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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印旧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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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千紫


来自手机贴吧1楼2014-04-27 21:44回复
    红尘可以看破,但是不要看穿。毕竟,留点念想总是好的。谁没受过那样的伤,像午夜流淌的明月光。
    一、{残春扶病饮,此夕是堪伤}
    春又深了。
    我推开窗子,外头下着蒙蒙细雨,一株株桃花沾染了湿气,格外妖娆,枝蔓背后却透出几分孱弱来。蝶舞捧着一碗汤药凑过来,说:“宾姐姐,趁热喝了吧。”
    蝶舞本是鸨母芳姐新买来的雏妓,我见她生得灵秀,年纪又小,不忍心让她哭喊着接客,就讨来做了个近身侍婢。她一直对我说,宾姐姐,是你给了我第二条性命。如果可以,将来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这时窗外临街处传来辽远哀伤的挽歌,声音清澈而沧桑,我知是出自那个单薄少年刘驰驰之口。他高声唱着:“残春扶病饮,此夕是堪伤;梦幻一朝毕,风花几日狂。孤鸾徒照镜,独燕懒归梁;厚意哪能展,含酸奠一觞。”
    突然间,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原来对于这个伤心的尘世,千般恩怨,万般无奈,我也还是有眷恋。世人总说狐死首丘,落叶归根,我遥遥望向郭府的方向,想象此时此刻的那个人,在做些什么呢?华丽府第里,他是否依然眉目含笑,翩若春风。
    蝶舞为我拭泪,焦急劝道:“宾姐姐,快躺下,您可不能再费神了。”
    我侧过头,泪水顺着脸颊尽数滴到枕头上,我说:“蝶舞,你是很想做‘都知’的吧?”
    青楼中的娼妓如今可分成三等,大抵是按照接客的对象不同而论的——上等娼妓以接待达官贵族、名人雅士为主;中等的则负责接待富商巨贾、中小官吏;下等的则无论行业身份,只要肯出钱,就必须笑脸相迎。
    沦为哪个级别的娼妓,不仅与那个女子的自身资质有关,也牵涉到许多人脉关系,像蝶舞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雏妓,原本只是能做下等的娼妓。可是我知道她心高,即使是做娼妓,也想爬到最上方去的。
    在娼妓中,上等中的上等,就是所谓的“都知”了。本朝官吏喜欢附庸风雅,经常举办一些文酒之会,也常邀请文人雅士凑趣。这样的场合下,除了丝竹管弦、轻歌妙舞和陪酒女郎之外,还需要一位才貌出众、见多识广、能言善道的名妓主持宴会节目,这就是“都知”。其实这是很不容易做的,除了容貌出色,能歌善舞之外,还必须善于调排周旋,面面俱到,使每一个人都皆大欢喜。以蝶舞的才貌,还是欠些火候。
    蝶舞垂下头,摆弄着对襟上细细的明黄穗子说:“宾姐姐,我知道自己不行。但是,这是我唯一的出路,请您提拔我。”她眼中那种踌躇满志的光芒,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想当年,我也曾经是出道最早的“都知”。十五六岁时就已名闻天下。前后二十年里,整个平康里巷中,真正能得到客人公认的“都知”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薛楚儿和我。
    楚儿姐姐伶俐乖巧,八面玲戏,最能顾及周全;前年被郭子仪之子郭锻郭公子娶走,远离欢场。而我,也渐渐退去了光彩,病卧在床,不再是当年艳绝天下的颜令宾了。
    我躺在床上,仰望远处那一线窗缝,桃花的香气氤氲而来,挽歌也已经渐行渐远。我说:“蝶舞,你想做‘都知’,我可以帮你。
    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帮我再见他一面。


    来自手机贴吧2楼2014-04-27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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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梦幻一朝毕,风花几日狂}
      原来,蝶舞伺候我这么久,也是不懂我心意的。她不知道我心里头的人是谁。
      她瞒着挹翠楼的鸨母,左右逢源花了不少银子,为我请来长安城中的“凶肆歌者”刘驰驰。就是那个专替人唱挽歌的贫贱少年。每次听他的歌我都会落泪,她以为这便是芳心暗许了。其实我与他素未谋面,只是读过他的诗文罢了。
      我颜令宾一生娇客无数,其中不乏巨富显贵。我对财富权势并不热衷,对文人雅士非常礼遇,因而有许多文人名士朋友,偶尔诗文酬唱,或者通宵达旦地品诗清谈。所以,虽然我想见的人并不是他,对这个清俊少年,我也是十分礼遇的。
      这个唱挽歌的少年有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虽然也经历过严苛的岁月,却依旧纯真蓬勃,他看着病榻上的我,有些局促,有些怜爱,他说:“久闻颜令宾姑娘之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亲眼见到你。”
      早听闻刘驰驰虽然出身低贱,却十分有才华,自编歌词,赋诗成文,歌声清越。他捧过一沓诗笺来给我看,说:“这些拙作,有些是出自我手,有些是我收集来的。不奢望颜姑娘品评唱和,只要你能看到,我已经很欢喜了……”
      我靠在榻上,一张张翻着,翻到那一首“暗夜悄悄开,花朵团团白。虽不见天日,惟留余香在。”的时候,我突然愣住了。抽出来问他:“这首诗,你从哪里得来的?”
      刘驰驰笑起来的样子很清透,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他说:“这是几年前我遇到一个年轻公子,这首诗写在他的扇面上,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把这扇子给扔了,我就捡了起来。”我的手有些抖,手腕突然无力,指尖一松,那纸张就滑落到地上的水迹中,化为一滩黑痕。房间里的熏香袅袅如雾,我声音虚弱地对他说:“这首诗是我六岁时的所做。把它写在扇面的公子……可还安好?”
      刘驰驰愣住了,似是没想到天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巧合。那种惊愕晶亮的眼神,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人初次见我的样子。
      昙花的花期只有两个时辰。时常觉得,这种花就是我的宿命。“暗夜悄悄来,惟留余香在”没想到自己的一生,竟会这样一语成谶。
      认识他的那一年,我只有六岁。他大我几岁,正是眉目单薄的少年,一袭明浅色蓝衫,头发用金冠束起,露出明亮饱满的额头。爹爹在严厉毒打我的时候,他正好到院子外面来摘昙花,急忙指挥随从救下了我。小小年纪,义正言辞的样子却很摄人,他说:“大唐有法度,岂可这样对待一个孩童?”说着他上前抱起我,手指拂过我的伤口,半晌疼惜地说,“你竟把她打成这样。”
      爹爹愣在一旁,酒劲立时醒了一半,道:“小公子,这是颜某的家事,轮不到你来插手。”说着爹爹奔上前来想要夺回我,却被他的随从拦在一旁。他说:“在下姓郭名锻,最喜欢管闲事。父亲教训女儿没有错,但是伤成这样,就太过了。你自己反省一下,半月之后,来长安郭府领人吧。”
      长安郭府。——爹爹愣住了。我当时那般年幼,尚且听过长安郭子仪的大名,更何况是一直在官场外徘徊的爹爹。郭家此时权倾天下,正是家道鼎盛的时候。他用重新审视地目光端详那小公子,眸子起伏不定。
      其实爹爹也是个读书人,年轻时候中过秀才,是家乡有名的才子,虽然考官屡试不第,但并不妨碍他求官的决心。在他读书之时,时常把我叫到身边,二人同窗共读,念不好的时候就把气撒在我身上。
      小公子抱着我转身离开,我挣扎着想要下来,他却掩住我的口,眼眸晶亮地说:“跟我走。唯有如此,你爹爹日后才会好好待你。”
      我睁大了眼睛,怯怯地看着他,那双眸子那么柔和清浅,一点看不出日后会有伤人的一日。始终记得他的掌纹烙在我唇上的感觉,那是生命最初的温存。
      挹翠楼的风景是很好的。窗外桃花如雨,故事讲到一半,我不得不停下来歇歇,喝一口汤药,极烫,极苦,可是也不以为然了。蝶舞试探着问我:“宾姐姐,感觉好些了吗?”
      想必她也知道,我的病,到了此时,其实已是药石无效。刘驰驰看我的目光是那样惊惧,好像担心我随时会碎掉。
      到底还是蝶舞机灵,眼珠转了转,自语道:“郭子仪的公子郭锻……啊!岂不就是娶了楚儿姐姐的那一位!”
      我怔了怔,自己果然是油尽灯枯,脑子也不灵光了。竟然忘了他娶的是我的楚儿姐姐,竟然忘了隐去他的姓名。颓然地垂下眼睛,说:“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原本打算把这个人烂在肚子里,直到我死。”
      蝶舞恍然大悟般地指着我,说:“难怪楚儿姐姐出嫁的时候,你……”
      我摆手打断她。突然很想告诉他们,爱一个人,真是极寒极苦的一件事情。这一生,最好不要用真情去爱。
      可是话到嘴边,没有出口。
      因为,我也不悔。


      来自手机贴吧3楼2014-04-27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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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孤鸾徒照镜,独燕懒归梁}
        “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盖主而主不疑”,这句话说的就是郭子仪,郭锻的父亲。他带我回家,富丽堂皇的郭府,香车宝马,九曲亭榭,这种繁华奢靡的景象,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一年我才六岁,可是天生早慧,心里已经明白很多事。
        很快我便知道,其实郭锻也不快乐。他的父亲郭子仪权倾天下,自然有很多女人。郭锻的生母是郭府的侧室,年轻时候是歌姬,出身低贱。那些家门显赫的女人总是趾高气昂地对待他,因为他不是长子,也不受宠。
        郭锻总是傍晚来看我,带一些新鲜的冰镇水果。我读书读了一天,正是口干舌燥的时候,看见他总是很开心地围上去。他经常会吩咐人把凤梨切成片铺在石桌上,只因为我说过一句,喜欢空气里凤梨的香味。
        有时也会跟他讲起心事,我说我的父亲一直想要个男孩,无奈得了我。后来见我是个读书的材料,也曾想好好用心栽培我,可是终归不合心意,是以对我喜怒无常。我捧着下巴说:“有时候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横刀立马上昆仑。”
        那时正是黄昏,少年的郭锻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有些惊怔地说:“衾儿,你看起来真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童。”
        衾儿是我的乳名,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这样叫我,一个是爹爹,一个是他。后来我才发现,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其实都与我缘薄。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突然就红了。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郭锻哥哥,如果衾儿长大了,你还会对我好吗?”
        郭锻身上也有一种超乎年龄的老成,他淡淡地一扯嘴角,说:“对一个人好,不是说出来的。承诺是最没有分量的东西。”
        我怔怔地看他,站起身来走近了,甚至可以看见夕阳薄暮之下他白皙皮肤下青涩的血管,我突然伸手抱住这个少年。
        那时的我,站起来只比他坐着的膝盖高一点点。我费力地抱着他,说:“郭锻哥哥,我知道你是怕受伤,才不敢对一个人好。衾儿要永远留在你身边,直到你厌倦我的那一日。”
        郭锻怔了怔,俊美脸庞浮现苦涩又温暖的笑意,水波一样,他轻拍着我的背,说:“为什么?”
        风里有清淡的水果香。我背着夕阳娇俏一笑,指着堆在石桌上的凤梨片,脆生生地说:“因为这些。你对我的好。”
        后来的日子,刘驰驰时常过来看我。此时我的身体状况一日差过一日,早已经不能再做“都知”,一边为蝶舞铺路,一边零零星星地给他们说些往事。
        刘驰驰明目张胆地说他喜欢我,不顾老鸨与其他贵客的白眼。我整日倚在病榻之上,也只能一笑置之。对于男人的爱,我已经看得很透了。
        那一晚,我从外面进来,果然听见他对正在对屋里忙忙碌碌的蝶舞说:“若有一日我与你家小姐共宿鸳鸯帐,怎舍得你在外叠被铺床。”
        我掀帘走进去,两个人僵在那里,面色都有些异样。我温和一笑,说:“这些日子,难为你们两个年轻人,一直陪着我这个药罐子。”
        刘驰驰有些窘,也有些焦急,他上前来想挽住我,说:“令宾,我……”
        “替我去找他来,好吗?”我任刘驰驰握住了我的手,说,“那位扔掉折扇的公子,你替我找到他,好不好?”
        刘驰驰极力想解释什么:“我与蝶舞没什么的,我只是……”
        我打断他,说:“我自知油尽灯枯,命不久矣。蝶舞想当‘都知’,她的路,我已经铺好了。”刘驰驰怔怔地看着我,有些歉疚的样子。那双眼睛依旧清透动人。
        其实我,真的不怪他。男人的爱,本来就是经不起考验的。尤其是那样年轻的一个男人。我很想告诉他,你跟蝶舞在一起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她想往上爬,而你还留在原地。
        但是你们可以尝试。毕竟都还年轻,不撞南墙如何会回头呢?
        一个月后,爹爹来郭府接我回家。临行那一日,我亲手为他准备一道点心。糕点本身并无特别,只是盛放的容器独一无二。
        是我设计的桃花盒子,由五只一寸大小的细瓷深碟组成,中间是只水粉色的瓷柱,远远望去就像一朵绽放的桃花,里面装着色味撩人的美食,我想任何人见了都会喜欢。
        天生早慧的我,想用这些心思来回报郭锻。
        哪知端到他面前之后,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说:“你有时间弄这些,不如多看些书。”
        我的心凉了半截。郭锻抬头看我,秀眉微蹙,说:“小小年纪,你从哪里学来这些?想来真是看多了杂书,移了性情。”
        托盘上美轮美奂的桃花碗,原来于他,只是多余的东西。我颓然地转过身,想说一句道别,却说不出口。
        那时年纪小,总以为一切都有机会。


        来自手机贴吧4楼2014-04-27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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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奄忽那如此,夭桃色正春}
          通大夫开的药,简单来说,就是可以预支我的体力,让我看起来精神一些,暂时隐藏住病恹恹的样子。
          蝶舞把药捧过来的时候,哭丧着脸,她说:“小姐,这种药太伤身体了。你有必要为了他,这样作践自己吗?”
          这是多年以后的第一次见面,甚至很可能是我今生的最后一次。我怎么可以不珍视?
          明日就是他到来的日子,我一大早就开始沐浴更衣,精心对镜梳洗,点梅妆,贴花黄,翻出压箱底的最靓的衣衫。因为吃了那种药,人也变得比较兴奋,不停跟蝶舞絮叨着,上一次见到他,应该是在上元灯节吧。那是我刚作为“都知”在长安城里崭露头角,单独出外看灯时被一群纨绔子弟调戏,跑过几条小巷,撞到一个人怀里,一抬眼,就看见他。
          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眼神清澈的小公子了。五官没有变,只是线条更坚毅俊朗了些。身量依然高出我许多,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侧脸。
          上元节的花灯影影绰绰,那个夜晚没有星光。我呆呆地望着他,良久良久,他竟然没有认出我来。可他手里还拿着那把折扇,扇面上有我六岁时为他所做的诗。
          他忘了多年前的衾儿,却认得我是长安城里的新晋“都知”,他说:“姑娘可就是挹翠楼的颜令宾?”
          就在这时,暗夜中刀光一闪,几个黑衣人手握明晃晃的白刃,动作极快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郭锻将我挡在身后,此时还不忘怜香惜玉,道:“刚认识我就遭此横祸,真是委屈姑娘了。”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心里担心的真不是自己,反而是他。其父郭子仪此时卷入朝廷党争,仇家都有头有脸,不是闹着玩的。他抽出长剑,唰唰地挑落小巷两侧的灯盏,一边拉起我转身就跑,刀光剑影呼啸而过,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拉着他的手往前跑,即使追随到天涯海角,仿佛也在所不惜。
          不管他是不是还记得我。
          他带我逃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府第。院落很大,亭台歌榭样样俱全,只是正在修葺,看起来有些荒凉。
          我一转头,就看见月光下,他的眉心渗出一滴血来,不由大惊失色。他伸手一摸,看见指尖的血迹,神色也是一愣。我手忙脚乱地掏出绢帕来为他止血,他按住我的手,沉声说,“我自己来。”
          他的手依然温热,宽厚了许多,到底是与年少时相握的感觉不同了。水面上有一面竹墙,正在搭建一座新的水榭,他指着那里,说,“你去那边等我。”
          我不解,站着未动,他温声又说,“听话。”
          这样宠溺的两个字,让我心头一软,转身依言走了过去。
          月光苍白如雾。隔着那面竹墙,我看不到他的人,低下头却能看到他在水中的倒影。想必他也是如此。
          阑珊夜色中,我们看着水面上彼此的影子,心中想着不同的心事。我觉得我的心快要融化了,这么多年来的思念和不甘,涌在喉咙,可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隐约看见他在那边为自己处理伤口,良久之后,他忽然说,“这些年来,习惯了在人前逞强,不愿被人看到我负伤狼狈的样子。希望你能谅解。”
          千言万语,我此时只是看着他的倒影说,“我懂的。”
          原来这些年来,我到底是变得理智,冷静了。会想很多东西。比如现在我是在想,有没有可能让他真心喜欢我,如果不可能,我会退开的。我不愿意受伤,不愿意徒劳的等待。
          然而,疼痛烙在胸口,怎样包裹,都刺伤了柔软的心。我爱他,一如许多年前。只是他不知我的身份,不知我的心伤。
          心里也是有犹豫的。是不是,不爱的爱情,就永远不会变坏。
          挹翠楼中,我小床侧面的金丝箱笼中贮满了要好客人的诗笺和字画,近来越感到生命虚弱,就越觉得这是无价的财富,而对金银珠宝反而看得更淡。曾几何时,长安的文人都以能参加我主持的文酒之会为荣,因而我的箱笼中也贮满了要好客人的诗笺和字画。因为我把这些东西看得很重,在注重财色的青楼女子中别具一格,便有人说我是“长安青莲”,出污泥而不染,淡薄名利,按心行事。
          楚儿姐姐回来的时候,人未至,声先到,她说,“人说长安青莲艳绝天下,近来却在休养生息,千金难见。我一回来就直奔你闺房,可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死了。”
          对于她,我是有些歉疚的,毕竟我心心念念的男人,是属于她的。这种感觉就像做小偷。可是转念又告诉自己,是我先认识他,是我先爱上他的,如今我也不求什么,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这个奢求过分么?
          她掀开帘子走进来,见到我,重重一愣,随即一笑,说,“我以为长安青莲此时凤体不佳,定会是一副病西施的模样。哪知竟是如此容光焕发,真真艳绝天下。”
          我垂下头,有些心虚。然而寒暄几句之后,我终于忍不住问她,“郭锻郭公子来了吗?……听说,他会陪你一起回来的。”
          薛楚儿深深地看我一眼,那目光里一瞬间划过某些深邃的东西,她说,“他不来了。近来朝廷政务繁忙,他要留在府里处理大小事务。”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侧过头,望见窗台上残余的药渣,苦涩一笑。
          命运实在是很讽刺,我费尽心机想再见他一面,哪知竟会是这样的结局。或许,他是故意不来,不想再见颜令宾了吧。
          那么衾儿呢,他可还记得?


          来自手机贴吧6楼2014-04-27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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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捧心还动我,掩面复何人}
            那个晚上,他带我留宿在那座府第,香床温软,他的动作很温柔。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他有过多少女人,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如此,抑或因为我是欢场女子,所以更加轻浮了些。
            清晨醒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床边表情莫测地看着我。床单上有一抹刺眼的红色,他说,“颜令宾,我没有想到……”
            我摇摇头,说,“什么都不必说了。——你是名门子弟,我是娼妓女流,这一段情应该算不得是好姻缘。今日分手,可能以后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我们不拖不欠的。”
            他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默默地放在床头。我心里是难过的,可是我的表情很平静,我不断地劝服自己,谁让我是娼妓,谁让我天生命贱,没有办法的。
            世人都以为,在欢场上挣扎这么多年的女子,是不会有真心的。或许真是如此吧。——在他之后,我再也没有爱过什么人。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好像一股真气忽然泄了下去,我的病排山倒海,晚间又呕了几次血,我吩咐蝶舞,不要让别人知道。
            或许此生,是再也见不到他的了。薛楚儿见我病成这样,也不忍心再看,明日就要启程回郭府了。
            我将辗转落到刘驰手里那把折扇交给她,说,“麻烦你,把这个交给郭锻。楚儿姐姐,我长着么大没求过你什么,现在,我只求你什么都不要问。只要帮我把它放到他手里就好。”
            临别那日,楚儿姐姐笑得很哀伤。她说,令宾,记住我的话,红尘可以看破,但是不要看穿。
            毕竟,留点念想总是好的。
            谁没受过那样的伤,像午夜流淌的明月光。


            来自手机贴吧7楼2014-04-27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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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岱岳谁为道,逝川宁问津}
              薛楚儿走了之后,我又呕血。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想再见他一面,可也真是力不从心了。
              哪知半夜,薛楚儿又折了回来。她握着我的手,目光里有纠结的痛楚,终于告诉我一个真相。——一个我从来没有奢望过的真相。
              上元灯节相会之后,郭锻曾派人来找我,很快便知道,我就是当年的衾儿。可是就在他要来找我的时候,那日他眉心所受的伤忽然恶化。
              他的眼盲了。
              因此才会弄丢了那把扇子。
              这时候我想,作为一个女人,我的一生,真可以说是很悲哀。每一次相遇,每一次分开,都带给自己和他无限的痛苦。
              比如六岁那年,我刚从他府第里离开,爹爹转身就把我卖入青楼,他说衾儿,你我父女缘薄,你别怪我。
              然而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世间的大多数男人,都把感情看得很轻,所以爱起来挥洒自如。而郭锻,他是不一样的。他爱得太重,太沉,所以深藏不露。就像深蓝色的海面,看起来分明很平静,其实里面充满了波涛暗涌。
              薛楚儿说,你那年为他所做的桃花盏,至今放在他书房里,一得空就会拿出来抚摸一番。……他还有个古怪的习惯,就是喜欢把凤梨切成片,铺在石桌上,闻那种甜腻的香气。——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
              她说,他是那样一个男人,小心翼翼,怕受伤,更怕伤人。下定决心之后,如果不能把最好的给你,就会退而求其次。
              ——其实,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我吗?
              因为他以为我无情无爱,没有真心。他以为我在他身边只是为了得到一个好归宿,他给我锦衣玉食,香车宝马,独独给不了我爱情。——他把爱情给了你。
              可是他盲了,再也不完美。所以他不愿意再见你。
              八.{临丧应有主,宋玉在西邻}
              其实我知道,爱情是女人此生不能碰触的禁忌。一旦碰了,必定心痛。然而,为了所有值得被珍惜的回忆,或许也是值得冒险的。
              终于,油尽灯枯。
              七天七夜,我的灵魂盘踞在挹翠楼上方,我听见刘驰悲凉的歌声,他唱着——
              昨日寻仙子,轜车忽在门;
              人生须到此,天道竟难论。
              客至皆连袂,谁来为鼓盆;
              不堪襟袖上, 犹印旧眉痕 。
              下辈子如果可以再相遇,我希望能与你没有负担地爱一场,苦难与幸福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来自手机贴吧8楼2014-04-27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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