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养狗说到张晓荣偷娘
野 莽
微博上有一段百字奇闻，转发者众，有人还配以一颗哈哈大笑的黄色人头。说是某家医院的住院部，因住院人数次失窃，疑为鼓上蚤时迁一类人物逾墙而入，遂在院内豢养狼狗一条。孰料此院失窃依旧，隔日一位年轻时干过公安的老汉自己把案破了，窃者乃一长得文文静静的护士。
我也想笑，却哀大于乐，想哭又恨大于悲。正好去夏七月，老家市团委邀我还乡参加一项慈善活动，相逢者有文圈旧友，又告诉我奇事一桩。说是故地最近出了一个名叫张晓荣的“医生作家”，发表了一篇名叫《疯娘》的小说，被人揭发是抄袭武汉作家王恒绩的，张医生却石破天惊，反咬一口，称王作家抄袭了他。真相究竟是王抄张，还是张抄王，此事关乎本市同行的道德和声誉，大家恳请我给予关注。
几天后我回故地，将此事转告文联，请他们代为查证。不日结果出来，这位“医生作家”张晓荣者，其实非医，非护，也非竹溪人，只是因为听说此人会写，该医院前任院长求贤若渴地将其破格招去，安插在宣传科专职写作。具体任务是有了好事要写好，有了不好的事也要写好，有了医疗责任事故尤其要以笔为扭转乾坤的扳手，把被动和不利的局面扳成主动和有利，每年以发表文章的篇数为考核工作的指标。此人走马上任，果然了得，多年来吹牛造假，打击“医闹”，挽大厦既将倾屡建奇功。
文联替我找出刊登此人《疯娘》的杂志，只看百分之零点一，我就知道究竟是谁抄谁了。《疯娘》是几年前风靡网络的一个短篇小说，作者王恒绩时任武汉《爱情·婚姻·家庭》杂志编辑，此作因影响巨大而被收入当年的全国优秀网络小说选，并被改编影视剧，达成版权贸易诸种，本人也一夕成名。张晓荣为何抄袭《疯娘》，有人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进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他认为这篇小说写得酷毙，值得自己反复学习，并且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而当他手过一遍之后，竟然有些舍不得还给王恒绩了，觉得这一遍不能白过，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换上自己名字。
我则以为，精神分析学家的这个分析有些搞笑，换了在下我来分析，或许更能接近事物的本质。我的分析是，医院给他这个破格招收的专业作家压力太大，文章指标难以完成，写好事吧好事不多，把坏事写成好事吧又害怕遭到知情人的检举，出了医疗责任事故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庇护罪医诬蔑受害人及其家属，更是要担挨打的风险，怎么办呢，就只好抄。短篇小说《疯娘》的结尾，是那个疯子老娘为给上学的儿子摘桃而摔下山崖，假若在结尾后面再续个尾，疯娘被人发现抬到医院，打一针又活了过来，不就和这位抄袭者的赐饭单位挂上钩了么？这么一抄，在保住宣传科饭碗的同时，年终奖也有了。
说到奖，据我此次还乡调查得知，医院宣传科豢养的“作家”报酬和奖金，往往高于一般的医生和护士，情形相当于军队中在前线作战的将士，论功行赏时反不如一个打竹板儿的小文艺兵。职业性质使然，这些人又从无加班轮岗之说，让前者心里很是个疙瘩。由此便想，常听故地医疗卫生行业的头儿们叫苦连天，一说业务骨干频频要走，二说专业人才纷纷不来，个中缘由也不是一点没有。
我们还不妨做一个医学外的试验，把医院用于宣传科的“作家”的工资和奖金以及其他福利，用于改善各科室优秀医务工作者的待遇，或者直接设白衣天使奖，优秀医务工作者是否就会更多？医务工作是否就会更好？有了更多更好的医务成果，还用得着养“作家”瞎着眼睛来编？新闻记者和人民百姓的眼睛难道都瞎了？
很早以前就曾听到一个比喻，说宣传是什么的喉舌云云，因此根据人若没有喉咙和舌头不能发声，进而还不能活命的科学道理，医院没有宣传科也会成为聋哑和僵死的机构，这都不符合事物本身的原则和常规。但是，如果让喉咙和舌头的作用大过救死扶伤的双脚和双手，那就还不如让全院的医生和护士脱下白衣，统统上台去说快板儿，让奄奄一息的病人一听就纵身下床，自己到交费窗口去办理出院手续。
设身处地这么一想，我怀疑张晓荣小的时候也许并不是一个坏孩子，盖因以人才招他入院的前任院长一手把饭碗自己攥着，一手伸到他的面前要表扬稿，摆出一手交饭一手交货的生意人的架势。可怜这位人才十天写不出来一篇，然而肚子却五个小时就饿了，只好去偷王恒绩现成的《疯娘》，正如同人所谓的逼良为娼，医院本意养狗，养着养着转了基因，竟然养出一个贼来。不幸的是，按照利益与风险共存的原则，贼娃子吃肉之后也要挨打，终于便被失主一把抓住手颈子，为了逃跑，只好反咬一口，说对方偷了他的，其实自己做贼心虚，冷汗已经打湿身上的白大褂儿了。
再说张晓荣自身的悲剧，我看归根结底，在于没听鲁迅先生的临终劝告：“若无真才实学不要做空头的文学家……”身在医院，这个真才和实学还应与医院多少有一点儿瓜葛才好，譬如说打个青霉素，开个阿斯匹林，查辨一个病人的尿样与大便等等。一旦分析出了这条真谛，我便以好心奉劝这一类的人物，当不了文学家，当一个凭劳动吃饭的种粮家、养猪家也没什么可耻的，以投靠与自己本事风马牛不相及的某医院而挣得一口下作饭吃，忙时咬一咬人，闲时造一造假，不忙不闲时偷一偷别人写的《疯娘》，有朝那么一日诸事败露，被主子一脚踢出医院后门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到那时候，恐怕不仅是娘要气疯，身无所长的儿子本人也得气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