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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九国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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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转载一篇自认为很赞的文,作者为水阡墨。
2.该系列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一个个为爱痴狂的故事。
3.放文时勿插,谢谢。


IP属地:安徽1楼2014-02-05 22:28回复
    那年白清明带回师兄的尸身,回山发觉他的师兄们死的死,逃的逃,师父受了很重的伤。后来才知道师兄们听说,师父要将白氏封魂师的血脉传给白寒露。于是他们先是追到炽日城痛下杀手,又回到山上准备杀了师父继承珍贵的封魂师之血。
    他抱着师兄的尸体跪在师父面前,心一点点地寒下去,咬着牙却没流一滴泪。师父问:“清明,你愿意用你的命换回寒露的命吗?你愿意为他死吗?”
    白清明点了点头:“只要师兄能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个从来都是走路轻飘飘不拘言笑的师父,竟然弯起嘴角,笑得一脸欣慰和得意。现在三界安定,封魂师越来越少,白氏已经几代单传,没想到在他这代却能开出双生花。因为白清明被白寒露喂食过狼血,竟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师父将无名指的血渡给白清明,又将白清明一半的血渡给白寒露。
    他惊喜地看着手下的皮肤渐渐温热起来,呼吸慢慢平缓,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眼闪着光,散发着兽类的森森凉意。白清明惊喜地用力攥紧他的前襟:“寒……寒露!”
    “……你是谁?”白寒露早已经摸到身上藏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看了看满屋的血污,还有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的师父,刀锋直接逼入肌肤,“你!……你杀了我师父?!”
    他生平第一次这么痛,真是痛得死去活来。 死了一次,血脉相连,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与他的前尘往事。
    师父临终前没有解释,他便明白了,师父不让他解释,相见不相识,早已经注定。于是白清明微微一笑,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说:“那些人要杀师父,我救了他,所以他收了我为徒。白露师兄,我是你的师弟,我叫白清明。”
    他冷冷清清地看着,嘲讽地掀起嘴角:“真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然分了师父一半的血脉,真是走运。” 白清明只是笑,笑得心甘情愿,喜上眉梢。
    他们在山谷里一处幽静处葬了师父。
    而后一个渡海去了四季如春的瑶仙岛,一个北上去了万里雪飘的东离国。平时偶尔有信件来往,如果师兄养的夜猫子不怎么迷路的话,半年能通个一封。只字片语,见那个与自己相依为命过的人过得好,就够了,还能图什么呢?!
    一个白露,一个清明,中间隔了万水千山,相见不相识,相识不相逢。
    「封魂师不近女色,尤其是女人为情人流下的眼泪流进你们的血液里,那就是穿肠毒药。」
    白清明也没看清楚,自己是怎么被袖里剑刺穿肩胛骨的。
    落英要划破文清予的皮肤时,他只能念咒困住她。毕竟白氏封魂师见死不救,他那个严肃得连皱纹都没有的师父,说不定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掐死他。只是还没等他结好印,那个为情所迷的文清予已经甩袖抛出一把剑。
    剑身很短,是狼骨做成,剑锋上涂了女子的有情泪。
    自从来到风临城,他就开始穿花团锦绣的外衣,富贵的牡丹,素雅的绿萼,比宫里的娘娘们还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血液涌在白衣上,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倒不如给白牡丹染个红色,还显得富贵喜庆。
    “你,你是什么人,你伤了寒露公子!”落英发狂似的,眼睛流出血泪来,无比狰狞,“你到底是什么人!”
    文清予抬起眼,夜里赫然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与那人一般无二。他笑了,还是那么雅致至极:“落英姑娘,对不住,在下借了你的记忆一用,如今借完了,便完璧归赵了。”他指间一点莹白的光,在呆滞的女鬼天灵盖处一点。落英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傻了,须臾看看靠在墙上的白清明,又看看那笑容款款的文清予。
    之间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她不过是失足掉进井中淹死的地缚灵,不久前一个紫衫公子对她说:“来,我给你瞧个东西。”那是一个桃树妖的记忆,在山谷里与寒露公子初相识,后来不远万里去了瑶仙国,为了与那个人有交集,进了他的店子,做了回生意。
    “我不是落英……那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落英坐在地上,悲号起来,“那我为什么会爱他……我为什么会……爱上寒露呢……而且为什么你会跟寒露公子有相同的气味呢……”
    做鬼做久了,就只能用气味来分辨人,她哪知道这世上会有气味相同的两个人呢。她就像做了一场梦,连梦里都是一场空。
    白清明觉得身体里有什么力量在渐渐流失,被吞噬。不过他终于明白了,面前的这位文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狼族的人?”
    “白老板好眼力,若要攀亲戚,你的寒露师兄要叫我一声大表哥呢。” “你要杀白寒露?可是杀不了他,只好来杀我?因为比他心软,比他好对付,是吧?”
    “你们血脉相通,互相牵制,若是死了一个,另一个封魂师的灵力便会减半。”文清予抖开扇子,“不过能抓到你真不容易啊,竟然找不到破绽。若不是柳大公子偶尔说起,你这人心肠软又是个好奇宝宝,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白清明笑了,一点也不显狼狈:“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
    文清予也笑了起来:“你们封魂师不近女色,尤其是女人为情人流下的眼泪流进你们的血液里,那就是穿肠毒药,你恐怕做不成封魂师了吧。”
    这个狼人与白寒露哪来的那么多深仇大恨,竟算计到如此地步。 他叹了口气:“做不成了,以后只能卖棺材糊口了。” “恐怕白老板连卖棺材的机会都没了,真是对不住啊。”
    两个人笑过来,笑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两个至交好友在博古论今,谈天说地。 文清予慢慢抬起左手,另一支袖里剑也抛出手。 “叮——”
    他咬牙回头,背后站了两个人,一个红衣似火,一个白衣似霞。
    “唉,我还以为你半夜偷跑出来见什么天仙美人呢,原来是个姿色平常的男人。”柳非银吹吹指甲,漫不经心地说,“我说清予啊,这大街小巷都传我是清明的那个,你就将就着相信一下,也不能动兄弟我的人啊。”
    白清明依旧在笑,笑得像朵牡丹花。
    秦毓忍着反胃,手中抛出银白的丝线,丝线像长了眼似的往文清予的身上缠去,他大惊失色地跳开一丈远,牙齿快咬断了:“……三千烦恼丝!秦毓你是什么人?”
    柳非银又扭出来:“笨,你死了你的三千烦恼丝会断在望乡台上呢,感情好,我们秦老板亲手帮你剃秃瓢儿。” 有多少游魂惊艳于望乡台上那抹红衣。
    只是转世为人又有几个记得。 文清予将那痴傻的女鬼抓起来抛到席卷而来丝线上,回头一笑:“白清明,记得把命留给我。” 他也笑:“慢走,不送。”
    「小兰大人别怕,是只整天犯贱欠揍的笨猫。」
    关于那夜的事,绿意没有敢问,只知道自家公子看不见游魂,已经没有封魂师的灵力了。他在榻上躺了几日,伤口迟迟不愈合,反复流血开裂,惨不忍睹。
    柳非银咬牙骂:“大半夜跑出去干什么,要不是我不放心去找秦毓,看你以后去哪里风骚去。” 这次换他赔笑:“非银,我下次不敢了。”
    他心满意足地挑挑自家老板的下巴:“嗯,乖。”
    城主家的公子兰汀,从都城回来听说白清明病了,忙提了两斤糖炒栗子来探病。刚到门口就听见“啪——”一声。他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绿意摆摆手幸灾乐祸:“小兰大人别怕,是只整天犯贱欠揍的笨猫。”
    门口蹲着的猫哀怨地缩着,喵呜一声,说不尽的委屈。


    IP属地:安徽14楼2014-02-08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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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你死哪去啦!!!!!!!!!!!!!!!!!!


      22楼2014-03-01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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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坑品还是能保证的,所以绝对不会坑的,各位看文的亲可以放心阅读。


        IP属地:安徽25楼2014-03-18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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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汀一扭头,见那银纱似的月辉下走进来三个人,最前头是笑意盈盈的柳非银,白清明正四处打量院子,身后跟着绿衣飘飘的侍女绿意。
            那柳非银大冬天的扇子还摇啊摇的,满身贵气:“嘿,小汀,你这地方可真够……特别的啊。”
            他无比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柳非银更加深情款款:“小汀,我想你。”
            绿意望了望天上那皎皎明月:“这是谁家铺子里的狗,又在乱发情了。”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发情啊,发情啊,怪不得凉荼铺子的小朱伙计不要你。”柳非银用扇子遮住脸,露出眼睛做出害羞状,“本公子是真心的。
            “柳大公子的真心未免也太多了些。论斤卖也值不了几个钱吧。”
            他们若能相见欢,除非……呃,没有除非!
            [公子这是嫌弃绿意吗?我本就是个树妖,没什么心肺,公子的心被人焐热了没错,可我还是冷的,我绝不会允许公子胡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半月前独孤山庄收到都城王府送来的拜帖,说是颜敏王爷的小女儿昭月的成年礼,请夫人和非银公子务必赏光。柳非银的爹任性地把那拜帖扔出门外去,他与姐姐独孤金金在窗外偷听。一向有气质冷峻沉默的爹恨恨地磨牙:“孩子都那么大了,还不死心,我们就再生两个,让他的心死透!”
            哟,爹吃醋了,真可爱。
            柳非银跟姐姐捧着脸蹲窗下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次日他的大美人母亲眉开眼笑地斜靠在榻上吩咐:“银银啊,王爷给了拜帖,娘不去你再不去怕是于理不合。”柳非银桃花眼里寒光一闪,当他是傻子呢,什么成年礼,根本就是安排他跟那个豆丁大的公主相亲呢。母亲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娘已经派人去了锦棺坊送银子给白老板,拜托他随行,这一路照应你。刚刚他已经差侍女绿意来回了话,说给这么多银于太客气了 不过是我的一片好意所以就收下了,他已经准备好行装可随时出发。你要是不想去可以,再跟他把银子收回来就是了。”
            姜果然是老的辣。什么叫投其所好?就是给饿鬼吃食,给贪财鬼银子。柳非银这辈子还没见过有谁比白清明更爱钱。白清明收了钱,就算绑,他也会把他绑过去的,所以只能心甘情愿地来了。
            不过幸好兰汀在都城,早知道他这官没什么油水,如今一见,才知道油水什么的都是浮云,没饿得哭着跑回家就是他爹长脸了。
            不管怎样,他们好歹是在兰汀的破宅里住下了。
            老仆当晚收拾出一间厢房,一个原因是只剩下一个能住人的屋子,还有个原因说起来臊得慌,只有一床棉被,所以只能委屈两位年轻美貌的公子挤一挤。可惜来得不是时候,若是大夏天……她早上伺候公子们洗脸……巧巧铺床想象了一下公子们衣衫不整春光乍泄的画面,脸红地捧住脸。
            次日兰汀发现自己家巧巧涂脂抹粉,穿得花里胡哨,也没当回事,吃了饭就要往库里跑。
            白清明一把拉住他,割下一绺紫灰色长发编到兰汀的发里,而后拍拍他的脸,水润润的眼里都是关怀:“小汀乖,今日遇见什么人,回来都一个不漏地跟我说,知道吗?”
            兰汀知道白清明本事大,他能去冥界,跟鬼做生意,是封魂师。而且他长得美,性子也温和,这些年对他一直很好。
            既然是他说的,那定然是没错。
            他点点头,刚要跑,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回头来犹豫着:“白兄,秦毓兄他还好吗?年后我给他写了几封信,他都没回过。”兰汀失望着,“再过半月就是我的生辰了,他说过要来观我的成年礼的。”
            “他很好,只是他最近不在酒楼,是老家那边有些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磨些时间。”白清明目色一闪,更加柔声哄着,“既然秦毓说来观你的成年礼,定会来的,若不来,有我与非银也够了。”
            “嗯,秦毓兄若忙也就罢了,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有白兄和非银兄也是一样的。”兰汀那双小松鼠一样的眼睛天真地眨了眨,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白兄,我先去库里了,那里就我一个人守着,要有什么人来找书,我不在就遭了。”
            兰汀就是这样最可爱,他说什么,这孩子就信什么。白清明搓了搓下巴,等兰汀蓝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慢慢收敛了笑容——好一个玄妙的沧澜城。
            果真不是什么等闲之地。
            绿意在厨房里帮忙回来,一眼就看见他断了一截的头发,心里一跳。
            她一跺脚:“公子,你不可以……”
            “我可以。”白清明的凤眼微微上挑,嘴角扬起,“绿意,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守信用的生意人。”
            “若只是得罪个冥界鬼差也就算了,可你已经答应了人家,这样出尔反尔坏了规矩,以后我们怎么做事?”绿意急急地说了一通,见自家公子只是淡淡的搓了搓下巴,一时间又急又气,眼都红了,“公子这是嫌弃绿意吗?我本就是个树妖,没什么心肺,公子的心被人捂热了没错,可我还是冷的,我决不允许公子胡来。”说完这席话,她不愿再讨公子厌烦,抹着眼睛去门外帮着铜钱伯劈柴去了。
            白清明又坐了半响,外面北风吹得呼呼响,他抱着火炉,一阵阵犯困。
            那个痞子一大早就去了睿王府拜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是冬天的都城没什么良辰美景确有如花美眷。柳非银今年都二十一岁了,也到成亲的年纪了。他掐指算了算,又叹了一口气,那倒霉的红线竟还没结,天界的月老都老糊涂了吗?
            柳非银从外面回来就看见白清明斜靠在榻上,鼻息平缓,似在沉睡。
            “回来了?”
            “啊,吓死本大爷了,你这是诈尸啊?”她跑过来做事要掐他,见白清明翻了个白眼却没躲,顿时眼珠转了转,嘻嘻一笑,“清明,你能不能帮我个小小的忙?”
            “不能?”
            “喂喂,你还不知道人家要说什么哟。”
            白清明又叹了口气,不愿意跟这痞子多纠缠。他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把人家金枝玉叶的郡主扔到忘川河里泡一泡之类的混账话。她把褥子掀开个角:“不冷吗?快上来暖暖,来下盘棋吧。”
            “瞧你这势力的人,秦毓没在才能想起我。”虽嘴上抱怨着,往榻上爬的速度却丝毫没减缓,眉开眼笑的,“啊,对了,秦毓那贪心鬼若真以后再也不出现就好了,他为了救我丢了五百年的修行,以后不知道要怎么勒索我们。”
            “他只是要我帮他一个小小的忙,就是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不管不看不问,就足矣。” 白清明双指拈起一颗棋子置于棋盘上,粲然一笑,“有什么关系,人生苦短,只需及时行乐。”


          IP属地:安徽32楼2014-03-22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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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都城里开始下雪,起初是细碎的小冰粒子,傍晚已经是指甲大的雪花片。兰汀回家添衣裳时,见家里只有白清明在,堂屋里敞开着门,榻边堆了两个炉火,有雪花被风卷着落进门,很快便融化成亮晶晶的水珠子。
              白清明支起胳膊擎着脑袋,明艳的眉眼舒展:“小汀,你回来了,今儿又跟谁说了话,见了什么人?”
              不知怎的,兰汀被他的眼盯着足觉得发毛,本来涌到嘴边的真话溜了一圈咽下去。 “上朝时见了各位大人,下午书库就我个人。我人言轻微,没人跟我搭话。” 兰汀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绞衣角, “晚上薛府设宴,我这就要去了。
              白清明不说话,望着地上那些水珠子。
              他本就是藏不住的心事的孩子,说谎更是心里七上八下,见他这架势,恨不得立刻扑到他怀里哭了。半晌白清明却笑了:“也好,你也大了,去喝个酒本也没什么,要不要晚了叫铜钱伯去接你?”
              兰汀头垂得更低:“不用了,若晚了我就宿在薛府了。”
              “那你仔细些跑,穿多点衣裳,小心路滑。”
              他点点头,转身跑了。
              白清明摸着自己那截断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古人都说,纵然多情总比无情苦。好一个多情苦。既是多情又如何做到无情?既是有心,又如何能装成那无心之人?
              秦毓,你们个个都说我心暖了。可,你的心在那寒冰里裹着,一点都没化吗?
              「那胆大妄为的混账竟趁本殿虚弱将本殿的精魄也封印进了那人梦里。若那人一死,梦城崩塌,本殿怕是也要跟着这全城的卑贱的人类一起灰飞烟灭了!」入夜薛府内外燃上了茜纱宫灯,年轻的小厮引着他去薛幽住的院子。这么大的薛府,自然有其他人,薛老爷和夫人小姐们都住在东院,几位薛公子住在西院。早就听闻薛相在家里并不太讨父母喜欢,与姊妹兄弟也不亲厚,淡薄得很。
              兰汀紧跟着小厮进了薛幽住的院子,这才信了。这院子某种程度称得上简陋寒酸,只有门口种了几株翠竹,连屋门都斑驳得掉了漆。小厮送到月门前便不敢再走,像躲鬼似的快步离开了。
              北风呼啸雪花纷纷,兰汀本来就胆小,见这堂堂一国之相住的地方,觉得像进了鬼宅,吓得哆嗦,进了不敢,出也不是。
              “小兰,你在门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是薛幽的声音,却又跟白天有些不同。
              他只能进了院,被薛幽拖进屋。
              对着那案上的烛光,兰汀打量着屋子,与那破落的院子不同,屋里极其讲究。九头的饕餮兽头香炉,那香味好似天界瑶池的白仙莲。墙上挂着各国的珍贵字画,开着不知名白色花朵的楠木彩雕屏风后,一帘帘玉色纱幔悠悠随风垂着。
              薛幽上下只着了薄薄的春衫,还露着玉白的颈子,那头黑色的长发竟是覆盖了一层雪般化成了柔软的白。从锁骨至右耳,有红色的花纹缠绕,眉心更是落了一朵张扬的朱砂花痣。
              “小兰,我这屋子可好看?”他撩了撩长发,笑道:“我这样可好看?”
              这屋子好看,薛相也好看,可是这是薛幽吗?难道薛幽真是狐仙?狐仙到底吃不吃人呢?娘啊,好可怕。兰汀吓得眼圈通红,咬着嘴唇直哆嗦。
              见他这么怕,薛幽露出莹白的贝齿,对着指头像在害羞般:“你不要怕啦,我是薛幽哦,啊,不过我也不是他啦,我们两个精魄共用一个身体,这样你懂不?白天是那个绷着脸怪怕怕的薛幽在,晚上就是我哦。我叫幽昙,你可以叫我小昙。啊,对了,小兰大人,这么说我们是初次见面呀,我叫你什么好呢,小兰?还是小汀?干脆就小汀好了,叫着亲切。那既然我叫你小汀,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吧。小汀,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好朋友了哦,你不能欺负我哦,否则我就会杀掉你的,所以千万不能欺负我哦……你说好不好呢?说好,快说好。”
              他听说过的离奇古怪的事情不少,不过从没遇见过,有回看白清明渡魂直接就晕死过去了。如今活生生的两个魂魄用一个身体的妖怪在面前絮叨个不停,一边说要做好朋友一边要杀死他,兰汀终于崩溃了。被威胁了!会被杀掉!兰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喂喂,你别哭啊,会把薛家人引来的……”
              兰汀哪管他,哭得更加有气势。
              正哭着,只觉得肩头一暖,外面的风雪声顿时消弭无踪,连寒气都隔绝了,像轻飘飘地被羽毛裹住。兰汀困惑地睁开眼,眼前已经不是薛家,脚下踩着画舫,运河碧波荡漾,垂柳烟烟,温暖的春雨像湿漉漉的舌头舔着他的睫毛。
              啊,好像又到了奇怪的地方了,又在做梦了。
              “啊啊,小汀你终于不哭啦?你发现了吧,这是你的梦里耶。”幽昙轻飘飘地像片花瓣被水过来,身上的香味很出尘,好像在梦里到过似的。啊,梦,兰汀用力把额头磕在船板上,砰的一声巨响,逗得幽昙捂着肚子笑得花枝招颤。“这是真的啦。虽说是梦,可谁说梦不是真的,别再犯傻啦。”
              不错,这跟他的梦里是一样的,是沧澜都城的春。
              虽说没坐过画舫,可这运河边的石板是走过无数遍的,哪条空空的巷子尽头有做糖画的老爷爷,货郎背上的篓子林又装了宫里娘娘们头上新绢花的式样,这些他竟都是知道的。
              “我睡着了?”
              “不,你的肉身就在梦里。”幽昙眼波一暗,“你看见的这座沧澜都城,是众人的梦织起来的城,你所看见的人都是不愿意活在现世宁愿在美梦中永存的人。既然是梦,便要什么有什么,跟现世里的痛苦比起来,这里便是天国了。只是很多年前,我发觉有人用法力把这个沧澜梦城封入了结界,装入了一个人真正的梦里,把它变成了一个梦。我这几年一直在梦里找寻那个人在现世的蛛丝马迹,你知道为什么吗?”
              兰汀摇头,又点头,他似乎陷入了复杂的事件里来了。
              幽昙撩起一绺长发把玩着,斜眼看他,说不出的魅惑邪气:“因为呀,本来那个混帐把这破城封印到谁梦里都不关我的事,反正人生来就是要死的,竟因贪恋梦中的富贵荣华缱绻情爱自私地遁入梦里,不惜扰乱三界众生的生息秩序。哼,人类啊,到底有多贪婪呢?”说着幽昙目光一寒,“而那胆大妄为的混帐竟趁本殿虚弱将本殿的精也封印进了那人梦里,若那人一死,梦城崩塌,本殿怕是也要跟着这全城的卑贱人类一起灰飞烟灭了!”
              幽昙本是绝色冷艳之人,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高贵不可侵犯——这样的幽昙是连秦毓与柳非银抑或是白清明都比不上的。让兰汀忍不住赞叹他的绝代风华。
              “幽昙。”兰汀怯怯地,素白小手绞着袖子。
              他一听,那脸竟像翻书般,立刻甩出个滴水不漏的笑颜: “是小昙。”
              “呃……小昙。”兰汀清了清嗓子, 那你为什么把我弄到这梦里?““引蛇出洞。”幽昙诡秘一笑,竖起一根素白的手指放在唇边,“你猜到了吧,那混账把沧澜梦城就封印在你的梦里。既然是你自己做的梦,那你自然知道在这城里要去哪里,去找什么人。我身子弱,因为被封印着,又现真身在现世带你进来,也到极限了。你好好儿玩,我先走了。”
              “小昙,不要!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兰汀惊慌地想拽住幽昙洁白的宽袖,却见眼前迸溅出片片似雪洁白的花瓣,被风一吹,落进碧波的江里,装点了这细雨绵绵的春日。
              他抬起手,握住一片纷飞的花瓣。
              从画舫里出来的某位公子画着飞鸟闲花的折扇啪地打开,往他手里一瞅,惊讶异常:“咦?看这花这香是……月下美人?”
              “呃?”
              “就是昙花。”


            IP属地:安徽34楼2014-03-22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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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将一缕执念放进这梦城里那么多年,用几百年的时间将我养成一个会饿、会冷、也会痛、还会……寂寞的梦。」于是兰汀就在这梦里困住了。
                与其说困住,不如说是流浪。兰汀在城里待了几日,根本不知道现世过了几日,家里人有没有到处找他,而幽昙却再没出现。他摸索着熟悉又陌生的痕迹,来来回回地走,不知幽昙到底叫他干什么。虽在梦城不觉得疲倦也不会肚子饿,可是这里有白天,也有夜晚,也会寂寞的。
                秦毓看见兰汀时,他在庙里的拈花大佛前跪着,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入夜后雨势似乎大了些,打在屋檐上像细小的鼓点子。秦毓脱下斗篷盖披在他的肩上,兰汀的表情有些委屈,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动物般瘪着嘴。
                这模样他不常见,因为兰汀从小就是个快活的孩子,胆小乖巧整天都无忧无虑的。
                他第一回见他,就是在人潮涌动的集市上,那时城主夫人还没过世,带着娇儿出来闲逛。兰汀还是个肉嘟嘟的小豆包,对什么都好奇,趁母亲一眼没注意他就跟着卖糖葫芦的货郎走街串巷。秦毓一直跟着他,看他什么时候会想起母亲来。可这小豆包两条小骨棒样的腿不紧不慢地捯着,圆溜溜的眼笑得微弯,一直跟着货郎卖完货才猛然回神,四处张望。
                那时走散的小兰汀就懂得原地坐在石阶上等,等在意他的人来找他,他就一直等,因为害怕而缩成一团却乖乖等着。
                他走过去,孩子就用湿润的黑眼睛望着他。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汀。”
                “很好听。 他微笑着将手覆盖在他的头顶, ”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小豆包咧开嘴露出细白的小奶牙。他俯身抱起孩子,他乖顺地搂住他的脖子。那是初见,他把迷路的兰汀送回家。
                再见已是十年后,他在风临城开了个叫望乡楼的酒楼。当年的小豆包已经长成了天真烂漫的少年模样,早已不记得那初见。兰汀与独孤家的柳j非银相识,柳非银与白清明交好,白清明与他算是生意伙伴,就这么熟悉起来成了朋友,听兰汀每回都兴冲冲地叫他秦毓兄,声音里堆满崇拜与欢喜。
                兰汀,他自然是喜欢的。
                因为在他还不是兰汀时,他就已经喜欢很久很久了。
                秦毓回到临水的客栈时,依依正伏在窗边,河面上有两艘画舫在琴箫合奏,曲子是《春江夜》,她听得正入迷,又听见门开了,便扭头笑着喊: “秦毓,你听这曲子……”
                “躺在床上也能听。”秦毓柔声劝道, “依依,你现在很虚弱,正病着。”
                依依仍旧伏在窗边,脸上愉悦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扬起的嘴角带了几分苦楚。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
                “以前?”
                “在依依还活着的时候。”
                秦毓笃定地说:“你就是依依。”
                “不,我只是依依的一个执念,是你把我封印在梦城里,让我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依依摇了摇头,激动得全身颤抖,“既然是梦,为什么这么像真的昵?我只是依依的一个执念啊。你将一缕执念放进这梦城里那么多年,用几百年的时间将我养成一个会饿、会冷、也会痛、还会……寂寞的梦。”
                这是梦,你是依依的执念,你一直活在梦里。那天,那个声音低沉的公子这么跟她说,她本是不信的。她的眼睛看不见,心却不盲,如何相信这些天方夜谭的话?可秦毓什么都知道,她不得不信,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真实的梦,她梦见的少年男子就是这个梦的主人。
                岂止梦中之人也在人梦中。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繁花迷了人眼。
                依依直起身子,风灌进她宽大的袖,也灌进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瘦得就快要被风吹起来。那没光彩的眉眼像黑洞一般将悲伤装满,刺得秦毓的心头尖锐地疼。
                他走过去,将她抱离地面。用力箍紧:“依依你放心,我会让你看见真正的沧澜城,用眼睛去看。我答应过你的很久很久之前答应的,你忘记也没关系,反正裁不会食言。”
                依依慢慢抬起手捧住秦毓的脸。细细摩挲,本想笑却眨眼间流下眼泪来。即使在梦城里过了几百年,在她的感知里不过十几年,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即使不被人爱,被遗弃,孤立无援,依旧也想活着——这就是依依的执念,这就是她。
                她颤抖着抱住面前的人,像抱住一根浮木: “秦毓求你求你让我活下去。”
                秦毓的眼圈慢慢红了。
                为何,隔了那么多年,你还会说同样的话?
                [你可知为何众生皆苦,为何仙人向往那浊世浮沉的凡间,而凡间的人又心心念念想成仙?]
                几百年前,他本是天界瑶池里的株红莲,承袭天界仙气修成了仙身,无情无欲无求。有回瑶池御宴,冥界昭辰殿下也应邀前去。众神仙都知道这位殿下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只听说是个气质出众的人物。于是宴日,昭辰殿下一身天青色鹤羽衣姗姗而来,天妃伽蓝初见便惊为天人,给了八个字的赞誉,兰出幽谷,无风自香。于是这位无风自香的美人殿下临走时便厚着脸皮讨了一株瑶池里的莲花,回了冥界。
                于是他便到了冥界,昭辰殿下把红莲植进水轩的碧波池里。他本想从天上换到冥地,也没什么,却见昭辰殿下看了这花半晌,垂手用指尖逗弄花瓣竟有些狎昵的味道:“ 既从株红莲苦修成仙身,为何不位列仙班,而是敛了周身仙气拘泥那半丈瑶池,岂不知有多少好时光白白虚度了,”
                他见被识破便化成了肉身,不拜不叩,穿着红莲花化成的红色霞衣面容沉静,眼角挂着几分孤傲,不卑不亢地站在昭辰面前。
                昭辰殿下打量他一番,笑道 : “你们这些莲花啊,总觉得那人间便是浊世,在浊世里总要做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好似这天地间只有你们莲花做的身子才最圣洁。”见这红莲仙依旧不搭话,又说, “你还未回答我在那池子里泡了几千年,不烦吗?”
                他说:“从西方来讲经的菩萨说众生皆苦,既然皆苦,不如做莲还省事些。”
                昭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为何众生皆苦,为何仙人向往那浊世浮沉的凡间,而凡间的人又心心念念想成仙,”
                他嗤笑:“大约是贪欲。”
                当时他不知道这个答案只对了一半,因为昭辰殿下并没再说什么,只赐给了他一个名字,叫灵毓。取自“钟灵毓秀”之意。于是他将莲根留在了府中的池子里,化成人形在昭辰殿下的府中留下了,他不是奴仆,府上的家丁便把他当做是昭辰殿下的门客好吃好喝照应着。


              IP属地:安徽35楼2014-03-22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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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毓兄,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秦毓听见那少年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跟在后面傻乎乎地笑。
                  “嘻嘻,我就知道秦毓兄不会食言的,说过要来观我的成年礼,果然就来了。”兰汀兴冲冲地跑到前面,看着他的脸倒退着走路,小动物般天真的眼睛闪着光, “铜钱伯叫人给我特意裁了件漂亮的礼服呢,那天我一定要穿给你看。哼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和非银兄再去吃花酒不许不带我!”
                  对他不是食言的绝对不会。
                  秦毓脸上浮现起近乎诡异的笑容,见兰汀蹦蹦跳跳如此欢快他的笑容便越大,看起来有些狰狞般。兰汀没发觉他的怪异。跟他进了客栈,推门见榻上躺着一个姑娘,长发从枕边垂到地上,面如金纸。他走近些看得清楚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指着那张脸:“咦?是我总梦见的小姑娘就是她,秦毓兄,她这是怎么了?”
                  秦毓走到床边将被角给她掖得更严实了一些。
                  他说:“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她要死了。”
                  兰汀退后一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秦毓的眼神那么冰冷陌生却又荒芜,像书里形容过的雁丘沙漠。他瞬间想逃,这里太奇怪了,秦毓兄也太奇怪了!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秦毓上前一步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到墙上,鼻尖对着鼻尖。兰汀惊恐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动,脊背上的汗将衫子都湿透。
                  “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跟你比起来,她才是依依,只要吞噬了你的灵魂,她就是完整的依依。”秦毓说,“小汀,你明白吗?现在你们俩在这里只能活一个,你懂不懂?”
                  兰汀茫然地摇摇头,他只明白秦毓兄原本很疼爱他的。可秦毓兄问他懂不懂,他懂,可是也不懂,不懂为什么两个活一个,就一定要他死。
                  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真相的,你也不必伤心,可你为什么要进这梦境里来?“兰汀胸前扯着衣襟的手松下去,他顺着墙无力地坐下。他都知道的。这些年,他梦里有个很可怜的盲眼孩子。幽昙说,有人把梦城封印在他的梦里大概就是秦毓封印的吧。秦毓兄是为了救活一个人,所以才对他好,所以才要牺牲他。
                  ……“要怎么做?”
                  秦毓抬起头看着他。
                  “我懂了,她一定是对秦毓兄很重要的人。所以秦毓兄你也没办法,有办法的话……秦毓兄不可能……我知道的。”兰汀红着眼笑着说,“这些年都是秦毓兄在照顾我,我总想着要回报,可你啊,你们啊,都那么厉害我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好像……一下子都能还上了。
                  兰汀的眼睛干净得不染尘埃,他的心里也是纯白柔软的,所以秦毓知道,他的秦依依一定会活过来。
                  他的秦依依能看见繁华的沧澜都城,能享尽一世富贵荣华。
                  她要的,他全给她。
                  兰汀又问了句。“要怎么做?”
                  秦毓走近他将手覆盖住他的眼睛。
                  “小汀,什么都不要想,就这样就好。”
                  兰汀闭上眼睛身子也软倒,被一双手稳稳托住。在意识泯灭的前一秒,他仿佛看见绣坊里在他的蓝色成年礼服上绣着芝兰树又看见白清明与柳非银裹在一条褥子里边下棋边斗嘴。他还看见那一日,也是冬,他因为在学堂上画画挨了先生的骂还打了手心,从书院回来他把那张画送给了秦毓做生辰礼物——那张画上,是个红衣俊美的男子牵着一个四五岁的蓝衣孩童。
                  那初见,他一直记得。
                  可那画工有够糟糕,秦毓捋着他肿起来的手指直骂他笨,又愤怒地差他去对面买桂花糕。兰汀走到楼下又想起没带银子又慌忙折回去,他站在门口,看见秦毓抱着那幅画站在窗前,醉心微笑。
                  那笑容,他一直记得。
                  即使死,没什么。即使他的魂魄不再记得,也没什么。
                  只要望乡楼与锦棺坊记得,白清明和柳非银记得,时光记得,秦毓记得,他便活着,且永存。


                IP属地:安徽37楼2014-03-22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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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岸芷兰汀
                    【几年前他的生辰,有个孩子送了一副拙劣幼稚的画给他,那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他对自己说,要珍惜他啊。】
                    「在后院门往外张望,红薯郎已经不在了。巷子里站着个红衣男子,手里拿着块红薯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东离国沧澜都城进了腊月门,便是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前一日还落着雪粒子,次日便放晴了,挺好的太阳照在厚雪上泛着水光。正午城北兰家的院子大敞着门,门额上贴着“玉树长青”四个龙飞凤舞的金字,仔细一打听,原来是在书库当差的小兰大人的成年礼。 大清早街坊邻居就送了贺礼过来,这家一篮子鸡蛋,那家一匹自己织的棉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都是心意。不过礼品也有意外的,对门大胆的姑娘送来绣着合欢花的香囊,那咄咄逼人不接不罢休的气势把兰汀吓得面红耳赤,直往柳非银的身后躲。
                    在东离国,姑娘送男子合欢香囊,若男子收了香囊,便是愿意与女子私定终身的意思。兰汀当然不肯就范揪着柳非银的袖子,听他柳兄满嘴跑瞎话:“这位姑娘,我家小汀已经有婚约了,不过在下尚未婚娶,姑娘可以考虑一下呀。” 这双桃花眼能把人三魂七魄都看迷糊,可那姑娘是何等的女中豪杰,倒退两步怕沾染脏东西似的转头跑了。
                    柳非银愣了一会儿,觉得肝胆俱裂,焉着耳朵搂住兰汀他白兄装可怜:“清明,我不美吗?” 白清明微微一笑:“这美不美倒是要看跟谁比了。” 柳非银的赖皮劲儿上来了:“你倒是说说能有谁,说不出来就罚你今晚给本大爷洗脚。” 白清明倒不慌不忙地拿凤眼朝门口一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个人正在赏那门额上的字。那美人披着雪白的狐皮斗篷,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好似天地间冰雪间落了一抹银纱月光,而那人素淡里透着出尘如仙之气,活脱脱一个下凡的月神。 正是朝堂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薛幽。 “薛相!”兰汀高兴地跑出去,躬身道,“薛相您怎么过来了?”
                    “这成年礼一生就一次,过了今日你便是大人了,如此重要的事我自然要来了。”薛幽不爱笑,声音却是难得如此温和,“幸好,没错过你的束冠礼。”
                    这成年礼的束冠本来是父亲来完成的,可父亲大人身为风临城的一城之主,根本脱不开身。白清明虽跟兰汀没什么血缘牵绊,但相识已久,早已兄弟相称,如此这礼也是能成的。
                    兰汀说:“是我异性兄长白清明来帮我束冠。”
                    正说着,白清明已经走到薛幽跟前,那对陌生人整天摆着一副美丽冻人模样的薛相,从毛皮护手里伸出手与白清明十指相握,眼神竟十分温柔。
                    “……白老板,久闻大名了。”
                    “久闻薛相之美,如今一见果然惊为天人。”
                    兰汀惊讶道:“原来白兄和薛相认识。”
                    白清明微笑道:“前几天你不是去薛府赴宴在路上滑了一跤昏睡了几日吗,薛相一直有派人从府里送些名贵药材过来。你醒后又忙着成年礼的事,在下本想亲自上门道谢,如此便耽搁了。小汀,吉时也快到了,你跟铜钱伯去换行礼的衣裳吧。”
                    这厢一见如故,柳非银那厢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兰汀成年礼的衣裳是他爹差人做的,深蓝色的浮云缎上绣着宝石绿的芝兰树叶,袍身压着细致的银线,领口缀着珍珠与白玉石,衬着那张清秀稚嫩的脸,十分养眼。
                    吉时已到,铜钱伯在门外燃起了爆竹。白清明拿起青玉冠为他束了发,绿意把蒸糕一步一个放在兰汀脚下,直至院门前,为官者必是要“步步登糕{高}”的。
                    礼成后,邻居又恭喜了一番便散了。
                    兰汀在屋里陪薛相他们坐着,除了端茶倒水又插不上什么嘴,突然听见隔着墙有货郎叫骂烤红薯,一溜烟的往外跑。
                    到后院门往外一张望,红薯郎已经不在了,红薯郎已经不在了。巷子里站着个红衣男子,手里拿着块红薯还在冒着热腾腾的白雾。那人气质清冷,脸生得俊美却带了几分戾气,一双又深又黑眼猛的与他对上。兰汀吓得猛地缩回脖子,听那人喊:“兰汀。”
                    “咦?”兰汀有些怕,“你…你认得我?”
                    那红衣男子皱了皱眉:“你不认得我了?”
                    兰汀觉得奇怪:“这位公子,我…我该认得你吗?”
                    那红衣男子终于不说话了,幽幽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似乎比薛相还要可怕一些。兰汀手足无措起来,一边抠手,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心里惦念着会不会是哪个不常上朝的大人,而自己对脸孔从来记不全。
                    “想吃吗?”
                    “什么?”
                    “烤红薯,你出来是要买这个得吧?”
                    兰汀不好意思地挠头:“…走了就算了。”
                    那人伸出手:“拿去。”
                    “…我不要。”兰汀背过手,眨巴着大眼,“非银兄不叫我拿陌生人的东西。”刚说完就听见院内传来柳非银的声音:“小汀,你是不是忘记拿银子了?”兰汀跑回去说:“货郎走了,门外有个穿红衣裳的怪男人。”
                    柳非银忙走到门口向外张望,哪有什么人影,门前的雪地上放着一块红薯,已经凉透。


                  IP属地:安徽38楼2014-03-23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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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凡人直到死都没能赢了昭辰一回,死后魂魄结成小小的一团灵光,内敛的芳华里沉睡着一只羽翼洁白憨态可掬的雏凤。」
                      入夜,万籁俱寂。 都城中云水园里的,临水的木轩里隔着重重白纱,架着火盆,竹地板下有碳火熏着暖。整个木屋枕着潺潺温泉水,纤弱的少女坐在榻前,微微扭了扭头:神仙,你在吗?”
                    “我在。”秦毓执起她的手,“依依,今天雪停了,我带你去夜市可好?”
                    “一样的,既然都是用耳朵去听,这里也能听到的。”秦依依顿了顿,又说,“神仙,你就在这里陪我好吗?你听,这温泉水下好像有鱼游水的声音呢。” “你放心,我就在你身边。” 秦毓将孩子搂在怀里,顺着她枯黄的长发。孩子那双无光的眸子泛着静静地笑意,又乖巧又安静。秦毓隐隐觉得怀里的孩子原本身上强烈的求生欲已经渐渐淡了下去,那强烈的执念早就不存在,或许已经在百年的徘徊中折损了吧。
                      在梦城里,他把兰汀的魂魄喂食给秦依依的时候,出了意外。 兰汀的魂魄被施了订魂术的一缕白清明的断发拖在他的肉体里。本来他花些时间已经将他的三魂拖出了体外,可那七魄还在未拽出肉身就被一个非妖非仙的灵体劈开。于是好好的魂魄一分两半,魂喂了秦依依,魄还在兰汀的肉身里。 如今的依依是不完整的,残缺的那七魄,他用自己元神的灵力在帮她养着。 而兰汀缺失的那三魄,若是没猜错是白清明在养着,而且并没有放弃兰汀的打算。 这样下去的话,只会有一个结果,他与白清明其中一人油尽灯枯而死,谁撑得久,谁便能救活守护的人。
                    今日是兰汀的成年礼。 本来是他要为兰汀束冠的,连那青玉冠两个人一起挑的,可如今兰汀连他买的红薯都不肯吃了,缺了那三魄,他已经不记得秦毓这个人了。 不记得也好,若是记得,说不定会恨他。
                      兰汀从小就是个在纯净的世界里长大的孩子,什么仇恨,什么利用他都不懂得,被这样的孩子用仇恨厌恶的目标盯着,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过秦毓也不怎么想看见,大约看见也是不在乎的,都已痛下杀手还虚伪地去怜惜,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白天他隐了身形去观礼,那孩子换了新礼服,珠翠珍宝里簇拥着粉雕玉琢的少年,在众人诚挚的祝福里长大成年。
                    兰汀从小到大都是如此,真心疼爱他的人,少了这么一个也没什么,没有人会在意。 只是秦毓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一个白清明。 他与白清明认识不过几年,信任自然是算不上的。只是两百多年前,他还是昭辰殿下的门客时,在昭辰的府上时常会见到一个能把素白绸衣穿得像光华内敛的羽袍的男人。
                    凡间每逢十五,那温润的月光大盛能透过重重的冥雾照到冥间来。府上机灵的侍人在碧波池边的竹台上铺上厚厚的虎皮褥子,烫两壶仙露美酒,八色果仁点心拼盘,与那人在月下对奕。
                      据说昭辰与那人是有过一个赌约的,假如那人能赢过他一回,以后便不必再到冥间来了,欠他的情也就一笔勾销。或者若他死了,这一世的情也欠不到下一世,也罢了。 秦毓自然不知那男人欠了昭辰什么情,不过,那人也太老实了。谁都知道昭辰身子不好少有出门,虽贵为冥间三殿之一,却与其他人没什么来往。总之,他的帐是最好赖的。而那人虽生得眉目如画灵台清明的模样,骨子里却老实迂腐的很,像养熟的宠物每逢月圆便过来。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人对昭辰没半分敬畏感激,分明就是对他厌恶至极,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每盘棋他都认真的下,准备好的美酒点心原封不动,输了就走,连半句敷衍的废话都没有。
                    曾有巴结昭辰的鼠族少主在他面前献媚嚼舌:“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的封魂师,竟如此不识抬举,殿下,不如让小的去教训教训他,让他尝点苦头,看他还敢不敢对殿下无礼。” 当时昭辰只是抿唇一笑,那副寡淡柔顺的模样,叫谁瞧着都舒心。不过次日,那个鼠族少主回领地经过忘川河时被啃食灵力为生的水鬼拖了下去,啃成骷髅。鼠族的人哭天抢地一番,把他家少主接了回去,昭辰殿下表现出的伤心和遗憾让痛失爱子地的鼠王感动不已。
                      秦毓不由得冷笑,那关在无垠地狱里的水鬼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进忘川河里?每天来来去去的那么多可下口的食物,为何专吃了那鼠族少主? “殿下,你对那个凡人还真是不错。” “小毓,你可知道在凡间猫抓住耗子后都松开爪子让他逃跑,看在眼皮子底下东躲西藏戏耍一番,直到奄奄一息才吃入腹的?若是耗子被人洗干净退了毛放在食碗里,不过都是肉罢了,还有何趣味?”昭辰把手指竖在唇上,诡秘一笑,“幸好他是封魂师,封魂师这行的规矩,第一条便是一言九鼎。只要他答应过的事,就算你忘了,他都不会赖帐。” 他没有赖帐,那凡人直到死都没能赢了昭辰一回,死后魂魄结成小小的一团灵光,内敛的芳华里沉睡着一只羽翼洁白憨态可掬的雏凤。他叫白凤凰。
                      可对于昭辰这个伪君子来说,食言对他也来说像喝白开水那么简单。待他死后,昭辰把他的灵魄拿回来养在他的琉璃枕里。每天枕在颈下,不知道会不会做噩梦。秦毓暗暗替那个封魂师不值。当初听天妃伽蓝赞他的容资气质“兰出幽谷,无风自香”,做了他的门客后,又听人纷纷称赞昭辰殿下是淑人君子,谦谦如玉。能把伪君子的“伪”字做的如此滴水不漏,天上地下也就他一个了。
                    秦毓信任的并不是白清明,而是他的师祖白凤凰。 他拿了五百年的修行来换白清明的袖手旁观,可没想到白清明竟为了兰汀坏了封魂师的规矩,豁出性命也要救他。 秦毓捻了个瞌睡虫把依依哄睡了,趁夜御风去了城北。 小兰大人住的院子小门小户的,门上的木牌挂了个“兰”字,门额上“玉树长青”四个字被檐上融化的雪湿了半边,墨迹模糊,还能看出是柳非银的字。柳非银这个斯文败类也只有这手风流俊俏的字能拿的出门。 “秦兄,我这手字写得可好?”


                    IP属地:安徽39楼2014-03-23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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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会过去的,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而现在,要珍惜他啊。】
                      「神仙以为我要看的是这沧澜城,可是这沧澜城的一草一木都在我心里,还用看吗?我只想看看神仙的模样,哪怕……一眼也好啊。」
                        自从在薛府住下,每日上朝都有管家来催,薛相给的侍女手脚也利索,倒是没迟到过。不过朝中的同僚都说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能进得了薛相的眼,小兰这是攀上了告枝,一朝麻雀变凤凰,还愁没有高官厚禄吗?
                        不管朝中人怎么说,兰汀都觉得没什么,毕竟因为字写得难看而被薛相骂的也只有他一个。薛相说,既然不必整理书,那就练字吧,把《朝夕赋》的字帖练熟了,就能回家了。唉,薛相啊,真是个奇怪的薛相,这不是明摆着不让他回临风城吗?
                        白兄也说,字是为官者的脸面薛相骂你也没什么错。
                        反正现在白兄跟薛相一个鼻孔出气,伯牙遇见子期,倒真摆出惺惺相惜的模样了。连白兄这几日缠绵病榻,薛相都派人送了不少珍贵药材过去。说来也怪,白兄最近的身子未免太糟了些,面色苍白,眼底都是深深的青色,每次他回家,他都在睡着。柳兄说大约是因为上回大病初愈身子也弱些,再问下去便遮遮掩掩,只把他当小孩哄。
                        兰汀不知为何连他连个字,门外都要有小厮侍女守着,上了,茅房都有人紧张兮兮的问:“大人你去哪里?”
                        与其说是听候差遣,倒不如说是软禁来得贴切些,于是中午兰汀趁侍女去厨房拿午饭时,踮脚从后门,溜了。
                        他先是去赌城西的药铺里买了一根人参,又去屠夫那里买了两斤筒子骨,准备回去给白兄炖汤喝。回家过桥时,不知哪来的狂风,兰汀遮住眼,再睁眼却有些迷糊。他明明在桥上,这会儿为何站在朱门外。仔细一听,门内水声潺潺,隐约飘来杜衡熏香之气。
                        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等怪事,肯定是转头就跑。可兰汀与白清明相处甚久,腕上还带着白兄给的佛印手环,不管是什么妖怪怨灵他都不怕。
                        兰汀推开半掩的朱门,明明是寒冬,却见通往内廷的回廊两边是开的水灵秀美的红莲花。湖面升腾着雾气,把厅内的纱帐层层叠叠地吹起来。
                        “谁在外面?”是少女柔嫩的嗓音,顿了顿问,“是你吗?”
                        兰汀不明所以,也不敢靠近,只能说:“在下兰汀,你,你是神仙吗?”
                        这一阵风把他挂到仙境里,应该遇见的就是神仙吧。
                        “真是你呀。”姑娘笑起来,“我可不是神仙,不过神仙可没骗我。神仙说,只要心里想着他,捏碎一颗莲子,他就能回到我身边来。没想到,心里想着别人捏碎莲子也顶用。我只是试试的,没想到真的有用。”然后兰汀就看见那小姑娘的脸,惨白的脸,漆黑无波的眼珠,唯有笑容灵动,带了丝活气。
                        那小姑娘一点都不生分,刚见面就开始唤人:“兰汀,我想吃西街的煎饼果子,可我看不见路,你能带我去吗?”
                        兰汀忙走过去,又不好意思拉她的手,便把袖子递给她:“你抓着,我带你去。”
                        小姑娘歪头一笑,特别顺眼,谁见了都能喜欢。
                        她说:“我叫秦依依。”
                        秦依依一直等兰汀问,你为什么把我叫到这里来?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带你去?
                        可他什么都没问,当真小心翼翼的带她出了门,这让秦依依有莫名的愉悦。外面风大,刚停了几日的雪又落下来了,雪花落在脸上,融成水珠留下来。脚下是软面的雪,踩上去 “嘎吱嘎吱”的响。耳边是市井喧哗,能闻到炸麻花和肉包子的香味——这样繁华喧闹的沧澜城,淹没在皑皑白雪里,一定美得将心动魄。
                        兰汀带她去了西街,买了两个煎饼果子,就在街角乞丐铺的稻草上席地而坐,香喷喷的开始啃起来。其实火候不够,酱料也不是最好的,没有切长小块蘸着杏酱,让神仙耐心地喂到嘴里。可秦依依却很喜欢天寒地冻和兰汀靠在一起吃粗陋的食物,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兰汀,你家里有什么人,都过得好吗?”
                        “家里有父亲和姐姐。父亲是风临城的城主,很受百姓爱戴,姐姐还没嫁人,我在都城做个闲职,朝里诸位大人对我也很好。”兰汀不好意思的绞着袖子,“只是现在自立门户,日子过得紧了些,一个月家里都难得吃上几回肉。”
                        秦依依也跟着笑起来:“那是过得不错了,想当年我能吃饱就满足了。”
                        兰汀怔了怔,她说这些话在这小姑娘面前好像有些炫耀的意思。可他真的……兰汀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才问:“东街有家肉丸子炸得很好吃的,你还要吃吗?”
                        “为什么要买东西给我吃?”
                        兰亭满脸茫然:“是你要吃的呀,我我……”一副好像做错事的模样。
                        这人真是……跟自己没有半分相像啊。秦依依摇摇头,仰起头顶着落雪的天空,而后露出悲伤无奈的笑容。
                        “神仙以为我要看的是这沧澜城,可是这沧澜城的一草一木都在我心里,还用看吗?我只想看看神仙的模样,哪怕……一眼也好啊。”
                        兰汀一震,原本坐在墙角的秦依依突然扑上来,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匕首,而他的手被握住,锋利的匕首直直的插进她的胸腔里。
                        兰汀吓得连叫喊都忘记了,她的手是冰凉的,连心跳都没有。
                        可秦依依惨白着脸,漆黑的眼睛冷冰冰地望着天空。
                        兰汀的后颈被拎起来,一回头“啪”的一巴掌,被掴得眼冒金星、红衣公子盛怒而冷漠的脸在他金黄的眸子里豁然清晰。
                        “你敢杀她?!”  


                      IP属地:安徽42楼2014-03-23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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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记起来了。眼珍惜他啊。什么都会过去的,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而现在,要珍惜他啊。」
                          “兰汀……”
                          兰汀听见有人唤他,声音又柔又浅,瞬间被呼啸的雪扯断。无力的残主备用进来的风吹灭了,四肢百骸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也不觉得冷,身子轻的好像能飘起来。她坐起来揉揉眼睛,余光瞥到床榻上吓了一跳,他明明还躺在床榻上,白嫩的圆脸上嘴唇乌青,睫毛又黑又密,眼睛闭的严实。
                          是了,他吃了下了毒的煎饼果子。
                          所以他死了。
                          “兰汀。”
                          兰汀抬起头面前穿着身穿黑衣与白衣的男子,年轻挺拔,一人手里拿着鞭子,一人拿着锁链。传说中来索命的牛头马面,虽然白兄也跟他说过并不可怕,可他一点都不信,如今真是信了,这两位大哥长得一表人才,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么辛苦的事。
                          他乖巧的伸出手:“锁吧。”
                          两人对望一眼,黑无常把锁链收起来说:“不用锁,我叫云墨,他叫云清,与你拜把子兄长是过命的交情。你也不必怕,好好跟着我们,到了冥界给你安排个好人家转世,”
                          兰汀拱手:“谢谢两位云兄。”
                          云清又笑眯眯的问:“你还想跟白清明说几句话吗?”
                          兰汀摇了摇头,一不好意思就绞袖子:“我活着的时候白兄已经诸多照顾,如今死了就干净的去,不愿再让白兄担心我的去处,就这么走吧。”
                          云清揉揉她的脑袋,笑得更开怀:“说得好,别跟你这个黑脸哥哥似的这样婆婆妈妈,凡间不是有句话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呃,也可能是一个好姑娘呢。”
                          兰汀觉得他这样安慰还不如不安慰,虽说他知道自己有一世是女子,可他这辈子是男子,可无法体会做女子的乐趣。
                          有云墨、云清在,兰汀不必想起他魂魄那样一步步走过黄泉路,直接结印打开大门进了冥界。兰汀眨眼间全是红色的彼岸花,仿佛一直能连到天边,没有尽头。
                          “喂!云墨你七老八十啊,手一抖怎么到无垠地狱大门口这边了,你要把孩子喂饿鬼去啊?”
                          云墨皱眉,“我的手没抖。”
                          “那就是你脑子抖了,你是不是惦记着住这彼岸花丛里住的那个美艳的墨狐妖呢?色胚!”
                          “无理取闹,你找揍吗?我能看上那妖物?”
                          “你以为你能圣洁到哪里去?还不是在天界犯了天规被贬下来当差的?”
                          “云清,你以为你还是白龙族那个不成器的六太子,就算揍死你,你父皇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来啊来啊……”
                          兰汀被夹在他们中间吵得头昏脑胀,正缩着脖子想着怎么劝架,却听见两人同时住了口。
                          彼岸花丛里站着个红衣公子,眉眼邪魅妖艳,有着说不出的气势凌人。
                          “云墨、云清,把他给我留下。”
                          云墨说:“秦毓,是你震偏我结界的位置的?”
                          秦毓没否认,眼睛盯着往云清身后缩的小鬼。
                          云清挑挑眉,似笑非笑的说:“嘿嘿,你要这个凡人的魂魄做什么?这冥府谁不知道你秦毓花大力气养在梦城里的一个姑娘呢。今天倒是清闲管起死人的事来了?啊,还是你要拿这小鬼去养魂魄?你怎么能跟墨狐妖一样不入流,你可是望乡台的鬼差呢。”
                          秦毓微微一笑:“云清,你的废话越来越多了。你们怎么肯把它留给我?”
                          云清悠闲地抱着肩膀,作出为难的模样:“唉,也不是不能给你,可是这孩子是白兄点名叫我们照看的。还有啊,要是这孩子给了你,上头对不上数,我也交不了差……”
                          秦毓与他们相处也够久了,有些事都是心照不宣,扬手将一颗透明的散发荧光的珠子抛过去。云清笑嘻嘻的接住,看到那珠子里的东西却愣住了,傻了半晌,被云墨拿过去,原本平静的脸上也稍稍带了点讶异:“你从哪里得到的?不是说都已经在炼丹炉里烧尽了?”
                          秦毓扬眉,不屑的哼了一声:“烧尽?天界那群人办事有几回能办利落的?”
                          云清的眼睛慢慢变红了,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那琉璃里封存的不是别的东西,是一片龙鳞。几百年前他为了救犯下天规的云墨,闯了天牢,将只剩一口仙气的他救走。为了不连累同族,父王将他捉到天界,天地仁厚,剥了它的龙鳞烧尽,送进冥界永世为鬼差,他不在是龙,什么也不是。龙鳞可再生,只需要一片,他就能恢复龙身。
                          “这孩子你带走吧。”云清说,“两不相欠了。”
                          兰汀以前听过许多因为家里穷被卖掉,或者被拐卖的孩子,都是从人伢子手里转个几道手,最后不知道被卖到哪里。眼看着那两个信誓旦旦的要照看他的鬼差消失在彼岸花的深处,转眼就没了影子,兰汀反而笑了。
                          如今他到了谁手里还不是一个样子?
                          “你想起来了。”秦毓面色如水,“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他这个样子真像他以前认识的秦毓,对他温柔,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秦兄。
                          “在你打我那一巴掌的时候。”
                          是啊,七魂归位,他什么都想起来了。秦毓嘴唇动了动,敛下长睫。
                          兰汀激动起来,握着拳,脸颊涨得通红:“她,她,我……我没刺她……我……”为自己辩解着,兰亭突然想起那阴冷的眼神,又顿时安静下来,或者是不是他杀的都不重要,他不过是个魂魄的容器,而且,朝堂上杀了人的罪犯都说自己是冤枉的是无辜的。
                          秦毓走过去:“怎么不说了?”
                          兰汀脑袋耷拉下来,双臂无力的垂着。那么爱哭的人,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原来被冤枉是这么难受的事情,那些个经常误判的昏官真是该千刀万剐。这么乱七八糟的想,秦毓已经走到他面前,淡淡的莲香逼近,他不自觉的往后退。
                          “秦兄,你又要怎样?打我?还是把我拿回去喂别人?这回又是谁?”他茫然的抬起头,“就算我杀了她,难道在秦兄的心里……我就什么都不是吗?”
                          他终于问出来了,在梦城里,他可以牺牲自己,只要秦毓能得到幸福。
                          可是,他很想问,在秦毓的心里,他什么都不是吗?
                          那么多年在一起,他兰汀敬他爱他,视他如兄如父。儿他秦毓也对他也疼爱有加,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难道都是假的,什么都不是吗?
                          “你连只耗子都不敢打,怎么会去杀人呢?”秦毓慢慢地把委屈得连哭都不会的孩子拥在怀里,“是我对不住你,可答应过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到。所以……我对不住你。”
                          听着秦毓反复的道歉,带着点伤心地意味,兰汀的目光越过他的肩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彼岸花。
                          白兄说,成长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兰汀有些明白了。不过他希望自己来世再也不要明白。
                          “小汀,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知道。”
                          “几年前,在我生辰时,我答应过自己一件事,可我差点忘记了,如今要去做了。”秦毓说,“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
                          兰汀咬住嘴唇,忍住眼泪:“秦兄……珍重。”
                          几年前他的生辰,有个孩子送了一幅拙劣幼稚的画给他,那是他第一次收到礼物。
                          他对自己说,要珍惜他啊。
                          他忘记了,他要珍惜的是活泼可爱的小兰汀,而不是一个令冰冰的魂魄。现在他记起来了,要珍惜他啊,什么都会过去的,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而现在,要珍惜他啊。


                        IP属地:安徽44楼2014-03-23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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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等他一年,他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清早,雪已经停了,淡淡的莲香弥漫在天地间。
                            白清明推开门,看见兰汀坐在院子里的井边,微微发怔着。
                            在天眼里,那里坐着的不适用一个人,而是一朵娇艳美丽的红莲花,秦毓以真身红莲塑的肉身,封印魂于红莲内。七日后,红莲与魂魄相融,兰汀便是不老不死之身。
                            昨日,他跟云墨说,若是秦毓来要人,就给他。
                            那是他白清明不过是在赌,赌他秦毓对兰汀的疼爱不是子虚乌有。
                            不过这红莲的真身,就像妖怪的内丹一样,若是没了,运气好的话能保住一条命,运气不好就灰飞烟灭了。人尚有魂魄,莲花无根无心便彻底消弭于天地之间。
                            他赢了,他运气一向很好。
                            “白兄。”
                            “恩。”
                            “秦毓他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白清明抱住他,柔声说,“不过,若他活着,肯定有一天会回来。”
                            “那我等他。“
                            “恩。”
                            “我等他一年,他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恩。”晨曦的光落在雪上,好似泪珠在闪烁般晶莹美丽。
                            好吧,白清明想,就等一年,他若不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找他。
                          ——完——


                          IP属地:安徽45楼2014-03-23 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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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忍不住掉眼泪,只怪这人狠心,我的一颗心被他捏圆搓扁地折腾,再也热不起来了。」风眠大人那夜就着了凉,他嫌苦不肯吃药,晚秋雨水多,他越拖越严重竟然一病不起。我和夙墨在床边守了他几日,熬了药放在床头哄着也不肯喝,逼急了就露出小狐狸般可怜巴巴的眼神,装嫩也装得天衣无缝。夜里听见风眠大人在睡梦中叫着谁的名字,如杜鹃泣血,叫着叫着竟然流下眼泪来。我心里越发凄凉,原来这人不是没有真心,是已经全给了人,什么都没剩下而已。次日医仙来了,替天上几个老神仙捎来了仙丹灵芝草仙鹿茸,末了开个方子说是心病,其中一味药引是眼泪。夙墨听了撒腿就跑去厨房扒鸡毛,破烂差事全落在我身上。我很少哭,尤其是风眠大人正兴冲冲地瞅着我,更是急得抓耳挠腮。他却挺高兴的:“你别急啊,我们慢慢来,想点伤心事。”“花重,以后再也不准吃鸡了。”“花重,不哭的话就把你送去扒皮抽骨!”“本大人要把你送人!送人!”“我快病死了,再不吃药就要病死了!”原本还能撇着嘴,听他这么小孩子气的说辞,我却忍不住笑起来。他瞧我笑着,也微笑了一下说:“如果我死了,那个舜华仙君也别想活了,会灰飞烟灭的,这世间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了。”我的眼泪立刻跌落下来。眼泪落在药碗里荡起涟漪,风眠大人接过来喝了,冷脸回身朝里面睡下。我忍不住掉眼泪,只怪这人狠心,我的一颗心被他捏圆搓扁地折腾,再也热不起来了。“花重,你明天便去月影那里罢。”我知道会有被嫌弃的一天,只是没想到那么快,所以也没有很惊讶。我看着他金缎般的发凌乱地散在床边,一如我凌乱我的心。有些话堵在嘴边,如若不说出来,怕是以后再也没机会说了。“不知道您还记得不记得,我说过,只要您愿意,我就一直陪着您。即使您把我送了人,把我忘了,又把我要回来,我都没怨过您,这话一直是算数的。”我颤抖着,激动地握着拳头,“可是您对我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说莫名其妙的话,都是拿我寻开心的吗?难道除了那只叫重雪的雪狐,别人的心都可以拿来戏弄吗?您那天在一线峰上说以后会对我好,不会把我送人的,您忘了吗?”风眠大人依旧没答话,我心下便明白了,也不敢再有什么奢望,自嘲地笑了笑:“既然您忘了,那就算了。”我急急地推门走出去,连夜收拾包袱离开了狐隐山。这趟是夹着尾巴回了月影大人隐居的竹林,一点都不风光。山里的公猪精从那个多嘴的灵鸦那里听到消息,知道我又被主子送人了,便每天带着他的母猪精在我取水的泉边风言风语。我却不怎么在乎这点仅剩的面皮,连猫妖莫今今拿烤得金黄的小山鸡在我面前晃,我都觉得这尸体瞧着都恶心,干脆宣布斋戒了。这回真把月影大人吓出毛病来,四处拖狐仙大人们找年龄合适的狐精们来跟我相亲。于是清静的深山竹林热闹了几日,毛色各异的狐狸乱窜,惹得那些没见识的山里畜生兴奋得像过大年。那些狐狸们大约都是听了自家主子的吩咐不得不来,见了我也是不冷不热的。感情这种事最是勉强不来。我正感叹着,却见一群毛团儿中蹿出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将我迎面扑倒。“花重,花重,你让我想得好苦啊。”我也将脚搭他肩膀上:“夙墨,我也苦。”这下狐狸们都沸腾了,对眼了,奸情了,他们自然能散了。于是山里又重新清静下来,夙墨倒不把自己当外人啃了几只鸡,又喝了月影大人珍藏的桂花酒两坛。吃了人的嘴软,不用月影大人问他便自顾自地说起风眠大人的近况。“前些日子大人派人把荻花城主接到狐隐山小住了半月,真是千依百顺的好。后来百花仙也来住着不走,每晚坐在窗前弹古筝,调子哀怨凄凉,惹人半夜都做噩梦。”“获花城主和百花仙走后,大人便去老君那里讨了几粒延年益寿的丹药派人给荻花城主送去了。我动身来深山前夕,大人去了天界找青溪大人那位老人家去了。月影大人您知道,他俩从小就互相看不对眼,打了几万年也不嫌累,这次去准没好事儿。”我将瓜子嗑得噼里啪啦响,就当夙墨是个说书的,朝我挤眉弄眼也不当回事。夙墨颇悻悻然,却也死皮赖脸地住着不走,每天大人长大人短,都是说的不着边际的美言,当真是个忠心不二的好奴才。本想忘记的人却时刻听到他的名字。睡梦中还能嗅到风里有隐约的发香,还有发丝在颈上擦过,一团温柔软软地落在唇上,睁眼便什么都没了。无情最是相思,窗外明月皎皎,一夜无眠。


                            IP属地:安徽50楼2014-04-07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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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眠在屋子里的榻上懒懒地掀开桃花眼,美目中都是醋海生波后的碧海青天。」风眠大人历天劫,在凡间做一世狐狸。历劫完毕便有了新皮囊,那副旧的把心挖了送给青溪大人那老孔雀也无妨。原来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这老狐狸比我想象中的坏,却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坏。夙墨咬着草根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我斜眼瞪他:“你哪只眼睛看我是女人?”这下夙墨差点把隔夜饭喷出来,我得意地笑笑,跑进屋里将风眠小狐狸抱到院子里晒太阳。其实风眠变成了幼齿什么都忘了,也挺好。每天我走哪里他便跟哪里,完全就把我当成了老妈子。夙墨在荻花城买了个院子,虽然说这样历劫有点偷工减料,但风眠大人毕竟是大神,各路神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我折腾。夙墨的身份是花重大小姐的长工,脏活累活都要干,无事便对着屁事不通的小风眠唠叨:“大人啊,您什么眼神啊,花重这小蹄子又丑又凶不拿狐狸当人看……”小风眠懒洋洋地掀开眼,张口便咬住了夙墨的手背,接着就是一声惨叫,隔壁的小夫妻吓得又摔了一只碗。人家说吃什么补什么,我去街上买了两只猪蹄在锅里炖了给夙墨吃。他挺感动,把我揪过来亲了一口喊着:“花重,我爱死你了。”一直蹲在门口的小狐蹿进来凶狠地无比准确地咬住了夙墨的小腿。我把小风眠揪起来,耐心地哄着:“大人啊,咬夙墨是不对的,就算咬也不能咬腿啊,咬坏了谁帮咱去偷鸡呢。”夙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花重,没你这么护犊子的。”我眯着眼睛笑:“以后我谁也不护了,星耀也好,舜华也好,我不护自然有人护着。大人他不同,他只护着别人,从没别人护着他。咬你两口怎么了,主子咬奴才还用商量吗?”我看着小风眠,他似懂非懂地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深夜的梦中,我睁开眼正站在荻花城最高的望仙阁上,漫天都是荻花飞絮,连打个喷嚏都那么真实。梦里风眠搂着我黏黏糊糊地耳鬓厮磨,又这样那样的做了点见不得人的事。醒来看见床头是一双天真烂漫的大狐狸眼,我羞得不行一脚将他踹下去捂着脸吼:“王八蛋,你到底要装没记忆装到什么时候啊?”小狐狸歪着脑袋,又委屈地张着大眼睛。这人装幼齿还真是该死的可爱。那天我去土地庙上香听见一个土地神惨兮兮得念叨着:“某位大人历劫不肯洗记忆,这事儿要不要跟玉帝禀告一声?”另一个土地神装聋作哑无比严肃地说:“唉,你年纪大了记错了吧,没有的事儿,清白着呢。”我拎着他的颈毛扔出屋子,外面咿呀咿呀挠了整夜的门。第二天大早荻花城主又带着一群公子哥吆喝着来抢月辉狐,天劫就是天劫,哪能这么消停。我与夙墨对望一眼同时扛了扫帚,凶神恶煞地站在打门口,口中吼着:“要想抢狐狸,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风眠在屋子里的榻上懒懒地掀开桃花眼,美目中都是醋海生波后的碧海晴天。这正是荻花城的深秋,整座城都笼罩在飞絮的烟雾之中。枝头落满了重重荻花,世界犹如被白雪覆盖,什么都一目了然,再也不用猜谁比谁更薄情。


                              IP属地:安徽54楼2014-04-07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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