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常以为，一些习见熟知的诗歌经典我们都已经完全读懂了。这种看法，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正确的，但个别时候，也有例外。最近，为了讲《先秦秦汉史》，经常会翻翻史记、《汉书》和《诗经》之类的典籍，有一天，还真发现了一点情况。就是《诗经》里的《无衣》一诗，可以给我们以很多耐人寻味的历史的信息，而我们以前对此似乎并未给以充分的重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就没有真正读懂这首诗歌的本义。

《诗经·国风·秦风》里的《无衣》一诗，内容是这样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首诗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毛诗》郑（玄）笺的解释，是这样的：《春秋》文（公）七年，晋人、秦人战于令狐。十年，秦伯伐晋。十二年，晋人、秦人战于河曲。十六年，楚人、秦人灭庸。《无衣》，刺用兵也。秦人刺其君好攻战，亟用兵，而不与民同欲焉。这种解释，显然忽略了秦兵“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的跃跃欲试的感觉。孔（颖达）疏也沿袭了百姓厌战的主题思路，但对郑笺的疏漏和前后矛盾的地方又做了一些弥补，而且说得更细致一些：君能与百姓同欲，故百姓乐致其死。至於王家於是兴师之时，百姓皆自相谓：修我戈矛，与子同为仇匹，而往征之。由上与百姓同欲，故百姓乐从征伐。今康公不与百姓同欲，非王兴师，而自好攻战，故百姓怨也。意思是百姓厌战是真的，但如果国君能够与百姓共甘苦，特别是如果战争是王（大概是周王）的需要，那么百姓还是会乐于为国家效命的。

说来说去，无论是郑笺还是孔疏，都是讲秦国国君异常好战，喜欢侵略别国。而秦国百姓，为了国君的好战而不得不抛妻别子，奔赴战场，动征西讨，疲于奔命。因而，老百姓是非常厌恶战争的。而《无衣》这首诗自古以来也就被打上了厌战的标签。

厌战的思想，显然不是这首诗的主题，所以今人对《无衣》的解释，又另抒机杼，提出了爱国从军说。主要的意思讲的是士兵们同甘共苦，同仇敌忾保卫国家的壮志雄心和战友情谊。现在，一般的中学课本和诗歌选本也都是这样讲的。一般的读者，也会同意这种说法。中国近代屡遭外敌入侵的历史，和中国人团结御侮的救亡图存的抗战经历，无疑又巩固了人们对《无衣》一诗爱国从军主题的认同。但我还是不得不遗憾的认为，这也是一种误读。

说了半天，读者诸君也许会问了，就您高明，那你谈谈这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认为，这首诗的本意，其实很简单，就是秦兵好战的体现。《诗经》三百篇，很多都是民间歌谣，我认为，《无衣》一诗就是典型的秦国民歌的一种，因为她所反映的，其实是活生生的秦国统一六国前，普通老百姓好战喜功的民族尚武之风。我们知道，秦国起源与中国的西陲，自古就被中原王朝以夷狄视之。而且，秦国和真正的夷狄，即先秦时期北方的少数民族如匈奴等，距离是很近的，双边的战争是连绵不断的，所以自古秦人就养成了尚武好战的习性。《汉书·赵充国传》就指出: “秦汉已来, 山东出相, 山西出将。何则? 山西天水、陇西、安定、北地处势迫近羌胡,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其风声气俗自古而然, 今之歌谣慷慨, 风流犹存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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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秦国的政治改革，特别是秦孝公时期任用商鞅变法，实行奖励耕战的措施，更刺激了秦国百姓好战的习性。《史记·商君列传》里讲：“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这在史书上，还有很多的资料可以证明。空口无凭，还是举几个例子吧。《吴子·料敌》里说：“秦性强，其地险，其政严，其赏罚信，其人不让。”《战国策·魏策三》则讲：“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而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 《商君书·赏刑》：“是故（秦）民闻战而相贺也，起居、饮食所歌谣者，战也。”以至于最后形成了“民之见战也，如饿狼之见肉”的恐怖景象，每当有战争爆发时，秦国的壮男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父遗（勉励）其子、兄遗其弟、妻遗其夫皆曰：不得，无返。”简直是见猎心喜，丝毫没想到过自己也会在战争中死亡似的。我想，这种好战的风气，正是秦国能够经过几代国君的富国强兵，厉兵秣马，最终在秦始皇手里实现“席卷海内，包举天下”的统一伟业的原因所在。

20世纪70年代以来，秦始皇兵马俑的发现，让世人充分领略了秦国虎狼之师威猛雄壮的风采，在这些严整的战阵里，你不难发现，很多士兵的嘴角都微微翘起，洋溢着一种神秘而耐人思索的笑容，我想，这些士兵，也许正在默默地念叨着《秦风·无衣》的民歌，心里涌现的，正是立功封侯的美梦吧。

秦，卒能战，尚武力。王多贤，善执政。臣有才，可安邦。
敬之！
可秦之过错惹恼文人，故毁其！文人非圣人，往往因己之火烧及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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