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放纵是这么空虚。”
“因为你都吐光了。”
“都交出来,能帮我脱罪吗?”
“那我的也交出来?”
“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沙加?”
“啊?”
“你是不是在广州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
“有人欺负你了?”
“哪有!”
“到底怎么了?”
“别问了!”
“…”
“嘘!别说话。”
...
“穆…”
穆又像以前一样每晚陪着沙加坐在窗前的地上,一只手被拉过去,手掌上按着指腹轻缓地摩挲,就像在寻找把位,从手心到掌纹,硬茧相互摩擦,有生钝的触感。精确的手指滑向指节弯曲的缝隙时,那处刚刚愈合的伤口上新生的嫩肉,还未经过任何碰触,穆痒得蜷起四指,刚好与沙加的相握。月华如水,沐浴着两人或坐或卧的身影。
“小时候学琴是跟着邻居家的一位大伯,那时候根本不让拉这种没法服务革命的乐器,他的琴在运动中被人砸了,于是我们就在扁担上画线,用尺板拉。童年里这算得上最有趣的游戏了。所以开始学的时候不是靠耳朵听,而是用手记住每一个位置。”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过再听一遍无妨。“你知道吗,大伯真的很厉害,他光看我的动作就知道是不是正确。这把琴是爷爷送我的十四岁生日礼物,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还太大,但是他当裁缝挣的钱一辈子也就够买这一回的。你可能又会笑话我,十四岁之前我都没听过大提琴的声音。第一次在这把琴上拉出空弦的时候我没想到它竟会如此低沉。”
“就这样我竟然考上了大学,想必别的同学也是差不多的经历吧。我从小跟爷爷长大,亲生父母已经没印象了。就在我读大二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学校离家很远,我甚至没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他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葬礼也很草率,只有几个处得不错的街坊来送行,埋在了村外的荒山上。想起来觉得愧疚。”
“学业一直有奖学金,但是除了这把琴,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悲伤的时候我就练琴,痛苦的时候也练琴,在音乐中一切都是真实的。”
沙加的手里还攥着穆的手指。
“广州…广州不堪入目。幸好台上总有一束光笼罩着我,我处在光明之中,看不到台下,只管拉我的琴。
我一直相信,只要我一直不停地诚实地拉琴,就能抵抗侵袭。”
穆在心里冷笑着,抵抗侵袭的最好方法,是埋葬自己,而不是这样自悬城门。
穆曾经想过,如果他感到自己的大限,就独自走到城郊荒弃的桥上,死时定会自沉江涛之中,只有这样才不致曝尸街头,让熙来攘往的目光践踏。
“就为这样而活着,是不是很傻。”
“你不傻,不要这样想。”
月亮走到穆的身后,影子遮住了沙加的脸,于是他迈步过去,斜倚在沙加身后。清澈的目光跟过来,
“穆,你害怕孤独吗?”
“不,”穆微笑着摇头,“你怕?”
“嗯,像一个噩梦。”
“乖,没什么好怕的。”
穆从背后搂住沙加,揽在胸前的手臂上枕着他的头,像帆船搁浅在暗礁,安静地等待沉沦。然而片刻,穆还是没有任何解释就将一切带进了暴风雨。
孤独在焚荒,烧出一片焦土。但他不需要充填,因此也就不害怕,他觉得人心就该是那样,干巴巴,枯竭的,总好过荒草连天,荆棘漫径。只是懒得收拾——他多有借口。或许是真的不懂,无知无畏。无力欣赏也好,装不在意也好,总之感知不到,都所以不痛。
月光流泻在沙加痛苦的脸上,又从双眼盈溢。他冷眼旁观地看着怀里的人回头寻觅唇齿的安慰,热切执著,他却始终吝啬不予。
幸好房间里没有床,否则每晚把头抵在墙上听琴入眠的卡妙一定会被吵醒。
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如今仍有让他情不自胜的时刻,真是始料未及,他对自己无可奈何地笑笑。亦或是青春年华还未彻底枯萎,仍然信马由缰。
瞎子向导拉着主人,寂寞做成拐杖,依赖编织捕网,糊涂地嗅着饵食,结果一脚踩空,双双掉进万劫不复。
随他去。
快意终将成虚幻,温暖却是实在的。荒原的好处就是不必为新生的嫩叶羁绊,可以恣蹄纵意。
颠簸中沙加摸索着,把能碰触到的都抓在手里,好让自己不致溺死,也许是缆绳,或者断裂的桅杆,头发,大提琴...他伸手拽过大提琴,抱紧在怀里,冰冷的庞然大物犹如巨兽发出惊愕的低叹。
结束了。
穆只轻轻吻过沙加的肩峰和侧颈,就把脸埋进他头发的暗影里,受委屈的孩子一样地磨蹭着。沙加抱着琴贴在胸前,自己也被同样地抱紧,于是任穆不退出去。
一具琴
两具琴
三具琴,并排相拥,沉入梦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