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他觉得自己还没醒。
因为酒还是温热的,杏花还没开,而他还在等。
等谁?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等谁。
门是开著的,半掩,似有人进来过,然而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没有声音。
好安静啊,太安静了,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麽别的,而不只是等待。他现在明确自己是在梦里了,如果不是在梦里,不会这麼安静,不会一个人也没有。
那些远远近近的啼哭,听得他头疼。
哭?哪里有哭声?他略惊了一惊,起身环顾,屋子里却还是安静的,只他一人。
安静也好,他可以慢慢地,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他要做什麽呢。他思索了一会,踱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碗茶。茶汤青翠明亮,然而并没有白雾婉转而起,茶已凉了。
茶怎麼会凉呢?家里的茶一直是热的,他出门前,回来后,喝上的一直是热茶。何况酒还是热的,他不怎麼喝酒,酒也还是温热的。
他这麼想著,便欲去取酒,然而酒壶不在,杯也不在。那酒呢?酒在哪里?
他茫茫然地喝一口茶,却发现那是酒,温热的酒。
......是了,他在梦里,也是。
还是太安静了,连门外的槐树都没有发出从前熟悉的枝叶摩娑的沙沙轻响,也没有聒噪扰人的虫豸,啼鸟。倒是他自己,咕嘟,咕嘟,喝著酒。
不,还是安静,他喉咙在吞咽,然而他听不到自己吞咽的声音,只有那些飘渺的啼哭远远近近。酒再入口竟已冰凉,他忽然觉得浑身一阵战栗,像抖落了一身尘泥。他走过去用力拍开半掩的门,门撞在墙上弹回来震了震,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冲出小院,点点滴滴,都是细雨纷纷打在发上,肩上,没有声音。这麼小的毛毛雨。
漫天飘飞著细碎的絮,还是花瓣?杏花开了?为什麽杏花开了,他明明在梦里!
梦里没有漫天飘飞的杏花,酒尚温热,雨没有下,没有这些啼哭。
他头疼。那些远远近近,一声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谁在哭?
别哭了。他心里哀哀地喊疼,头疼,心也疼。别哭了。
他看到院子没了,槐树也没了,都是花瓣。不,花瓣也没了,都是飞絮,灰色的,散发著烟火的气息,飘进他眼里,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目不转睛看著那座坟。
坟上长了稀疏的青短的草,像他十八九岁那时候懒剃的胡茬。她总爱笑他,懒鬼,邋遢鬼。
而如今她再也不会说了。
他看见她在哭,那张已经皱了的脸,哭起来看上去更皱了。他看著那些皱纹,恍惚想,她都这麼老了。
他还年轻。
飘飞的灰絮拂过,坟头温过的酒兑了凉雨,早已凉了。她头上别著一支洁白的杏花,雨滴打在她脸上,像是先前那些水珠也都是雨水。他却没有感觉到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