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园
阿紫一直以为自己能在再次见到他之前将自己再度武装好,能像个处变不惊的大将,有条不紊地将那些细碎的、尚未埋葬的,以至于旁人都难以被发现的小情绪指挥好,让它们像一列列小兵不知疲惫地进攻敌人,要知道,从前,在遇到他之前的从前,阿紫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可是,这一切全都被他的一句话全盘打破,再没有恢复的可能,也就再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他说,阿紫,你还好吗?
阿紫想,推测两人之间的重逢的场面大抵是所有恋恋不忘的人都下意识去做的事,彼时,她想,即便分开,我也不能推测我们之间重逢的场景,我必然要做先离开的那个人,用昂首阔步的姿态。的确,她做到了,她先离开了,也很长出息地一次都没幻想他们可能重逢的细节。
她用尽所有的心思只专心地做一件事——埋葬,只是这样的阿紫,在朋友眼里不免显得太过冷漠些。
阿紫像是个出色的外科手术医生,她把所有关于他这个人的记忆用尖利的手术刀从身体里一点一滴地刮落,即使,深入骨髓。她在埋葬之前将两人之间的故事从头到尾;从细嫩的萌芽到参天大树,最后到萎黄凋谢的落叶;大到年轮线之间距离,小到每片叶子上的脉络走向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之后埋葬。自此,不再记起。此后,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并不长,相较于某些从远古时间便一直被埋葬在地底深处的生命而言,三年,恐怕连眨眼的一瞬都算不上,可是三年,足够阿紫将他遗忘,忘记他微笑时嘴角的酒窝,忘记他的拥抱在她皮肤留下的温度,忘记他替她擦眼泪时,大拇指划过细腻皮肤的触感,忘记他···这个人的存在。
三年的时光,大抵也能将一个人改变不少。从一个幼稚爱撒娇的小姑娘到一位优雅,行事大方的淑女,阿紫改变了许多,不肯穿裙子的少女终日以裙装示众,不肯涂脂抹粉的小姑娘也渐渐懂得要细心保养,最起码外出的时候也懂得要擦上一层基本的防晒,沉默不语的女孩子开起了小玩笑,甚至正逐步担当起调节聚会气氛的重任,只是提到他,阿紫会有片刻的沉默,紧接着是生硬地转换话题。认识阿紫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永远的禁忌。
阿紫的朋友圈是他一手一脚搭建起来的,阿紫在同他认识之前,性格冷僻,基本没有一个朋友,可是在他离开之后,这个小圈子却以这么一种可以称得上是诡异的方式顽强地存在着。他同阿紫清楚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甚至能从交叉的朋友的微博、微信找到对方现在生活的蛛丝马迹,可是他们仍然心照不宣。当事人都不在意,周遭的朋友似乎更没有在意的资本,于是这个古怪的朋友圈便一直延续了下来,没有意外的话,他们这种互相关注却互不打扰的方式会一直延续下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知道他再拍拖的消息是在一个星期之前,不像从前是在朋友间的起哄中得知,这次阿紫知道是因为三年前他们仍在一起时的一个约定。彼时,身形颀长的少年微曲着长腿,侧躺在少女的大腿上。阳光穿过繁密的榕树枝桠投落点点光斑,那日光似乎依旧有些耀眼,少年在额上搭了个凉棚,也不知是为了遮住那恼人日光还是想躲在凉棚下看那小少女青涩的容颜,不过他嘴角微扬,酒窝满的快要溢出,一看便知心情不错。
阿紫说,哎,许奕扬,我们打个商量吧,将来你要是有了结婚对象,一定要带给我看,好吗?少女的愁思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跑来,片刻就缠绕了身侧。
那少年不甚在意,摆摆手权当否认,肯定地回答道,我们怎么可能会分开。
莫说年少时的承诺本就不能作数,便是自称为大人说的话也根本不能算数,可是他还是记住了这个根本不算约定的约定。那天,他带着一个长得很是清秀的女孩来到阿紫的花店介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准备订婚了。稍稍停顿后,他说,阿紫,你还好吗?不知道别人感觉如何,阿紫到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让前男友给自己介绍他的现女友实在是一件太过怪异的事,可是即便再怪异,阿紫还是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同清秀女孩友好地相握,整个见面过程阿紫都表现得妥帖而大方,这是三年前的阿紫完全不敢想象也不可能会做到的事。
阿紫有自己的执着,虽然那些执着在别人看起来都是一些根本没办法理解的怪癖,可是她一直坚持着,就像她明明有鼻敏感也不喜欢花却固执地开着一家花店守候,只因为他曾说过希望看见有个他喜欢的女孩捧着花等着他;也像三年前被他父母摔到她脸上的巴掌和她父母的委曲求全逼着离开却不肯告诉他。
同所有落入俗套的幼稚童话故事一样,阿紫和许奕扬根本不可能再在一起,王子和公主是佳偶天成,而阿紫大概只能算是王子遇见公主之前不小心暗恋错了的哪个小宫女吧,毕竟,王子都会有犯错被原谅的机会,而小宫女,则渺小得永远都不会被注视。
最后,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着。而阿紫一直在等候,也许哪一天,阿紫的鼻敏感不会再犯了;也许哪一天,会有一个男生用粗糙却宽厚的手掌牵着她一直走到最后。未来,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