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暴雨那晚是桃生提出了要去祠堂看星星的建议。暴雨前的风呼呼作响,桃生拉着馆瑶缓步而上,乌云密布根本没有星星,但是延伸而去的黑暗天空却是另一份馈赠。偶尔一只萤火虫,微弱的光也是欣慰的惊喜。桃生静静地握着馆瑶的手,并肩坐在房顶上。
因为足够的黑,远方的灯火才会如此清晰,馆瑶惊讶地指着那头,你看!原来那边是都城的光!
恭喜你,找到了方向!
喂!馆瑶对着远方大喊一声。
桃生看着她憧憬的脸,在我家后院的后山上,有一条没人有知道的通向都城的小路,你走那里,没有人会发现……你想回到那里去吗?
馆瑶迟疑地点点头,半会后又摇头,桃生忍不住笑出声,我啊,将来就子承父业,光耀门楣!
馆瑶不说话,两人就这么久久地看着细微的点点星火也不腻。
在房顶坐到大半夜,毫无预兆的大雨说下就下,劈头盖脸地打来。桃生和馆瑶匆忙躲到楼下角落,桃生用衣服给馆瑶遮风挡雨,未糊上窗花的窗口飘进急促的雨滴。
那一瞬间的事,眼前黑沉沉的没有丝毫警觉。先是一声雷霆骤响,随后房瓦倾泻而下,沙砾混着雨水变得沉重,直直地压在他们身上。房屋塌下来之前,桃生用双臂护住了馆瑶,那根粗壮的房梁劈头袭来,桃生用劲推开馆瑶避过那一劫,房梁迎头而上,一声巨响后他不省人事。
那种感觉像漂浮在海面上,巨大的浪花从口鼻里浸进去,窒息、动弹不得。桃生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糊满了泥浆。回忆起那一幕,自己好像被撞中了,他摇摇有点晕的头,渐渐地发现自己还能动,想从废墟里爬出来,然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用旁边的石头敲击着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却听到来人慌乱的对话。
我的天啊,怎么一场雨就倒了!听起来像陈家大奶奶的声音。
我就说不能起两层不能起两层,你把原本的预算私吞了,这点钱建地基根本就不稳……陈家老爷焦虑的声音也随后响起。
别说那么多了,赶快找那馆瑶那死丫头,刚才听管家说往这边来了,该不会被埋了吧!
啊?那得赶紧救人!
等等。
陈家大奶奶放低了声音,埋了好,埋了更好,反正咱家儿子也活不久了,那丫头死了最好,正好就和我家儿子凑一对了……吴道士不是说了……咱家儿子要是阴亲就能行大运了……
等那丫头死透了,我们明儿再来……
后面的话变得窸窣,夜半无人只留风声作响。
桃生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脸上也不知是雨是泪。他轻轻唤了一声馆瑶,旁边的土堆里传来了动静。
桃生像是握住了她的手,冰冷得毫无温度。
馆瑶那头用石头敲击了两声。所幸的是他们卡在房梁撑出的一小片空间里,虽动弹不得,也只是轻微的擦伤。桃生用手扒着石土,看到馆瑶的那方向有一个可以逃生的窟窿。
你那边有一个大洞,等雨势小了,泥土不松动了你就奋力爬出去。桃生挣扎着说。
馆瑶又用石头敲了两声。
趁机会,就逃吧,逃回都城去。只有桃生一人说话。爬出去就往我家的方向跑,从后院那条路逃走,不要回头。
他说完忽然想起了馆瑶时常问他的那些问题,我们以后会变成怎样?
她的世界早已围成了一个圈,里面茫茫白雾,只有丑恶和自私如繁花开放。命运对她的辜负太重大太惨烈,把可以复苏的一切都粉碎,只留下一堆堆零碎的肉体。这种肉体再也复活不了。
你放心,你将来一定不会是他们那样的坏人。
你有你自己所追寻的,自由和理想。
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起点去。
馆瑶在那头静静的,半响后只用石头敲击着不大的旋律。
——咚、咚咚。
所幸的是,馆瑶真的逃出去了,这真好。桃生的回忆说完,自己脸上也露出欣喜的微笑。
士贞听桃生说到这里,低着头也发出了感慨世态炎凉的叹息。他默默坐了一会儿,像想到了前尘往事一样伤心欲绝,但转而想到自己儿子像男子汉一样在危难面前保护别人的样子,脸上就不知不觉浮现一丝骄傲。他把手搭在桃生肩上,欣慰地叹道,好小子,总算没让父亲失望。
后面的话变成一串长长的叹息。
唉,不像我不像我……
方圆百里寂静无人,灯火阑珊处也只留孤清的影。只听得窗外嗖嗖风声,桃生的脸衬在烛光里摇摇曳曳,光与影若即若离。士贞剪短烛芯,一瞬间突然恍悟到了什么,看着桃生的嘴角撕开微妙的角度。
士贞一怔,那被砸成血泥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