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并没有因为命运中某位过客的到来而变得有所变化,检查持续增多,视力的消退依然无法控制。
——如果没有办法的话,只有摘除视网膜了。
也就是永久的极夜。
医生小心翼翼地说出这番话,同时也在不停地观察他的脸色。
恐怕连镇静剂都准备好了吧。
唯有苦笑。
因为相遇次数的增加而与市丸银变得熟稔起来,尽管大部分时间两人都默然无语,偶尔会陈芝麻烂谷子地言笑,而后在黄昏时到一句再见,便有回归到原先的生活轨迹中去。
而市丸的身上也永远都有一阵薄荷香气,来源于经常抽的Seven Star薄荷味(因为是自己抽的第一支烟所以很有好感orz),烟味很淡,如它浅绿色外表给人的感觉。
味道总是难以描述的,于是那之后每当身临其境地闻到相同的微苦的薄荷香气时,便会不可遏制地想起发生在此时的无数事件,那些发生在森冷天台的所有谈话,并没有因年代的久远而模糊淡褪。而是始终贯穿在梦中,前进,后退,前进。
大概,那的确是一付适合一直摆在回忆中的面容罢。
关于天台的事,是一个月之后听银提起的。
——虽然很无趣但的确是自己失足坠楼的。
——诶?
掩藏在流言之下的真相,确实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大约人都对神鬼之事有天生的好奇,潜意识里就把普通的事故扭曲成鬼魅的传奇。
银如往常一样点起一支Seven Star,袅袅地燃着,充斥在两人之间。
——那人与恋人分手,于是到天台散心,谁知栏杆年久失修,所以他就这样掉下去,死了。
——你认识他?
——恩。
停了一会,银才接口道。
——我认识他。
正是因为与“恋人分手”的前缀,才会被以为是自杀殉情的罢。
——那么他的恋人呢?很后悔吧?
——不……
市丸银有些寂寂地苦笑着,解释道。
——他的恋人,把他给忘了。
故事残忍而迷人,宛如开在废墟上的残破铃兰,清冷却依然精致,在袅袅烟雾中复现传奇。
于是传说的碎片在仲秋的风中散去了,摔出万丈清辉曳曳。
市丸银在抽完两支烟之后结束了讲述,淡淡地开口询问。
——不知道吗?当时媒体炒作得很是轰动呢……
日番谷颇遗憾地摇摇头。
——我那时大病了一场,一直呆在医院里。
——眼睛的问题也是那时的后遗症吗?
——大概吧……
市丸银伸手抚上孩子的眼睑,日番谷似乎抖了一下,然后闭上眼,肩膀也渐渐放松下来。
——好可惜……真是漂亮的颜色……
——你的手……很冷。
抬头仰望,正前方是如深海般郁蓝的广袤天际,只有从原野上升起的两只风筝在云间穿梭,偶尔缠绕在一起,便相携追逐,而后又松开,却始终不离左右。
只是其中一只大概线绳断了罢,忽然坠了下去,飘忽地落到地上。
银听见少年小小地“啊”了一声,心里有些笑意。
面前只剩那只失去了同伴的蓝色纸鸢,不停地打着转,似通灵性一般找着什么。
只可惜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市丸银看出少年的失落,微微而笑,站起身来,面向远方。
——呐,去放风筝吧。
其实想放风筝这样如此古风的游乐已是没有多少人记挂着了,更何况这还是一件技术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牵引自如的——
很显然,日番谷不幸属于那“不是”的一族。
市丸一直在一旁看着,看着日番谷的表情又兴奋到皱眉,再到沮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日番谷转头恼怒的看他一眼,带着些许挑衅的神情。
银依旧抿嘴轻笑,径自绕到日番谷身后,捉住他的手腕,略略望上提,风筝的翼身与地面呈四十度角,,尾部轻曼的飘带扫过少年的面颊,亦抚上他的睫毛,日番谷眨眨眼,身体下意识地望后靠,在身后的怀抱里折腾了几下,兀自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着。
银像是没有发现,依旧尽职地讲解
——看好了……就是这个角度……对,用力掷出去……线我帮你拿着吧。
随后后退几步,看着日番谷咬了咬牙,手臂凌空划出一道弧线,那只蓝色纸鸢终于飘飘乎乎地飞上去了。
日番谷的脸上瞬间溢满光彩,转过头开心地笑,然后迅速地跑远,白衬衣的下摆如蝴蝶般飞舞,卷起片片落叶。
银愣了一愣,脸色暗淡下来。
如果你今后想起,亦会觉得这是个多么恰如其分的谶语,抑或隐喻。我给你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爱,看你一天天长大,看你的光芒一天胜过一天,于是我明白,你不可能永远被圈在我的怀抱里,所以我放手,让你得以施展你的才华,让你在众人的艳羡中变得光芒万丈,哪知你却毫不犹豫的离我而去,只给我一瞬的回眸,遥遥相望。
我知道,我正陷入一个必输的赌局里,赌上一生的情动。
日番谷玩累了终于答应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汗水将额前的碎发粘住,脸色也没有了病态的苍白,而是带上一片潮红,看上去也与一般少年无异。
——累了?
感觉到日番谷的脚步明显慢下来,银干脆停下脚步,蹲下来。
——上来吧,我背你。
日番谷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市丸银又笑起来,微微抬起头。
——就当作是对病人的照顾好了,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日番谷才乖乖地爬到银的背上去。
——讷,银,以前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叫做《The Kite Runner》?
——晤?
——看的时候我就想,以后一定要跟喜欢的人一起放风筝。
——……我糟蹋你的梦想了吗?
……
——没有。
——讷,银,不要走好不好。
日番谷的手环上他的脖颈,带着夏雨般昭然若揭的干净清爽,以及少年人特有的呼吸,市丸银闭上眼,许久没有出声,等到背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才轻语道
——为你,千千万万遍。
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银发陷入路旁的料峭树影中,遮住了大半眉目,余下雕刻般的侧脸。道路漫长,暗夜中只有银丝反射的月光,光华流溢,只仿佛最后一次的,为了忘却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