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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4-01-02 23:41回复
    冷秋魂立刻追问道:“除非怎样?”
      张啸林道:“除非西门前辈临走时曾留下了话,讲明是到何处去的,那么,你我立刻前去寻找,还来得及。”
      到了这时,冷秋魂也不能不为之动心,跌足道:“家师每次出门,本都有留话的,惟有此次……他老人家接得一封信后,第一天清晨就动身了。”
      张啸林眼睛不觉亮了,道:“一封信?信在哪里?”
      冷秋魂拉起了他的手,匆匆道:“跟我走。”
      张啸林道:“哪里去?”
      冷秋魂道:“立地追魂手杨松,你总该听过这名字?”
      张啸林道:“那封信,莫非就在杨前辈的家里?”
      冷秋魂道:“不错,我记得家师临行之前,曾经将这封信又封入个纸袋里,交给杨师叔保管,若能瞧见这封信,想必就可知道家师的去处。”
      张啸林道:“但,但杨老前辈是否肯将那封信取出来看呢?”
      冷秋魂笑道:“三百万两,无论对谁来说,都已不能算是个小数目。”
      他们并没有乘车,穿过两条街,便到了那宅院。
      一条不算太短,干净而安静的街道上,只有六个门户,杨松的宅院,便是左边第二栋。
      张啸林用不着仔细去看,便知这条街住的全是济南城里的富家大户,甚至连街上石板与石板之间的隙缝里,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一个像杨松这种地位的人,却本该在郊外有栋独立的庄院才是。
      冷秋魂似乎已瞧出他的心意,含笑解释着道:“家师虽然有些孤僻,但不知为什么,却坚持要住在城里,他老人家虽不大喜欢和人说话,却喜欢听得见人声。”
      张啸林道:“令师……但这里岂非是杨……”
      冷秋魂道:“家师和杨师叔素来住在一起的。”
      黑漆漆的大门,竟只是虚掩着。
      冷秋魂径自推门走了进去,院里很静,没有人声。
      大厅里,烛芯早已该剪了,宽大的厅堂,昏暗的灯光,使人不觉有一种凄凉神秘之感。
      冷秋魂叹道:“杨师叔素来睡得早,他一睡下,家里的下人就要偷偷溜出去,尤其家师不在的时候,这些人更无法五天。”
      张啸林笑道:“仆妇丫头到晚上难道也要出去?”
      冷秋魂道:“这屋子里从来没有女佣人。”
      他们从大厅旁边绕了过去,后院里更静,西边的厢房里,竟隐隐有灯光透出,冷秋魂道:“奇怪,杨师叔今天难道还没有睡?”
      他正要穿过那种满梧桐的院子,突然,一滴水落在他肩上,他不经意地用手一拂,后窗里透出来的灯光,照着他的手。
      鲜血,他手上竟有鲜血。
      冷秋魂大惊抬头,梧桐树上,似乎有人正在向他招手。
      他飞身掠上去,闪电般扣住了那手腕,但那只是一只手。
      没有别的,只是血淋淋的一只手!
      冷秋魂失声惊呼,道:“师叔,杨师叔!”
      厢房里面无回应。
      他震开了门,冲进去,杨松睡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身上盖着棉被,只露出颗灰白头的头颅。但屋子里却是说不出的凌乱,每样东西都不在原来的地方,床旁边的三口樟木箱子,也整个都翻了身。
      冷秋魂情不自禁,一把揭开了棉被。
      血,棉被里只有个血淋淋的身子,已失去了手足。
      冷秋魂像是已冷得发抖,颤声道:“五鬼分尸,这难道是五鬼分尸……”
      他转身冲出去,另一只手,吊在屋檐上,还在滴着血,杨松惨遭分尸,显然还不出半个时辰。
      张啸林似乎已吓呆了。
      冷秋魂嘶声道:“朱砂门与五鬼素无仇恨,血煞五鬼为何要下此毒手?”
      张啸林道:“你……你怎知道是血煞五鬼下的手?”
      冷秋魂恨声道:“五鬼分尸,这正是他们的招牌。”
      张啸林喃喃道:“招牌有时也会被别人借用的。”
      冷秋魂却未听见他的话,已开始在四处搜索。
      张啸林喃喃道:“你还找什么,那封信,必定不见了。”
      信,果然已不见了。
      冷秋魂脸色更苍白得可怕,突然冲过来揪住张啸林衣襟,厉声道:“你和此事究竟有什么关系?”
      张啸林道:“若有关系,我会在这里?”
      冷秋魂怒目瞪了他半晌,手掌终于缓缓松开,沉声道:“但你又怎会来得这么巧?”
      张啸林苦笑道:“只因这几天我正在倒楣。”
      他目光一转,又道:“你为何不到令师的屋里去看看,也许,会有新发现也未可知。”
      冷秋魂想了想,掌灯走到东面的厢房,门上并没有锁,这孤僻的朱砂门长老,住屋里竟是四壁萧然,简单得很。
      但壁上有幅画,画上既非山水,亦非虫鸟花卉,却只是一个女子的半身像,画得眉目宛然,栩栩如生。那时画像极少有半身的,张啸林不觉多瞧两眼,越瞧越觉得画上的女子风韵之美,竟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虽然仅仅是一幅画像,竟已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张啸林忍不住叹道:“想不到令师母竟是位绝代的美人。”
      冷秋魂冷冷道:“家师至今犹是独身。”
      张啸林怔了怔,道:“哦……这就难怪他和杨前辈住在一起,也就难怪中间从没有女佣人。”
      他嘴里虽说的是这句话,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西门千为何至今犹是独身?他为何要将这女子的画像挂在屋里?这女子究竟是他的什么人?”
      也许,这不过是幅普通的画像而已。
      但普通的画像,又怎会是半身的?
      现在,张啸林已回到他客栈的房间里,窗外,有七八条束着朱红腰带的黑衣大汉,在往来巡逻。
      这些大汉们前呼后拥,一路送他回来,此刻又寸步不离的盯在他屋子四周,就像是他的卫队似的。
      其实呢,这自然是冷秋魂派来监视他的。
      冷秋魂倒不是对他有什么怀疑,只不过是不愿那“三百万’’落在别人手上而已,这些,张啸林自然清楚得很。
      他不禁笑了,笑得很愉快。
      他若真的想要有什么举动,这八条大汉在他眼中看来,和八个木头人又能差得了多少?
      他吹熄了灯,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尽量放松了四肢,干净的棉被磨擦着他的皮肤,他觉得舒服得很。
      “关外的大参药商”这身份虽然有趣,但比起他真实的身份来,到底还是要差许多。
      何况,强迫自己去假装另外一个人,总不会是一件太愉快的事,尤其是脸上那张面具,时常会使他的鼻子发痒。
      渐渐,他全身已处于一种绝对的静止状况之中,只是他的脑筋,却仍没有停止运转。
      突然,屋顶上的瓦,轻轻一响。
      一片淡淡的月光,洒过了这黑暗的屋子。
      屋瓦,竟被人掀开了几片,但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这夜行人竟是个大内行,手脚干净得很。
      接着,一条人影就像鱼似的滑了进来,手攀着屋顶,等了等,听不见任何响动,便飘飘落了下来。
      张啸林还是动也不动,眯着眼睛在瞧,心中暗暗好笑,这人若是小偷,那么他们到这里,想必是上辈子缺德了。
      月光下,只见这人影黑巾蒙面,穿着紧身黑衣,裹着她丰满而又苗条的身子,竟是个动人的少女。
      她手里握着柄很轻很短的柳叶刀,刀光在月光下不住闪动,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瞧着床上的人。
      张啸林觉得很有趣,简直有趣极了。
      这动人的少女,竟是个女刺客。
      张啸林一生遇见奇怪的事虽有不少,但有如此动人的少女来行刺他,这倒还是平生第一遭。
      他生怕将这女刺客惊走,鼻息像是睡得更沉。但这女刺客却似乎并不想杀他。
      她轻手轻脚,翻了翻张啸林脱在地上的衣服,翻出了那叠银票,瞧了瞧,却又原封塞了回去。
      这女刺客显然也不是为偷东西来的,她既不想杀他,又不想偷东西,那么,她是为何而来呢?
      她眼睛东瞧瞧西瞧瞧,瞧见了那只黑色箱子,狸猫般窜了过去,一只手已要去开箱子。


    11楼2014-01-03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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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章 强人所难
      冷秋魂道:“张兄还想问她什么话?”
        他残酷地笑了笑,眼睛斜瞟着张啸林,悠悠接道:“你现在就算问她以前曾经有多少情人,她也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
        张啸林干咳了一声,走过去俯身瞧着沈珊姑,道:“你还认得我么?”
        沈珊姑眼睛无力地张了张,突然格格笑道:“我自然认得你,你是我的情人中最能令我满意的一个,但你却是个暴徒,是个畜生……”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能被这样的女子骂为畜生,张兄你想必真的有些本事,“畜生”这两字在女人嘴里,通常都有些另外的意思。”
        张啸林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你为何要来刺探我的秘密?”
        沈珊姑道:“只因你找冷秋魂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些什么秘密。”
        张啸林道:“这与你天星帮又有何关系?”
        沈珊姑道:“自然有关系,天星帮这次来到济南,为的就是来找朱砂帮的,而冷秋魂正是朱砂帮门下掌权最重的一人。”
        冷秋魂睥睨一笑,插口道:“朱砂门与天星帮素无纠葛,天星帮为何要来寻事?”
        沈珊姑道:“因天星帮掌门人‘七星夺魂’左又铮突然失踪,而他临行前,曾经说是要来寻朱砂门的‘杀手书生’西门千的。”
        张啸林目光一闪,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找西门千?”
        沈珊姑道:“不知道。”
        张啸林道:“左又铮与西门千平日可有往来?”
        沈珊姑道:“素无往来。”
        张啸林皱了皱眉,道:“你可知道西门千此刻也失踪了?”
        沈珊姑道:“不知道。”
        张啸林双眉皱得更紧,似在苦苦思索。
        冷秋魂突然厉声道:“昨夜本门发生的惨案,与天星帮可有关系?”
        沈珊姑道:“什么惨案?我不知道。”
        冷秋魂瞧了张啸林一眼。
        张啸林道:“左又铮出门之前,可是接着了一封书信?”
        沈珊姑想了想,道:“不错。”
        张啸林眼睛一亮,道:“你可知道那封书信现在哪里?”
        沈珊姑道:“掌门人交给二师兄了。”
        张啸林道:“二师兄是谁?”
        沈珊姑道:“‘天强星’宋刚。”
        张啸林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沈珊姑道:“他还在徐州筹募付给‘中原一点红’的酬劳,今夜想必就能赶来了。”
        冷秋魂耸然动容,道:“中原一点红?可是那冷血的职业杀手?……你‘天星帮’为何要付给他那般巨大的酬劳?”
        沈珊姑痴痴一笑,道:“因为咱们要他来对付你们朱砂门。你们若是有杀害本帮掌门人的嫌疑,就要将你们一个个都杀死!”
        冷秋魂苍白的脸,变得更全无血色,一双纤细的手,不住神经质地抚摸着腰边的刀柄,道:“你们付了他多少酬劳?”
        沈珊姑道:“一万两,每杀一个人,再加上一千两,杀你冷秋魂却是五千两。”
        冷秋魂神经质地大笑起来,道:“很好,我如今才知道我的命原来比别人值钱些……但五千两也不算多,我可以付他一万……两万。”
        沈珊姑道:“一点红信用素来很好,只要先接受了咱们的条件,你就算再给他十倍的酬劳,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冷秋魂笑声突然停顿,手掌紧握着刀柄,目光移向窗外,像是生怕那神秘可怖的一点红随时会闯进来。
        沈珊姑痴笑着望向张啸林,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原该叫‘天强星’才是,我那二师兄虽然叫‘天强星’,但哪里有你那么强壮?”
        张啸林赶紧伸手在她“睡穴”上轻轻一点,喃喃道:“女孩子不可多说话,若是变成长舌妇,可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的女人,我素来不愿瞧见,这世上若是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是非就会少得多了。”
        沈珊姑终于沉沉睡着。
        冷秋魂眼睛犹在瞪着窗户,喃喃道:“中原一点红……他的剑究竟快到什么程度?他难道真的有传说中那么恶毒?他难道真的……”
        张啸林一笑接口道:“冷兄不必多想,反正立刻就要见着他了。”
        冷秋魂霍然站起,失声道:“他立刻要来?”
        张啸林道:“想来自是要来的。”
        冷秋魂握着刀的手,指节已发白,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来吧!就算‘盗帅’楚留香来了,我也未必见得怕他,我还会怕中原一点红?”
        张啸林微笑道:“楚留香难道比一点红还可怕?”
        冷秋魂道:“普天之下,还有比楚留香更可怕的人么?”
        张啸林喃喃道:“据我所知,楚留香一点也不可怕,他其实是个很和善的人,世上比他再和善的人,只怕很少有了。”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可笑……我当真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笑的话了,就算楚留香自己听到,只怕都会笑掉大牙。”
        张啸林叹了口气,苦笑道:“人,真是奇怪得很,有时竟宁愿去听信别人的谣言,而不相信真话。”
        突然间,大厅屋瓦“格”的一响。
        冷秋魂笑声一下子就顿住,全身上下,立刻再没有丝毫笑意,就像是被紧弦弹出的弹丸,嗖的跃到窗旁,大声道:“朋友们既然来到快意堂,就请下来吧!”


      14楼2014-01-03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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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啸林拉开门,缓缓走出去,笑道:“各位若想打架,只管找他,若是来赌两手的,在下倒可奉陪。”
          星光下,只见屋脊上人影幢幢,聚到一起,似是商议了一阵,然后五个人相继跃下,却还有气人负手站在对面屋檐上,神情似十分悠闲,一双眸子却如狼一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张啸林瞧得清楚,这人正是一点红。
          当先跃下的一人,急服劲装,满脸铁髯,但身形却瘦得和那一撮铁髯大不相称,五个人里,他轻功显然高出别人许多,一落下地,目光便灼灼的打量着张啸林,微一抱拳,冷冷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主人?”但见他左掌在前,中指与无名指上,赫然正套着三个奇特的乌金钢环。
          张啸林笑道:“阁下莫非便是‘天强星’宋二瓢把子?”
          铁髯汉子道:“正是。”
          张啸林让开了门,笑道:“此间的主人正在里面相候,请。”
          冷秋魂已又坐到那宽大的椅子上,雪亮的长刀已拔出,抵着沈珊姑的脖子,冷冷地瞧瞧宋刚。悠悠道:“宋二先生来得真巧,在下这里正抓住了个女贼,宋二先生如有兴趣,不妨和在下一起审问她。”
          宋刚当门而立,一张轮廓阴沉的脸,已涨成紫色,也不知究竟是该冲进去,还是不该冲进去。
          冷秋魂哈哈笑道:“宋二先生莫非衣服穿得太紧,怎地脸都憋红了,看来下次真该换个裁缝了,在下倒可为宋二先生介绍一个。”
          天星帮弟子俱已勃然变色,怒喝着冲了进去,宋刚突然反手一掌,将最先冲人的一人打得又跌出门外,自己竟抱拳强笑道:“这……这想必是个误会。”
          冷秋魂扬了扬眉,道:“误会?”
          宋刚道:“此刻在冷公子刀下之人,乃是宋某的师妹。”
          冷秋魂道:“呀……在下这倒失礼了,令师妹若肯早些说出来历,在下又怎敢无礼?”他话语虽说得客气,但一柄刀却还是架在沈珊姑脖子上,全无撤回之意。
          宋刚已掩不住流露出关怀焦急之色,强笑说道:“兄台若肯将敝师妹赐还,敝帮感激不尽。”
          冷秋魂大笑道:“男女之间,若是有了不寻常的关系,果然是再也掩饰不住了的。”
          宋刚终于忍不住变色道:“你说什么?”
          冷秋魂悠然道:“在下是说,阁下为了多情的师妹,竟将师兄忘了。”
          宋刚一张脸立刻更红,更紫,吃吃道:“敝师妹……敝师兄……”
          冷秋魂突然长身而起,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左又铮是生是死,何去何从,我朱砂门全不知情,至于你这师妹么……你要想将她带走,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宋刚捏紧了拳头,嗄声道:“你……你要怎样?”
          冷秋魂道:“你若想要这女子活着走出去,就得立誓担保天星帮永不再踏入济南一步,至于屋檐上那位朋友,自然先得请他一起回去。”
          话犹未了,突听风声骤响,一条人影自左面窗户飞入,右面穿户飞出,冷秋魂掌中刀竟被人弹得“叮”的一响,险些脱手飞去。
          再看中原一点红,已到了右面屋檐上。
          他用不着说话,已给了冷秋魂最明白,最简单的答复:“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也管不着我。”
          冷秋魂脸上变了颜色,立刻笑道:“只要兄台不再管天星帮的闲事,随时要来济南城,我朱砂门下弟子,必定倒屐相迎,恭送如仪。”
          这时宋刚却已再也忍不住喝道:“一点红,你杀了我门下弟子,我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将他们责骂了一顿,我姓宋的就算对我老子,也没有对你这么客气,但你方才明明可以救出三妹,却不肯出手,你……你……你……”
          一点红冷冷道:“我素只知道杀人,不知道救人的。”
          他目光比刀还冷,宋刚瞧了一眼,下面的话像是已被塞了回去,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方白吃吃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杀了他?”
          一点红道:“我杀人从不暗算,你叫他出来,我就为你杀了他。”
          冷秋魂大笑道:“只是在下出去之前,令师妹的头自然已先分了家了。”
          宋刚狠狠一跺脚,嘶声道:“好,依你,从此天星帮决不再踏入济南一步。”
          像宋刚这种人在江湖中地位虽不高,但帮会中人,若想在江湖上混,那是话出如风,永无更改的。
          冷秋魂展颜一笑,道:“既是如此……”
          突听一人嘻嘻道:“冷兄莫要忘了,这位姑娘,再下也有一份的。”
          宋刚霍然转身,便瞧见笑嘻嘻走来的张啸林,他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又要多事。”
          张啸林笑嘻嘻道:“我不是东西,是人。”
          宋刚狂吼一拳击出,指上星环,寒光闪闪,取人性命,易如反掌。但他一拳击出后,面前却已没了人影。
          再瞧张啸林已笑嘻嘻的站在屋檐上,笑道:“在下早已说过,打架是绝不奉陪的。”
          宋刚又惊又怒,向一点红连打了好几个手势,一点红却似全没有瞧见,宋刚终于忍不住道:“红兄,你……你杀人的时候,难道还未到么?”
          一点红瞧了张啸林一眼,缓缓道:“世上之人,我皆可杀,但是他……你另请高明吧!”自屋檐上抛下一包银子,竟头也不回的去了。
          宋刚张口结舌,怔在那里,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杀人如草的“中原一点红”,竟也有不杀的人。
          张啸林负手而立,衣袂飘风,悠悠笑道:“其实,我的条件,要比冷公子的还要简单得多。”
          宋刚终于又跺了跺脚,道:“你要怎样?说吧!”
          张啸林道:“只要你将令师兄临去时交给你的那封信让我瞧瞧,我不但立刻恭送令师妹出门,还为她雇好轿子,放串鞭炮洗洗霉气。”
          宋刚不禁怔了怔,道:“你的条件,只是想瞧瞧那封信?”
          张啸林道:“瞧过之后,立刻奉还。”
          宋刚默然半晌,缓缓道:“那封信,我虽毁了,但信中内容,我却已瞧过,却不知那封信与你又有何关系,你为何定要瞧它?”
          张啸林喜道:“你也不必问我是为了什么,只问你想不想你那娇滴滴的师妹重回你的怀抱。”
          宋刚考虑了半晌,又瞧了瞧灯光下那苍白而美丽的脸,胸中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再也不顾一切,大声道:“好,我说,其实那封信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突然狂吼一声,向前冲出数步,噗地倒了下去。
          天星帮弟子惊呼大乱,只见他身上看似没什么伤痕,但过了片刻,便有一丝鲜血自脊椎第七骨节下渗了出来。
          冷秋魂变色道:“这已是第二个为那封书信死的人了,张兄,你……”抬头一瞧,屋檐上的张啸林已不知何去了。
          宋刚狂吼倒地,墙角后阴影中便有人影一闪而没,别人虽未瞧见,但又怎能逃得过张啸林的一双利眼。
          他立刻凌空掠出数丈,追了过去,谁知那人影竟已在数十余丈外,他轻功之高,天下皆知,谁知这人轻功竟也不弱。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济南城干燥的晚风中凌空飞掠,就像是一根线上系着的两个风筝。
          那人影竟始终能与张啸林保持段距离。
          片刻间,两人便已飞掠出城。远处烟水迷蒙,已到了大明湖边,这月下的名湖,看来实另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风韵。
          这时张啸林已将追上了那人影——普天之下,无论是谁,轻功终是要比他稍逊一筹的。
          张啸林笑道:“朋友你还是留步吧,我保证绝不伤你毫发,但是若是想跃下水,就未免要自讨苦吃了。”
          那人夜枭般一笑,道:“楚留香!我终于认出你是谁了。”
          话声中,突然有一股奇异的紫色烟雾爆发而起,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吞没了张啸林的。
          那烟雾立即沉重得像是有形之物,张啸林非但眼睛被迷,身形在烟雾中竟也为之施展不开。
          等他闭住呼吸,冲出烟雾,到湖边时,那人影已不见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涟漪,正在袅袅消散。
          张啸林发怔地瞧着那逐渐消散的涟漪,喃喃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东瀛武士神秘的“忍术”,我怎么从未听说中原武林中已有人学会这种几近邪术的武功?”
          据故老相传,那“忍术”乃是一种能使自己的身形在敌人面前突然消失的方法,要学会这种神秘的武功,便是断绝情欲,将自己完全奉献为“忍术”之祭礼,其过程之艰苦卓绝,直非人所能忍受,是以就算在东瀛武林中,能通忍术的“忍者”,通常也都是被视为鬼魅的神秘人物。
          张啸林轻功虽已入化境,虽然几乎已知道世上所有逃避人耳目的法子,但对这种神秘的“忍术”,所知却不多。
          他怔了半晌,不禁苦笑道:“这人既擅“忍术”,又有那样的轻功,我楚留香今日,才总算遇着了对手,只可惜到此刻竟仍猜不出他究竟是谁?”
          突听一人冷冷道:“楚留香,拔出你腰边的剑来。”
          语声嘶哑而奇特,一条黑衣人影,自湖边淡淡的水雾中走了过来,赫然正是那“中原一点红”。
          张啸林动容道:“你怎么也来了?”
          一点红道:“我一路追踪,直到此刻才又找着你,你总不能令我失望。”
          张啸林摸了摸鼻子,道:“你始终在跟着我?为什么?”
          一点红冷冷道:“只为了要将我的剑,刺入你的咽喉。”
          张啸林怔了怔,道:“你要杀我?”
          一点红道:“或是被你杀死。”
          张啸林笑道:“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愿杀人的,莫说是你了。”
          一点红道:“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张啸林道:“你方才岂非说过,不……”
          一点红冷冷截口道:“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我杀你,只是为我自己。”
          张啸林苦笑道:“为什么?”
          一点红道:“能与楚留香一决生死,乃是我生平一大快事。”
          张啸林摇了摇头,背负起双手,笑道:“只可惜我却是全无兴趣找你动
          手,实在抱歉得很。”
          一点红叱道:“你不动手也得动手。”


        15楼2014-01-03 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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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头脑是件好奇怪的东西,你久不用它它会生锈,但若用得太多它也会变得麻木的。
            入城后晨光已露,街上已有了稀落的行人。
            楚留香衣服也干了,三转二弯,竟又转到那快意堂,宋刚尸身已不见,沈珊姑与天星帮弟子也都走了。
            几条黑衣大汉,正在收拾打扫,瞧见楚留香,纷纷喝道:“此刻赌台还未开,你晚上再来吧,着急什么?”
            楚留香笑道:“我是找冷秋魂的。”
            大汉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冷公子爷的名字。”
            楚留香道:“我倒也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冷秋魂的兄弟。”
            几条大汉望了一眼,放下扫把水桶,匆匆奔入。
            过了半晌,冷秋魂便施施然走了出来,面上虽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双目却仍灼灼有神,上下瞧了楚留香几眼,冷冷道:“阁下是谁?冷某倒记不得有阁下这样的兄弟。”
            楚留香故意四下望了一眼,压低语声,道:“在下便是张啸林,为了避人耳目,故意扮成这副模样的。”
            冷秋魂怔了怔,突然拉起他的手,大笑道:“原来是赵二哥,兄弟当真该死,竟忘了二哥的容貌了。”
            楚留香暗暗好笑,被他拉入间精致的卧室,绣被里露出了一截女子蓬乱的发髻,一根碧玉钗已堕在枕上。
            冷秋魂竟霍地掀开被子,冷冷道:“事已完了,你还不走?”
            那女子娇啼着穿起衣服,踉跄奔了出去。
            冷秋魂这才坐下来,瞧着楚留香,道:“不想兄台的易容术,倒也精妙得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冷兄可瞧得出么?”
            冷秋魂道:“易容之后,自然不及以前自然,兄台若是扮得丑些,倒也不易瞧破,这样……这样总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楚留香暗中几乎笑破肚子,口中却叹道:“黑夜中匆匆易容,虽不甚似,却也只有将就了。”
            冷秋魂又瞧了两眼,道:“大致倒也不差,只要鼻子低些,眼睛小些,也就是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是是,下次必定改过。”
            他眼珠子一转,又道:“沈珊姑呢?”
            冷秋魂微微笑道:“在下不愿步兄台的后尘,自然也放她走了,天星帮虽然人才凋落,总也算是个成名帮派,我也不愿和他们结怨太深。”
            楚留香道:“正该如此,却不知兄台可曾派人打听过济南城里的武人行踪?”
            冷秋魂道:“我已令人仔细寻找,那‘五鬼’并不在城里,除此之外,虽然有个名头不小的人物,但却已和咱们的事没什么关系。”
            楚留香随口道:“那是什么人?”
            冷秋魂道:“那人装束奇诡,佩剑狭窄,仍是海南剑派中的人物,看神情还是个高手,想来不是灵鹫子便是天鹰子。”
            楚留香跳了起来,道:“是天鹰子?他现在在哪里?”
            冷秋魂奇道:“兄台为何如此紧张?”
            楚留香道:“你先莫问,快说他现在何处,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
            冷秋魂道:“他并未在道观挂单,却落脚在城南的迎宾楼里,兄台为何急急寻他?”
            他话未说完,楚留香已大步奔出,喃喃道:“但愿我去得还不迟,但愿他莫要成为为那书信而死的第三人。”
            那迎宾楼规模甚大,旅客不少,出家人却只有天鹰子一个,独自住在朝阳的一个小小跨院里。
            只是此刻人已出去了。
            楚留香打听清楚,打了两个转,就将那防贼似盯着他的店伙摆脱,那店伙只见眼前人突然不见了,还以为遇着狐仙,爬在地上不住磕头,楚留香却已到了那跨院里,用一根铜丝,开了门上的锁。
            天鹰子气派虽不小,行囊却不多,只有个黄色包袱,包袱里有套换洗的内衫裤,两只袜子,还有卷黄绢经书。
            这卷经书在内衣里,还用根丝线缚住,显然天鹰子将之瞧得甚是珍贵,楚留香暗道:“那封神秘的书信,莫非就藏在这经书里?”
            此刻楚留香已瞧出那封书信关系必定甚大,说不定就是解破这整个秘密的钥匙,否则绝不会有那许多人为信而死。
            楚留香解开丝线,果然有封书信自经书中落下来。
            他狂喜着抽出了信,粉红色的信笺上写着两行娟秀的字迹,看来竟似乎是女子的手笔。
            信上写的是:
            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
            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信笺叠痕很深,想是已不知被瞧过多少次了,但仍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它的珍惜。
            这封信写得虽然婉转,但却显然是要收信的人斩断情丝,莫要思念于她,若是说得干脆点,就是:“我不喜欢你,你也再莫要对我痴心妄想了。”
            这封信自然是写给天鹰子的,信末的署名,只写了“灵素”两个小字,想来便是那女子的闺名了。
            楚留香暗叹忖道:“看来这天鹰子出家前竟有段伤心事,说不定他就是为此事出家的,他至今还将这封绝情的信带在身旁,倒真是个多情种子。”
            他无意间窥探了别人的隐私,心里直觉得甚是抱歉,他终于未找着那封神秘的书信,心里又不禁甚是失望。
            包袱又回归原状,谁也瞧不出被人动过。
            楚留香走到街上,喃喃自问道:“天鹰子会到哪里去了呢?他千里迢迢而来,想必也是为了追寻他师兄灵鹫子的下落,他既然到了济南,自然少不得要向朱砂门打听。”
            一念至此,他立刻拦住了马,驰回快意堂。
            冷秋魂竟站在门外,似乎刚送完客。瞧见楚留香,笑道:“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楚留香急问道:“天鹰子方才莫非来了?”
            冷秋魂笑道:“正是,你去寻他,他却来寻我,奇怪的是,海南剑派竟也有人失踪了,更奇怪的是,他不找别人打听,却偏偏来找着我,海南与济南相隔千里,海南剑派有人失踪,朱砂门又怎知道他的下落。”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他离开此地,要去哪里?”
            冷秋魂道:“回迎宾楼去,我已和他约定,午后前去回拜。”
            楚留香不等他话说完,已走得没了影子。
            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笔直闯人那跨院,屋里窗子已掀起,一个乌簪高髻的枯瘦道人,正坐在窗边沏茶。
            他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壶里根本没有茶倒出来,他竟浑然不觉,手里还提着那茶壶在倒着。
            楚留香松了口气,喃喃道:“我总算是及时赶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将他杀死。”
            言下抱了抱拳,高叫道:“屋里的可是天鹰道长么?”
            天鹰子想是出神,竟连这么大的声音都未听到。
            楚留香暗笑道:“这位多情道人,莫非又在想那灵素?”
            他大步走到窗前,又道:“在下此来,为的只是令师兄……”
            话未说完,突然发现壶里并非没有茶,而是已被他倒干了,茶水流了一桌子,又流了他一身。
            楚留香心念闪动,伸手一拍他肩头,哪知他竟直直的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后,还是双腿弯曲,保持着坐的姿势。
            楚留香大骇,飞身跃入,天鹰子四肢已冰凉,呼吸已断,胸前一片血渍,竟是先被人点了穴道,再一剑穿胸刺死。
            这名满海南的名剑客,显然竟在不知不觉间就已被杀,杀他的人将他一剑穿胸,竟连他手里的茶壶都未震落。
            这又是何等惊人的身手。


          17楼2014-01-03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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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留香道:“略知一二。”
              素心大师叹道:“施主既是解人,贫尼又何苦不解,施主既然来到此地,想必已听孙学圃说起,秋灵素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
              楚留香道:“以后呢?”
              素心大师道:“灵素早有慧根,割断情丝后,更一心别绝红尘,二十年前,便已在贫尼剃度下出家了。”
              楚留香失声道:“出家了?……现在……”
              素心大师微笑道:“以她那样的慧根灵悟,自然不会久在红尘受苦。”
              楚留香骇然道:“她……她难道已死了么?”
              素心大师合十道:“潇洒来去,无牵无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结果倒当真是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他委实再也想不到这秋灵素竟非嫁人,而是出家,更未想到她竟已死了。
              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竟似已动弹不得。
              素心大师含笑道:“施主自何处来,何不自去处去?”
              楚留香茫然转身,走出了门,喃喃道:“秋灵素既已死了,那些书信又是谁写的呢?难道是别人假冒她的姓名?难道左又铮出门根本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此刻为止,本来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左又铮等人所接到的书信,就是秋灵素写的。
              他现在所能证实的,只不过是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札木合等四人,都曾为秋灵素着迷而已。
              楚留香喃喃苦笑道:“但这并非就是说他们都是为她而死的呀,现在,秋灵素既然早就死了,我一切又得从头做起。”
              这时他已走出桃林,又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失声道:“不对!这件事有些不对。”
              他将这件事每个细节又想了一遍,拍手道:“素心大师足未出户,又怎知我去找过孙学圃?又怎知道他告诉我‘灵素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他转身又入那庵堂,梧桐树下,已无人影。
              梵唱仍不绝,楚留香冲进去,堂内诵经晚课的女尼,都被惊起,楚留香目光自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找不着方才那乌衣白袜的女尼,大声道:“素心大师在哪里?”
              一个老年女尼惶然道:“小庵中并没有人号做素心。”
              楚留香道:“素心大师明明是乌衣庵的主持。”
              那老尼道:“小庵乃是桃花庵,乌衣庵从此绕城西去,还有数里。”
              这里竟不是乌衣庵?
              楚留香又不禁怔住了,讷讷道:“方才站在树下的一位乌衣白袜的师父,不是贵庵中的人么?”
              那老尼瞧着他,就像瞧着疯子似的,缓缓道:“小庵中所有的人都在这里晚课,方才梧桐树下哪里有人?”
              楚留香向西急奔,暗叹道:“我怎地如此糊涂,城里的大车,怎会在贫民窟外等着接客?贫民窟里哪会有坐得起车的人?他明明是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上当的,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以为秋灵素已死,将我诱人歧途。”
              这时已是黄昏,这里是郊外,楚留香施展起轻功,没有多久,就又瞧见一座寺院建在山脚下。
              荒凉的寺院,闪着一盏鬼火般的孤灯,风吹得庭院中的落叶沙沙响,仿佛有幽灵在上面踽踽独行。
              晚风吹来,楚留香只觉背脊上凉嗖嗖的,又仿佛有鬼魅在他脖子后吹气,他身形不停,往灯火处直掠过去。
              孤灯旁坐着个乌衣尼,呆呆的出神,她身上僧衣千疮百孔,面色蜡黄,神情痴呆,竟似已被鬼迷。
              楚留香暗叹道:“难道这乌衣庵竟没落已至于此,那‘车夫’若是真的将我带来这里,只怕我反而难以相信。”
              他干咳一声,道:“这里可是乌衣庵么?”
              那女尼茫然瞧了一眼,道:“乌衣庵,自然是乌衣庵,谁敢说这里不是乌衣庵。”
              楚留香看不出她有作假,又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
              那女尼想了想,突然格格笑了起来,道:“在,自然在,谁敢说她不在。”
              这诡秘的荒庵,奇秘的痴尼,诡异的笑声,竟使得楚留香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不知师傅能否带领在下前去参见素心大师?”
              那女尼霍然站了起来,道:“随我来。”
              她手托着那盏油灯,鬼火般的灯火,照着荒庵里褪色的神幔,金漆剥落的佛像,也照着落叶、荒草、积尘、蛛网。
              她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穿过荒凉的院落,这乌衣庵中竟瞧不见别人的影子,若有,便是鬼魅在暗中窥人。
              后院里没有燃灯,沉沉的暮色,萧瑟的梧桐下,有间小小的禅堂,狂风吹着残破的窗户,发出一阵阵令人悚栗的声响。
              那女尼忽然回头一笑,道:“你等着。”
              楚留香瞧着门上密集的蛛网,忍不住问道:“素心大师莫非在坐关?”
              那女尼痴笑道:“坐关,自然是在坐关,谁敢说她不是在坐关。”
              她痴笑着拨开门上的蛛网,走了进去。
              楚留香只好在门外等着,院子里更黑,树上似有枭鸟夜啼,宛如鬼哭,他站在树下,心里不觉有些发毛。
              过了半晌,只听那女尼在禅堂中道:“师父,有人来瞧你了,你可愿见他么?”
              又过了半晌,那女尼又举着灯走了出来,笑道:“我师傅点头了,你进去吧!”
              楚留香松了口气,道:“多谢。”
              无论如何,他总算能见着素心大师了。
              他大步走了进去,闪烁的灯光,从门外照了进来。
              楚留香道:“素心大师……大师。”
              阴森黝暗的屋子里,没有人回应。
              楚留香再走进去两步,有风吹过,突然一条影子飘了过来,借着那鬼火般的灯光一瞧,这哪里是人?
              这竟是一副死人的骷髅。
              这副枯骨就悬在梁上,随着风不住飘荡,一阵阵腐尸的臭气,令人作呕,楚留香不觉吓得呆了。
              那女尼疯狂的笑声,已自门外传了进来,拍手笑道:“你见着她了……你见着她了,为什么不说话呀?”
              这梁上的枯骨,竟然就是楚留香一心要寻访的素心大师,她竟然早已悬梁自尽了,连血肉都已化为枯骨。
              这痴狂的女尼竟未埋葬她的尸体,竟和楚留香开了个疯狂而恶毒的玩笑,她竟是个满怀恶意的疯子。
              灯火熄灭,鬼气更重。
              楚留香掌心不禁有些湿湿的,一步步往门后退,突然间,那梁上的枯骨竟向楚留香扑了下来。
              楚留香惊骇之下,又想闪避,又想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一柄剑闪电般自枯骨中穿出,直刺楚留香的胸膛,这一剑来得好快、好毒。
              楚留香竟几乎不能闪避,胸腹陡然向后一缩,“嗤”的一声,剑尖已划破了他前胸的衣服。
              也就在这里,几点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细的风声,直打他咽喉、胸腹间几处要穴,广条人影自梁上飞起,“蓬”的,撞开屋顶,带着一阵阵凄厉诡秘的笑声,飞一般地逃了出去。
              楚留香避开一剑,已料到对方后面必有杀手,身形早已乘着胸腹的收缩之势,向地上倒了下去。
              乌光便堪堪擦着他身子飞过。
              只见那穿屋而去的黑影,一身黑衣,身法快如鬼魅,赫然正是害死“天强星”宋刚,以忍术遁入大明湖的那个人。
              等到楚留香翻身掠起,亦自穿屋追出去时,这诡秘的人影早已不见了,星月连天,凉风飕飕。
              楚留香站在屋顶上,冷汗不觉早已湿透重衣。
              他怔了半晌,回身跃下来,那女尼仍然痴痴站在院子里,动也不动,连笑声都已顿住。
              楚留香掠到她面前,厉声道:“那是什么人?你可是与他串通好了的么?”
              夜色中,只见那女尼面上突又泛起了一丝诡秘的笑容,眯着眼瞧了楚留香几眼,格格笑道:“他……我……”
              笑声突然中断,身子突然一阵抽搐,仰天倒了下去,然后,便有几点鲜血自她咽喉、胸膛间沁出。
              原来方才未击中楚留香的暗器穿门而出,竟全打在她身上。
              楚留香俯下身子,只见鲜血的血迹,流出来后,立刻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惨碧颜色,她眼鼻五官里,也渗出了鲜血。
              楚留香悚然道:“好毒的暗器,你……你……你好好去吧!”


            21楼2014-01-03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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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竹签投入后,鞭圈势必非将之绞断不可,竹签被绞断后,力量顿消,圈子也非消失不可。
                这道理说来虽是简单,但在临敌交手,打得正火炽热闹时,要想出这道理来,可绝非易事。
                楚留香正是学武的旷代奇才,不但武功一学就会,一会就精,而且临敌应变的机智,更是超人数等。
                有许多武功,他明明不能破的,但到了真的动手时,他却能在一刹那间将破法想出来。
                是以有些武功本比他高强的人,到了动手时,反而被他击败,虽然败得莫名其妙,但越是莫名其妙,反而越是服帖,这也是人类心里的弱点。
                黑衣少年这一手“飞环套月,行云布雨”纵横大漠,从未遇着敌手,不想今日竟遇着如此奇特古怪的破法。
                他心里不禁渐渐着急,鞭势更快,圈子越多,鞭圈越多,竹签投得也更急,眼见楚留香手里一筒“状元红”的竹签,已堪堪将要用完了。
                黑衣少年大喜忖道:“等你竹签用完,看你还能如何?”
                心念方动,只见楚留香右手将竹签投出后,长鞭绞断竹签,圈子消失,鞭势自然要缓一缓。
                楚留香竟乘着这鞭势一缓间,“分光捉影”将折断了的竹签子又抄在手里,一根签竟变作两根。
                黑衣少年又急又怒,圈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更是变化莫测,有时他赌起气来,那鞭圈已非套向楚留香。
                但无论鞭圈投向什么古怪偏僻的角落,楚留香只要手一动,那竹签总是恰恰好投入圈子中央。
                黑衣少年偏偏也是天生的拗性子,别人的手法越是高明,他越是要拼到底,竟偏偏不肯换过一种鞭法。
                到后来楚留香忍不住笑道:“你套圈圈还没有套够么?”
                黑衣少年咬牙道:“永远套不够的。”
                楚留香道:“你要套到什么时候?”
                黑衣少年道:“套到你死为止。”
                楚留香道:“我若永远不死呢?”
                黑衣少年道:“我就永远套下去。”
                楚留香怔了怔,失笑道:“阁下的脾气,倒和牛相差无几。”
                黑衣少年道:“你若套得不耐烦,就赶快死吧!”
                楚留香大笑道:“妙极妙极,这说法当真妙不可言,就连我……”
                说话间,圈子仍在不断套来,竹签仍在不断投出。
                说到这里,楚留香掌中剩下的十几根竹签突然全都飞出,但却竟没有一根能投入圈子中的。
                高手过招,怎容得这丝毫差错?
                黑衣少年大喜之下,长鞭已套中楚留香的脖子,鞭梢一卷,“拍”的在楚留香面颊上留下一条血印。
                楚留香虽败不乱,身子突然蛇蝎般一转,已脱出鞭圈,大仰身,向后直窜了出去,退到墙角。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还想走?”
                他一招得手,怎肯容情,鞭圈又自卷出。
                就在这时,突见一道剑光闪电般自窗外飞了进来。
                长鞭既已化为圈子,自己瞧不见鞭头,但这一剑却不偏不倚,恰巧在鞭梢上,长鞭力道顿消,立刻软了下去。
                长鞭如蛇,这一剑竟恰巧击中了蛇的七寸。
                黑衣少年又惊又怒,喝道:“是什么人?”
                喝声未了,已有条人影穿窗而入,掠到他面前。
                这人一身黑衣,裹着他那瘦而坚韧的身子,像是条刚自丛林中窜出的黑豹,全身都充满了危险,全身都充满了劲力。
                但他的一张脸,却是死灰色的,全没有表情。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瞅着人,无论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像是一条死鱼,惟有任凭他宰割而已。
                黑衣少年虽然不知道这人便是中原第一杀手“一点红”,但被他瞧了一眼,也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眼睛再也不瞧他,瞪着楚留香冷笑道:“原来你早已约好了帮手。”
                楚留香摸摸面颊的鞭痕,微笑着也不说话。
                黑衣少年道:“打输了就约帮手来,中原武林难道都是这样的人物?”
                一点红突然冷冷道:“你以为他败了?”
                黑衣少年仰首道:“挨了一鞭子的,总不是我吧!”
                一点红又瞅了他一眼,满脸俱是不屑之色,突然走过去,用掌中长剑,在地上挑起了几根竹签。
                黑衣少年也不知他弄什么玄虚,冷笑道:“你也想来他那一手么?”
                一点红嗤然道:“你瞧瞧再说。”
                他长剑一抖,竹签飞出,但去势并不快。
                黑衣少年忍不住接在手里,只见那竹签仍是竹签,但每一根竹签上,竟都钉着乌光闪闪的寒星。
                一点红冷冷道:“若不是那挨了你一鞭子的人,你此刻还有命么?”
                黑衣少年动容道:“你……你说他是为了救我,才……”
                一点红厉声截口道:“他若不是为了要将这暗器击落,你连他衣角也休想沾着半点。”
                黑衣少年身子一震,手里的竹签全落在地,面上忽青忽红,目光缓缓转向楚留香,颤声道:“你……你方才为……为何不说?”
                楚留香笑道:“说不定这暗器并非要打你的。”
                黑衣少年道:“暗器自我身后击来,目标自然是我。”
                楚留香笑道:“挨你一鞭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何苦说出来,让你难受。”
                黑衣少年站在那里,大眼睛里竟似已有滴眼泪在滚动,只是他强忍着才未落下来。
                楚留香故意不去瞧他,笑道:“红兄,方才暗算的人,你可瞧见是谁么?”
                一点红冷冷道:“我若瞧见,还会让他走?”
                楚留香叹道:“我也知道那人行动委实有如鬼魅一般,却再也猜不出他是谁,中原武林中,像他这样的高手其实并不多。”
                黑衣少年突然大声道:“我知道那是谁。”
                楚留香耸然道:“你知道?是谁?”
                黑衣少年不再答话,却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你要看的信,拿去吧!”
                楚留香大喜道:“多谢多谢。”
                黑衣少年却已将信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出门时,头一低,一滴眼泪,落在地上。
                楚留香昼思夜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那封信,此刻终于就在他面前了,他委实忍不住心头的欢喜,刚要去拿。
                突然间,剑光一闪,将书信挑了过去。
                楚留香面色不禁变了变,苦笑道:“红兄这是在开玩笑么?”
                一点红将书信自剑尖取下,冷冷道:“你若要这封信,先胜过我这柄剑。”
                楚留香叹道:“我早已说过,不愿和你动手,你何苦逼我?”
                一点红道:“你能与那少年动手,为何不能与我动手?”
                楚留香想了想道:“纵要动手,也等我瞧过信再说好么?”
                一点红冷冷道:“动手之后,我若死了,你自可将这封信取去,你若死了,我也必将这封信陪你殉葬。”
                楚留香苦笑道:“刚走了一个牛脾气,不想又来个比牛还拗的脾气。”
                突然飞身而出,左手一领一点红眼神,右手便去夺那书信。
                一点红身子半转,反手已刺出三剑。
                楚留香头一低,竟自剑光下窜出,左手一个肘拳击向一点红的胁下,右手还是去夺那书信。
                他欺身进逼,身法之险,手法之快,当真无可形容。
                一点红骤遇强敌,精神大振,剑法更快、更毒。
                但见剑光闪动,一柄剑似已化为十柄、百柄,剑剑不离楚留香咽喉方寸之间,剑剑俱是杀着。
                楚留香出手如风,却只是夺那书信。
                一点红皱了皱眉,竟要将信藏入怀里。
                衣襟右开,他左手要将书信藏入右襟,右手的剑法便不禁受了影响,严密的剑势开了一开。
                楚留香整个人突然直欺而入,左手封住了一点红的剑路,右手便直扣一点红持信的左腕,霎时间已变了七招。
                一点红右手被封死,连连后退,楚留香却如附骨之蛆,缠住了他,他左腕一麻,已被楚留香搭住了脉门。
                楚留香大喜之下,方待夺信,哪知一点红手指突然一弹,竟将那封信弹得直飞了出去。
                这一着变化倒出了楚留香意料之外,纵身一跃,伸手抄住,一点红剑光又自飞起——
                剑光终是比人快了一着,那封信又被挑在剑尖。
                他正待收回剑势,取下书信,哪知楚留香凌空一个翻身,突然双手一拍,竟将书信和剑尖一齐夹在手掌里。
                这一着变化更是妙到毫巅。
                一点红剑势连变七次,楚留香身法也连变七次,他整个人都飘飘挂在剑上,看来竟像是被剑挑起来的。
                但此时此刻,他实也不敢将信取出,只因他手只要一松,那比闪电还快的剑锋,只怕就要穿胸而过。
                一点红身形闪动,但无论如何变化,也休想将楚留香甩脱,他只觉剑已越来越重,满头大汗滚滚而落。
                到后来他剑势竟已不能再动,只有挑起在空中,楚留香的身子似已重逾千斤,向他直压下来。


              25楼2014-01-03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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