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堪堪地坚持着,那声音却越来越嚣张。我逐渐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不过是有个人从虚无中诞生,带着对我的不满,想取代我的位置罢了。
我不可能认输的。为了自己,也为了周遭的一切。那是我世界里的东西,是属于我的。其他人必然也是依存于我,需求于我。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即便是这样想着,恐怕内心深处还是有所胆怯,不然我怎么会任凭这奇怪的“东西”滋长,吞噬了让我引以为傲的精神力。
心猿意马地开始每一天的生活,或许身边的人已渐渐察觉我的怪异,只是忍住不说。我为了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每日也忙得焦头烂额,早已无暇去顾及自己的姿态了。每次看到绿间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既觉羞愧,又觉心痛。
青峰,紫原,我早已发觉他们的异样。但又能怎样?现在的我早已失了方向。
我恐怕不再是原来的我。
力不从心的感觉还未出现,但我难以寻回曾经掌控一切的快意。
黄濑,我们让彼此堕落。
我将他推向更衣室的铁皮柜,沉重的撞击声回荡在我的心底,却无半点涟漪响应。我撕扯着他单薄的衣衫,情绪早已支离破碎。他皱着眉头摇头,但他说不出话来,疼痛早已席卷他所有的感官。我轻笑:“黄濑,我来帮你忘了他吧。”的确,这样就好了。“反正你和那样的人在一起,也无法得到幸福,”我扳过他的下颏,“你听到了吗?放弃吧。”他被我控制着,努力想要摇头却无从使力。
我看到他眼中的惊恐和疏离,但我没有放手。就让他堕落好了,让他堕落到我身边好了。为了那种人感到痛苦,真令人不爽啊,我怎么能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干脆就坏掉好了。这样的话,我就成了你唯一的避难所、唯一的归宿、唯一的主人,你只能依赖于我,无法逃离。多美妙啊。
我不禁笑了。
我粗暴地在他身体里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想把长久以来的压迫感统统宣泄一空。我从没有这样做过。他的身躯不断地颤抖,但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叫,只是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肩头。我早已感觉不到那疼痛,任由他放肆着。
他太安静了。这真让人发疯。
我更为粗暴地冲撞着,想让他放弃这无谓的抵抗。他果然松开了口。啊啊……就要成功了吧。他就要,永远地离不开了吧。
我甚至想到他乖巧的面容,他澄澈的瞳眸只倒映出我一个人的影子。
但他笑起来,柔和而轻蔑地,这让我感到害怕,让我不知所措。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但声音仍带着颤抖。他说:“赤司,你不能让我屈服。你根本不了解青峰,更没有资格侮辱他。”
我愣在那里,动弹不得。在那一刻,我幡然悔悟。我并不是神明,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甚至什么都不是。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我没有办法掌控他们的灵魂,没有办法让他们依赖。没有利益,我什么都不是。甚至,即便是我能给他想要的一切,我也无法打败他内心真实的渴望。
他不可能堕落到我身边的。这完全是误算。
这是我的黄濑特有的骄傲。
“这样的小赤司……我啊……”他缓过气来,一字一句地将话语敲入我的内心,“也会厌……”但他只说到一半,便缄默不语。
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那就说下去啊。说你对这样的我,失望透顶,说你厌恶极了,说你不想再在我身边。说出来就好了。这样我就放手,然后一个人堕落下去。
“说出来吧,黄濑。”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但还是很努力地想要笑给他看,“这恐怕是对我的惩罚。”他摇摇头,艰难地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衫。他总是这样善良得残忍。
我早已无力动弹,任凭他从我身边逃离。他……看到我的颤抖了吗?但我没有问,他也没有做声。当他就要从更衣室踏步而出时,我叫住了他。“凉太,”我一直想要这样喊他一次,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我笑起来,“明天……八点到篮球部来。”
他依旧没有回答,在门口驻留了一会,终于还是离开了。
我知道,他会来的。
“青峰,”拨通那串陌生的号码,我笑起来,“如果你还没有放弃黄濑,我给你一次机会。明早八点,来篮球部。”
也许是时候放手了。
心底的声音终于消失,似乎满意地给予我最后的安宁。而我,即将被取代。
算了吧,我想。我累了。
确认那两个人已经到了学校后,我终于满意地离开了这个地方。望着“帝光”那骄傲的名字,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离开这校园,我忽然又有些不舍,但究竟是不舍些什么,却说不清楚。
“喂,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昨日青峰质疑的口气我仍记得,“谁知道你在搞什么鬼。”
是啊,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带着玩味的心态插手他们的关系,最后却想要独占那份温暖。
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青峰,现在你只能相信我。”我以这样的方式守护下了自己可怜的自尊,“我不过是想给你个教训。”
是这样的初衷吗。很抱歉,黄濑,让你受苦了。
冬日的阳光也有些刺眼。
我走进车站大厅,穿过湍急的人流。我第一次穿梭于他们之间,有种陌生的压迫感。列车开动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下,一下,渐慢……与心跳吻合。这微妙的心情让我在一瞬有些期待能再见黄濑一眼。或许他会从身后追赶上来,环住我,低声乞求我不要走。然后我绝情地推开他,用嘲讽的语气宣布我们的结束。
就像寻常故事那样。
我甚至故意放缓了步调。但他并没有出现。
其实,他不会来的。
我开始想象那是去年的夏天,我们在碧蓝的海边。
我对他说,黄濑,我们一起自杀吧。用很严肃的口气。
于是我看到他惊愕的神情,那是我觉得人类大抵就是这样,胆怯怕死。但我忘记了,我也是人类。我也恐惧着,所以逃避,甚至想要拖他下水。
而他似乎真的认真了,慌乱地恳求我不要这么轻率地离开这个世界。他说出我每一个令他赞叹的地方。他说这就是完美。他说想要和我一直走下去,在篮球的道路上。
我笑起来,他以为我再一次耍弄了他。但其实,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这一次,如果这一次,我要真的消失了,他又要怎样劝说我呢?他又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呢?
随着人流,我踏上火车,生疏地用车票寻找我的座位。安顿好一切,我望向窗外。这个时候,黄濑在哪里呢。既然他与青峰心意相通……是在约会吧?细想来,我同他之间能称为“约会”的画面少之又少。也对,我从未将这段关系当成过认真的恋爱。
真是可惜,我再也感受不到什么是恋爱了吧。
啊啊,也罢。
无论是怎样的收场,无论它是有多么糟糕,能让这一切停下来,就好。
我看了眼手表,车站顺着计划按时发车。站台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谈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我将他们的面容一一记下,毕竟,毕竟之后也许自己再难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了。这样想着,似乎又露出了一丝苦笑。这样的自己是不被期待的、不被需要的,如果被谁替代了也是理所应当吧。
当我再将思绪投向站台时,混乱的人群中突然出一丝温暖的颜色,那金色跳跃着,在世界的颜色中却依旧耀目。
我对他的出现稍稍有些惊愕,但也只是一瞬间。
他一边向我挤过来,一边在人群中拼命保持着平衡。晶莹的汗水将他的睫羽打湿,从他的两鬓流下。他似乎很匆忙,是为了赶来见我吗?我轻轻地笑起来:傻孩子。其实,我们都一般傻。
我们之间可以回忆的片段少的令人心酸,我最后能想起的是初见。他带着对篮球,以及对青峰的憧憬来到我的面前,将入部申请递交到我手里。那时的他还是个纯白的少年。是我的错。是我又将你拖入到无尽的黑暗中去。
如果我消失了,现在的你,还会听到寂寞的风声吗?
列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景色流动起来,扑朔迷离。他仍不甘地追逐,双唇翕动,仿佛呼唤着我的名字。他的神情愈发慌乱,像是迷路的孩童。他奔跑着,我却蹙起眉头,暗暗思索着或许另一个自己也该给他补习补习功课了,这么危险的事他也干得出来。
但偏偏,我没有权利去思考未来。
我失了资格。
“赤司!赤司!!”他表情扭曲地吼起来,声音大到透过了坚硬的玻璃,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急迫的神情——他是在呼唤我。
我忍不住将手覆在车窗上,想感受他的温暖,他也挣扎着伸出手来,却踉跄着渐渐离我而去。
我靠在了窗户上,外面是白茫茫的雪。
日本终于下起雪来。
列车驶离站台,一点一点地加速,终于趋向飞驰。透过车窗玻璃看见的景物轮廓已黯然失色,无一例外地奔向身后,最终无情地消逝。我没有回头去张望他的面容,只觉得遗憾。这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手在颤抖,泪溢满于眼眶。
所以我用口型告诉他:“爱自己。”
虚伪又怎样,演戏又怎样,不管世事如何,不必苛求“诚实”对待自己,我希望我爱着的黄濑你啊,能够爱自己。那样就足够了。
暖阳又一次从我的手边爬过,我似乎感受到了我不曾拥有过的“满足”。
我笑起来。
怎么办,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再见,我的温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