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油画
老人鱼的住在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洞穴里。站在洞口向屋里望去,迎面而立的是一面略显空旷的墙,墙的正中间挂着一个小小的人鱼少女石刻。墙面上那一层厚厚的灰蒙蒙黏糊糊的藻类极易勾起旁观者的一些不愉快的联想,衬得中间的少女脸色也哀怨了起来。
把视线往下移,就能看到地板上胡乱堆放在一起的书籍,有大有小,有厚有薄,其中的几本摊开着,露出夹在书页中的画有扭曲图形的海藻纸。这些东西堆成的一个个小山包散布在地板上,仿佛一个复杂的迷宫。如果你能绕过这些东西到达迷宫的中心,你就能轻而易举的看到那张石桌。
石桌算得上是老人鱼屋里唯一一件干净像样的家具,桌沿的花纹有些模糊,但是可以看出那里曾有一些精致的雕刻。桌子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虽然老人鱼一直声称那是他研制的新型营养液,但是丁马克可以发誓他看到了里面浸泡着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鱼。
“难怪别人认为他可怕,”丁马克想:“我觉得比起园丁他更像一个巫师。”
老人鱼翻箱倒柜了好一阵,终于哆哆嗦嗦地翻出来一个有些年头的石头盒子放在桌子上。“小心,小心。”他一边缓慢地打开盒子,一边小声嘀咕着。丁马克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下一秒他就不这么认为了,许多粉末状的东西随着被搅动的海水迎面扑来,呛得他直咳嗽。当这些碎屑终于落定之后,仿佛魔术一样,一个巴掌大小的水晶画框出现在他眼前。
水晶向来是丁马克喜欢的东西。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曾躺在摇篮里,透过水晶屋顶望着上面那一片梦幻般的世界。数不清的鱼,大的小的,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在屋顶来回穿梭。这段记忆是如此的深刻,以至于长大之后他十分少女情怀的在他的海底花园里专门修了一座水晶亭子,没事的时候就躺在里面看鱼儿游来游去。
眼前这个水晶画框作用的材料不同于丁马克以前见过的水晶。它整体泛着一种奇怪的淡绿色,凑近看的话还能发现一些极细小的气泡,画框的右下角刻着两个字母:“L.N.”然而最奇特的不是画框本身,而是封存在里面的那幅画。
人鱼很少在纸上作画。比起那些凝固了的场景,他们更喜欢那些活动着的富有生命力的美,而海底的生活从来不缺少这样的美。人鱼的画一般画在岩石上,用贝类排出或粗或细的线条,再用五颜六色的海葵和珊瑚填充。虽然因为“颜料”的问题这些作品大多放置在人鱼很少光顾的浅海,但是它们从来不缺乏小鱼小虾之类的观众。这些画作不仅是动态的,而且是会生长的。一块岩石随着时间的流逝会变得越来越艳丽夺目——当然前提是那些“颜料”们不要偷偷溜走。
现在丁马克面前的这幅画是平整的,它色彩是凝固的。一大片金红色仿佛经过仔细的排列一般,又好像是漫不经心的铺开在一个古怪的大型机械下方。机械的上半身长着四只手臂,承十字状排开,有点像花园里那些海星,不同的是每一只手臂顶端都长着一片长方形的鱼鳍……
“这是……人类的东西?”
老人鱼笑了起来,仿佛对丁马克的领悟能力十分满意。
“是的,这上面画的是一座风车。”
“风车?”
“对人类来说,风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像我们这里的海流一样。人类的很多事都要借助风才能完成……”
“我以为现在他们更依赖那些发出轰隆隆的怪声的发动机”丁马克想。
“这幅画,是我当年探访古国的遗迹时带回来的…”老人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水晶画框。皱纹隐没了他的表情,然而他的语气很轻,甚至带着一点温柔:“那时候我刚刚成年,正是渴望冒险的年龄。有一天我从一个流浪的诗人那里听到那个古国的传说,于是我对自己说,嗨,不如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到那片能看见太阳的水域看看……”
“当时我没想到这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
“小伙子,你也应该去那里看看……”
“你想知道的一切从那里开始,也会在那里找到答案……”
离开之前,丁马克再一次回头望了望那片花圃和简陋的洞穴,那里远远的传来老人鱼的歌声。神秘悠扬的旋律由他苍老的声音唱出,竟然有种淡淡的凄凉。
“顺着水流,泡沫组成的旋律…”
“顺着水流,同鱼群一起洄游…”
“顺着水流,我找到我的故土…”
“水流啊,请带我回家,回到我梦幻般的家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