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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桃人   文/罗罗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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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尘世间留不住的人——化在陶土里,在窑内经下昧火烧灼,萃取成为精气。就像是历经了那些沉重的苦痛磨难,才倾覆了灵魂流逝的源头焕然而生。士贞说:“只要用心交流,就能连通门关,陶人活生生的,有眉有眼,与真人无分。”
——罗罗滨


IP属地:吉林1楼2014-01-17 21:32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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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吉林2楼2014-01-17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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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含神雾》曰:东北极有人长九寸。殆谓此小人也。
      或作竫,音同。
      ——《山海经·大荒东经》
      1.
      据说士贞家的制陶手艺传了上百年了。
      在城南五十里外的桃山上有一处村落,半山腰的位置,四周桃林庇护,始终静谧安详。不比大漠粗犷烟雨江南,所以这里也从来没有过文人墨客和任何传奇。村里人大多闲云野鹤与世无争,只等土香酒醇,等午后弥散一室慵懒阳光。唯有士贞家,祖祖辈辈都是桃村的荣耀。
      士贞是村里最有名的手艺人,他制出的彩陶仿佛能活出人性来。施釉的人马,灰陶的双鱼,眼观鼻观心,用心便能看出动静——栩栩如生有血有肉。于是不知从何年月起,每年去士贞家定制陶器的人不计其数。说起来,他制作得最多的便是陶人。
      陈家的儿子大婚,红盖头下那樽陶人新娘便是出自士贞之手。
      新娘名叫馆瑶,原是陈家买来冲喜的媳妇。陈家儿子是个痴呆儿,早些年又患了痨疾,命不久矣。后来听道士说,若是傻子死后才许婚配,就能扭转风水乾坤。于是这无论如何都作了孽,生嫁,馆瑶就注定成寡妇,死嫁,那生人死祭就更罪孽深重了。
      陈大奶奶正一筹莫展进退两难,结果馆瑶却意外死了。虽然脸上愁云惨淡表情惋惜,实际却正中下怀,想着待傻子两腿一伸,两人便可一对阴亲下葬,皆大欢喜。谁料道士又说,馆瑶死得离奇,魂魄没有归神主,若不立即迎娶就会有大凶大煞的戾气。
      始料未及的事,无人能帮,此事唯有士贞能。
      士贞家的陶除了灵动精致,还能收留往生者的魂。
      那都是尘世间留不住的人——化在陶土里,在窑内经下昧火烧灼,萃取成为精气。就像是历经了那些沉重的苦痛磨难,才倾覆了灵魂流逝的源头焕然而生。士贞说,只要用心交流,就能连通门关,陶人活生生的,有眉有眼,与真人无分。
      这听起来很玄,但桃村里人人信奉。他们都说,陶人的确会发出各种声音。于是每家每户都把过世的亲人做成陶人,这是对往生者最好的祭奠。
      陈家大喜,流水宴席摆了三天。陈宅堂上的大红喜字被烛光衬得越发鲜活,新郎青衫长袍,刺目的一团喜花拉在中央。新娘的身长九寸,干燥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眉眼却向上翘着,似笑非笑如有神态跃然欲出。
      不得不说士贞的技术极其精湛,细节勾勒精美,面容姣好!几位客人在聊天中也忍不住赞叹。
      哎,要是聚精会神地盯着看,好像马上就要动起来!
      突然其中一人竖着手指示意他们噤声,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咚!
      在他们屏住呼吸听的时候那人突然大叫一声,吓得众人魂飞魄散,跟着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四周人头攒动来来往往,人群里有一个人寻着那嬉笑声望过去,他叫桃生,低调地混在宾客群里,红烛里有一片薄薄的阴影砌在他的脸上。他缓缓地翘起了嘴角,笑得狡黠诡异。
      随后嘈杂声停顿在一声大镲的巨响中。
      锵——
      一拜天地……


      IP属地:吉林3楼2014-01-17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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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桃生是士贞唯一的儿子,人人都说他将来是要继承父亲的陶瓷手艺的。
        因着众人对他的期望颇高,所以桃生从很小的时候起,士贞就对他十分严厉。谁知等到桃生初成少年,士贞的雄心勃勃反而减淡了,更多了父亲的情意和爱护。
        你将来是要继承我的手艺,而不是我的功德。父亲喝醉的时候会这样和他说。
        桃生茫然摇头,父亲会哈哈大笑,小子,学艺要看造化,做人要守本分,尽力而为才能坦荡。
        父亲醉死过去前,还会加一句,不要像我……
        桃生对于父亲的突然转变不明所以,他的话他也不全懂,只是父亲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父亲厉害。由始至终他都期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与父亲一样。
        无论多艰难,擦伤也等于磨砺,他始终等待着那一天。
        馆瑶被卖进桃村那年桃生刚满十六岁。那时馆瑶和她母亲从都城一路走来,狼狈落魄得像逃难的难民。馆瑶的鞋子已经磨得没了底,神情恍惚,几缕散乱的头发却掩盖不住俏丽貌美。听说陈家要买媳妇,她母亲不知以几个钱就把她卖出去了。
        后来进了陈家,馆瑶没当上少奶奶,倒是被当成了丫鬟使唤。每日扫地做饭,私底下被其他丫头笑她像一只被豢养的忠诚畜生。馆瑶每天清早去市集买菜的时候,会经过桃生家,那时她就发现那个奇怪的男孩每天都会蹲在家门口捣鼓那些奇怪的粘土。
        那日桃生在发觉馆瑶老是偷看自己的时候终于先开口搭讪,你是城里来的?
        馆瑶点点头,看着面前那一脸泥巴的少年。桃生嘿嘿一笑,又说,被拐子婆拐来的?
        馆瑶沉默了一下,摇头说,是我娘卖来的。
        你就是那个陈家傻子的媳妇?
        桃生一脸同情,馆瑶却有些害羞,问,你在玩什么?
        这个?桃生指了指手里的陶土,这个是陶土,做陶器用的。
        看见馆瑶疑惑不解,桃生一脸骄傲,你不知道?我爹是这里最出名的手艺人!
        那时馆瑶惊奇地发现少年脸上有与众不同的活力。如果说人人都是光鲜却或多或少都有缺口的瓷器,那眼前的人定是艺术家独一无二的瑰宝——那样生动毫无瑕疵,因传承了铸造者深厚的信念。
        自那天之后,馆瑶每天都会来和桃生聊天,有时也会静静地在一旁看他捏陶土。那些软泥在他巧手中会变成各式各样的形状,栩栩如生。听他说,这些任人随意搓圆踩扁、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泥土,在经过烈火的灼烧后,就会获得新的生命。


        IP属地:吉林4楼2014-01-17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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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桃生家住在河西村尾,后院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窑炉。家里都是制陶的器具和各种成型的陶器,门口挂着的鸟笼子里还有一只逼真的陶鸟。那原是士贞最喜欢的灰毛八哥,后死于非命,士贞便将它做成陶瓷。每每清晨,都能听到陶鸟闷闷地响,叽叽喳喳地发出它生前的声音。
          后来家里收养了一条流浪狗,英年早逝,没活到三岁。桃生央求着父亲将它做成陶瓷,完成后,陶狗却一声不吠,与普通摆设品无异。
          桃生疑惑,整日捧着它研究,士贞却告诉他,想要与亡灵沟通,首先要得到它的谅解。像被父亲拆穿一样,桃生脸色苍白低着头,闷声不响,后来他才向父亲承认,那只狗是被自己不小心弄死的。
          那时桃生反复想着父亲的那句话,心里羞愧得无法面对,脑袋撕裂一般,而后又像听到了那条狗撕心裂肺地吼叫,仿佛要冲出脆弱的陶瓷,咬断他的喉咙。桃生陷入痛苦的忏悔里,祈祷着终有一天那陶狗也能对他敞开心扉。
          每次这样心神不宁地想,桃生就会转头看神台上母亲的陶人。
          ——母亲从来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那日陈家大奶奶做寿,士贞答应做的陶器贺礼却因宿醉几天丝毫未动工。桃生无奈只得代父上阵。学了多年虽然手艺未精却也有模有样,在父亲做的半成品上加入了自己的灵感,桃生的第一件作品自己很满意。
          谁知到了陈家却被扫地出门,那倾注了不少心血的陶器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收了钱还敢拿这种垃圾来交差?
          一点动静都没有,简直像个怪物!
          桃生把灼热的眼泪逼回去,抬起下巴道,我爹和我说过,欣赏一件艺术品不是要用肉眼,而是用心。
          那人满脸轻蔑的讥笑,那你爹有没有告诉你,你娘的陶人为什么从来没有发出声音?
          回去的路上桃生紧闭着下唇,心里翻滚着比窑炉里的火焰还要炽烈的热流。馆瑶从家里追出来,桃生却把她甩在身后。
          馆瑶叫住他,想起他们偶尔不长的谈话里,他那坚定的脸上总是有着异常的自豪感,馆瑶忍不住问,你想成为你爹那样的人吧。
          说是问,倒不如说是肯定的态度。桃生对此不置可否,回头摆了摆手,我们每个人终有一天都会变成大人的。
          我可不想。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馆瑶有些失落,我不想成为我娘那样的人。
          逃避不了,努力也不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有个目标总是好的。
          对,我的目标就是成为我爹那样了不起的人!桃生说得来了劲,一脸泛光的骄傲。
          馆瑶却咬着下唇,犹豫地说出了她最近在家里听说的事,但是他们都说,你爹见死不救……
          半橙色的晨光里,馆瑶没有继续说,桃生也只是沉默。
          或许也只有馆瑶一人明白桃生的心思。
          无论再怎么努力,自己也不一定会变成所期望的那个样子。或者说逃避排斥也好,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命定轨迹的发生。后来桃生想,生人为死人制作了重生的陶,灵魂封存在陶瓷里却无法投胎转世,那究竟是死者的生路还是死路?
          自己亦是如此,固执地把自己填进父亲的影子里,连同善恶一并顺从,然后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出路。
          我爹真伟大!
          嗤,你爹是个小人
          并不是不知道,事实上却是刻意逃避。也曾有好事者对他说过,多年前的那场山火,你父亲没救你母亲,自己逃生了。
          逃生,桃生。这究竟有多大的人生矛盾?
          灾难发生那时桃生还小,一点记忆也没有。后来听老人们说那年半夜突发的山火烧得迅疾,不过半会就封了天,然后有腿疾的母亲渐渐被困死在火海里。
          生人无能,死人无语。


          IP属地:吉林5楼2014-01-17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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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馆瑶的陶人嫁入陈家后,那傻子丈夫没有死,陈家大奶奶却快被吓疯了。听说那好不容易请入神台的陶人,每天半夜里都会发出闷钝的“咚咚”声。因大家都知道士贞做的陶人能发出声音,所以起先一两天陈家人都不以为意。
            后来越听越寒颤,不知谁先起的头,说,莫不是馆瑶的灵魂回来了?
            陈家老爷是个商人,年中有不少时日都在都城里打拼生意,见多识广也只斥责她们妇孺之见,半夜里若隐若现的“咚咚”声不过是情绪紧张的心跳罢了,陈老爷笃定是幻觉。谁知就在隔天晚上,家里的牲口一夜间全死了,眼睛微睁还流出血水。死前毫无征兆,只有一个管栅栏的婆子说,一连几天这些牲口都不消停,全都发出咚咚咚咚的声音。
            时间一长,半信半疑的陈家上下被折磨得精神恍惚,谣言被众人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你昨晚听到了吗?又是那声音。市集里两个买菜的丫鬟相互讨论着。
            我听我那做道士的姑父说,一定是少奶奶的冤魂在陶人里不安分……
            小点声,你知道吗,据说少奶奶死的时候是从二楼头朝下咚的一声栽下来的,我听说人死后会不断循环死之前的那个过程,少奶奶就是用头在走路……咚、咚咚……
            往后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的表情越来越恐慌,匆匆买了菜就逃似的走了。桃生一路跟在她们后面,把她们的话听进耳里,嘴角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
            傍晚时分路过陈宅,一眼望进去神主台上立着一个陶人,眼睛似睁非睁,表情完全不呆滞刻板,生动的唇角此刻上扬起一个微笑。
            桃生在门外看着,两只眼睛弯起,如从前那样与她相视而笑。回家的路走得怡然自得,桃生突然想起了馆瑶曾和他说过的话,有回忆,人就会变得坚强,因为有向往,所以不敢轻易死去。
            在桃生看来,馆瑶是她唯一的知心好友。因着年纪小,也不会忌讳馆瑶是不是有婚约之人。那时村里因为建祠堂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众人也不多理会他们。于是他们就常在一起玩耍,半夜的时候还会跑去无人处谈天说地。
            在村口处有一座建了一半的祠堂。原是陈家老爷出的钱,因在城里的生意蒸蒸日上,衣锦还乡后就要为村里捐献功德。后来又有村民说要建成桃花村的标志,要把原本建成一层的祠堂改为两层。于是在资金方面争执不下,所以祠堂的建设卡在了一半。
            馆瑶和桃生就时常爬到还未封顶的二楼上,晚风簌簌地吹,漫天的星光毫无遮蔽。从那里能没有阻碍地看清村头村尾,像能窥伺到人间百态。比如哪家的少爷又和丫鬟在桃林里偷情,哪家的夫人又偷偷躲在村头打小人。
            我们以后也会那样吗?馆瑶目送了刚在桃林里秘密私会的两道人影,转头问桃生。
            不会吧。桃生一只脚伸出房顶,摇摇晃晃,因不明确馆瑶的意思,脸颊微红。
            这里的人都鬼鬼祟祟的,像藏在洞中的老鼠。
            那我呢?是不是与众不同!桃生有点得意,那种别人没有的活力又灼灼发光。
            我们长大后迟早会成为他们。馆瑶没接他的话,只无奈道,虚伪、胆小又刻薄,要是能不长大就好了。
            那不可能,要是长大能成为一个好人也不错。
            好人?在这里怎么会有好人。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都城去。
            桃生转头看着她,馆瑶眼里满满的对自由的向往。那时桃生不能忘记馆瑶的眼神,那种热切就像背负了黑沉沉的行囊沉入废墟汪洋,也要冲向顶端看新生吐露的芬芳。
            而他也只能跟着叹息。
            原以为没人发现他们的秘密基地,他们就能在那里藏一辈子。不料一场暴风雨就把唯一的清静之地给毁了。
            那夜无星无月,暴雨来得迅疾而猛烈,不过半会就像要把小小村庄生吞活剥。村口的祠堂顶部在暴雨的冲刷下垮塌了一半,在一声响雷之后,整栋房屋摇摇欲坠,顷刻间倾斜而下,化为乌有。
            因为是半夜,下着大雨路上又无行人,所以大家都以为无人受伤,不幸中的万幸,因此也没即刻清理现场。等到第二天,才知道昨晚祠堂的坍塌居然压死了人。
            村头被众人围得水泄不通,据说现场极其惨烈,粗大的房梁直压而下,土砖崩碎把泥地都砸出了几个深深的窟窿。那尸体就横在房梁下面,被砸得血肉模糊,变成了一堆肉泥,辨别不出原本的样子,只在一堆瓦砾中看见了馆瑶的鞋子。


            IP属地:吉林6楼2014-01-17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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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陈宅半夜里又传来了奇怪的“咚咚”声,陈家大奶奶仿佛变成了一根紧绷的弦,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惊慌失措。终于有一天晚上,大奶奶光着脚,披头散发地从房间跑出来,发出凄惨地尖叫,冤魂索命来啦!
              大奶奶彻底疯了,终日神情恍惚。她逢人就说,每天午夜的时候都看见馆瑶穿着她生前最喜欢的大红裙装从楼梯上走过。仔细看她,那面容已变得稀烂狰狞,眼珠突出,两只软弱无骨的腿朝上,蓬松脏乱的头发散落在地,用头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走着。咚、咚咚……
              馆瑶本就死的蹊跷,再加上近日来陈家的闹鬼传言,诡异的“咚咚”声被越传越离奇。于是士贞不得不亲自到陈家取回了陶人,手艺未精也总比疑神疑鬼的好。
              回到家桃生正在擦拭着母亲的陶人,看见父亲拿回了那一副非血肉之躯,脸上淡淡的表情隐藏着一丝莫名的得意。
              馆瑶的灵魂真的在里面吗?桃生后来问过父亲,他摸着馆瑶的脸,眉眼如桃,活色生香。只可惜一切都是冰凉而脆弱的瓷。
              士贞随手拿起工具敲打,做生意的场面话,岂能全信。
              桃生大感吃惊,士贞却先一步回答,半真半假吧,无论是什么器皿,是陶,是石,万物一切,只要有心,就跟感受得到灵魂的存在。
              桃生静静地坐着,仿佛想着什么心事,半响才总算迟疑地开口,那母亲……
              后面的话哽咽着说不下去,那是多年来扎在心里的刺,吐出来的时候像把喉咙都扎得血淋淋的。士贞也明白他多年的心结,只是摸了摸他的头,脸色暗沉着,被霞光照出匪夷所思的颜色。
              我没有做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包括你母亲。
              那表情里像有无数起伏,只是隐着,断了痕迹。
              嗯,我相信。
              桃生破涕为笑,父亲的脸在上面,有异常明亮的光。
              始终都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对不起那一身手艺。无论众人有多少诋毁和质疑,他始终相信所信仰的。
              士贞看着儿子一直坚定不移的崇拜的脸,也只是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转而又想起多日来的怪事,无奈地说,什么冤魂索命,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死人没有做害人的事,是活着的人,做尽了害人的算计。桃生淡淡地说,拿起干净的布擦了擦馆瑶身上的香灰。
              根本就没有什么‘咚咚’声,不过是她们的心是鬼。
              桃生继续说,对着父亲微微一笑,其实馆瑶没有死,去追寻她向往的自由了。


              IP属地:吉林7楼2014-01-17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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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暴雨那晚是桃生提出了要去祠堂看星星的建议。暴雨前的风呼呼作响,桃生拉着馆瑶缓步而上,乌云密布根本没有星星,但是延伸而去的黑暗天空却是另一份馈赠。偶尔一只萤火虫,微弱的光也是欣慰的惊喜。桃生静静地握着馆瑶的手,并肩坐在房顶上。
                因为足够的黑,远方的灯火才会如此清晰,馆瑶惊讶地指着那头,你看!原来那边是都城的光!
                恭喜你,找到了方向!
                喂!馆瑶对着远方大喊一声。
                桃生看着她憧憬的脸,在我家后院的后山上,有一条没人有知道的通向都城的小路,你走那里,没有人会发现……你想回到那里去吗?
                馆瑶迟疑地点点头,半会后又摇头,桃生忍不住笑出声,我啊,将来就子承父业,光耀门楣!
                馆瑶不说话,两人就这么久久地看着细微的点点星火也不腻。
                在房顶坐到大半夜,毫无预兆的大雨说下就下,劈头盖脸地打来。桃生和馆瑶匆忙躲到楼下角落,桃生用衣服给馆瑶遮风挡雨,未糊上窗花的窗口飘进急促的雨滴。
                那一瞬间的事,眼前黑沉沉的没有丝毫警觉。先是一声雷霆骤响,随后房瓦倾泻而下,沙砾混着雨水变得沉重,直直地压在他们身上。房屋塌下来之前,桃生用双臂护住了馆瑶,那根粗壮的房梁劈头袭来,桃生用劲推开馆瑶避过那一劫,房梁迎头而上,一声巨响后他不省人事。
                那种感觉像漂浮在海面上,巨大的浪花从口鼻里浸进去,窒息、动弹不得。桃生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糊满了泥浆。回忆起那一幕,自己好像被撞中了,他摇摇有点晕的头,渐渐地发现自己还能动,想从废墟里爬出来,然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用旁边的石头敲击着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却听到来人慌乱的对话。
                我的天啊,怎么一场雨就倒了!听起来像陈家大奶奶的声音。
                我就说不能起两层不能起两层,你把原本的预算私吞了,这点钱建地基根本就不稳……陈家老爷焦虑的声音也随后响起。
                别说那么多了,赶快找那馆瑶那死丫头,刚才听管家说往这边来了,该不会被埋了吧!
                啊?那得赶紧救人!
                等等。
                陈家大奶奶放低了声音,埋了好,埋了更好,反正咱家儿子也活不久了,那丫头死了最好,正好就和我家儿子凑一对了……吴道士不是说了……咱家儿子要是阴亲就能行大运了……
                等那丫头死透了,我们明儿再来……
                后面的话变得窸窣,夜半无人只留风声作响。
                桃生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脸上也不知是雨是泪。他轻轻唤了一声馆瑶,旁边的土堆里传来了动静。
                桃生像是握住了她的手,冰冷得毫无温度。
                馆瑶那头用石头敲击了两声。所幸的是他们卡在房梁撑出的一小片空间里,虽动弹不得,也只是轻微的擦伤。桃生用手扒着石土,看到馆瑶的那方向有一个可以逃生的窟窿。
                你那边有一个大洞,等雨势小了,泥土不松动了你就奋力爬出去。桃生挣扎着说。
                馆瑶又用石头敲了两声。
                趁机会,就逃吧,逃回都城去。只有桃生一人说话。爬出去就往我家的方向跑,从后院那条路逃走,不要回头。
                他说完忽然想起了馆瑶时常问他的那些问题,我们以后会变成怎样?
                她的世界早已围成了一个圈,里面茫茫白雾,只有丑恶和自私如繁花开放。命运对她的辜负太重大太惨烈,把可以复苏的一切都粉碎,只留下一堆堆零碎的肉体。这种肉体再也复活不了。
                你放心,你将来一定不会是他们那样的坏人。
                你有你自己所追寻的,自由和理想。
                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起点去。
                馆瑶在那头静静的,半响后只用石头敲击着不大的旋律。
                ——咚、咚咚。
                所幸的是,馆瑶真的逃出去了,这真好。桃生的回忆说完,自己脸上也露出欣喜的微笑。
                士贞听桃生说到这里,低着头也发出了感慨世态炎凉的叹息。他默默坐了一会儿,像想到了前尘往事一样伤心欲绝,但转而想到自己儿子像男子汉一样在危难面前保护别人的样子,脸上就不知不觉浮现一丝骄傲。他把手搭在桃生肩上,欣慰地叹道,好小子,总算没让父亲失望。
                后面的话变成一串长长的叹息。
                唉,不像我不像我……
                方圆百里寂静无人,灯火阑珊处也只留孤清的影。只听得窗外嗖嗖风声,桃生的脸衬在烛光里摇摇曳曳,光与影若即若离。士贞剪短烛芯,一瞬间突然恍悟到了什么,看着桃生的嘴角撕开微妙的角度。
                士贞一怔,那被砸成血泥的人是谁?


                IP属地:吉林8楼2014-01-17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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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山脚下的茶寮破落萧索,远方一处山上阴森鬼气,片片残枝在疾风的摧残下无力挣扎,从底下看更像一只异世之妖要把人世吞没。
                  “那头的村庄好奇怪,那么大一个村只有一户人家。”
                  “十多年前这山头发生过山石塌方,把村里的出口堵死了,半夜又发生了山火,所以全村的人都给烧死了。”
                  “桃花村以桃花闻名,一场山火全毁了,生地变死地。”
                  路人看着那片早已不复存在的桃花林,只叹息:“士贞的手艺越发精湛了,看全村的陶人,都成精了。”
                  “他们都是鬼?”
                  “非人非鬼,不过是因人的强大牵念而继续存留在世上的东西。”
                  ——那早已不是陶人,也不是任何肉体和器官,就只是顺着人的深深愧疚和执念而生的灵。
                  “听说多年前的那场山火,火势猛烈,极其凄惨,村里的嚎叫声穿越了几个山头。那时只有一人逃了出来,谁都没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没想到后来他儿子为了救一个女孩自己被砸死了,也不知这是报应还是赎罪。”
                  故事讲到结尾已人走茶凉,两道人影走走停停,世间百态亦如残花浮萍。此时山间不知哪里来的怪声,于子夜里,一声声一下下敲击,焦灼得让人无法舒展眉心。


                  IP属地:吉林9楼2014-01-17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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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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