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青岚寺。
入冬以来帝都越发的冷。菩提树的叶落了一地，积了厚厚的一层，覆盖住朴素的青石板路。寺中住持曾道万物因缘生因缘灭，如今树叶零落一地也是自己的缘，且随它去，不必多管。然而又深信万物有灵，不忍见落叶遭人践踏，遂命手下的小僧扫出了一条堪堪容一人通过的小径，曲折地通向寺院深处。
最后一下钟声回荡在庭院中，绵长悠远，久久不散。一片肃穆中听见有轻微的衣料摩挲之声。是一个身披披风的女子沿小径缓缓前行。
姜沉鱼握紧手中的提盒，见自己呵出的白雾在鼻尖萦绕飘散最终消失殆尽。不远处有一块异常大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上了很多字——那都是梨晏五年寒渠瘟疫中幸存者的名字，又称万民碑。
她在万民碑前微一驻足，表情似喜似悲，随后绕过石碑，继续向前走去。
——万民碑后，是前梨国的丞相薛采之墓。
薛相的墓很简单。此时被落叶覆满，只见一个大致的轮廓。姜沉鱼止步，在墓碑前蹲下，将那里积满的败叶用手拂开，露出了地面的原貌，又轻轻把提盒放下，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温婉轻柔——
“我来看你了，小采。”
她把提盒打开，拿出里面一碟碟小吃，摆在墓前，笑了笑：“你看——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呢。我又去了很多地方，知道你不喜欢甜食，这些年总是见着估计会嫌我烦。不过除了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让你知道我去了这些地方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宝宝出世了，是个男孩。我之前让你给我托梦，你也不来。结果他就真的叫了双黄连这个名字，长大以后一定会被人取笑的。”
“这几年来璧国很好，新野在父亲和姬忽的辅佐下，应该会成为一代明君的。”
她对着墓碑低语，熟稔地叙述着这些平淡琐碎的事情，像是在和一个人——一位故友交谈。
“……你知道吗，小采……”姜沉鱼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很多时候我会觉得，其实你一直还在……就在我身边……”
她有时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一回头就能见那个少年神色傲然地立于梨树下。
——然而真正满心期待地转身之后，却发现树下空无一人。
沉默半晌，她缓缓道：“……我在想，你如果真的在的话，为什么不给我托个梦呢？你如果这样做了，宝宝大概就不会叫双黄连了。”姜沉鱼抿了抿嘴，声音低了下去，“……可能，我也不会这么放心不下你了。”
他从小一直很让人省心，现在却让人这么不放心。
叹了口气，白雾迷离，一时间视野有些混沌。恍惚想起图璧六年的冬天，她昏迷之际，薛采清凌凌的声音：“姜沉鱼，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而现在如果他还能对她说话，也一定会用冷言嘲讽掩住内心的关切：“姜沉鱼，你到底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于是摇了摇头，她道：“你听我说这些，一定又不耐烦了。罢了，我不说了。”
“明天又是十二月初一了。大家都会在屋檐上挂一盏灯笼。如果你想从寒渠回帝都，那就顺着灯光走吧，一定不会迷路的。”
世人虽大多善忘，然而有些人有些事，总是会让大多数人铭记于心的。
……又要到十二月初一了啊。
其实她选择在十一月三十，而不是十二月初一来看他，是有私心的。
明天，他又是属于璧国万千子民的薛相。
而今天，他只是姜沉鱼一人的薛采而已。
——仅这一天就足够。
这些年来漫游天下，也只是希望，他当初无缘见到的，自己能代他一一阅尽。
风乍起，把披风吹得鼓鼓。姜沉鱼将盒中仅剩的茶壶与茶盏拿出，三个茶盏端正地排在墓碑前。抬手倒茶，氤氲地热气飘出。
“知道你不喜酒，就以茶代酒吧。”
第一盏敬天地。感谢天地安排他们相遇。无论是她，薛采，赫奕，公子，曦禾……还是这世上所有人。他们共同出演了这出悲喜剧，无悔。
第二盏敬璧国。不求一统天下长治永存，但求盛世清平百姓安康。这是他薛采之愿，也是她姜沉鱼的愿望。
第三盏敬薛采。
无论何年何月何时何处。
只愿君安。
那天夜里，帝都千秋下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后天地一片苍茫，十二月初一夜，万家灯火通明，照亮了从寒渠至帝都的路。
他又成了那个受人敬戴的薛相。
而此时的青岚寺，钟声敲了整整一百零八下。孤坟被大雪埋没，茕茕。
不知今夕何夕。
【THE END】
入冬以来帝都越发的冷。菩提树的叶落了一地，积了厚厚的一层，覆盖住朴素的青石板路。寺中住持曾道万物因缘生因缘灭，如今树叶零落一地也是自己的缘，且随它去，不必多管。然而又深信万物有灵，不忍见落叶遭人践踏，遂命手下的小僧扫出了一条堪堪容一人通过的小径，曲折地通向寺院深处。
最后一下钟声回荡在庭院中，绵长悠远，久久不散。一片肃穆中听见有轻微的衣料摩挲之声。是一个身披披风的女子沿小径缓缓前行。
姜沉鱼握紧手中的提盒，见自己呵出的白雾在鼻尖萦绕飘散最终消失殆尽。不远处有一块异常大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上了很多字——那都是梨晏五年寒渠瘟疫中幸存者的名字，又称万民碑。
她在万民碑前微一驻足，表情似喜似悲，随后绕过石碑，继续向前走去。
——万民碑后，是前梨国的丞相薛采之墓。
薛相的墓很简单。此时被落叶覆满，只见一个大致的轮廓。姜沉鱼止步，在墓碑前蹲下，将那里积满的败叶用手拂开，露出了地面的原貌，又轻轻把提盒放下，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温婉轻柔——
“我来看你了，小采。”
她把提盒打开，拿出里面一碟碟小吃，摆在墓前，笑了笑：“你看——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呢。我又去了很多地方，知道你不喜欢甜食，这些年总是见着估计会嫌我烦。不过除了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让你知道我去了这些地方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宝宝出世了，是个男孩。我之前让你给我托梦，你也不来。结果他就真的叫了双黄连这个名字，长大以后一定会被人取笑的。”
“这几年来璧国很好，新野在父亲和姬忽的辅佐下，应该会成为一代明君的。”
她对着墓碑低语，熟稔地叙述着这些平淡琐碎的事情，像是在和一个人——一位故友交谈。
“……你知道吗，小采……”姜沉鱼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很多时候我会觉得，其实你一直还在……就在我身边……”
她有时会有一种错觉，好像一回头就能见那个少年神色傲然地立于梨树下。
——然而真正满心期待地转身之后，却发现树下空无一人。
沉默半晌，她缓缓道：“……我在想，你如果真的在的话，为什么不给我托个梦呢？你如果这样做了，宝宝大概就不会叫双黄连了。”姜沉鱼抿了抿嘴，声音低了下去，“……可能，我也不会这么放心不下你了。”
他从小一直很让人省心，现在却让人这么不放心。
叹了口气，白雾迷离，一时间视野有些混沌。恍惚想起图璧六年的冬天，她昏迷之际，薛采清凌凌的声音：“姜沉鱼，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而现在如果他还能对她说话，也一定会用冷言嘲讽掩住内心的关切：“姜沉鱼，你到底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于是摇了摇头，她道：“你听我说这些，一定又不耐烦了。罢了，我不说了。”
“明天又是十二月初一了。大家都会在屋檐上挂一盏灯笼。如果你想从寒渠回帝都，那就顺着灯光走吧，一定不会迷路的。”
世人虽大多善忘，然而有些人有些事，总是会让大多数人铭记于心的。
……又要到十二月初一了啊。
其实她选择在十一月三十，而不是十二月初一来看他，是有私心的。
明天，他又是属于璧国万千子民的薛相。
而今天，他只是姜沉鱼一人的薛采而已。
——仅这一天就足够。
这些年来漫游天下，也只是希望，他当初无缘见到的，自己能代他一一阅尽。
风乍起，把披风吹得鼓鼓。姜沉鱼将盒中仅剩的茶壶与茶盏拿出，三个茶盏端正地排在墓碑前。抬手倒茶，氤氲地热气飘出。
“知道你不喜酒，就以茶代酒吧。”
第一盏敬天地。感谢天地安排他们相遇。无论是她，薛采，赫奕，公子，曦禾……还是这世上所有人。他们共同出演了这出悲喜剧，无悔。
第二盏敬璧国。不求一统天下长治永存，但求盛世清平百姓安康。这是他薛采之愿，也是她姜沉鱼的愿望。
第三盏敬薛采。
无论何年何月何时何处。
只愿君安。
那天夜里，帝都千秋下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后天地一片苍茫，十二月初一夜，万家灯火通明，照亮了从寒渠至帝都的路。
他又成了那个受人敬戴的薛相。
而此时的青岚寺，钟声敲了整整一百零八下。孤坟被大雪埋没，茕茕。
不知今夕何夕。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