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需求还是小众认可：奇幻小说的两难选择
　　在分析迦南的文本之前，我们有必要先来看下奇幻小说的阅读群体与起点主流阅读群体之间的分歧。
　　奇幻阅读群体与主流阅读群体的分歧并不是一开始就明显地存在于网文这个圈子。早在网文发展初期，奇幻也曾占据过网文中的主流。然而即使不需要数据说明，关注网文中奇幻这个领域的，大多都能直观地感受到奇幻小说的日渐衰落。这一发展规律并不符合涵冰提出的“弱者居弱，强者自强”的发展轨迹[2]，其中原因却是颇为复杂，除了文化背景上的先天弱势以外，奇幻读者群体在（奇幻）小说筛选上自发性地偏离主流也是重要因素之一。正如weid所说的，“自诩正统的奇幻读者的洁癖”，让奇幻“从最初的半壁江山一步步沦为小众读物”[4]。
　　那么奇幻阅读认可怎样的奇幻呢？这是个过于抽象的问题，但从调查数据中可以看出些许端倪。涵冰通过调查在起点被两个以上读者标记为正统西幻的（2011年仍在更新）小说，列出了12个常见要素，其中可以被划分在情节这个子分类下的有四个：暗黑、上层斗争、混乱、阴谋[2]。也就是说，许多读者所认为的奇幻，往往是在讲一个主角通过阴谋或战争等手段在一个充满纷争与暗流的世界里慢慢爬向高位的故事。其需要花大量笔墨描写的剧情，不是玄幻里的战斗和升级，而是基调低沉、氛围压抑的阴谋斗争。
　　显然这与被称为“小白”的阅读群体的需求背道而驰。dyingsnow指出主流阅读群体所喜欢的小说往往具备这些要素：金手指、不断升级、掌握命运和个人主义[5]。其中与剧情有关的升级和掌握命运，可以概括成这样的故事：主角通过不断升级（通常）在小说的大部分阶段都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恰好，读者认可的奇幻剧情往往是不升级（因为靠头脑作战而非武力），而且主角通常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总有各方大佬或者神秘势力压在主角头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种背道而驰并不是一小撮读者的口味怪异，而是题材本身的特点所造成的。小白们所喜闻乐见的升级流小说——无论它发生在怎样的背景下——将世界的规则简化成弱肉强食、力量为尊，这种简单的逻辑将所有的利益都绑定在力量这个核心上：只要有了力量，财富会有的，权势会有的，名声会有的，女人也会有的。而奇幻小说往往具备一个不那么简单粗暴的世界观，无论是借用的还是自设的——毫无疑问网络奇幻的前辈们制造了很不主流的传统，并导致这些传统在继承的过程中愈发让奇幻背离了主流——这样一来主角就无法单纯地通过提升力量在这个世界里获取一切，也就让主流小说中那些让读者爽的因素（比如金手指，给主角获取力量的途径，升级，让主角获取力量，个人主义，只让主角获取力量）无法在奇幻中发挥作用。
　　这样看来，网文阅读的大众需求和奇幻自身的小众认可似乎就成为了一道单选题。在这种背景下，迦南能够兼顾双方的需求就显得尤为难能可贵。这也是本文分析迦南模式的意义所在。

任务升级流：兼顾升级与复杂世界的构建
迦南解决大众需求与小众认可之间的矛盾的思路在于它平衡了二者。肺炎写了一个具有奇幻精神的故事但它毕竟还是个网游，网游的潜台词是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为了玩家的愉快而服务。他让主角不断升级但不像普通小白文那样直接写主角的实力如何指数爆炸般地增长，而是代之以侧面描写。这种侧面描写的方式又与构建一个奇幻式的复杂的世界观相结合，形成了迦南特色的任务升级流。
肺炎在谈及自己的小说时最初使用了“渐进型YY”[6]来描述其主题，而后在第二卷开始时又提到自己想写的是“想写的是史诗般的网游，而不是网游般的史诗”[7]。可以看出，肺炎自己发现了这个分歧，并且从最开始他就设计要将大众喜闻乐见的升级流与奇幻式的世界构建融为一体。

DND：任务升级流的巨大阻碍
在迦南这个小说里写常规式的升级流有个极大的阻碍那就是它的世界基于DND规则进行构建，而且虽然改动不少但总体说来还是比较尊重DND的原初设定。正如海岸巫师在网游市场的屡屡受挫所表明的，DND要想改编成能够吸引大量玩家的网游不做出伤筋动骨式的大幅改革是很难实现的。
DND最初是桌面游戏的规则，它更忠于RPG的原始精神，即角色扮演——DND系统提供了完整而庞大的世界观、丰富多样的环境与历史故事、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以及高度灵活且拟真的人物构建指南。正是这种游戏特性使得DND的设计者们似乎从来没打起精神考虑过如何制造个更能让玩家获得升级快感的系统。
一个给人爽感的小白升级文的主角总在升级和战斗，打赢了获得资源好继续升级，打输了从其他地方获得资源升了级再去把场子找回来，然后重复上一步骤。当然为了小说更丰满更好看或者更有特色其中会插花点别的事情，但总得说来升级是主线。而DND的主角没有很多升级的机会，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参与世界，做好事或者应付突发事件，他们的生活往往在赶路和任务中度过。选择了DND模式，往往就意味着要和升级说再见。
不得不承认，通常DND的玩家只能升到20级是个很大的局限，用一本几百万字的小说去写主角如何历尽艰难把等级从1升到20，相当于一个普通页游5分钟内的升级量，很难满足小白群体对于升级快感的需求。同时，DND的职业设计也让升级流的常规模式毫无用武之地。或者初期战力比较可观但后期升级和没升级差别不大，或者升级前后的实力变化天翻地覆，同时也意味着初期的时候战力低到发指。选择前者背离了升级流的初衷，选择后者又要走上奇幻靠脑不靠武的老路，否则就只有从中期开始发展，又减少了升级的余地。
幸好逆天装备的出现给出了某种弥补方案。用装备的升级代替人物等级和能力的升级不失为一种好思路，但终归只是一种补充手段。迦南在面对硬件上的先天不足时也是无能为力，虽然以装备进行了弥补，但主角的实力并非像常规升级流小说的主角那样总体直线上升，而是有着大幅的波动。不过将每卷拆开还是能比较清晰地看到主角的装备在不断升级，到了每卷高潮的时候，主角会带着升到顶峰的逆天装备打出一场炫目之极的战斗，然后，他丢失了自己的装备，以一个较低的起点进入下一卷。
这点倒是迦南比较成功的地方。出于对DND的了解，肺炎为主角设计了每个阶段的装备——它们只在这个阶段逆天，到了下个阶段就可能变得比较鸡肋，其中典型代表就是恶魔羊皮卷。于是迦南的升级模式就变成了，获得逆天装-完成任务-获得下个阶段的逆天装，依然符合常规升级流的模式。但正如上面分析DND的升级弊端时所提到的，和DND挂钩的东西总存在一个抻不开的问题，按照这种模式，迦南用两百多万字顶多完成了三个循环而已，和升级流小说要求的不断升级相去甚远。

优势与弊端：从琥珀之剑说开
迦南在写的时候，任务升级流还在完善阶段，而且整体写的也不算很紧凑。而琥珀号称水剑，那个内容也是水哗哗的，不过它的前五十万字当真写的不错，尤其是第一卷，能够让我在对角色、剧情、主旨完全无感的情况下纯以技巧震撼到我，高度紧凑的剧情和任务铺排的笔法可以说是任务升级流的完美展现。
在迦南里面，史诗风格与任务升级流的结合体现得还不够鲜明，但在琥珀的第一卷，读者就很容易发现，它的史诗感其实是用任务升级流来表现的。主角在执行的任务——带村民逃离——只能说是区域任务，但这个区域任务的完成却打乱了黑玫瑰战争的局势——这就牵扯进剧情任务里了，主角的任务就不仅仅是区域下的，也是剧情下的了。而第二卷开始，公主表现出了对主角的关注，进一步把主角的任务拔到了复兴国家的更高层面。如果说迦南囿于玩家视角，只能从下往上看这个世界，而没法很好地展现出世界的全貌，那么琥珀里面多次透过NPC视角来观察主角的行为，从一开始就将世界的全貌展现在了读者的面前，也将主角的行为放置在世界与历史这个大舞台之中。这才是用任务升级流营造奇幻史诗感的真正含义。
在玄幻奇幻网游化、网游奇幻玄幻化的大趋势下，肺炎完善的任务升级流不仅仅对游戏小说而言很有借鉴意义，更是对大部分升级流网文而言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在大纲设计上。我个人不认为所有升级流小说都要写成任务升级流这种模式——因为它有个非常严重的足以毁掉大部分作者和小说的弊端，但剧情任务化、任务升级化的大纲框架却很值得借鉴。因为现在的读者作者思维都受网游文化影响颇多，剧情任务化的大纲对于作者是浅显易懂、容易上手，而对于读者来讲也很亲切、容易有代入感。甚至往高一点说，如果小说大红大紫，改编游戏也比较容易。
但为什么我不推崇任务升级流的推广呢？其实原因也很简单，真的要把任务升级流写好，要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大了，以普通网络写手的驾驭能力，写它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对于网文来讲，更新快更新稳定的重要性远高于小说的质量，如果为了写好任务升级流而耽误了更新，最终导致扑街无奈弃文或烂尾，岂不是得不偿失？我个人认为，迦南频繁断更、乃至05年写到现在还没写完，和任务升级流模式下小说收尾难度高到令人叹为观止很有关系。试想，按照任务升级流的思路，最后肯定要有个最高任务能够统筹整本小说里出现的所有任务，过往留下的各种伏笔线索要在最后这个任务里全部用上，这是怎样一种设计难度？且不说迦南这种一边写一边完善思路的作品，就算一开始打好大纲设计好思路的小说，也很难把所有线索全部连上吧？注意，这里说的小说是指两百万字以上的长篇。
而且任务升级流这种相对高明的剧情结构也带来了写作难度的成倍增长。一篇小说有了很好的结构，敢不设计出很好的剧情去匹配它吗？如果小说的剧情很精彩，那敢不用鲜活有生命力的人物去丰满它吗？如果小说的剧情精彩人物鲜活，敢不用优秀的文字和深厚的笔力去完善它吗？一篇小说有了这么多的优点，难道不显得那些缺点如同白纸上的墨点一般刺眼吗？对于相当一部分读者来讲，吸引他们看小说的是小说的优点，缺点只要不达到妨碍阅读的程度其实是没关系的，然而任务升级流造成了这样一种结果，在其他小说里可以被容忍的缺点，在这里就不可容忍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迦南早期的平庸文笔、单薄的人物形象乃至让人无力吐槽的感情描写，使得迦南在我心中从来不算什么优秀的作品，只能说是比较好看的小说而已。

参考资料
[1]起点月票榜之2006年2月：http://www.qidian.com/Book/TopDetail.aspx?TopType=3&DisplayMethod=2&Month=200602
[2]《生于地球，心向众星——2011奇幻网文总结及对未来的展望》：www.lkong.net/thread-528906-1-1.html
[3]《一部标签的丰富史，一则原创小说类型谈——试论二十一世纪以来大陆网络类型小说的兴起与演变：第四部分六、竞技游戏小说》：http://www.lkong.net/thread-538024-1-1.html
[4]《一部标签的丰富史，一则原创小说类型谈——试论二十一世纪以来大陆网络类型小说的兴起与演变：第四部分三、玄幻与奇幻》：http://www.lkong.net/thread-535914-1-1.html
[5]《论网文的阅读感》：http://www.lkong.net/thread-426108-1-1.html
[6]《迦南之心 相遇，命运之曲 序 迦南》：http://www.qidian.com/BookReader/43318,1135784.aspx
[7]《迦南之心 第二卷 第二十章 末日之书》：http://www.qidian.com/BookReader/43318,1342593.aspx
[8]DND_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view/1212687.htm
[9]《论五绝体系的深远影响》：http://www.lkong.net/thread-570308-1-1.html
[10]《游戏任务设计(4)：Puzzle、Challenge和任务叙事》：http://necromanov.wordpress.com/2010/12/14/quest_design_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