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我到家，隔天就去了医院。
爷爷当时精神头不错，我就有点疏忽。
爷爷一辈子没生过大病没住过院，这次有点暴躁，老是挑剔，挑剔完了还道歉，怕我们生气……谁会生气啊……
奶奶拽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我知道她是六神无主了。
我被我爸喊出门，还没出声就哭了出来，老爸无言地拍拍我，慢慢跟我说爷爷的情况……
他也有点茫然。爷爷每年都去体检，结果一切正常，谁知道……“明明体检下来都好的啊……”他这句话，无意识地重复了很多次。我抱抱他，除了哭我什么都做不到。
走进病房，我又是笑着的了，老爸也勉强带了笑意。
爷爷不喜欢看到我们伤心。
姑父和爸爸轮流照顾爷爷，阿姨在家带着逗逗，姑妈声带息肉自己带着病，小易被扔到了她奶奶家，“妈妈没法照顾你了，你要自力更生啊。”小易特别懂事地应下了。
看着爷爷的精神头不错，我就有点疏忽，还带着点期盼奇迹的意思。
年初一，爷爷回家过年。
已经插上了胃管，不能进食了。
他们在商量遗照用哪张比较好了……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一直在房里看着爷爷……一直一直地看……直到老爸把我赶出去。
那时我就有种预感……看一眼少一眼了……
我一点儿也不想相信这种预感。
爷爷还是有点暴躁，因为家里客人太多，他喜欢安静。
年初二转去镇医院，年初三回到常州一院。
年初五，奶奶生日，我去看了爷爷。
还不错，还是有点小脾气，眼巴巴地问医生：“医生啊，我也不求能好了，我想问问，我什么时候生活能自理？”
医生公式化地表示只要配合治疗就好。
爷爷又沉默了下来。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走路要别人扶，喝水要别人喂，清洁身体也要别人帮忙，连自己坐起来都办不到……
你让他怎么忍得了。
又是和我们发脾气，发完了再道歉。
我们轮流出去哭，哭完了笑着进来，依然是乐观的女儿和孙女。
我一直看着爷爷。看一眼少一眼。
半路小易过来了，她比我和姑妈都坚强，即使她才初中。
我们出去抱头痛哭了一场。
“本来听妈妈说没觉得什么的……看到外公躺在病床上，还瘦成那样，特别难受。”她说。
爷爷瘦得要命，就剩一层皮包骨头……手上还特别干和冷，冻疮一直没好……到走的那天也没好……
姑父姑妈在一边休息的时候，我就握着爷爷的手，我天生手暖，就给他捂着……哪怕暖和一点……也好啊……
2.12来的昆山，2.13上班，想着走之前没去看爷爷心里不踏实，2.15回去看的爷爷。

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爷爷……已经不清醒了……
我无法描述那样的爷爷，那不是我印象中可以为我们家撑起一片天地的爷爷……浑身只觉得是一张皮包在骨头上，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听力也在慢慢失去，话讲不出，手脚浮肿，我两只手都握不过来……
一进门看到这样的爷爷……我只觉得特别茫然……年初五还好好的……十天……就十天……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看向爸爸和阿姨，看向姑父姑妈，看向奶奶，“这……是怎么了啊……”没有人回答我，他们看着爷爷，不回答我。
我几乎是抖着身子去爷爷身边，努力用正常语调说：“爷爷，你孙女女来看你啦。争争来看你啦……”
爷爷没有回应，他躺在那里，只有呼吸机和心电图告诉我他还活着。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进隔间闷声大哭。
爸爸敲了敲门，把我带到病房外，简略地跟我说了说情况。
爷爷还有一天不到。
我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
那是我的爷爷啊……万能的爷爷啊……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快……
爸爸拍拍我，让我回去等电话。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电话。
回到病房，我还是乐观的。我跟爷爷说家里的事，鸡鸭都挺好的，菜地也有人收拾，等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家，我还想吃爷爷做的鸡蛋饼，想和爷爷奶奶一起做葡萄酒，家里的大雁肥了，等着我们回去宰呢。
等病好了，我们就回家啊。
我到下午三点多走的，不走不行，2.16学生开学，我是班主任。
我真的不想走。
“爷爷，我走啦！下个星期六，我再来看你！”我跟爷爷说。
第二天11点，老爸电话。
天下大雨，我一路赶回去，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爷爷是快9点的时候没的。
他们要拔盐水，老爸不准，就站在那呆呆地看着爷爷，站了好久。姑妈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老爸这么伤心。

那两天跟梦一样。
回去，看见爷爷躺在那里，盖了一层白布，眼泪又下来了。
我抱着小易大哭：“小易……姐姐以后没有爷爷了……”姑妈抱着我俩哭，小易拍着我和姑妈，拍着拍着她也哭了。
除了哭，我们不知道能做什么。
然后为爷爷守灵。
客人人来人往，在奶奶的捣乱下，葬礼像是个闹剧。
姑妈迫于女儿的身份在外招呼，我和小易在房间里照顾逗逗。不想出去看那乌烟瘴气的东西。爷爷若是知道了，怕也会气活过来吧。
“小易，我啊，一直想着，爷爷会突然坐起来，然后把那群人通通赶走。”
“我也这么想……总觉得外公还活着。”
我看了爷爷好几次，跟睡着一样，特别安详。除了身体是冰冷的。
天生手暖有什么用，再也捂不热爷爷的手了……
姑妈一直跟我们说那几天爷爷的情况，我和小易边听边哭，她需要一个发泄口，我们也要让自己分分心……
虽然分得不是很成功。
第二天送爷爷去火化。下着雨的天突然下起了雪。
我们都知道爷爷他不想走……我们也不想他走……
抬棺起灵，孝子吃饭，披麻戴孝……
没让奶奶跟上，怕吃不消。
到了殡仪馆，跟遗体告别，等了一小时不到，爷爷就真的……没了。
连看，都看不到了。
只有手里那一个小盒子，犹带着余温的小盒子，告诉我们爷爷在哪。
我抱着爷爷的照片，和小易头挨着头，眼泪流了一路。
天下大雪。
我捧着爷爷的照片，慢慢跟在捧着骨灰盒的姑父身后，一步一步，带爷爷回家。
爸爸接过骨灰盒，放上桌子，摆好照片，拜了三拜。
这下，真的再也没有爷爷了。
奶奶抱着爷爷的照片和骨灰盒痛哭，姑妈在一旁陪着哭，我抱着小易哭。家里的女人都崩溃得差不多了。
因为担心奶奶伤心过度，骨灰盒带回来没多久就又放了回去，只剩下了照片。
奶奶抱着照片哭，她甚至把自己的照片也放大了摆在旁边。
一群人手忙脚乱赶紧收了起来。
我下午走的，因为还要上班。
带着对爷爷的思念。

我不敢想，怕疼。但不敢不想，怕忘。
这是我万能的，好脾气的爷爷，再见看不见的爷爷……
写下来，哭出来，能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