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降临。天顶透净无云。蟹青的一弯钩月，在海一样的天上，无声无息漂泊。
「天里什么都没有，」站在他背后，女人闷闷地笑着，「人世之美，尽在于地下。」
这么说的时候，雅修拉才感到馨香，灯火与鼎沸的人声，蒸腾的水雾一般迫面而来，拂拂扬扬。白日所见的、鹊桥两侧朱红的高柱，此刻纷纷落了长绳，五光十色的宝灯，悬在半空似无所依。
夜太美，放了假的年轻士兵看着这般的绮景，都觉得新奇。他们快快地跑着，笑着，就像是无忧无扰。
雅修拉转过身去，看到妲拉伯轻笑着，脸容妩媚而满足：「说一句评价的话吧。」
「极乐地狱。」他轻声道。
「哈，哈，地狱？」妲拉伯看着他，奇怪地笑了笑，「这次你说错了，你本应猜得出来的。」
「是吗？」雅修拉并不在意，「那换我问一个问题，在花帐，什么时候女人会觉得快乐？」
「早上第一个来的是个愣头青，营业时间之前，会打招呼还会说些傻气的话。」妲拉伯笑了，「不过在这里的话，远远不止这么一些。你慢慢会懂的。」

「这里的鸨头是一个美极了的女人。看到她，你一定立刻会迷上她的。」
雅修拉被他扯着上楼，在后面不解地笑着，「真是，我为什么要专跑到战场上迷上个女人？」
「香艳史使英雄名传千古。」奥黑尔怪笑道。
「真要这么说，大可讲国家即吾妻。」雅修拉反驳道「我们在这里，不正为其忠贞一战？」
奥黑尔一呆，正不知怎么回护，忽然听到头顶一阵轻笑声：「真是伶牙俐齿的小子，可惜欧里琵斯最多能算是你的续弦了。」
「啊，妲拉伯！」奥黑尔高兴地扬起头笑，「见到你真好！」

「雅修拉，在我故国的古语中，与阿修罗谐音。」

「在欧里琵斯开烟馆是不犯法的，犯法的只是走私客。」妲拉伯讥笑道，兀自向门走去。拉开门，她忽然回头施施然一笑：「你今晚什么也没捉到，却一定带了车来。将功折罪，请我去海边兜风吧。」
雅修拉正打发着跟随的下属，叫他们先行回营地，一瞥眼却看到妲拉伯正顾自向自己的敞篷车慢慢走去。他笑着跟上去，低声问道：「喜欢吗？」
妲拉伯静默无言，手背轻轻滑过车门的弧线，仿佛只是爱抚着情人的脊背。
平心而论她算不上绝世的美女，巧舌如簧、卖弄机智更是致命伤，但在她极少的安静的时刻，每个人都会有种模模糊糊的错觉，以为她那么爱笑，只是因为流泪成疾。
一个女人的背后伤，在男人面前就是一把香艳的刀。
妲拉伯的手一停，摸上发鬓摘下了那支凤仙，用力将它远远抛去。她回过头指着花笑道：「碾过去，雅修拉。」
「这是做什么？」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要试我的车技吗？」
「一下子想到，觉得有意思而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妲拉伯两手提高长裙，踩上车沿，毫不避讳地一脚翻了过去，「不过我刚刚想到一个理由：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
「说得好。」雅修拉笑起来，也跳上了车：「再给我一个理由，不用看我也知道能轧过去。」
妲拉伯凝视着他，那双微笑着的雪青的眼眸，宛如深夜中的优昙婆罗。她笑了笑，忽然两手一合，俏皮地狭起眼睛：「卖我一个人情，帮我毁尸灭迹。」
雅修拉终于畅意地大笑起来，一踩油门，车子飞也似地冲了出去。被碾平的凤仙遗忘在他们身后，在广袤乌黑的大地上形成一个血红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