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会回想:我九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父母亲的宠爱下无理地胡闹撒娇;在小伙伴的陪伴下无拘无束地放声欢笑。闯祸的时候就想尽无数办法逃避责任,受到委屈时就不管不顾地大哭大闹一场…
似乎,这就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被允许,或是有权力做的事。
但是,在那雪花乱闪的镜头里,我看到的却是一个在斜阳中看不清表情的瘦小身影。
因为生活太艰苦,所以冲田光只能把十岁不到的弟弟——冲田总司送到了江户天然理心流道场——试卫馆修习剑术。
这一别,或许就是一辈子,不再相见。
呐,总司。你明明不想与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分离,但你为什么不大声将姐姐唤回?却只是捏紧了双拳,目送她渐行渐远?
心明明就快要被无穷无尽的悲伤占据,但你却仍旧一副无所谓的冷静表情。开口,声音淡得没有一丝情感:
——我,大概是被姐姐抛弃了吧?…
和最亲的家人分离,独自一人在这谁也不认识的陌生道场生活。
呐,总司,你孤独吗?
“名义上是徒弟,但实际上却像佣人一样…”
我看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多余表情的面容。而唯一镌刻其上的,竟是那与之年龄格格不入的从容淡定。
擦地板,给院子除草…泛黄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片零碎的悲伤中,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时间就那样在他身上静止下来,漫漫时光里了解了世态炎凉,历经了离合 聚散。涉世未深却过早地察觉到那些趋炎附势的目光,过早地了解到世事的残酷与无情。
但,他似乎天生就有软硬皆不服的脾性,哪怕此时的他还是个需要被别人保护的孩子。
也许使一个硬骨头的人在自己面前服软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吧?又或许,欺负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对某些人来说很有成就感吧?嘛~无论怎样 都好,一个人若是要找另一个人的麻烦,理由总会有千万个。
众多个或许汇聚到一起,便注定了总司会经常被年长的师兄弟们“找茬”。
“不过是打翻了而已,不用在意,我会尽快收拾掉的。”
犹记得,那个一片狼藉中深埋着头,一下又一下地伸出衣袖紧掩的小 手捡拾泼洒在地上饭粒的情景。
犹记得,近藤拉开他衣袖时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大块青紫色的淤痕。
“总司,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责打你吗?”
“我只是摔了一跤而已,我太手忙脚乱了。”依旧是宠辱不惊的回答, 他淡定地抽回手接过了近藤送来的饭团,“谢谢您的饭团,我这之后还要 给院子除杂草,能不能请您出去呢?。”
只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就罢了。只是想倔强坚强地一个人生活下去也就罢了。
我只是心疼,在这个原本可以任性地撒娇耍赖,可以有话就讲有泪就流的年纪…他面对着命运的无情与残酷却再也不肯掉一滴眼泪。
在道场的角落,他被年长自己不知几岁的师兄们打得站不起来,但他仍旧用那双痛到麻木的手一次又一次重新握紧竹剑予以反击;在比试时,他被伤得满脸是血,却仍要求继续比赛,他说:
“我还能打,只是擦破了点皮,又不是什么大伤。所以,请让我做到最后!”
随意擦了一把额发间腥气的血水,他重新回到场上,战意丝毫未减。于是,获胜便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
“总司也住手吧。是你赢了,所以,不要再打了。”
似乎是连自己都不相信般,他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强敌小声地重复着:“…是…我赢了….?”
恍惚之中,一双大手将自己紧紧拥住:“做得好。你真的,做的很棒!”
他睁大了双眼,满脸的惊讶:“…近藤先生…血…会弄脏你的和服的…”
“这有什么关系!”他将他拥得更紧,双肩颤抖得有些厉害,“…这小小的身体…你真的…很努力了呢…”
这个拥抱是如此的温暖。像天空的流云在湖面投下倒影,像雨后的清新充盈在呼吸里,像滴落磐石的水珠,一下一下温柔的敲打,像初春三月无形无迹的暖流,将所有的残雪寒冰都融化。
潜入心魂,再也挥之不去。
绝对是第一次看到,总司的眼神不再那么的淡漠,他柔和了表情,终于像一个真正的孩子:“…近藤先生你,从来不说我可怜。师哥们,邻居们…大家都这么说‘你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但是近藤先生却从来都没说过我可怜。无论是父母的去世还是与姐姐的永别…‘肯定是有什么意义的’,近藤先生那时候是这样说的。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知道那个意义了…”
他终于笑了,如同水面漾开的涟漪:“我是为了近藤先生,为了变得更强才来到这里的。”
画面忽然变得模糊,有什么东西沿着脸颊滑落下来。伸手去挡,指缝里都是滚烫的温度。
或许,我已深深爱上了这少年。
有人说疼痛是青春的必修课。
总要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总要脆弱过才能学会坚强,总要经历了相聚又分离的轮回,才知晓一切开始和结束;才能明白一切付出与得到,究竟是以怎样无法抗拒的奇妙姿态刻进了生命的掌纹里。
上天带走了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再用时光的刻刀一刀一刀,把我们雕刻成最完美而坚不可摧的模样。
曾经有多弱小,后来就有多茁壮。
一夜长大。
所有贮藏于心的过往都会变成生命力的源泉,在时机到来后澎湃而出。
那是上天赐予我们一生的宝贵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