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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山河表里》BY priest (帅气正直攻X痞气特工受 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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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求度受高抬贵手放过我Orz


IP属地:福建1楼2014-07-08 10:24回复
    文案
    讲一个双向暗恋的大冒险故事
    注意是奇幻文,请大家不要被序章误导。
    CP:先出来的是受
    扫雷:背景不科学,人物不科学,相关动植物不科学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褚桓,南山 ┃ 其它:远郊区县扯淡风


    IP属地:福建3楼2014-07-08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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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序章 褚桓
        凌晨,褚桓把灰烬扫成了一堆,又踩着凳子趴在大衣柜上看了一眼,在那找到了猫咪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它昨天破例上了他的床,看来确实是出来告别的。
        楮桓挽着袖子,在满是尘土的衣柜顶上趴了一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一看,是一条来自护工发来的短信:“到点了,来和我说拜拜吧。”
        褚桓和五十多岁的护工女士并没有雇佣以外的不正当关系,这条没头没尾的信息一看就来自于褚爱国,那老家伙又不知怎么摸走了人家的电话。
        褚桓把军刺和枪收好,换了一身黑衣服,整理了一个简单的行囊,翻出一个旧鞋盒子,把猫放了进去,用纸灰盖住它的身体,只剩下一个圆溜溜的脑袋露在外面,埋在了楼下的大松树下。而后,他把帽檐压了压,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医院的名字,靠在车座靠背上闭目养神。
        他要去探望褚爱国。
        嗯,最后一面。
        褚爱国是个奇人,别人都说他长得像说相声的马三立先生,这么说的人多了,褚爱国就因此成了马老先生的粉丝,没事就抱着个小收音机听,听得时间长了,口条和语气一并跟着学了过去,成了个一开口能以假乱真的超级明星脸。
        他住的病房是个单间,褚桓进去以后回手带上了门,正要往里走,被病床上干瘦如僵尸的老头子喝止了。
        老人虽然声音嘶哑,却自有一番慢条斯理的悠然自得:“哎——等等,你的行套呢?”
        褚桓的脚步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餐巾纸,展开以后三折两折,又在袖口处抽出一根钢针,徒手一弯折,插进餐巾纸里做固定,飞快地制作了一朵简易的小白花,别在了领口。他对着窗玻璃,整了整自己的黑色西装外套,完成了这个“上坟”的造型,这才迈步走到了老人的病床边。
        褚桓:“褚爱国先生……”
        褚爱国浑浊的眼睛一瞪,一时间居然瞪出了一点慑人的精气神来:“什么表情?你……你给我喜庆、喜庆点。”
        褚桓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弯下腰对养父说:“这不是正要与世长辞呢么,喜庆像话吗?”
        “怎么不像话,活着喜庆,死了也喜庆。”褚爱国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发出可怕的声音,好像肺已经漏了,他吭哧吭哧吃力地说,“我不听‘谁谁谁永远活在你心里’那套词,那我不成了钉子户吗?将来把我儿媳妇往哪搁啊?”
        “您这份心操得真是来日方长,您那儿媳妇还不知道在哪位女同志的肚子里呢,”褚桓顿了顿,妥协说,“那您打算听哪段?”
        褚爱国:“噎死爱肚的那段。”
        褚桓花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这“噎死爱肚”是个什么肚,他叹了口气,感到十分忧郁,试图和褚爱国讲道理:“爸,那是结婚用的。”
        褚爱国闻言大怒,干瘦的拳头把病床砸得“咣咣”作响,一唱三叹地嚎丧说:“这不……这不就是因为我活不了几分钟了么?这就、这就没人管了,没人待见了,我成了那个烂在菜地里的老白菜帮……”
        “好好好,结婚,就结婚,”褚桓连忙投降,低声下气地请示说,“那您打算跟谁结呢?”
        褚爱国:“我打算把阎王娶回来给你当后妈。”
        褚桓彻底折服在老父宁死要当小白脸的气魄下:“爸,我看您这精神头,一时半会可能还和我那后妈团聚不了,有点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意思。”
        “我这叫回光返照。”褚爱国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借你个头。”
        褚桓搬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怎么不能借呢?”
        褚爱国就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笑了起来,稀疏的眉毛一挑,依稀是苍老与时光都带不走的桀骜不驯:“你老子不良贷款记录忒多,他们怕了老子啦。”
        褚桓定定地看了他一会,酝酿了片刻,拿腔拿调地开口说:“褚爱国先生,请问你是否在阎王爷的呼唤下,来到这里接受神圣的临终仪式?”
        褚爱国配合地回答:“谁说不是呢?”
        褚桓:“你是否愿意离开你身边这个……人口众多的世界,告别它,不再见它,不再留恋它,像丢掉一块破抹布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它和平或战争,歌舞升平或满目疮痍,始终不再顾念于它,相失相忘,直到这个世界也忘记你?”
        褚爱国对这没溜的司仪颇为不满意,骂道:“你还有没有好话了?那他妈谁愿意?”
        褚桓面无表情地轻声说:“爸爸,那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褚爱国听了,发了片刻的呆,嘀咕说:“也是——你把我那个……那个床头柜打开,里面有个盒子,给我拿出来。”
       


      IP属地:福建6楼2014-07-08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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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两根手指夹住一个小小的芯片,插入了他自己的眼镜腿里,轻轻地一按,他那平光的镜片上立刻高科技地跳出了本地的卫星图,角落里浮现了一行小字:可读取,正在载入,请稍候。
          他弯起眼睛冲着旁边瞠目欲裂的叛徒霍辉笑了一下,空手模拟了一个脱帽致谢的动作:“东西做得好精致嘛,霍辉兄,你这个卧底做得比我当年还细致,代表组织谢谢你了。”
          载入完毕,一簇小红点出现在他的镜片上。
          “可能他们怕炸不死我,前面还有十三、十四嗯……十五个等着给我收尸的。”褚桓愉悦地对老王说,“记着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他们怕我们动用直升机和重型武器,接应必然在北边的镇子里,携带的军火肯定应该还有一批,今天那有大集,保不准他们会想方设法混进老百姓中间,我已经让兄弟们去那头了,那里要是能清理干净,今天大鬼前后无援,就没跑了。”
          老王:“你……”
          楮桓径自打断他的话:“你放心吧——稍后联系,我要准备炸车了。”
          老王:“等……”
          褚桓已经不由分说地切断了通讯。
          两分钟后,越野车驶入一片山林地带,骤然失控,从盘山道上整个侧翻了下去,在半空中就爆炸了,惊天动地的巨响炸起了整个山林中的鸟,翻下山崖的车燃起滚滚浓烟。
          这车刚一翻下去,一声悠长的呼哨声就蓦地响起,山上林子山下巨石掩映中,突然窸窸窣窣地冒出很多人,显然是埋伏在这里很久了。
          林子里有八个人,下面石头坡上有七个,手里都拎着灭火工具。
          而车的第二次爆炸会发生在五分钟之内,五分钟刚好够他们快速靠近,一旦爆炸结束,对方立刻就能判断出车里根本就没有人。
          楮桓坐在一块山崖边上的大石头后面,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
          眼镜上的红点提示着他敌人的大致方向,但他知道这不全部——大鬼绝不在眼镜的视野里,但以他对大鬼的了解,对方眼下一定在现场。
          褚桓端着他的军刺,尖端就卡在那被五花大绑的叛徒咽喉处,那人的嘴被严严实实地堵着,此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褚桓的手很有艺术感,手掌有一点薄,手指修长,指甲修的干净整齐,霍辉知道他的手极稳,只要心里稍稍动一个念头,那把貌不惊人的三棱军刺立刻就会在自己的喉咙上捅出一个血窟窿。
          他不知道褚桓为什么不把他留在爆炸的车上。
          褚桓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怕暴露位置,没有点着,只是闻一闻尝尝味道。
          “你知道王哥有个女儿吗?”他似乎随口提起,语气不咸不淡,好像同事间的闲聊,“特别招人喜欢,小时候玩过家家,别的傻丫头都拿石头切草叶子,要么就是扔两条虫子到碗里假装是炸带鱼,我们这些被临时抓来陪小丫头玩的配角还得假装好吃,二透了——就她不一样,就她玩得又入戏又认真,给我们吃的东西都放在洗干净的小碗里,兑上牛奶,有时候还会再倒一勺冰激凌。”
          褚桓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带了一点笑意,可眼神却又是清明而冷漠的。
          “太招人喜欢的姑娘都是祸水,就为了她,我和一个傻逼从小打到了大,单挑群架都干过,他带着一帮小流氓把我堵在胡同里,拿钢管打断过我一条腿,骨折,住了一个暑假的医院,险些瘸了,出院以后,我又单枪匹马地一板砖把他拍成了脑震荡,他脑门上缝了六针,终身破相,从那以后,那傻逼就变本加厉地嫉妒我长得比他帅,我干什么他就要干什么,哪都有他,好像不压我一头他就睡不着觉。”
          褚桓微微抬了抬手里的军刺,冰冷的刀刃轻轻地触碰霍辉的下巴,他仿佛能嗅到那槽里逼人的血腥味。
          褚桓:“后来你猜怎么了?”
          叛徒嘴里还塞着抹布,就算猜出来了也说不来。
          褚桓轻描淡写地说:“后来打鬼的时候,我有一次险些暴露,他和几个兄弟为了掩护我……”
          他话音陡然止住,微微垂下眼睛,嘴角一瞬间绷紧成了一条拉直的线。
          “我最后终于被那傻逼压了一头,还得把他的猫祖宗养老送终。”褚桓在霍辉的满头冷汗下,淡淡地移开了视线,透过衣冠禽兽标配的眼镜片盯着自己的怀表,好像是有一点漠然,又有一点心不在焉,“哎,我就想不通,你为什么会给大鬼卖命呢?你比傻逼还傻逼吗?”
          霍辉当然没有办法回答,他惊惧地盯着褚桓清俊的侧脸,以为他打算在这个地方把自己千刀万剐——褚桓自从退了后,就不怎么出现在他们视线里,霍辉对他并不熟悉,然而这不妨碍他听过这个人的传说……可怕的传说。
          “小鬼曾经得意洋洋地跟我说过,他说他们这些人之所以无法被战胜,就是因为他们坏得无所顾忌,能无不用其极——”褚桓微微点了点手指,军刺在叛徒的脖子上发出凛然的光,“不过后来小鬼被我废了一条胳膊两条腿,你呢,又被我五花大绑到这,我有点不知道他说的是对还是不对。”
          他说到这里,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霍辉森然一笑,连眼镜片也抵挡不住他犹如化为实质的杀意。
          这山有多高,他的杀意就有多浓重,被五花大绑的叛徒一瞬间脑子一空,他被笼罩在那股杀意里,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IP属地:福建9楼2014-07-08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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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序章 褚桓
            但是褚桓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意味不明地盯着霍辉看了一会,低声说:“怕什么?我又不动你,动了你就成违法乱纪了,我这个人一向很老实,什么时候违过纪?”
            霍辉哆嗦起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活像是要抽羊角风。褚桓当然不能让他抽,于是抬手一捏他的后颈,把他捏晕过去了。
            褚桓面无表情地端详了他片刻,又谨慎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注射器,把强力的麻醉药物注射进了对方的身体里,保证他彻彻底底、不留余地地晕过去。
            这时,他才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仿佛透过如洗的碧空,他能和什么人遥遥对视似的。
            褚桓拿起自己的军刺,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苍白的手指掠过三棱的刃,不自觉地轻轻颤抖了起来——是要将什么人千刀万剐才能平息的颤抖。
            他忽然狠狠地把军刺往霍辉身上戳去,可是手下得狠,收回来更狠,执军刺的手上青筋狰狞,褚桓接连在霍辉身上连戳了十八个洞。
            霍辉的衣服被戳出了十八个破洞,而褚桓居然说到做到,始终连那叛徒的油皮也没有蹭掉一块。
            打鬼行动中,褚桓叫得出名字的兄弟,一共死了十八个。
            大鬼生性多疑,他的潜伏生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是这十八个兄弟一滴血一滴血地给他把路冲开保驾护航。
            而他们把命交给他,他却没能圆满完成任务,让大鬼一跑就跑了三年。
            “我他妈居然还有脸活着。”褚桓漠然地想。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褚桓就有种胸口野马脱缰、要把他一颗心五马分尸的感觉,他狠狠地一咬舌尖,同时扣住中指上的素圈戒指,冰冷的触感与舌尖上的铁锈味一起堪堪拽住了那根缰绳——这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褚桓把手探入叛徒霍辉的衣襟里,将这人从头摸到了脚,最后在霍辉的脚踝后面摸到了一块创可贴,褚桓目光一凝,小心地把它揭了下来,只见那创可贴背面黏着一个很小的信号发射器。
            幸好他先下手为强地把这家伙的四肢关节卸了,否则没准被他把信号发出去了。
            信号器轻得像一片纸,在未开启状态,有四位数密码。
            褚桓收好怀表,只见镜片上的红点开始聚拢了——他们很可能已经发现车里没人了。
            “一到关键时刻我就没有后援,我是命犯天煞孤星么?”褚桓心里嘀咕了一句,“那就瞎猜一个吧。”
            他这么忧伤地想着,动作却十分果决,几乎是毫不停顿地输入了一个日期数。
            那是“打鬼”收网的那一天,那天,“褚桓”这个身份重见天日,“两只鬼”从此分崩离析,距今已经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
            密码正确——
            信号器瞬间开启,几秒钟之内,就把定位信息发送到了周围所有人手里,褚桓竖起衣领,挡住了半边脸,身形一闪,就钻进了山林中。
            猜对了。
            那大鬼一定夙夜难安地想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的肉,一想到这个,褚桓就像一只闻到了血味的豹子,诡异地兴奋了起来。
            他的心情方才还如堕深渊,忽然一下又直冲云霄——这很不正常,褚桓当然明白,然而此时此刻,他是需要这种兴奋的,他需要让自己的血不计后果地沸腾起来,他需要自己的心口还有一点杀伐将起的灼热。
            内应的信号发射器突然打开,敌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立刻闻风而动。
            褚桓头也不回地闯进密林,毫不停歇,转手把信号器黏在一棵树上,闪身躲在一棵树后,脚步尚未站稳,第一个猎物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之内,向着贴着信号器的大树跑来。
            褚桓利索地装好消音器,仿佛未经瞄准,抬手一枪,正中对方脑门,那人一僵,悄无声息地软倒了下来。
            没等他完全落地,一双手已经被飞快地将他拖进了树丛里,这尸体新鲜出炉,尚有余温。
            一个。
            接着,褚桓如法炮制地撕下死人身上的信号器,贴在树根处,双手攀住一棵大树的枝杈,居高临下地潜伏在那里,好像已经和树叶树枝融为了一体,一点声气都没有,两个人在同伴的掩护下并肩过来,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树丛中的尸体……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示警,看不见光的利器已经自他后颈穿过,三棱的尖刺在伤口中“嘎啦”一转,血雾喷起一尺多高,而后褚桓抬手两枪,一枪结果了一个,下一刻,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就地滚开,避过一连串的冷枪。
            四个、五个、六个……
            这不是角逐,是一场暗杀,褚桓只要开枪,必有人倒地,全部都是一枪正中额头,绝无脱靶,他像一只光天化日之下的鬼魅。
            十三、十四……
            褚桓腿上骤然一软,直直地从树上摔了下去,剧痛下一秒才传来——小腿被打穿了。
            打中他的人早就已经被褚桓吓破了胆,比被打中的还要战战兢兢,那人举着枪,又连连在落到树下的人身上开了好几枪,确定对方不动了,才深一步浅一步地缓缓靠过来。
            死了么?
            打死褚桓,能从老大那得到什么?
            那人却不敢狂喜,因为方才那脊背生凉的战栗感还没有散去。举着枪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蹲下来,又等了片刻,没有动静,才壮着胆子,伸长了胳膊去够那面朝下的尸体。


          IP属地:福建10楼2014-07-08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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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尸体被翻了过来,黝黑的皮肤,东南亚的血统,这是……这是他的一个同伴!
              他的恐惧还没来得及蒸腾,颈子上已经掠过了一层凉意,他看见了一双指缝间浸满了血的手。
              军刺锋利的棱刃抹了他的脖子。
              第十五个。
              褚桓的裤脚已经被血染透了,但他不怎么感觉得到疼,极具上升的肾上腺素好像已经封闭了他的痛觉。他侧身把自己隐藏在另一棵大树后面,舔去嘴角溅上的血。
              大鬼呢?
              久违的宿敌,打算什么时候出来叙叙旧?
              褚桓静静地掐算着时间,后脑靠在树干上,五分钟过后,他忽然笑了——眼镜片上忽然跳过两条信息。
              “全体擒获,未造成人员伤亡。”
              “缴获第二批非法军火。”
              事先埋下的陷阱抓住猎物了。
              再过一会,恐怕大鬼必须面对后援全断的窘境,这种时候,那么他会第二次跑吗?
              褚桓相信,但凡有一点可以东山再起的把握,大鬼就绝对会脚下抹油,可是……如果他已经山穷水尽了呢?
              这时,褚桓的眼镜片上跳出了一个新的光点,这意味着附近有一个新的信号器打开了,在与他本人距离大约一百米的地方。
              光点亮起来的一瞬间,褚桓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死死地咬住了牙。
              太兴奋了,他简直都怀疑自己是嗑了药,近乎情难自已的兴奋。
              三年沉沦,再次短兵相接——
              那光点一动不动,好像是在等着他。
              忽然,一声枪响了,随后是撕裂一般的惨叫,尖而细,听起来有点像是没长大的女孩子。
              褚桓一只手拎着枪,缓缓地动了,这时,树木和石头都是他的隐形法宝,他像一只大猫,落地无声地穿梭在树丛里。
              大鬼惯于幕后指挥,绝不现身台前,此时如果不是山穷水尽,他不会露面。
              同时,褚桓也相信大鬼眼下只有一个人,他本性多疑,褚桓的存在更是打碎了他这辈子的最后一点信任,他会指挥协调好截杀的人和接应的人,但是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他本人就在附近。
              褚桓一边飞快地思量着一边小心地靠近过去,接着,他就看见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十四五岁,长发乱七八糟地垂在胸口,被高高地吊在一颗大树上,大腿被子弹打穿了,正汩汩的流着血,她仿佛已经晕过去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大树一面临山崖而生,格外显眼,背对着山崖的一侧绑着女孩,地面有一排竖起来的三棱刺,那些尖刺虽然比不上褚桓腰间挂着的这一把,但是戳到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身上,也是一戳一个四平八稳的血窟窿。
              她只要掉下来,就会被无数根三棱刺捅成筛子。
              而吊着女孩的绳子中间一截被浸了火油,正烧着。
              灵长类动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个陷阱,褚桓简直想要仰天叹气。
              可是他能袖手旁观吗?不可能的——他又不是小鬼。
              那个小姑娘,此时已经不仅仅是个小姑娘,她是大鬼摆在他面前的嘲讽——只有烂进了骨子里的人,才无法战胜。
              “刚说完的话就被人打脸,啧。”褚桓叹了口气,下一刻,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改良版的烟雾弹,准确无比地扔进了三棱刺阵里。
              “呲啦”一声,巨大的烟雾腾起。
              就在这时,吊着女孩的绳子断了。
              褚桓从以让人看不清地速度冲了出来,踩上了大树的树干,整个人几乎是腾空而起,他一抬手将军刺刺进了大树树干里,横转半圈,准确地捞住了女孩的腰,以卡在树干中的军刺为轴,飞快地转了半圈,纵身跃上树杈,躲开了一记角落里打出来的冷枪。
              同时,他已经锁定了放枪人的位置。
              有一处的树叶动了一下。
              电光石火间,褚桓把姑娘搭在自己肩头,手上的扳机已经扣动,消音器已经摔掉了,一声枪响惊起了无数飞鸟。
              随后是,万籁俱寂。
              那一刻不知有多长,仿佛一切置于慢镜头下。
              而后,一个尽管经过了伪装、却是哪怕化成灰褚桓都认得的人缓缓倒下,暴露在天光之下,死了,死法依然是一枪爆头。
              是大鬼。
              褚桓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险些从树上栽下去,不是因为狂喜,不是因为遗憾,更不是对这个冷血无情的恐怖分子有什么感情……只是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又轻了两分,轻得他险些失去了平衡。
              就一瞬间的怔忡,让他在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又一声枪响。
              褚桓只来得及把肩上的女孩狠狠地推开,勉强避过要害,一颗子弹已经穿透了他的肩膀,那冲击力将他狠狠地往后一搡,他看见少女蓬乱的头发中露出了一张无比怨毒的脸。
              楮桓骤然愣住。
              小姑娘已经失手,方才偷袭的瞬间,她手中的枪就被褚桓下意识地闪避撞飞了,落到了山崖之下。她彷徨地看了一眼自己空了的小手,又带着森冷的恨意看了楮桓一眼,转过头去,对着大鬼的方向尖声喊:“papa!”
              她是大鬼的……女儿?
              这都是什么禽兽不如的东西!
              褚桓震惊之下没来得及动作,那小女孩已经纵身从树枝上跳了下去,“噗嗤”一声,年幼的身体被地上的三棱刺从脚穿到了额头……楮桓本能地伸手去拉,却只扯下了她的一小把头发。
              血迹原地铺展开来,像一块充满恶意的红毯。
              褚桓茫然地看着少女狰狞的尸体,忽然被熟悉的恍惚感笼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一声轻响,脚下的树枝终于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压力,断了。
              他一伸手攀住了另一侧的树枝,大树另一侧是山崖,他双脚已经悬空,将自己吊在了山崖之上。
              褚桓一侧的肩头已经被血染透了,裤子上的血则已经干涸了一批,可是对于王牌特工而言,哪怕是比这再重十倍的伤,他把自己吊上去也不比磕一把瓜子多费什么功夫。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却忽然五内成灰般的身心俱疲,方才爆发的兴奋感潮水一般的褪去,让他变本加厉地累起来,累得他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褚桓抬起头看着自己抓住的大树枝干,看着叶子遮遮掩掩中露出了一角的天空,眼神空得一无所有,他感觉整个蓝天都在旋转,视野中一切都扭曲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鬼上身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松手掉了下去。


            IP属地:福建11楼2014-07-08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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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倒也想得开,现在对他而言,哪个县城都一样,过站就过站吧。
                他抬头一看,只见车站附近有个挂着“招待所”字迹的建筑,算是周围档次较高的了,仨字上还缠着那种比较复古的霓虹灯,灯坏了一多半,远看就只剩下“召寺”俩字,仿佛是个上香的场所。
                褚桓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向招待所的方向走去,他感觉自己急需一大杯淡盐水。
                忽然,他听见有人出声叫住了他。
                此时褚桓眼已经开始有点花,闻声一偏头,只见那站牌旁边站着两个男的,个子都很高。
                叫住他的汉子有四十来岁,手里捧着个硬纸牌子,眼大如牛,杂草似的乱发编了一条长辫子,垂在胸口,如果忽略他须发丛生如李逵的脸,单就这打扮,让褚桓想起了一句歌词——“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只不过这位的神色很是紧绷,眼神也不大友好,像是个改行劫道的小芳。
                而另一个人却很年轻,站得稍远,由于褚桓的视野已经不很清晰,他看不大清楚那个人模样,只见他长发如黑幡,随风微动,让人看着心生恍惚。
                这两人都在站台边上,应该是接人的,但是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车站也跟着人气稀疏,方才只有一班车进站,而那一班的乘客只有褚桓自己。
                “小芳兄”率先向他走来,此人五大三粗,大脸如盆,是个居家镇宅的妙方。
                不知此人是来自哪个山沟的,普通话基本是外星人的水平——如果是地球友邻,纵然话听不懂,一些肢体语言还是国际通用的,可是对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褚桓只懂了最开始的那个瞪视。
                那个瞪视的含义大约是:“奶奶的,让老子等你等这么长时间,你怎么没死在半路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站着,陷入了无法交流的窘境。
                忽然,“小芳兄”想起了什么,把手里的硬纸板塞给了褚桓,讨债一样地板着脸瞪着他,用指节敲了敲纸牌上的字。
                褚桓用力眨了眨疲惫的眼睛,只觉得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好再和这位少数民族兄弟纠缠下去,于是艰难地挤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伸手指了指纸板,又伸手指了指自己,摆着手摇摇头——您老认错人了。
                “小芳”一愣,见他不理自己径自往前走,刚要抬手去拍他的肩膀,目光却忽然一凝。
                这位少数民族兄弟不知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夜视力好得很,这么黑灯瞎火的地方,居然准确地分辨出了褚桓那深色的外衣上不明显的污迹是一大块血迹。他低声对身后的同伴说了句什么。
                就在这时,褚桓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他终于再也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迷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托了他一下,褚桓最后的余光瞥见了一把长发。
                夜色中,传来一股悠远而渺茫的桂花香。


              IP属地:福建14楼2014-07-08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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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终点站,褚桓就没见过那个青年了,想来大概是年轻人在半路上深刻体会了什么叫穷乡僻壤,感受到了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一时打了退堂鼓,在中途下车跑了。
                  “你说的那个人,我可能……”褚桓话音一顿,他看着南山期盼的表情,忽然就不忍心了。
                  这对于褚桓而言,又是个不怎么熟悉的感受,无论是中二时期四处惹是生非,还是他后来沉潜下来一路腥风血雨,褚桓都没有对谁不忍心过,可是到了这里,他居然硬是把心里的话来回斟酌了两三遍,搜肠刮肚也没找到一个委婉些、又能让对方理解的说辞。
                  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好一会,褚桓放缓了声音,近乎轻柔地说:“我可能遇见过你们等的老师,嗯……他个子不高,拿着一本小学生教材——小学生,就是孩子,这么高满地跑的那种,教材就是书,书你知道吧?像你拿的这个一样的——就是给孩子看的书。”
                  南山吃力地听懂了他的意思,皱了皱眉。
                  褚桓:“但是下车的时候没再看见他,我猜他可能是中途遇上了什么事,临时改了目的地……”
                  南山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小芳听不懂是怎么回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急得脸都涨红了。
                  褚桓立刻改口:“不过说不定他只是晚点过来,可能过几天就……”
                  他的安慰是徒劳的,不知道南山听懂了多少。
                  南山忽然叹了口气,微微抬起头,半阖上眼睛,俊秀的面孔显露出坚硬的线条,他像一块固守而又孤独的石像。
                  他好一会一言不发,褚桓却感觉到了那种沉重的失落。
                  不需要语言传达。
                  “我……我这不好。”南山轻声说,“不来。”
                  他的学习能力让褚桓惊异——方才南山用字典找字的时候,由于错处太多,褚桓为了便于交流,会把他指到的每个字都念出来,没想到一转眼,他竟然就记住了大半,读音模仿得像模像样,这句话虽然说得不大连贯,用词也精简得让人发指,但褚桓确实听懂了。
                  褚桓犹豫了一下,提醒说:“其实如果需要老师,你们可以找自己的行政人员,就类似村长、族长的这些人,让他们向县里提交申请,每年都有支教大学生报名的……”
                  这话说完,褚桓自己都觉得对方肯定听不明白,但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一点。
                  南山却勉强一笑,摇了摇头:“不好,不喜欢来。”
                  说完,南山站了起来,伸手为褚桓拢了拢被子,又把他的眼镜和换下来的衣服取过来,放在床边便于取放的地方,衣服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而他随身的东西——军刺和枪都还别在原来的地方,连随身的迷你救生包都原封不动地躺在他的兜里,对方仿佛没有碰过。
                  褚桓:“南山……”
                  南山伸出一根食指,打住了他的话音,把熬好的草药端过来递给他。
                  那时绿油油黏糊糊的一碗,卖相十分险恶,可是褚桓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居然二话没说,接过来就喝光了。
                  南山扶着他躺下,而后又走到窗边,拿出了一片叶子,叶笛的小调再次响起,这一回听起来没有那么欢快了,却也没有多怨念多沉重,只是尾音悠长,显得有一点寂寞。
                  褚桓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连只猫走过来都能惊醒他,别说屋里有两个大活人,可在那叶笛声中,他莫名地感到一阵疲惫的放松,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过去。
                  误会看来是解释清楚了,等他再醒来地时候,那两个人差不多也应该已经走了吧?
                  他真的还想再听一次之前那让人心情愉悦的叶笛小调。
                  半睡半醒的时候,褚桓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么我跟他们走得了。
                  随即,他又觉得这想法是异想天开——去偏远少数民族地区教汉语?专业也不对口啊。
                  “肯定是酒喝多了。”他把自己所有失态的缘由都一言以蔽之了。


                IP属地:福建18楼2014-07-08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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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一开始怀疑是不畅的沟通让自己误解了人家的意思,他迟疑万分地重复了一回自己的问题,南山伸出手掌,在自己的肩头和腿上拍了拍,而后双手合拢,做了一个仿佛是“愈合”的手势。
                    褚桓怔住了。
                    他很想多问一句为什么,自己来历不明,身上还带着枪伤,而对方只是与他萍水相逢。认错人也就算了,现在对方明明知道了,还要因为照顾一个陌生人而停留吗?
                    不过他终于没有问,总觉得这种问题问出口,就好像在怀疑别人的用心一样。
                    那么他怀疑吗?
                    褚桓不怀疑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就是干这个的,对他来说,疏忽大意是愚蠢的同义词,他得时刻对周围的环境保持谨慎的审视和一波三折的质疑。
                    只不过当他看见南山那双澄澈的眼睛时,就忍不住对自己怀里的这一点质疑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感觉,因此遮掩得很严密。
                    于是褚桓沉默了片刻:“那我中午请你们吃饭吧——对了,没事我可以多教你说几句普通话,你能给我多吹两段昨天的曲子吗?”
                    南山请人吃东西喝酒的时候很大方,被人邀请也不矫情,中午跟小芳一边一个,欣然地架着褚桓出了招待所。
                    小县城是来往旅客歇脚的中转站,放眼望去,一排为旅游团提供猪食团餐的小饭馆,长得都像是一个妈生的,唯独街角一家洋快餐店特立独行,门口挂着的英文店名分外鹤立鸡群。
                    当然,走近了一看,发现字母是汉语拼音。
                    角落里还注明了拼音的内容“肯当鸡”。
                    褚桓在牌子下驻足良久,断定此乃麦当劳、肯德基和重庆鸡公煲玩3P玩出来的娃。
                    不过“肯当鸡”这志向……是不是也有点太远大了?
                    他滚下山崖的时候,通讯设备就掉的掉、坏的坏,直到此时,褚桓才终于花了五毛钱,借饭店的电话打给了老王,痛痛快快地听了老王一顿臭骂,权当是来自前世丈人的爱的洗礼,而后拒绝了老王派人来接他的建议。
                    “住几天我就自己回去,这边环境挺好的,我就当旅游了。”
                    老王没有就此和他纠缠,只是沉默了一会,问:“你刚才说你当时是怎么掉下去的?”
                    褚桓面不改色:“失足。”
                    老王:“……不扯淡能死吗?”
                    “真是失足,不过现在已经改造好了。”褚桓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社么,回去别忘了替我这个失足青年问小璐好,说好了,将来孩子生出来可得管我叫舅舅。”
                    老王的女儿小名就是小璐,两年前嫁了个摄影师,现在就快生小孩了。
                    褚桓回想起来,发现自己整个青春期净顾着为了她掐架了,掐得乌眼鸡一样,却居然没有一次主动约她出来看场电影,吃个冰激凌什么的,连情书这么脍炙人口的东西都没有写过,简直是为了掐而掐,为了打架而打架。
                    舍本逐末得有点自作多情,显得可笑得……近乎可爱。
                    “走了,再见。”他对老王说。
                    “肯当鸡”卖发面饼和炸鸡,在褚桓天真地问“有没有薯条——就是炸土豆”的时候,老板娘转身去厨房给他端了一碗跟大土豆块一起蒸熟的二米饭,伸手抓了一把粗盐粒,往上一洒,豪迈地说:“吃去吧。”
                    褚桓:“……”
                    不过虽然山寨,食物质量却出乎意料得还可以,发面饼白胖得酥软,炸鸡黄澄澄的,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奇异的肉香。
                    小芳先开始对褚桓是十足的不耐烦,甚至有些敌意,头天一起喝酒的时候,这种敌意已经消弭了一半,炸鸡端上来的时候,褚桓看得出来,这位凶猛的毛猴是打算要跟自己化敌为友了。
                    他本人却没什么胃口,褚桓摸遍了全身,翻出了仅剩地小半包烟,跟老板娘借了个火,临窗抽了一根,坐回去的时候,南山却突然抬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褚桓一愣,只见南山用食指关节轻轻地在他肺部的位置敲了敲,严肃地看着他,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接着,南山缩回手,给褚桓递过来一个鸡腿。
                    褚桓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了一会,他发现南山吃东西的时候,全神贯注得就好像在处理一件非常神圣的大事,一个渣都不浪费。
                    吃饭——对于褚桓而言,只是维持生命的基本行为,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丧失了食欲,好吃与不好吃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咬不动的干瘪杂粮饼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在他眼里都一样,三口解决,全部是味同嚼蜡。
                    但是此时他看着南山,忽然产生了某种“吃饭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的错觉,他试探地低头咬了一口,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鸡肉而已。
                    于是褚桓忍不住又看了南山一眼,再一次被那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闪了一下。
                    “有那么好吃?”褚桓心想,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把飘散得四处都是的精神集中回了手里这个被咬了一口的鸡腿上。
                    这样,褚桓看一眼南山,吃一口东西,慢慢的,他麻木而不灵活的味蕾逐渐苏醒,居然真的尝出了滋味。
                    三个人很快把两大盘摞起来冒尖的炸鸡一扫而空,褚桓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吃撑了。
                    他结完账,回头看了一眼南山那平静中透着心满意足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居然也产生了一点被同化的愉快。
                    不过……等等,音乐能愉悦身心也就算了,看着人家下饭又算怎么回事?
                    秀色可餐吗?
                    褚桓颇为尴尬地转了转指间的戒指,让“逗你玩”仨字磨砺着他手指根的皮肤,面色淡定、内心充满谴责地想:“不好,我这样怪猥琐的。”


                  IP属地:福建20楼2014-07-08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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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现世
                      褚桓以通知的语气和效率向老王汇报了自己的新动向,并在对方表达看法——也就是骂娘之前,就率先挂断了电话,然后他们一起坐上了一辆不知道开往何方的大巴。
                      褚桓上了车就开始闭目养神,直到这时,他的脑子里还在忍不住回放南山收拾骗子的那一幕,如果可以的话,他几乎想把那段录下来,一帧一帧地分析。
                      当时,骗子口吐白沫倒地后,吸引了许多群众驻足围观,但由于骗子本人流窜到此地已经有一阵子,当地人都把他认了个脸熟,所以围观归围观,大家一开始都认为这是装的,没有人管。
                      南山这个罪魁祸首就明目张胆地站在人群之外,双手一背,神色之淡定,表情之自然,仿佛这不是他干的一样。
                      骗子边吐边抽搐,抽搐的动作像个提线木偶,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摆弄着他的四肢,乍一看不但像装的,演技还略显浮夸,有人在旁边看了直乐,直到骗子吐出的东西里见了红。
                      开始是血沫,后来居然有血块混杂其中。
                      周围的人见了血,终于严肃了下来,有一位上了些年纪的老人率先上前,面色犹疑,张罗起要把人送医院,褚桓看了南山一眼,只见那位别具一格的“圣母”眉毛微微一扬,好像是大发慈悲地“今天还有事,就这么着吧”,然后意犹未尽地扬长而去了。
                      他抬腿一走,那方才还在吐血的人简直像给按了暂停键,立刻停止了满地打滚,下一秒,骗子居然灰头土脸、面带莫名地爬了起来。
                      围观的人一哄而散,方才热情张罗的那位大爷脸色一变,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啐了骗子一脸,气得像个葫芦,也走了。
                      也许南山使用了一些未知的草药,褚桓不了解中草药,这方面他就不去细想了,可那飘过来的二十块钱又该怎么解释?
                      难道当时突然吹来一阵莫名其妙的风,那么凑巧就吹翻了骗子装钱的碗,又那么凑巧,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把二十块钱吹回到南山手里?
                      褚桓几乎要怀疑起那是传说中的气功了,不是他想宣扬封建迷信,是他真的逐帧分析了一遍,依然没能琢磨出南山到底是怎么做的。
                      这样一来,臆想中的世外桃源凭空蒙上了一层有点神秘的色彩。
                      褚桓预料到了旅途的漫长,没有预料到是这样的漫长。
                      他们先搭了辆四处漏风的大巴,一直坐到了人迹罕至的终点,南山和小芳正经八百地跟莫名其妙的大巴司机道了谢,然后他们开始徒步走,走了大约十几公里的山路,到了一个远近无人的荒郊野岭。
                      见南山停下来,褚桓以为是对方要休息,没想到小芳突然以一种与他那壮硕体型严重不符的矫健灵活,蹿上了一棵大树。
                      大树有些年头了,粗而直,得有七八米高,小芳几个起落就攀到了树顶,如履平地似的轻松,褚桓手搭凉棚抬头看着他,明白了“毛猴”的由来。
                      小芳从腰上取下了一个金属的号角,凑到嘴边,呜呜地吹了起来,那东西没有巴掌长,褚桓还一直以为只是腰带上的装饰品。
                      号角的声音旷远低沉,又彷如含着金石之声的凛冽,随风送出去老远,褚桓眯起眼睛,觉得这几声号角像是某种呼唤。
                      果然,片刻后,他听到了马蹄声,褚桓惊异地抬头望去,只见远方跑来了三匹马,整齐地停在了南山面前,撒欢似的绕着他仰头嘶鸣,领头的那只还撒娇似的把大长脸垂了下来,让南山抚摸它的鼻子。
                      又一项匪夷所思的技能。
                      就这样,他们仨的交通工具从“十一路”换成了“四路”。
                      路上,褚桓漫无边际地瞎琢磨,也不知道半路上跟他擦肩而过的那个小青年会不会骑马,普通人大多在一些休闲娱乐的场合接触过马,如果只是骑一下,可能问题不大,但骑马走这种崎岖的山路……那估计就不怎么娱乐了。
                      这么看来,那位仁兄临阵脱逃的决定真是再正确也没有了。
                      他们行走在荒郊野岭、杳无人烟的地方,到了晚上,就幕天席地地过夜。
                      南山和小芳两个土鳖连立拍得还没摆弄明白,大概更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帐篷”,他们俩充分地表现出餐风沐雨的皮糙肉厚来,随便生一堆火就能怡然自得地凑合一晚上。
                      褚桓不知道这万一要是换个文弱书生来,能不能在这俩货的带领下,活着抵达目的地。
                      可见申请了好多年没人来也是非常正常的。
                      不过对于褚桓来说,旅程还是很愉快的,因为南山守夜的时候会用树叶吹不同的小曲,他一边吹,褚桓就一边用眼镜里藏的芯片录音,那叶笛声中混入夜风,风流婉转,浑然一体,都不用后期编曲处理,已经自成风格。
                      褚桓成了这个原生态音乐人的铁杆粉丝。
                      骑马整整走了一天一夜,就在褚桓怀疑自己已经离开了国境的时候,他们抵达了一条河边。
                      见到那条河的瞬间,褚桓就明白了南山嘴里为什么会有“河这边”的说法,在此之前,自以为已经快走遍世界的褚桓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在一条河面前目瞪口呆。
                      只见那河背后是十万大山绵延相连,对岸包裹在浅浅的雾气里,以他的眼力,竟然全然看不清楚,河水如一条山间垂落的缎带,蜿蜒而下,水不深,却很清,骑马应该可以直接过去,可褚桓就有一种感觉——河的对岸是另一个世界。
                      小芳赶马上前,嗷嗷直叫,声音在大山中来回悠荡,林中的群鸟受惊飞起,冲向湛蓝得无一丝阴霾的天空。
                      南山回头对褚桓说:“过河就到了。”
                      褚桓:“你家?”
                      南山弯起眼睛:“我家。”
                      说完,他轻轻一夹马腹,纵马蹚水渡河。褚桓跟了上去,行至河心,雾气似乎越来越大,那雾渐渐地漫到了水里,周围的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褚桓一瞬间恍惚起来,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桃花源记》。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一只手斜伸过来,拉住了他的马缰。
                      南山:“我带着你。”
                      那浓雾先是越来越厚重,最浓的地方能见度不足半尺,不知走了多远,雾气才重新开始变得稀薄起来,渐渐的,有阳光穿透了进来,被光打薄的雾中一下宛如仙境。


                    IP属地:福建23楼2014-07-08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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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课的地方就在他们唱歌跳舞的空地上,族里的汉子不知从哪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白石头支在那里,又给他找了一把黑乎乎的碳棒,需要的时候可以往石头上写字,小芳蹲在石头旁边,十分训练有素,只要石头写满,不用人吩咐,他就会冲上去擦干净。
                        可惜此人擦黑板认真,听课却是一知半解,有时候褚桓话没说完,还有一半卡在嗓子眼里,就被他冲上来擦了,每到这时,褚桓就只好停下来,微笑着擦擦眼镜,心里很想殴打他,苦于营造了半天的斯文形象,不好动手——不过总有人会代劳,南山身边另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就对殴打小芳十分在行。
                        那年轻人叫“什么什么多”,听南山翻译,是“闪闪发光的断崖”的意思,离衣族人起名字的思路十分诡谲,褚桓反正想象不出断崖怎么闪闪发光,他摔过一次,对断崖充满了阴影,于是把人家的名字简化成了“大山”。
                        大山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却已经长了个人高马大的身板,平时不苟言笑,笨拙地往那里一坐,却比谁都用心学习,所以他格外烦小芳这种搅屎棍子,小芳一打岔,他就一个鞋底飞过去。
                        到后来,大山已经养成了一看褚桓擦眼镜,就找东西扔小芳的条件反射。
                        由于除了南山认识几个字、会说几句话以外,其他人跟褚桓是完全无法沟通的,因此上课的时候需要族长在一边,把褚桓教的字词翻译成离衣族自己的语言,有时候连族长也翻译不了,师生间就必须停下来艰难反复地沟通。
                        褚桓的学生包括全村老小,族长不可能一天到晚当助教,大人们也不可能一天到晚不干活,所以每天的教学时间只有傍晚,不到一个小时,工作十分轻松。
                        褚桓原本预备的欢迎词是以“孩子们”开头的,结果当天到场一看,真孩子居然不是他学生的主流构成,话到嘴边机智地拐了个弯,变成了:“孩儿们——”
                        南山努力地教其他人叫“老师”,不过“老”字的发音拐弯,大概对初学者而言不是很容易,众人七嘴八舌地学不利索,褚桓大手一挥:“叫什么老师,叫‘大王大王’就行了。”
                        这俩字简单,一学就会,顿时一片“大王”的呼声此起彼伏,整个离衣族成了个花果山。
                        褚桓面色严肃而坦然,完全继承了褚爱国先生一本正经“逗你玩”的精髓,若无其事地从数数教起,以至于若干年后,单纯善良的离衣族群众都认为“大王大王”就是“老师”的意思。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褚桓只有每天上课的时间会准时出现,一天中的其他时候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除了睡觉,褚桓很少回自己的屋里,因为一抬头总能发现大树杈上又坐着几个光屁股偷窥他的猴孩子。
                        他早晨一般天不亮就会起来,绕山绕河做基础的体能训练——褚桓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自怨自苦的人,他认为自己的问题很可能有生理原因,于是强硬地给自己规定了作息和训练,刚开始,他身体里仿佛有什么阻止他对自己的逼迫,情况坏的时候,他会头疼欲裂得恨不得拿刀戳自己,这个时候,他就只能靠褚爱国给他的那枚戒指,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答应老头的承诺。
                        等稍稍缓过一口气,他就会去南山坐一会,听他吹一会笛子或者跟他聊几句天,褚桓觉得自己能汲取很多珍贵的生命力。
                        由于语言障碍,离衣族里,除了族长南山,没有人能和褚桓说上话,这间接地让族长的形象显得更加光辉。
                        找不着褚桓的时候,大孩子就会领着小孩子,每天乐此不疲地玩一个游戏——找“大王大王”。
                        这简直成了一种有乐趣的探险,虽然就算找到了褚桓,他们也不大好意思凑到他面前说话,但是万一真找到那么一次,他们就能回去和小伙伴吹嘘很久。
                        可惜,除了褚桓自己出现,小崽子们没有一次能成功地把他翻出来。
                        不过尽管褚桓不打听不好奇,随着时间的推移,离衣族的种种不同寻常之处,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他眼里。


                      IP属地:福建26楼2014-07-08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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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再一次确定了,这离衣族人肯定有其天赋异禀之处——壮汉似铁塔,儿童赛野猪。
                          这时还没到上课的点钟,褚桓把三棱刺收好,缓缓地从树丛中走了出来,忽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褚桓抬头一看,只见那条被他强拆的毒蛇又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正睁着一双险恶的小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就以一条三角脸的毒蛇来看,它长得还算颇为清秀。
                          褚桓面无表情地和它对视了一会,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哦,是我刚才不讲理,你继续在这上面盘着吧。”
                          说完,他绕小路回离衣族里去了。
                          远远的,褚桓就看见花骨朵和她的小跟班把野猪拖进了河里,几个在河边打水做饭的女人瞧见,立刻跳下来,一起把野猪扛了上去,花骨朵抹了一把鼻涕,趾高气扬地踩着水蹦跶着。
                          褚桓心说:“看你妈不打断你的狗腿。”
                          可惜他没能如愿以偿,小芳的老婆见了野猪,非但没有呵斥,还慈祥地摸了摸女儿象鼻子一样的三条小辫,然后随和地放他们去玩了,隔得太远,语言又不熟,褚桓只大概听了个音,好像是她承诺了晚上给花骨朵烤个猪心吃。
                          褚桓默默地收回目光,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叫做“百年大计在教育”,以及什么叫“有熊妈就有熊孩子”。
                          他低头敛目从人群中走过,别人都不怎么上前打扰,大人们隔得远远的,会拘谨地用半生不熟刚学的汉语打声招呼,小孩则会“呼啦”一下散开。
                          褚桓径自走到每天上课的空地中间,背靠大白石头坐下,一边随手翻书,一边等着众人来。
                          不久,以他为中心,五六米左右为半径,就围了一大圈的小崽子,他们以为他什么也听不懂,于是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交头接耳,对褚桓进行了现场围观。
                          褚桓就听见杀猪英雄花骨朵对她的跟班说:“我妈昨天跟我说,大王大王鼻梁上那个东西是冰做的,冰你知道吧?厚了就是白的,不透明,所以它肯定很薄,一碰就碎。”
                          褚桓听了,感觉自己鼻梁上凉飕飕的。
                          流鼻涕的小跟班崇拜地问他那“知识渊博”的大姐大:“干什么用的?”
                          花骨朵:“那不知道,可能是为了好看吧。”
                          这是,有个三四岁的秃头小男孩突然扯着嗓子,奶声奶气地嚎了一句:“族长最好看!”
                          花骨朵:“闭嘴!”
                          小秃头不理会,继续叫板:“族长最好看!”
                          花骨朵一跃而起,揪住小秃子的屁帘,双脚离地地把他拖走扔了。
                          一圈崽子顿时被此女淫威所迫,全都不敢抢话了,排排坐好,等老大发表意见。
                          褚桓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认为这丫头将来很有当大土匪的潜力。
                          花骨朵:“哎哟,他看我。”
                          褚桓这一眼顿时把花骨朵看得小媳妇了,低头臊脸地一缩脖,脸红到了耳根。
                          褚桓:“……”
                          他把目光移回书页间,坚决要非礼勿视。
                          只听那边的崽子继续嘤嘤嗡嗡地编排他:“他手上戴的那个环,族长说能看点钟,是真的还是假的?”
                          花骨朵小道消息极多,闻听此言,立刻忘了方才的一眼惊魂,连忙抖落出自己的博闻强识:“真的,我妈说那个也不能碰,上面的针只有头发丝那么粗,一碰就碎了。”
                          众孩立刻唏嘘不已,只觉得这个“河那边”的人真是无处不金贵。
                          “姐,还有什么一碰就碎的?”
                          花骨朵鬼鬼祟祟地抬头看了一眼褚桓,被他那副“听不见也听不懂”的装逼样成功哄骗,于是无所顾忌地说:“还有‘大王大王’也不可以碰,河那边的人都这样,还没有纸结实——我爸跟着族长去接他的时候,看见他身上有这么大的一个伤口……”
                          花骨朵伸手比划了一下,煞有介事地说:“从后背一直穿到前面,族长说可能是树枝戳的。”
                          众孩听了大惊,齐齐地把目光投向褚桓,近乎诚惶诚恐。
                          褚桓:“……”
                          南山,长得帅归长得帅,但是这么造谣合适吗?
                          “一根树枝……能从这戳到这?我的个天哪,那我可不敢摸啊!”
                          花骨朵一瞪眼:“你敢!那是族长走到‘边界’才带回来的,摸坏了打死你!”
                          “那……他每天晚上才出来,是不是怕太阳晒?”
                          “晒多了会化吧?”
                          “他头发也很短,是不是头发长太沉,会把脑袋坠掉了?”
                          “脑袋坠掉了还能活吗?”
                          褚桓坐在石头下,一边端着男神般不动如山的架子,一边辛酸地经历着“被太阳晒死”“被头发把脑袋坠掉”“被大风刮个头破血流”以及“坐在石头上被石头硌成两截”……之类种种死无全尸的美好结局。
                          内心感受不禁有一些复杂。
                          这时,方才被大姐头花骨朵扔了的小秃头终于锲而不舍地爬了回来,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族长才最好看!”
                          然后勇敢的小小脑残粉就被彪悍的花骨朵大姐头打哭了。
                          一个三四岁大的光屁股豆丁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作为一个大人……哪怕刚刚死于千刀万剐,褚桓也不好看着不管。
                          他只好揉了揉耳朵,站起来向坐地大哭的小秃头走去,众孩一看他来,立刻如临大敌般地一哄而散,散还不肯散远,隔着十来步,瞪着一双双无知的大眼睛,稀罕地张望着这个能被“一根树枝捅个对穿”的金贵物件。
                          褚桓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只好弯下腰抱起了嗷嗷大哭的小秃头。
                          所有小孩随着他的动作抬头,连小秃头都忘记了哭泣,表情一致的都是:“看,猪上天了。”
                          褚桓没想到小秃头这么好对付,不用哄自己就不哭了,于是在兜里翻了翻,翻出了自己从县城买的牛奶糖,往呆呆的小秃头嘴里塞了意一颗,把他放了下来:“行了,玩去吧。”
                          小秃头舔了舔奶糖,恋恋不舍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褚桓,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老远,还在不停地回头张望。
                          只见他彷如下定了某种决心,褚桓听见他气沉丹田,大声宣布他对世界的最新看法:“‘大王大王’最好看!”
                          喂,这就叛变了啊?真是个蒲志高的好苗子。
                          褚桓还没来得及笑,突然,他感觉脚下一阵颤动。
                          地震?
                          


                        IP属地:福建28楼2014-07-08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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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现世
                            离衣族的孩子给褚桓的印象就是一个字:野。
                            一个是玩得野——他们平时反正是不用上学也不用上补习班,一天到晚就大野马似的漫山遍野地跑。
                            再一个是性格野——这个典型案例就是小芳那个花骨朵女孩,牙尖嘴利,宰得了野猪,打得哭小弟。
                            他们的童年野得无拘无束,在族长面前都敢放肆,可是就是这么一帮野孩子,居然集体被一场轻微的地震吓住了。
                            那场地震其实只是微有震感,几分钟就过去了,照理说,西南地区处在喜马拉雅火山地震带上,地壳多少有点多动症,只要不是地动山摇的大动静,偶尔晃悠两下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小孩子们也就算了,大一些的也不知道什么是地震吗?
                            更让褚桓愕然的是,当地面震颤的时候,这些孩子以一种古怪的默契,一同望向了天空。
                            是和他们的某些信仰有关系?也许就像古代人相信月食是天狗吃月亮造成的那样,离衣族人认为地震和天上的什么东西有关?
                            那么他们脸上那种如临大敌又是怎么回事?
                            很快,褚桓就发现,如临大敌的不止少年儿童。当天傍晚上课的时候,人来得格外全。褚桓在这里教课十分自由散漫,基本是谁愿意来谁来,反正教室是开放的,一般离衣族的青壮年人通常只来一半,有些人还有活要干,剩下的一些则要去巡山,他们族里养的快马就是做这个用的。
                            但是这一天,白石头旁边的人骤然增加了一倍,其中有一些是本应该去巡山的,这些人身上都带了家伙,只是藏在裤子里不让人看见。
                            这一点小伎俩瞒得住别人,瞒不住褚桓那双眼,不过他的目光从巡山人身上扫过,只是假装不知道,照常开展开他的普通话科普讲座。
                            连他的助教兼族长南山都显得格外正色,褚桓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根权杖似的东西,他曾在南山家看见过一次,和一大堆冷兵器挂在一起,精雕细琢到显得近乎华丽的外表和那些森冷的铁家伙格格不入。
                            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东西,褚桓猜可能是族长身份的象征。
                            “震——就是这样,振动的意思,地震,就是地在振动。”褚桓想起什么讲什么,他话音一顿,又补充说,“一般是地下的大石头层运动引起的,像风和雨一样。”
                            这时,他听见花骨朵的小跟班在底下用离衣族土语说:“才不是和风雨一样,那是……门开了。”
                            “门”前面的那个词褚桓闻所未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男孩身后很快伸出一只大人的手,打了这多嘴多舌的小男孩一巴掌。
                            褚桓像无视巡山人身上的武器一样,假装没听见男孩的话,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话题,可是他此时已经明显感觉到,小男孩说出那句话之后,空地上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这天的课在压抑的气氛中讲完,连平时十二分投入的大山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离衣族人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歌舞一会,他们很快默不作声地散了,平时到处乱跑的小崽子也都被家长遣送回家。
                            南山向褚桓走过来:“我陪你走一段。”
                            褚桓应了一声,这时,一阵风吹走了天上薄薄的乌云,褚桓无意中往天上看了一眼,脚步忽然一顿。
                            那是……满月如铜。
                            奇了怪了,褚桓忍不住伸出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他明明记得头天还是个细长的小月牙。
                            月亮总不可能是气吹涨的,那难道是他记错了?
                            幻觉?记忆错乱?还是他脑残得更厉害了?
                            就褚桓的自我感知而言,他感觉自己不可能疯到那种程度。
                            可是如果不是他自己的问题,客观的自然现象又怎么解释呢?
                            “……褚桓?”
                            南山连叫了他好几声,褚桓才回过神来:“嗯,什么?”
                            南山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你的脸有点白,病了?”
                            他这种临终关怀一样的神色,顿时让褚桓想起了下午听见的谣言,他总算是找着了一个转移自己注意力的渠道,不再纠结于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这件事。
                            褚桓糟心地看了南山一眼,很想问问他,自己到底是哪表现得让人误会,让南山产生了“此人属于能被一根树杈戳死的物种”这个错误印象。虽说他早就将脸皮千锤百炼,将个人形象置之度外了,但……出于一些原因,褚桓还是不大希望自己在南山心里的形象如此的不英雄。
                            褚桓有些生硬地掰扯开南山的话题,指了指南山手里那根棒子,问:“对了,你今天拿着这个东西,是最近族里要发生什么大事吗?”
                            南山被他突然开口问得一愣,过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点了个头,褚桓看得出,他不大方便对自己说明详情,但是人太老实,又不会搪塞扯淡的那一套,正在努力地思考该怎么开口。
                            “有,”过了一会,南山承认,“你……唔,你最近尽量不要一个人。”
                            褚桓看了他一眼,南山虽然不闪不避,但是眼神里透着某种“别问了”的信息。
                            褚桓马上了然识趣,从善如流地不再打听,对南山的族长权杖随口夸了一句:“你这个东西最上面镶的是翡翠还是碧玉?绿得真透亮。”
                            南山:“好看吗?”
                            褚桓点头:“不错。”
                            一般而言,夸别人身上的某样东西,其实只是两个人闲谈对话的承上启下,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太走心,也很少有别的意思,不过南山显然不是一般人。


                          IP属地:福建29楼2014-07-08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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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不错”俩字还没落地,南山的手指已经扣住了权杖上面的那块最大的宝石,他修长的手指忽然弯曲成爪,二话不说,直接用蛮力把石头抠了下来,一手拎着秃了顶的权杖,一手把宝石往褚桓面前一递,真挚地说:“那送给你。”
                              褚桓:“……”
                              南山把石头握在手里掂了掂,建议说:“我给你穿个洞吧,你可以挂在脖子上。”
                              脖子上挂一个拳头大的大宝石?一定会对颈椎病起到举足轻重的推动作用。
                              不,重点是——这玩意是宝石吧?不是大颗的糖块吧?
                              褚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南山疑惑地一偏头:“不喜欢吗?”
                              褚桓有点虚脱:“……不,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俩人无法交流地相对而立了片刻,中间隔着一块绿油油的石头,到底他是几个意思,褚桓自己也弄不清了。
                              褚桓尴尬地笑了一下,在天堑般的文化鸿沟面前耐心地解释说:“在我们那边,一般无缘无故的,大家不会互相送这么珍贵的礼物。”
                              南山用他无知又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褚桓,口无遮拦地说:“为什么?我觉得你更珍贵。”
                              褚桓再一次哑口无言。
                              他可以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故意胡思乱想,可是南山认认真真的说这话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大容易把持住,褚桓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莫名地跳空了一下,七上八下地逛荡出了一堆乱码。
                              他张口结舌了良久,才板住宛如正人君子般一本正经的脸,声音略为干涩地说:“口头上,一般我们也不说这种……呃,这种在特殊场合才会说的话。”
                              “哦,不这么说啊,”南山带着一点似懂非懂的茫然点了点头,表示受教,然而就在褚桓干笑一声,一口气还没缓上来的时候,他又目光澄澈地问,“那如果我特别喜欢你的话,应该怎么说?”
                              褚桓当场被口水呛住,咳了个死去活来。
                              南山十分地困惑不解,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褚桓笑:“我又说错了啊。”
                              他那眼睛里是一片昭昭朗朗的光风霁月,褚桓感觉其中充分映照出了自己的龌龊。他定了定神,手心有一点酥软的麻,接过了南山的权杖和宝石——原本是镶嵌在顶端的,被南山没轻没重地连齿一起掰了下来。
                              褚桓端详了片刻,想起自己那有一小盒502胶:“走吧,我去给你粘一粘,镶得好好的,掰下来干什么?”
                              “没什么,那个没用,”南山跟着他,不怎么在意,显出一身浑然天成的土豪气质,“你要是能一直留下就好了——你会一直留下吗?”
                              褚桓闻言一顿,犹豫了片刻,话到嘴边,又慎重地迂回了一下:“这怎么说呢?世事无常,你说对吧?”
                              不好回答的问题,委婉地转个圈,大部分成年人也都能闻弦歌知雅意,多半就不会再追问了。
                              可是南山再一次表现了他的非同寻常。
                              南山直眉楞眼地问:“啊?什么意思?”
                              褚桓噎了片刻,思考了一下措辞,发现不管怎么措辞都是扯淡,于是也只好遵循了南山族长的说话方式,像个棒槌一样直来直去地说:“……意思是不会。”
                              “哦,”这回够直白了,南山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似乎有点难过,好一会,他说,“我看到你送给我的书上写了一个东西,叫‘飞机’,人可以坐在上面飞到云层上,‘河那边’真的有能飞上天的车吗?”
                              褚桓:“有啊,有空我请你坐,飞去我家玩。”
                              南山:“你家在哪?”
                              “我家在……”褚桓话音突然一顿,他被问住了。
                              他家在哪呢?
                              他没有家,只有一个没客厅的小公寓,还有褚爱国的一处继承到他名下的房产,前者还有个没收拾走的猫爬架,后者更是很久都没人住了,他连租都懒得租出去。
                              那就只是房子,是财产,能叫家吗?
                              南山一笑:“你说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远处对吧?我不能去,不能离开族里太远,不过以后……以后说不定等族里的孩子长大了,学好了汉语,可以跟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种让人不忍打破的憧憬,褚桓把煞风景的一句“外面的世界很乱”咽了回去。
                              他把南山让进自己的小院:“进来,我给你粘……呃?”
                              褚桓看见自己门口盘着一条蛇,这不速之客正像条看门狗一样,冲他吐着舌头。


                            IP属地:福建30楼2014-07-08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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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褚桓半坐在床上,压在被子里的手扣在扳机上,他的手指先是一紧,再又一松,除此以外,他整个人显示出某种不动如山般的镇定。
                                刚刚拧断了一根脖子的黑影抬起头来,是南山。
                                褚桓若无其事地松开扣在抢上的手指,他闻到了一股夹杂着腐臭的血腥味。
                                空气寒冷而潮湿。
                                这不可能是幻觉,幻觉也得是循序渐进的,不可能这么真实。
                                褚桓缓缓地伸出手,去拿放在床头的便捷式手电,途中被南山一把攥住了手腕。
                                南山的手心传来人的温度,他说:“别看,已经死了。”
                                褚桓:“那是什么东西?”
                                南山沉默了一会,回答:“闯进来的野兽,等一会,我替你收拾干净。”
                                说完,他就拖起地上的东西大步出去了。
                                褚桓披上衣服半坐在床上,他纵然没有半夜里关着灯看书的能耐,夜视力也绝对不差,即使不开手电,仅借着一点月光,他也看见了地上躺着的生物。
                                那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东西,体型类人,脸上却布满了毛——是野猪那种钢针一样的鬃毛,身上有闪着光的鳞片,胸骨突出,双臂下方透明的蹼如滑翔翼,很可能会飞。
                                南山把它拖走的时候,它的指甲挂着地面,发出金属般碰撞的声音,可见坚硬程度。
                                褚桓不缺乏野外经历,也不是没去过动物园,然而这种动物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
                                未知的动物,未知的植物,还有力气大得古怪的孩子。
                                褚桓的目光转到他的门上——而且,当时的门闩又是怎么掉下来的?
                                这时,他听见南山在外面跟什么人低低地说了句话,接着,院子里传来了水声,似乎有人洗什么东西,洗了半天,南山才又轻轻地推门进来。
                                这一回,南山没有吭声,只是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来到了褚桓床边。
                                他的手和脸都洗过了,身上带着冰冷的水汽,发梢沾湿了一点,在褚桓床前站了一会,他终于憋出两个字:“睡吧。”
                                说完,南山背靠着褚桓的床坐在地上,面朝门的方向端坐好。
                                南山并不是不善言辞,只是要他组织出一段精彩的汉语,总是有点超出能力范围。
                                他本想对褚桓说“别怕,我在这守着”,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南山因为下午连续说错了几次,这次话音出口之前,就不禁仔细推敲了一会,从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地察觉了这句话的不当之处。
                                是了,褚桓虽然“脆弱”,但并不是小孩,这样一句“别怕”说出来,显得不太尊重。
                                既然不能说,他就只好身体力行地用行动来表示。
                                这一点笨拙的体贴一丝不落地掉进褚桓眼里,让他感觉心尖上一软。
                                褚桓往里挪了挪,拍拍硬邦邦的床板:“上来。”
                                南山没有拒绝,翻身躺了上去,族长的宅子附近有几棵桂花树,南山常常在那里召集族人开会讨论一些事,身上自然而然地粘上了极轻极浅的花香,钻进褚桓的鼻孔,弄得他当时就有一点心猿意马起来。
                                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节操,褚桓挑起了一个话题。
                                “哎,”他捅了捅南山的肩膀,“刚才那个,那个大家伙,肉能吃吗?”
                                南山:“……”
                                他认真地考虑了良久,做出了回答:“不能,皮太厚。”
                                面对着褚桓这种大无畏的吃货精神,南山又想起了上药的时候褚桓那一声不吭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方才是多虑了,于是毫不吝惜地给了褚桓真挚的赞赏:“你真是个凶猛的毛象。”
                                这一次,他学会了用汉语表达。
                                褚桓更消化不良了:“吁——咱们说‘勇敢的’好不好?我谢谢您了,还有毛象就不必了,我也没有凶猛到那种程度,其实‘帅哥’就够了。”
                                离衣族的语言里,其实“凶猛”和“勇敢”是不分的,两个都是褒义词,可见这个民族虽然友好热情,但自有一番茹毛饮血的野性审美。
                                因此南山十分不解地问:“凶猛和勇敢不一样?”
                                褚桓想了想:“……‘勇敢’听起来让人觉得英俊一些。”
                                这句话里包含了复杂的通感,超出了南山的理解范畴,不过这一回,他没有做过多纠缠,只是翻了个身,面对着褚桓,对他说:“冬天快到了,今年我们最后一次过河,到那边去卖东西,每次都是我带人去,这回族里有事,我走不开,你能替我一次吗?”
                                这要求提得突兀,或许是为了支开他,又或许是为了保护他,褚桓想了想——南山作为族长,应该有自己的考量,他一个外来人,尽量不给人家添麻烦就对了,于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好,我顺便去看看有没有卖小乐器的,给你带一个回来。”
                                他一口答应,南山顿时松了口气,有了和他闲聊的心情:“又送我吗?为什么我送你的东西你都不要?”
                                “你送的东西太贵,我给你玩的都是些小玩意。”褚桓想起了那大颗的宝石,依然心有余悸,“你那块石头如果是翡翠,都能抵得上我一辈子的工资了,这要是在外面,我随便收了那就是贪污受贿,非得挨处分不可。”
                                南山不懂什么是“贪污受贿”,也没明白什么是“挨处分”,他一板一眼地解释说:“那我们这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这送什么都一样。”
                                离衣族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里,没有什么财富的概念,褚桓刚想组织语言给他解释一下,就听见南山补充说:“比如你是我的朋友,你从远处来,我就请你喝一坛酒,你如果需要,我的命就是你的,你说的‘贵的’东西还有‘不贵的’东西,在我看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IP属地:福建32楼2014-07-08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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