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内,年幼的少女伫立在用稻草堆积而成的床边,清澈的眸中不含有一丝杂质,她的视线正集中在卧躺在稻草床上那个年约30左右的青年身上。
卧床青年的脸色早已因病魔的折磨褪去了血色,原本俊美的面容也因深陷突出的颧骨不复存在,而那双美丽的冰蓝色双眸却像是要继承他的骄傲般依旧闪耀着光芒。
“泠叔叔,今天为什么没有来陪花夕玩呢?”年幼的少女在与双方对视了片刻后率先开口,清脆的童音透着令人心神恍惚的甜蜜。
青年看着少女,微微的翘起了唇角,他的笑容苦涩而又温柔,令人看上一眼便会心痛不已,而年幼的少女也只是对着那个青年报以微笑。
“花夕。”抬手轻轻的将少女推开一段距离后,青年才微微的张口呼唤了少女的名字。但即使如此,他也能感觉到口腔内那股参杂着腐烂内脏的恶臭和血腥的味道并没有受到这点距离的阻碍。
年幼的少女在青年话音刚落之后明显的震颤了一下,她闭着眼,低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然那空气中依旧残留着足以令人作呕的恶臭,但她的眉头却连皱都没有皱一下。随即,在青年正准备开口的瞬间,少女猛的抬起头,睁开的双眼充满了坚毅,仿佛最初的单纯只是一个幻觉。
“南宫泠,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时日不多了,看样子,估计是连今晚都撑不到吧。”依旧是清脆的童音,但此时说出的话却如同恶鬼的预言般透露着绝望。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少女微微的点了点头。
少女的眸中,在青年点头的瞬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但在青年抬头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
“那么,你可以将你当初所说的愿望告知于我了,这是你陪我消磨时间而应得的报酬。”少女直视着青年冰蓝色的双眸,平淡而又郑重的说道。
青年似乎是在酌量着什么般微微的斜了斜头,然后在片刻的沉思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少女。
“我希望你可以回国。”
“回国?”少女明显的表现出了不解的神情,但随后她又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我明白了,明日我便让家臣去办理回国的手续。”
“不,我希望你能在十年以后回国。”青年轻叹着摇了摇头,纠正了少女稍有误解的想法。
“十年以后?为什么?”完全糊涂掉的少女皱着眉向青年询问。
“因为这是我的愿望,我希望你能在十年后回国找这个人。”青年有些吃力的想要去拿头顶悬柜上放着的黑漆木盒,但很快被少女制止了下来。
“你现在这种身体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我来帮你拿。”少女说着,示意青年向里面挪一挪,然后爬上了那个足有她身高三分之二的稻草床。
青年侧着头看向正在稻草床上踮脚吃力取木盒的少女,在对方多次的尝试,终于取下了木盒后,笑容再度浮现在了青年的脸上。
“谢谢你的关心。”忍不住脱口而出的道谢令还未站稳的少女险些从床上跌了下去。
“我、我才没有关心你呢!”连忙稳住身体的少女别过脑袋满面通红的辩解道。“这、这、这只是防止你还没有完全说完愿望就离开的防御措施!不然事后我会很困扰的!”
青年接过少女看似粗鲁,却非常小心塞到自己手中的木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嘴上说着不关心,动作却是这么的小心,明明是死亡却只是用离开这个词来表示,这种隐藏在无形中的温柔,如果……能够将他心中的那座冰峰化解的话……
轻笑着想着一些令他倍感无奈的事情,青年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木盒,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少女接过这张照片后端详了一阵,然后抬头看向注视着她的青年,轻轻的叹出一口气。
“这孩子,是南宫泠你的……”
“嗯,没错,他是我的孩子,比你还大三岁哦,今年也有十岁了吧。”青年有些拘谨的笑了笑,那是少女不曾见过的笑容。
“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这个家伙么?”少女仔细的将照片再次的端详了一遍后,又将它递还给了青年。“在这之后呢?”
青年万万没有想到少女会将照片再度还给他,这让他稍微愣了愣神,但在少女再度将照片向前递到离他更近的地方时,他便将照片收好放回了黑漆木盒内,然后抬头不解的看向容貌稚气,神情却成熟不输于他的少女。
少女在感受到他的目光含义后摸了摸后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玩意儿对你很重要吧?既然都要离开了,就带着一起走吧,留我这一点用处也没有,而且我现在的年龄可是记忆力最好的年龄,仔细看上一遍就记住了,不会给你搞错的。”
啊啊,果然是好温柔。青年笑了笑,但那笑容却如同哭泣一般。扔下这个孩子继续孤独一人,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啊。
似乎是从青年的表情读出了他内心的想法,少女跳下稻草床,然后从床中间抽出一把干净的稻草便往青年的脸上扔去。
“我问你接下来怎么做呢,再不回答我我可要生气了!”将可爱的双眉倒竖起来,佯装出的生气模样让青年嗤笑出声,而少女则在此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不用怎么做,只要找到他就够了。”低头看着手中的黑漆木盒,双目微垂的样子令人无法看透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嗯?只是这样么?就这么简单?是想让我带什么话过去是吧?”少女虽困惑,但还是看着青年等待下文。
青年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直低头看着盒子想些什么。少女以为青年是在想传话的内容,便也只是站在一旁不吱声。
过了片刻之后,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般,青年抬头看向少女的神色不再温和,而是少女不曾见过的决绝与严肃。
“花夕,你听我说。”将手伸向少女,对方也在惊觉后连忙伸出手去握住青年那几乎已是皮包骨的手。
“花夕。”顿了顿,青年再度开了口。“你们花落一族,在搬迁来这里之前一直生活在中国,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在得到对方的点头认可后,青年抿了抿唇。
“你可知道,在大陆,你们家族曾经以这里的月份为名,以那里的百家为姓,创造出了十二个信奉着花落一族,并同时拥有着自我意识的人偶。”
“诶?”明显不知情的少女露出了与她年龄相符的惊愕表情。
“你每次都会唱给我的歌谣,你还记得么?”
“语月谣?那个代表着十二个月的歌谣?”少女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眸。“那个,可是……”
“没错,那是你们家族世世代代传诵的歌谣,那本是不能对外流传的,但是你却在我面前毫不在意的咏唱了。”青年说到此,原本严肃的表情透出了一丝无奈。
“那、那是因为……”少女以为青年是在斥责她的大意,慌乱的想要进行解释。
“我并没有要斥责你的意思。”看出了少女的慌乱,青年轻声叹息道。“这个歌谣就是属于那十二个人偶的。”
“诶?但、但是……”被突然告知的秘密惊到惊慌失措,少女完全展露出了同龄人该有的神情。
“他们被舍弃了,被花落一族彻彻底底的,在几百年前像垃圾一样被抛弃了,而生活在几百年后的你自然不会知道这件事,恐怕连你的母亲以及祖母都不曾知道吧。”青年苦笑着回答了少女想要提出的问题,然后在看到对方震惊和不解的眼神后,他又再度开了口。
“我们南宫家一直住在大陆不曾离开过,几百年前那被誉为‘十二月’的十二人偶带给我们家族的冲击以及破坏可是刻骨铭心的,所以我们一直都在流传这件事,那个时候,我们两家可是对立着的呢。”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在连续不断的冲击过后,少女稍稍稳住了点心态,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十年后,你要去的地方就是所有人偶被舍弃的地方,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人偶是不死的,为了以防万一,我想还是告诉你这件事比较好,因为我不敢确定他们是否还在那里游荡,因为那些人偶拥有自我意识,想必对花落一族有着相当大的憎恨吧,到时候你要诸事小心才好。”青年稍稍握紧了手掌中那只稚嫩的小手,看向少女的神色满是担忧。
少女低垂着头,空出的另一只手搓着衣角,在这样来回搓了不下十几次之后,少女抬头,眼中已没有了听到这件事最初时的慌乱。
“明白了,我会小心的,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最终,少女像是没有什么事般的翘起了嘴角,露出了沉稳的微笑。
青年看着微笑的少女,轻轻的叹出一口气,然后他将目光转向手中那黑漆的木盒,眼中充满了温柔,然后,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了。
少女愣愣的看着那个有着温柔表情的青年,他就这样靠着墙,弓着身子,望着手中的木盒,如果不是眼神已经涣散无光,少女甚至以为他下一刻就会开口对她说话,再一次带着同样温柔的表情呼唤着她的名字。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回忆,那是自少女懂事以来,唯一令她真正感到幸福和珍贵的记忆。
顺势缓缓地坐在地上,眼眶中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弓起双腿,少女抱着膝盖,终于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