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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华山上一如既往的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修养在镇岳宫的李忘生掐指算了算，说这雪怕是要下到二月底，掌事弟子闻了，便安排人手下去轮换着每日扫雪。谁知初三那日，却是云销雪霁，长空万里皆是一派如洗的晴朗。
在太极广场上扫雪的弟子无意间抬头，隐约看见一个月白身影高高的站在天街的牌坊上，逆光中只依稀辨别出大致的轮廓。应当是个着宽袍大袖的男子。
只是一眨眼，那人便消无踪影。
难得浮出水面感受阳光的太华龟突然缩回了池中，旁边端坐的老者眉尖微动，仍是那副抱元守一的神态，对着空无一人的雪地林间开口：“当真是稀客，你不回自己的道场，却来贫道这荒野之地作甚？”
“我有一问不得解，来向你讨教。”男子不知是从何处走出的，月白长袍上绣满云纹，衣袂无风自舞，曳地的衣摆拖过雪面却不留一丝痕迹。
“贫道不过一介半仙，不敢当紫虚君讨教二字。”纯阳子笑了笑。
被称为紫虚君的道者面无表情，继续道：“我历劫归来，按说应离窥破天道更进一步，却不知为何修行停滞不前。你可知为何？”
“道友一心向道，不问俗事，先前更是遁世历劫。”老者不动如山，笑容里七分的高深莫测，“此番前来，不知可有雅兴听贫道讲一个故事？”
男子拂袖席地而坐：“愿闻其详。”

听至此，紫虚君突然插话：“若是无缘，他二人便不会相识。”
对面的道者拈须颔首：“不错，温灵与凌尘其实命中有缘，只是这缘起缘灭皆在同一处，未曾窥破天道的人看来便是无缘之相。”
“这是……”男子目光中已见了然。
“不错，正是三别之缘。”
三别之缘，即命里三聚三别。一别爱恨，二别痴，三别生死。
后来凌尘再度下山，意在感悟世情以求窥得天道，待他归来时，在坐忘峰端坐七日，终于破障飞升，得成仙身。而那以后，再未听说过温灵的下落。
“无趣的故事。”紫虚君神情冷淡，没有丝毫动容的下了总结。
纯阳子仍是微笑着，仿佛才想起一般做了句补充：“贫道忘了说，凌尘入的是进儿的紫虚门下。”
对面那个以紫虚为仙号，不久前才历劫归来的男子一愣。
老者的话仿佛点破了思绪中的某一处桎梏，之前历劫的种种记忆彻底明晰。
都想起来了。
他就是凌尘。

荻花宫前的十里红枫色彩明艳的几乎能灼伤人的眼，午后天高云淡的幕景下，有人站在红衣教祭坛的顶端，一身暗蓝的劲装，手中青绿色的千机匣寒光凛冽。面具掩去半边容颜，只余下唇角一抹轻嘲的浅笑。
她端起连弩，目标是平台上的阿里曼守卫。一发利箭射出，势如破竹。
他看得清楚，那是唐门心法惊羽诀中的追命箭。架势倒是不错，可惜失了准头。
如他所见，那一发追命箭没有命中守卫，反而惊动了四周的红衣教弟子。他顺手拍出一道两仪，及时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对他而言，这种解围不过是举手之劳。
抬起头时，他看到那个唐门也注意到了自己。
那就是一切的缘起。他们之间隔了一道两仪，半方面具。
直到来剿灭红衣教余孽的人马杀来时，他才知道，她是领头那位将军的妾室。虽是唐门出身却不是嫡系。
妾身姓温，单名一个灵字。
再见时她已是一身贵妇装扮，水红的衣裙比远处的枫林还要妍丽。

会来枫华谷助他们围剿红衣教本是偶然，会出手助温灵更是无心，他并不觉得这对自己造成了什么影响。准确的说，他那时并未留意过那个名叫温灵的女子，历世二十载，能入他眼的，除了天地间虚无缥缈的道，就只有华山上终年不化的雪。
红衣教盘踞中原已久，实力不容小觑，荻花圣殿更是穷凶极恶之地。这一路兵刃杀伐，哪怕是他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将军感他相助，请他到府上修养。盛情难却，他也就答应了下来。
安排给他的住处倒是清净，只是每每在院中舞剑后，抬头时都会见到廊下柱子后露出一幅裙摆。将军府中能自由出入的女眷，也只有一个人。
他只做不知。
有时温灵会来找他，向他请教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她早年也曾游历江湖，只是嫁人之后便没有什么闯荡的机会了。她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还年轻，还向往着江湖儿女的快意潇洒，对深宅大院空怀满腹愁怨的落寞嗤之以鼻。
他知道避嫌，当然更多的是对她的无视，偶尔答上一两句，便能见温灵笑的眉眼弯弯。
温灵不漂亮，性格与温婉也不沾边，只是看向他的目光格外的亮。
他便知道，自己确实该离开了。
走的那一日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却看见温灵靠着墙擦着千机匣，笑的狡黠而无奈，抬起头问他：“你要去哪里？我想跟着你。”
他无动于衷的从她身边径直走过。
走出几步，听到后面的女子仿佛被逼急了一般喊了出声：“我很喜欢那个叫凌尘的道长，我想一直陪着他！”
他听着这话觉得刺耳，冷冷的回应：“大道无情。”
“你只说道无情，那你呢？你有没有情？”
“我心向道，自是无情。”他没有留给她丝毫余地，说完就走出了巷子。

咩

你们一点都不给给楼主水战阶的动力，不是818就没人来卖萌了吗？！

温灵告诉他，离开纯阳不久她就自己找将军讨了一纸休书，重归江湖。只是太久没有出手，又遇上了以前的仇家，难免吃了暗亏。
他没兴趣深究她的事情，只嘱咐了一句安心养伤。
几日后，他终是做出了再度下山的决定，给师傅掌门那边的理由是希望感悟世情以寻觅大道。收拾东西时，温灵突然问：“我可以跟着你吗？”
从“想”到“可以”，她语气中的小心翼翼太过明显。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虽然没有回头，但也能想象背后的她笑的是何等灿烂。
再入江湖，他依旧是那个冷淡清傲的凌尘，只是身边跟了个影子似的杀手。比之从前，温灵的身手要好了许多。对于他的我行我素，温灵从未有过异议，只是默默的跟上他的步伐，倔强而好强。
他没有心思过分关注她。那时各大掌门被关入烛龙殿，其中更是有他的掌门师伯李忘生。
一路厮杀战斗让他觉得疲惫，而温灵总是站在他的背后，端着千机匣，面具遮住了的脸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
几大门派集结了人手一并杀入烛龙殿，同行的一个七秀坊弟子似乎与温灵颇有交情，偶有空闲，便会拉着她聊上几句。他这才依稀想起，从前温灵同他讲过，她有个很好的朋友在七秀，叫茜月。
温灵向他说过很多事，但是他很少在意，哪怕偶尔想起了，也不放在心上。

可惜世界不及你好

从乌蒙贵手中救出各大掌门，休整完毕后，他不欲在黑龙沼久留，打算离开时才发现不见温灵。随口一问，才知道她和茜月先一步出去了。
走出烛龙殿时，他便看到温灵同茜月坐在古旧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
“这一路我看了，没见他怎么在乎过你，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能跟着他我就很满足了。”
“你身上带着旧伤，这回又添了不少新伤，这么固执，你就不觉得累吗？”
“累。只是想到能跟上他的脚步，能看见他，就觉得不那么辛苦了。”他远远看着，温灵摘下了面具，手指飞快的抹过眼角。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温灵再好强再倔强，她也是个女子。而自己从未问过，她跟着自己苦不苦，累不累。
烛龙殿的恩怨方才了结，南诏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
温灵身上的伤终是拖累了她的行动，那一招商阳剑虽然被他靠着破解之法挡去大半伤害，但她到底是支持不住的倒了下去。
他将她带离了南诏皇宫，安顿在崇圣寺，然后独自离去。
他修的是孤独道，本就该孑然一身，跟在他的身后太难，也没有必要。一味的执着痴妄，误人误己。
这一别，就到了安史之乱后。

前排占个座

在扬州城门口的茶馆随便找了个位置落座，刚开口要了杯顾渚紫笋，他便听见后面那一桌打翻了茶盏的声音。
回过头，又见到那方面具那个人。
她笑了起来，语气熟稔的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枫华谷办点事情。”
“正好，我也要去，同行如何？”这一次，她问的更加委婉。
他点头。
她起身一并结了茶钱：“我去七秀一趟，明日卯时在城门口见吧。”说罢，她先一步离开。他想她果然是变了，能够放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次行程他走的很慢，路上温灵时常讲起自己遇上的些趣事，他安静的听着，知道她离开了自己确实过得很好。她本来就该是个自由自在的人。
和他走在一起时，温灵从不带面具，他依稀能看出她意兴飞扬的眉目有了收敛，蕴成眼底安静的光。
从扬州途经洛道来到洛阳，再转到枫华谷。一路上走走停停，耗费了不少时日。
他要去的是乱葬岗，而她要去的是荻花宫遗址，只隔了一个山头。
乱葬岗四处邪祟丛生，他来本就是为了除去这些妖物。温灵跟在他的身后，就好像从前一样，他的两仪之后，必定紧跟着她的追命。
诸事已毕，他本该先一步离开，却还是陪着温灵去了荻花宫遗址。
当年宗教般肃穆恢宏的建筑早已倾坍，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旧时的纹理。
他看着温灵站在遗址前，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温灵没有说过，他也就不问。良久，她突然微微笑了，背对着他轻声开口：
“我记得那个时候，就是在这里，我遇见了一个白衣蓝衫的道长。
“跟在他身边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时光。
“凌尘，谢谢。”
他也笑了，转身离去。十里红枫如血，一如初见。

@白洛少 最后带上基友，虽然微博已经圈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