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棠有孕，意料之中。起先还怕她听不懂自己所言所指，直至绿意奴才来报喜讯，才无声笑开。王爷的心头宝，又是娘家表妹，于情于理都该多费心思。该吩咐的吩咐下去，知道府中奴才最有眼色，不敢唐突，不敢怠慢，沈氏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保到生产那一日。】
【绿意那边人手足够，况且又有王爷时时陪着，只每日差人问问情况，隔天去瞧瞧看看，做了福晋该做的，做了表姐该做的，足矣。】
【恪园却是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太医换了几个，都是一样的话，药方子也换了几个，却也未见大起色，仍旧时好时坏。每日除了照看冀衎再无旁的，若非前头来的丫鬟，竟不知都已十五。打散发髻，发梢尚未梳通，见人进屋，搁下梳子应到跟前，扶着坐下】
这几天天气反复，今儿咳的又厉害了些。

【世事无常，即便是机关算尽，也算不到自己儿子将要遭的这场劫难，都是自己的骨血，父子性子再相冲，瞧了十几年都是康健的小子，病来如山倒，整日卧在榻上捧着药罐度日，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看了怎能不心疼不揪心】
让恪园伺候的多尽点心，再反复，这个太医也换了
【嫡长子，与别的不同，府上有大夫，并不常请宫里太医诊治，打冀衎患病，连着从宫内请太医来，换了几个，仍是半分起色没有，好也不好，坏也不坏，不知道那几个太医的医术都用到了什么地方去】
天气好点就让他去园子里转转，一个大小伙子，再大的病，整日闷在房里也成了女人羸弱

【自从沈氏有喜便少见他人，幸而有冀衎扯着心思，白天多守在恪园，入夜方回，空下的时候阖目养神，想想沈氏的胎，一日也就过了。好在他开口先提冀衎，而并非绿意诸事，低低应了一声，却还是微不可见的皱皱眉心，由他坐着，重新折回妆台前，拾起梳子继续理发梢】
是。今儿太医给换了方子，先喝几副看看，兴许对了他的病，就好了呢。
【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实则自己连五成把握都没有，冀衎的病能到何地步，是当真只几年光景，还是挺过这个坎便好，万事未知。一时惊悸，手下未留意，发根的疼痛直透到心里。无端生出难忍的烦躁，深吸口气合上眼睛，良久才睁开，话是安慰他，更是安慰自己】
没事，王爷放心吧。

【大儿子的病来的突然，说是郁结于心所致，自个心里清楚，左不过是珩熙那件事，但病到了这个地步却是始料未及，太医轮番诊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病根到底是什么，总是查不出来，最后给了一句话，大概是犯了老百姓说的痨病】
但愿祖宗保佑
【别的人不知，夫妻两个是做阿玛额娘的，儿子身子骨什么样，心里哪能没数，到了这个地步，就是拿药吊着能再有个几年寿，也还全要靠祖宗保佑，抬首目光落在她背影，起身踱步到她身后，掌心落在她的肩头试着捏了一把嘱咐】
别光顾着冀衎，看顾自己的身子

【有时看着冀衎，便想起当年夭折的孩子，也是病恹恹的躺着，也是这般无能为力。看他咳的气喘吁吁，也只有拍着背一下又一下顺着，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梳了几下头发压下烦躁，肩上一沉，耳边是他的叮嘱，探手覆在肩头的手背拍了拍，回过一笑】
知道。
【起先几个月无心茶饭，后来也明白，府中有多少事要照看，不想旁的，哪怕是为了冀衎，也不得不强打精神。搁下梳子回身，将肩头大掌捧在手心细细摩挲】
你前头的事也不少，不用惦记我，我这不是好好的。

【揽了她的肩靠在身前，手心手背都是肉，冀衎是自己的骨血，玉棠肚子里的同样是，没有轻重之分，当初布雅穆齐怀着的时候她刚生产不久，这会儿又赶上了冀衎身子这般，最轻易开口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落在她背上一处不住的细抚，张了几次嘴，最后还只是应了一句】
我知道
【低头看看揽在身前的女人，夫妻这么久，平素没什么尴尬，就是这个节骨眼这样的话，太过难堪不好说，让她抓着的手贴近了没靠在身前的脸颊上，碰了碰，缓着说道】
弋敏，玉棠是第一胎，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多照看些

【开口那句应，听得出犹豫，听得出还有旁的话欲说未说。后话入耳，垂眼笑笑，突然觉得沈氏与布雅穆齐那样相似，不仅是容貌，更是她们身上的事，已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出奇相似，甚至不知道绿意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是沈氏，还是布雅穆齐，而在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那个女人，又究竟是布雅穆齐，还是沈氏】
这话，好像王爷不在家，我就不管她了。
【轻轻靠在身前，觉出他的目光落在发顶，却笑着不抬头，顺势而接，只作笑言。他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为何敢与他担保，沈氏和孩子，从今直至分娩那日，几百几十个日夜，定会无恙】
绿意那边都是经验足的嬷嬷，我看她自己也敛了性子，难有的安静。咱们府上近来这么多事，也确实该有喜事冲一冲，谁若敢做不干净的事，我绝不容他。王爷放心了？

【她话里是笑言，可听了还是面上一哂，有些急着开口解释】
你知我不是此意
【半辈子没慌过手脚，这会儿她的一句话，只觉着浑身都不自在，嘟囔着解释了一句，全是给自己找面子解围，内府的事一向不插手，就是在府里的时候，也不过是在绿意陪着，余下的琐事仍是她来交代，嘱咐此话并无半分责备她的意思，恐防她多思多想】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只是玉棠年岁尚轻，不明其中轻重，这几年府中也一直无出子嗣，难免多几分盼头，也多了些忧虑

【匆忙解释的话反倒欲盖弥彰，其实何必，府中连奴才都晓得给绿意十二分的笑脸，自己又怎会在这个当口惹他不痛快。毕竟外人看来，自己这会不仅是福晋，更是沈氏娘家亲眷，就更要费十二分的心思照看，即便照顾冀衎脱不开身，良辰遣去的人，送去的物，也决计不会给旁人留话柄，尤其是他】
我自然知道，看你急的。
【一直垂首，是怕看着他的眼睛再道不出一句违心的话。暗吐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闷不快，眼角含笑抬头，看着他衣上暗纹】
玉棠是我的表妹，她的孩子，便也同我的无异。王爷还记不记得我当初说的话，我说兴许明年，玉棠就能给王爷添位小阿哥，可不就让我言中了吗。

【若论这世上最了解自己脾性的，非得她不可，生身额娘也抵不过她，正是如此，在她的面前才会觉着无所遁形，一点点小心思也会让她都瞧去，扯了扯嘴角道】
但愿
【不信她那些宽慰的话，阿哥格格都好，只愿能母子均安，目光仍是落在她的肩侧，她抬头，拉开两人相偎的距离，府里事福晋打理的向来好，后院也不是没有庶出子女，并不担心在别的上面，说来说去还是担心那个天意，只有把事交给她，尚能安下几分心】
我知你晓事理，若玉棠能及你一二分，也不必日日为她提着这颗心

【随之笑笑，不再多言其它，他口中的但愿，怕永远都只是个但愿。始终不敢同他对视，如此站着，手里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掩在袖下攥攥拳头，借口替他更衣，探臂解了腰带，又褪外袍，随着动作笑道】
玉棠到底还小，我在她这个年纪，也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不过她自打有了孩子的确长大了不少，月份渐大，也愈发有做额娘的样子了。只是我看她的脾性，旁人说的话她未必听得进，该嘱咐的，还得有劳王爷，王爷说一句，强过我们说百句。
【折身踱到架子旁搭好衣裳，就着不算明的亮光侧头看他，动动唇畔牵了一笑，也只有以此作掩，才能将将遮下心底所想。】

【福晋是天生做福晋的料，从大婚那日开始，就把她当成生同衾死同穴的人，抬臂由她去替自己更衣，脑子中也不知在过些什么事，只听得耳边一直有人在言，寻声过去，见她侧对着自己牵唇一笑，也牵了自己的心思，踱步过去抬臂去揽她】
若不是你身子不好，我到愿你再给我生个更出色的儿子
【话里几分可惜几分叹，只有她出的儿子才是嫡子，才有资格继承爵位，老大身子骨不好说，老三年脾性不定，想要个健康出色的嫡子，却不忍她再生产掏空身子，挨着衣服架子旁，把她严严实实拢在怀中】
玉棠只这一次，无论阿哥格格，这次之后都不会再有所出

【听见脚步声将近，尔后身上一暖偎进怀中，听过他的话，或许同他一样，有可惜有遗憾，却也只能垂眼笑笑】
我，我不及从前了，日后会有许多女人为王爷生孩子，王爷会有许多孩子。
【几次生产掏空了身子，尤其是生过袭兮，许是月子没坐好落了病症，偶尔疲累，也一直再未有孕。不再是怯怯又青涩的小姑娘，夫妻多年至今，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太过熟悉，而失去的，是当初的新鲜感，有时想想，若早些年有沈玉棠或是布雅穆齐，他是不是还会这般沉迷痴恋】
玉棠还年轻，王爷怎么就说这样的话，让她知道，岂不难过。我看得出她喜欢孩子。

【虽然同是自己的骨血一般看待，但再多的庶子也抵不上一个出色的嫡子，只是再怎么叹息感慨都已无用，宁肯不要那个孩子，也不能让她犯险，把人拢在胸前，解释刚才的那话】
她要孩子有一个就够了，如若这次平安，也不能屡次再试探天意
【半辈子过去，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几经世事，如今最惧的却是天意，这话不敢对别人说，也不能对别人说，只有她才能懂其中缘由，心里揣着的事太多太沉，疲累至极，额抵着她的额，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合上眼，借由她支着半个身子的力】
敏儿，我也有怕的时候，我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