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春节,他跟几个大学同学约好一起“探险”,钻了摩天岭附近的野山沟子。进山以后不久就迷了路,他跟同学也走散了。转到后半夜,好容易看到山下的灯火,一高兴,下山走得急了,脚底踩着积雪覆盖的长草,原地变身雪球从山坡上呼啸而下。
等到再醒过来,就看见身边围着一群白盔白甲的士兵,还有人兴高采烈的喊着:“醒了,醒了,六子醒了。”
费了好大劲他才搞清楚状况,原来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一百二十年前,有了个新名字,叫袁六子。偷偷找水洼照了一眼,相貌也变了。
依托丰富的起点、纵横阅读经验,他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自己滚下山坡的时候大概是摔死了,灵魂附到了一个120年前的士兵身上。这个士兵是在清军反击草河口之战中,被近距离爆炸的日本炮弹震倒的,想来当时震闭了气,本人其实也死了。不过身上没什么伤,被他占了个现成便宜。
虽然能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安慰。不光是因为前世——或者说是后世?——的自己已经死掉了。还因为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前途也并不光明。
他所在的部队隶属于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之下。他本人的身份,是驻扎在瑷珲的镇边军汉军正白旗马队统领,四品三等侍卫袁永山麾下的一名亲兵。
这支部队几乎参与了辽阳东路保卫战中的全部战役,草河口之战后的赛马集战役中,他们曾经用机动战术拖垮过日军立见尚文所率领的整整两个联队,称得上战功赫赫。但在即将爆发的凤凰城东路反击战中,这支部队会遭遇惨败,很多人都无法活着踏上归途。
穿越的角色不是都能开金手指吗,袁小六马上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重点是要让大家相信自己,等到事情不妙的时候,拉上一帮兄弟,能改天换运最好,实在不成,好歹得逃个活命出来。
因此,在赛马集战役爆发前,他就神秘兮兮的跟几个同伙的兵丁透露了实情,告诉他们自己是后世穿越过来的,能预知胜败。让他们到时候跟着自己混。然后就大咧咧的坐在火堆旁,等着几个同袍纳头便拜。
可预料中的一幕却没有发生,几个同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打着眼色,一点要拜倒的意思都没有。
袁小六还以为他们是被自己的王八……呃,王霸之气给镇住了,随口道:“肿么样,哥很牛逼是不……”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几个壮汉扑上来按倒在地。那几个家伙还七手八脚的扒他衣服。吓得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我特么不搞基啊!真的不搞基啊!”那声音都变调了。
还好,几个壮士把他扒光之后倒没动手脱自己衣服,而是拿麻绳把他捆成粽子,然后留了俩人看着他,另外几个人离开貌似找什么东西去了。
这到底是要干嘛呢?小六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壮士们倒也没让他等太长时间,很快,几个壮士就拿着长长短短是树枝回来,互相之间议论着到底那根才是桃树的树枝。
桃树?为什么要找桃树枝?柴火还很多啊,再说烧火何必非得桃树呢?他正寻思着,最年长的一位壮士就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开口了:“咱甭管那个是桃树枝,全都给小六试试,总有一个灵的。”
给我试试?试啥啊?念头还没转完,几个壮士就齐刷刷围了上来,带着满脸关切,举起手中的树枝,然后……
就那么冲他抽了下来。一边抽,几个人嘴里还念念有词。大致意思是让盘踞在他身体里的妖孽不要再缠着小六,赶紧该干啥干啥去,不然的话还有更厉害的招数云云。
我艹!敢情你们这帮货以为老子中邪了。小六心里这叫一个气啊,扭着身子躲树枝,嘴里先骂街后求饶。心里早把几个壮士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个遍。虽然他知道,几个壮士多半跟袁小六沾亲带故,骂他们祖宗十八代必然得捎上小六的,不过他不在乎,反正他不是小六。
他越是嚷嚷,几个壮士眼中的关切之色就越浓,树枝抽下来的力量也就越狠。一边抽,一个年轻点儿的壮士还问那个年长的:“三叔,看来这招不大好使啊,要不要给小六整点黑狗血啥的?”
“这荒山野岭的,”三叔又狠狠抽了一树枝,“上哪儿踅摸黑狗去!那玩意怕脏东西,要不二马子你去整点马粪马尿啥的?”
我嘞个去的!穿越小说害死人啊这是,敢情王八之气压根儿不好使,泄漏天机是吃马粪的罪过。老子不玩了还不成吗。马粪威胁之下,小六子福至心灵,想到了主意,赶紧俩眼一翻,嘴角挤出点儿白沫,躺地下装死。
几个壮士看他倒了,赶紧扔了树枝,围拢过来给他撮前胸捶后背,还有人端过一碗烧酒往他嘴里灌。等他们折腾差不多了,小六长出一口气,假装刚刚缓醒过来,睁开眼四下看看,故作惊讶的问:“三叔,咱不是在打草河口吗?咋一下子就到这疙瘩了?”
三叔板着脸,过来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做出权威鉴定:“行了,小六子这回是真回来了。”
“哎呀妈呀,你可吓死哥了。”“你到底是让啥脏东西缠上嘞?”“是女鬼不?还是狐狸精?”“少废话,赶紧给六子穿上衣服,这大冷天儿的,冻出个好歹咋办?”
周围的壮士们一边七手八脚给他穿衣服,一边拿他打趣。
我衣服还不是你们扒的……袁小六愤愤不平的想着。可看着身边这几张陌生的面孔,他心里忍不住流过一阵暖流。身上被树枝抽的地方还在作痛,但他对这几个人却记恨不起来。
回头,我一定想办法救你们脱身。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想。
打那以后,挨过一顿好打的小六就长了心眼儿,不敢再提穿越的事。可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救出更多的弟兄们呢?
“啪!”一记马鞭轻轻落在袁小六肩膀上。
“六子!你小子又他娘鬼上身了?”耳边,一个开朗的声音笑呵呵的骂道。
袁小六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刚才走了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队列之外了。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打自己的是谁,赶紧转过身,陪着笑脸道:“没有的事儿,二爷。就走了下神儿。您琢磨吧,上回三叔就已经抽过我一顿了,再上回身,您不得把我卷巴卷巴点了天灯?”
周围的士兵们都哄笑起来,骑在高大的伊犁马上的袁永山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像两道月牙。
“啪。”鞭梢又一次轻轻落在袁小六肩膀上。“油嘴滑舌吧你就。”永山双腿一夹马肚子,领着几个当值的亲兵往队列前边去了,他这是要亲自到前边去侦查敌情。走出几步远,永山又回头笑呵呵的喊了一嗓子:“只要你小子跟着我打日本,我才不管你是狐狸精还是黄皮子呢。”
“哈哈哈。”士兵们再次哄堂大笑。“小六子,你小子到底是狐狸精还是黄皮子啊?”有人一边笑得打跌一边问。
“要我说吧,那必须得是黄皮子。”同伙的四德子正色道。
“为啥捏?”这种事必须有凑趣儿的。
“他要是狐狸精,半夜早就钻二爷帐篷去了。”四德子还是那么严肃。
“哈哈哈,哎呀妈呀,不行啦。”更多士兵笑得东倒西歪。
小六子红着脸啐了一口:“笑吧你们就,等会儿让大爷看见,瞧不抽死你们。”
这句话有点儿威慑力,大伙七嘴八舌的骂了两句,又埋着头行军了。
二爷跟大爷不一样。这支队伍的主将袁寿山是家里长子,大明兵部尚书袁崇焕的八世孙,世袭骑都尉,是镇边军分统。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为人刚直严肃,士兵们颇为敬畏。袁永山是寿山的弟弟,是镇边军马队分统,他才二十几岁,比不少士兵年纪还小,平时跟兵丁们嘻嘻哈哈得打打闹闹,没个威严,但每战必身先士卒,在士兵中既有威望。
这对兄弟都是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的部下,他们是世代镇守北疆的八旗军,跟关内那些兵备废弛,士气低落,整天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八旗兵之间的差距,就好像天上的雄鹰和地下的土鸡一样大。即便是在龙兴之地的三个将军中,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部下的威名,也远远超过吉林将军和辽宁将军。
小六子还记得,在后世的历史中,依克唐阿部在辽阳之战中声望始终居参战各部之首。不光辽阳东路之战中胜多负少,后边的辽阳西路之战中,依克唐阿还曾经汇合吉林将军长顺五次反击海城。如果不是淮军将领宋庆消极怠战,整个辽阳的局面都会因他的力战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