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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一日,秦砚川早早独自回来,剑已擦净。看叶青秋坐在窗边似乎在想着什么,悄声走上前问道:“今日听闻城中有人搭台唱戏,你我不妨走去瞧瞧?”
叶青秋瞪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秦砚川饿着肚子,原想去桌边看看可有点心果腹,不料却见一幅胭脂色调的画铺在了那儿。他知他鲜少用这般浓郁色调,一时兴起,问:“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恰好我们叶公子碰上不顺心?”
“我只是想起了以前。”叶青秋垂眸起身,他本是极其俊朗的少年,五年的岁月在他身上打磨出了一些温润,恍然竟似画中人。
秦砚川逗他,说:“你们画画写词的,不都喜欢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么?你当真不去?”
叶青秋想要发作,来回踱了几步,最终又冷哼一声,说:“在你眼里,我就这般贪图这些?难得一个早上图个清静。”
几句无名的指责却也惹不恼秦砚川,二人早就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见他如此急躁,他径自脱了上衣去榻上睡,一边嘀咕着下午要带那卖胭脂的小闺女一起去。
叶青秋再次冷哼,怒道:“见你成天与这个结伴而行,与那个笑语宴宴,也不见你真娶了谁进门,莫不是我还碍着你秦大侠小登科不成?”
半天不见秦砚川回应,走近一看,却是已沉沉睡去。
收起了墨迹已干的画卷,他独自上街转转。秦砚川虽不如他习惯住在这,但这街头巷尾,家里有闺女的人家都知道五年前搬来这长住的秦家两兄弟,秦砚川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英姿飒爽,叶青秋为人清净,喜穿白衣,可若是见着他笑上一笑,那俊俏也不输他表兄。
这家送来一把干果,那家热络地寒暄两句,来来去去,不过都是打听那秦公子可有意中人,叶公子你又何时想有人帮忙打理家院。
慢吞吞来到这城里唯一的一处私塾,年轻的夫子正低头写着什么,原来真有外来人搭台唱戏,好脾气的夫子见学生们都想看看热闹,干脆就给放了假,由得他们去凑热闹。这满街的来来去去,此刻唯有此处倒是个清净所在。
随意找一矮桌靠着坐下,那年轻夫子白默臣也是叶青秋在这为数不多时常往来的朋友。此时听得动静,白默臣就搁笔望来,瞧见叶青秋那表情,就了然一笑,道:“莫不是有人惹了青秋公子?”
叶青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与秦家公子吵嘴了吧。”白默臣促狭笑着。他叶青秋哪次这番模样不是因为秦砚川。
叶青秋不服,却因他的一双眼中那样淡然的笑彻底冷静下来,他有气无力地看着矮桌上稚嫩的笔迹,恹恹开口:“他……”
千万种情绪积郁在心口,到了嘴边却只能想起那么一个人,时常笑着,所有的情绪都随时光隐匿。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白默臣一边磨墨,一边问着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所以然的叶青秋。
“我……”平素总是面无表情的画师此番也露出了苦笑,“我不清楚。”
秦砚川将一切都处理的很好,当日乱箭上的毒在体内发作后,叶青秋将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划开,一点点吸出皮肤下的鲜血。舌尖发麻,不断反胃。看着他的唇色渐渐恢复正常后,再也抵不住倦意,就倒在他身旁陷入了昏迷。他醒来,见到嘴唇上干涸的血还有伤口上明显的刀痕,眼神里有一种情绪一闪而过,可什么都没说。
再后来,他们回他的师门,没几日又连夜出走,他站在断崖上悠悠吹响的笛声里有太多的东西,是叶青秋永远看不透听不懂的。
他把一切都承担下来,其中还有叶青秋的日久生情。他最常做的就是承担下来,然后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青秋。”白默臣手中的笔也跟着他絮絮叨叨的回忆顿了顿,“秦砚川并不适合你。”
5
白默臣说,无论断袖亦或寻常百姓家的一双眷侣,总需福祸同当。
叶青秋再次恼自己与秦砚川竟走到了今日,此番便愈加不愿回去,这样的情绪惹来了白默臣一顿嘲笑,劝着他去看看那新来的戏班。
到了中午,不想回去也必须回去了,秦砚川是不会下厨的,这五年来为了节省开支,叶青秋也学会了这些家常事物。正想着起身告辞时,却见远远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这样慢慢靠近。
白默臣也看到了,看着叶青秋的表情暗笑。
或许是饿醒了,秦砚川便亲自出来寻人。这也是难得的光景,叶青秋很少会忘记时间,甚至忘记两顿饭。
秦砚川从城的那头走到此处,私塾是寻他的最后一个地方,料到了四处不见他他就一定在此。还没走进来,他就在庭院里站定,似乎是等着叶青秋自己走出去,天青色长袍让他看着比过往更耐看一些。
叶青秋自知理亏,早上的无名火和无意的冷落都不曾给他一个交代,此时也就不再与自己过不去,也与白默臣辞别就打算走出去。
谁知原先一直面对着他的秦砚川,忽然间就转身,疾步后退,再站定,长剑已握在手中。叶青秋暗道不妙,将暗器捏在手中也走了出去。
他一月前执意陪秦砚川去赴战,不想却成了他的拖累,自己受了伤短时间不能拿剑,也让秦砚川分心照顾他。现下并非没有犹豫。
来人的速度很快,在他的暗器送出去之前,已现身与秦砚川过了数招,从衣着可以确定并非秦砚川的同门。
秦砚川从正面进攻,叶青秋先前出门也并未佩剑,只能在扰乱了对方的行动后,带着白默臣躲开。见他应对的并不算吃力,也就放了心。
打斗声并未持续多久,就听见秦砚川说好了。他让白默臣先行离去,自己才走了出去。看着地上的血迹,轻声喟叹。
“青秋。我们大概不能再继续留在这了。”秦砚川收起剑,“你想回去看慕舟吗?”
叶青秋沉默了,他不是不想念,而是不愿再去回忆,关于他和慕舟的结局,关于他和秦砚川的相遇。就像是一个轮回的点,他想长眠在那儿,却不愿终日在过去里徘徊。
秦砚川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如以往那般不愿,“回去吧。”
“秦砚川。”他转身时,叶青秋喊住了他。
“你为什么想回去?”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打在肩头,叶青秋站在原地看着他,眼里有秦砚川从没见到过的恨意。
“你从来不想慕舟吗?”秦砚川停下脚步,低着头,“他是我的兄弟,我想回到他曾经守护的那座城池。”
“那就回去吧。”
秦砚川和叶青秋因为回到了荒城,虽然也像以前那样结伴,却总多了些隔阂。比起五年前的战火残存景象,现在又再次繁华起来。没有人会在意这里曾经死过一个少将,有目光善良的妇人停下脚步看着两个刚进城的外乡客,“两位年轻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原先作画的亭子变成了一间茶楼,正逢最热闹的时候,客来人往异常热闹。秦砚川看了看叶青秋,见他眉眼含怒,似乎隐忍着什么。
本来以为是要住客栈的叶青秋刚想半夜离开这里,谁想秦砚川却带着他去了一处私人小院。荒草丛生的庭院,破砖旧瓦的屋子。他以前从没来过。
“这里是祖宅。”秦砚川挥剑斩断木门上的树藤,“慕舟的。”
叶青秋看了看庭院,他从来不知道慕舟的祖宅竟然就在这荒城里。随后他定定看着秦砚川。如果说因为慕舟回荒城,让他觉得爱情需要忍让,他无论如何都已经决定陪他回来。那么他对他们的一无所知让他觉得原先熟悉的地方再一次变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