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
洗完澡之后，王耀把换好衣服的王香抱回了卧室，让他在王湾旁边睡下。好在小孩子的精力也就只限于夜色到来之前。这会儿，他的一对港湾睡得像是收拢了花瓣的睡莲那么甜。王耀摸摸两人的脸颊，将王湾搭在被子外的一只手给放回去，又替王香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点上了油灯，就着那暖黄色的光，看起一卷书来。
正在书里字句间神游的王耀似乎没有注意到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接着，他的房门被拉开了来。一阵风吹进来，王耀忙用手护住那晃动的火苗。待到那灯焰稳定下来，他才看清来人。那人他也再熟悉不过了，齐耳的黑发修剪的一丝不苟，从眉毛到脚趾都透着严谨。
本田菊在王耀对面跪坐下来，他身上黑色和服的暗纹在摇晃的光线下显得像是在游动着一样。王耀能听见他的呼吸比以往要更沉一些，像是被云层包裹严实的闷雷。
王耀将手里的书卷用拇指扣住，看着这个不比王香和王湾大多少的少年：“这么晚了，小菊你有什么事么？”
说实话，王耀对本田菊总有些捉摸不透。初见时，这个少年比他家的小梅花儿还要小，却有着张不讨人喜欢的嘴。久而久之地接触了下来，王耀除了知道他跟着自己养成了不少类似的习惯之外，对这个孩子的想法还是没法知道个透彻。这个孩子就像个牡蛎似的把自己紧紧地闭起来，让人难以窥探。就算偶尔他脸上露出些笑容，也很快就和清晨的雾气一样散了。不过王耀还是像对待自己弟妹那般对待这个孩子，他甚至会将本田叫作“小菊”，而对方也同样对他以兄长相称。毕竟，在王耀看来，他们都是些同样的小孩子而已。不过后来，自从这个孩子身高又拔高了一截之后，对王耀的态度倒是越发的恭敬了。他又从NINI，变回了王耀君，那挺让王耀不自在的。
本田菊两手放在自己的膝头，眼睛望着那闪动的火苗：“这么晚来打扰，实在抱歉。”
“啊，没事没事。”虽然已经习惯了本田菊的用语习惯，但王耀却还是不怎么擅长应对这些，“出什么事了么？”
“今天，在下去了一个地方。”
“唔，哪儿？”
“一片竹林。”本田菊回答，“然后，在下……想了很多事情。”
“那很好嘛。”王耀应着，却只得暗自思忖明白本田菊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不过，他的疑惑没用持续很久。接着本田菊抬起头来，王耀发现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他看上去像一幅从纸上揭下来的人像，轻薄又苍白。他的嘴唇不想以往那般轻抿着，此刻正发着抖。
“喂，小菊，你怎么了？”王耀上前去想要扶住他，但手刚碰到本田菊的肩膀就被他紧紧攥住了。本田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攥着王耀，让王耀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挤得咯吱作响。
“小菊，小菊。”王耀喊他，却只得到粗重的呼吸声作为回应。
显然本田菊有哪里不对劲，王耀可以从那抓着他的不断发抖且冰冷的手指看出来。他将另一只手伸向本田菊的额头，那隐藏在刘海儿下的皮肤热得烫手。
“你在发烧。”王耀皱起了眉头，挣开了那铁箍似的爪子，按住本田菊的肩膀想让他躺下。
短发的少年却怎么也不肯合作，挥动着手不知道是要推开王耀还是要抓住王耀，时不时地还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呜咽，总之就像个耍酒疯的醉汉那样让人没辙。撂倒一个醉汉对王耀来说是小事一桩。但目前的状况又不大一样。对方是个小孩儿，又是个病人，这让王耀有点为难。
在第三次试图让本田菊躺下未果之后，王耀终于没了耐心，索性发了狠，一记擒拿把本田菊的手拧在了背后，狠狠地将他按在了地上。然而王耀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劝慰的话让这个发烧到脑子糊涂的少年冷静下来，他就已经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那样哭了起来。
“糟了，好像太过了。”王耀暗自责怪了下自己出手太重，松了手，看着本田菊在地板上把脸埋在衣袖里抽泣着，肩膀随着抽气声耸动着。
“小菊，你没事吧？”他伸手去扶本田菊，而后者只是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用袖子挡住了脸，根本不配合。
不断有模糊不清的字句从本田菊嘴里溢出，混合着啜泣声和抽气。但王耀却将那些呓语听得一清二楚。不过那并没有什么好处，他听的越多，也只会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而已。他听见本田菊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他自己的名字，期间偶尔夹杂着几声NINI。面对这种情景，王耀也不确定他究竟该做什么。看着这个不完全算孩子，也算不上成人的少年，王耀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事都不明白。像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王香总是面无表情得像个小大人似的不要自己照顾，也不明白为什么本田菊今天会这样突如其来的大哭一场。他想了想自己的小时候，却发现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时了，久到记忆都有点模糊了。最终，他只得把这些麻烦都归于天气的不顺，坏天气总是带来坏心情之类的。
待到哭声渐歇，王耀重新俯身去扶本田菊，而这次，那个少年拉住了王耀的衣角。王耀听见他用轻得像是蚊子似的声音问他“耀君，我究竟……是什么？”
王耀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半哄半劝地回答：“你是我的弟弟啊。”
这个答案显然并不能让本田菊满意，他发出一声苦涩的轻笑，松开了手。高烧和哭泣似乎耗光了他的体力，他就那么蜷缩在地板上，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听着那粗重但还算沉稳的呼吸声响起，王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少年抱去了客房。这时，蜷缩在王耀怀里的本田菊就如同一只猫那样安静。像对待自己弟妹那样替本田菊安置好了一切之后，王耀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那卷书翻到在地板上，已经不知道翻到了哪一页。王耀将它捡起来，重新开始阅读，但那些字句好像都跟他过不去似的，在他眼前晃个不停，没有一句的意思可以传达到他的脑海。他干脆放下书，用手按捏着自己的鼻梁。可当王耀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却全是某个少年的模样，是他更小些的时候，初见时的样子——粉白的团子似的一个小人儿，顶着修剪整齐的童花头，坐在竹林里，像个木偶娃娃。“你好，我是本田菊。”那个小娃娃这么对他说。
一声惊雷打断了王耀的回忆，屋外好像又开始下雨了。
“真不是个好天气啊。”王耀轻声说着，关上了窗户。
另一间房里，本田菊慢慢地坐起身来。又一道闪电撕裂夜幕，映出他惨白的脸。他抿紧了嘴唇的模样让他看上去透着几分阴森，那双黑眼睛里的墨色化不开的浓。
雷神以万钧之势驾临，震得脚下的土地都为之颤抖。在这轰鸣的春雷里，有什么被埋在深渊中的野兽慢慢地苏醒了，正要张开它那血一样的口，吞噬这所有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