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故人唐宰相鲁公开府南服,予以布衣从戎。明年别公漳水湄。
【按,文公丙子七月开督於南剑,时德佑二年也。公时年二十八,明年正月文公引兵趋漳州,谋入卫道,阻不通。三月入梅州,五月兵出梅岭,其别者是年也。按称唐鲁公而不姓者,犹韩愈称董晋为陇西公之类。】
后明年,公以事过张睢阳及颜杲卿所尝往来处,悲歌慷慨,卒不负其言而从之游。今其诗具在,可考也。
【按,戊寅十月文公引兵至潮阳,十一月兵溃被执,遂北徙留燕。至至元壬午赐死,时年四十七。谓其悲歌慷慨,卒不负其言而从之游者,盖指其题诗张睢阳庙也】
予恨死无以藉手见公,而独记别时语。每一动念,即於梦中寻之。或山水池榭,云岚草木,与所别处及其时适相类,则徘徊顾盻,悲不敢泣。又后三年,过姑苏。姑苏,公初开府旧治也,望夫差之台,而始哭公焉。
【按,乙亥文公募兵於赣州,后守呉门,除江浙制置使,知平江府。公过姑苏而哭也,在乙酉之嵗,时年三十七,乃落魄呉楚间,始有屈平逺游之志,而其志诚可哀巳。又按公祭文云:章贡之别,言犹在耳,水寒天空,老泪如霰,其间以记别时语,而不忘可知巳。夫差台在州治之西。】
又后四年而哭之於越台。
【此丙戍年也。按行述,谓公是年过勾越,行禹窆间北乡而泣焉。时有冬青树引,别唐珏玉潜云。】
又后五年及今,而哭於子陵之台。
【 按乙丑年,公从先君錀登台,时年始十七。后丁亥,公复过而哭焉,谓今者在庚寅之冬,时年四十二矣。公之所以必记其年者,盖不忘其先后本未之事焉。】
先是一日,与友人甲、乙若丙约,越宿而集。午雨未止,买榜江涘,登岸谒子陵祠,憩祠旁僧舍。毁垣枯甃,如入墟墓,还与榜人治祭具。须臾雨止,登西台,设主於荒亭隅,再拜跪伏祝毕,号而恸者三,复再拜起。
【 按友人甲乙若丙者,意为呉思齐,冯桂芳,翁衡也。今虽不知其然,惟三人同登时诗可考见也。三人者皆知公之心,故与之俱,而比其名者隠之之辞,号恸者三,盖节之以礼也。】
又念予弱冠时,往来必谒拜祠下,其始至也,侍先君焉。今予且老,江山人物,睠焉若失。复东望泣拜不已,有云从西南来,渰浥浡郁,气薄林木,若相助以悲者 。
【江山人物睠焉若失云者,其乃痛宗社之陨绝乎?谓昔从先君,及有云西南来云者,其乃念家邑丧亡而思亲之不可见乎?】
乃以竹如意击石,作楚歌招之曰:魂朝往兮何极,莫归来兮关水黒。化为朱鸟兮有咮焉食?歌阕竹石俱碎。
【古之人有遭谗迸逐者,或闵其魂魄离散而不复还,故为辞哀之,其人未尝死也。杜甫剪纸招我魂,正此类也。然文公既死,而公以歌招之者,其有得於古道焉?盖公虽哀,而不过乎伤,而伤之在彼,是皆至情恻怛。得情性之正,非若妇人恸而巳。按朱鸟,南方宿也。咮,鸟首也。春秋传:古之火正,或食於咮。故咮谓之鹑火,而火正配食於火星者,以其於火有功故也。盖宋以火德王,而系於南。化云者,以其虽化,而化必於南。文公有功於宋,犹星有功於火也,亦以朱鸟配於宋焉。其友方鳯过公墓,有诗怀之:朱鸟食何向?正谓此也。歌阕竹石俱碎,盖哀之深而不自知也】
於是相向感唶,复登东台。抚苍石,还憩於榜中。榜人始惊予哭。
【相向者,与客相向而悲也,唶叹声,其或有感而叹也。东台去西台若干歩云。】
云:适有逻舟之过也,盍移诸?遂移榜中流,举酒相属,各为诗以寄所思。薄暮雪作风凛,不可留,登岸宿乙家,夜复赋诗怀古。
【逻舟者,巡舟也。移榜中流,举酒相属为诗,以寄所思者,盖哭始,后而悲之未忘也。亦情性之正,而不为事物所移,所感之心,始终如一,不少变而愈深。此君子之心忠厚之至也。至於雪作风凛,虽不可留,又且登岸宿乙家,复赋诗怀古,其於登台之心则一而巳,斯可见公不忘之意也哉。】
明日益风雪,别甲於江。予与丙独归。行三十里,又越宿乃至。其后甲以书及别诗来,言是日风帆怒驶,逾久而后济。既济,疑有神阴相,以著兹游之伟。予曰:呜呼!阮步兵死,空山无哭声,且千年矣。若神之助,固不可知,然兹游亦良伟。其为文词,因以达意,亦诚可悲巳。
【明日者,登台之明日也。别甲者,别思齐於江也。与丙独归者,与桂芳而归,又明日,至其居也。甲后书来,谓风帆怒驶,盖甲与公同气,其所见者,响应若是,非真有神之助也,盖公之至情,达乎中正,而若有见焉,其焄蒿凄怆之著也如此。按:叹息谓阮步兵者,此特援比其哭之一辞,若公者又非其比矣。】
予尝欲仿太史公著季汉月表,如秦楚之际。今人不有知予心,后之人必有知予者。於此宜得书,故纪之,以附季汉事后。
时先君登台后二十六年也。先君讳某,字某,登台之嵗在乙丑云。
【按公行述,谓多所著书,如季汉月表,皆采独行,仿秦楚之际,予未得而尽见也。登台后二十六年者,在庚寅之冬,其后六年,公卒於杭。思齐方凤竟往杭,买舟载棺至钓台而葬焉。其后会稽杨先生维桢为文以哀之,而刻之墓上,仍题其墓曰:粤谢翶墓。盖从其初志焉。予谨按:文公死年四十有七,今公之死也如之,呜呼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