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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似乎还活着——读崔健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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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摘自周国平散文《安静》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4-07-22 18:41回复
    把崔健的歌词当作独立的文本解读,这是一个冒险,崔健自己也许会反对这种做法。在他看来,歌词是从音乐中生成的,音乐是源,歌词只是流,不能脱离他的音乐来谈他的歌词。但是,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而把完善的评论留待行家们去做。我这样做也不无收获,结果我的发展是,这些在狂热的演唱中呼啸而过的句子有着丰富的思想含量,它们是值得在安静中仔细玩味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4-07-22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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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作为生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人,崔健对于他从小耳闻目濡的传统并非可以简单了断的。在他的早期作品中,反思与这一传统的关系是一个经常出现的主题。
      从小接受老长征的教育,现在又听到了新长征的号令。把新时期的任务喻为新长征,当然明示了传统的继承。如果把人生也譬作一次长征,那么,一个刚刚踏上人生征途的青年如何来加入这个传统呢?在《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中,崔健唱道——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
      有的说,没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4-07-23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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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世纪前的长征毕竟是一个"听说过,没见过"的遥远的传说,一个"有的说,没的做"的抽象的榜样。人生的长征之路怎样走,还得靠自己来思考。一个巧妙的置换发生了,长征由一个意识形态概念变成了一个人生哲学概念。长征的目的不是要寻找根据地吗?在这社会变动的时代,"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是新一代人的真实处境,因此每一个人的首要使命正是寻找自己精神上的根据地,这个根据地就是他的真实的自我。这是一个艰难的使命,在寻找的过程中必定会常常发生困惑:"怎样说,怎样做,才真正是自己?"但是,目标已经确定,不论多么艰难,都要"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这个早期作品预示了作者后来的全部创作的基本主题,就是要寻求一种真实的活法。情况往往是,一个流行的句型被说得越多,就被想得越少。于是,在无人置疑之处发生困惑就成了罕见的诚实。作者在这个作品中已经表现出了构成他的艺术特色的一种技巧——结构和巧用流行话语,通过语境的转换给它们注入独特的个性内涵。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4-07-24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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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我很怀疑你能不能看懂→_→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4-07-26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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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睡到现在,不要打我。。。@遮住D3岁月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4-07-26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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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轮转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市场化进程在中国大地上急剧推进,社会场景为之一变。在拜金之风盛行的日子里,崔健又出人意料地审视起了自己这一代人与红色传统之间的割不断的血缘关系。《红旗下的蛋》贯穿着一种严肃的幽默感,这个独创的生动比喻是他对这一代人的定位,也是他的自我认知。在金钱和权力的双重笼罩下,这一代人的软弱("虽然机会到了,可胆量还是太小"),幼稚("挺胸抬头叫喊,是天生的遗传"),暂时迷失方向("我们没有理想","看不见更远地方"),都可以追溯到这个血缘根源。
              我们是"红旗下的蛋",这是一个我们无法否认的事实,谈不上好坏。"我们的个性都是圆的,像红旗下的蛋"。这又好像是在勉励了,令人回想起一个曾经如此激动我们的声音:"世界是你们的……"不过,在这里,甚至讽刺和勉励之间的界限也是模糊的,勉励似乎仍有一种讽刺的意味,而讽刺却似乎又有一种原谅的意味。最后,崔健用哲理的语言做出总结——
              现实像个石头
              精神像个蛋
              石头虽然坚硬
              可蛋才是生命
              恰当的价值对比是在蛋和石头、精神和现实之间进行的。软弱、幼稚、迷惘都不足悲,只要你仍有一颗活的灵魂。崔健当然不是在提倡以卵击石,而是在提醒同代人保护好精神之蛋,不要让它被坚硬的现实之石击碎。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4-07-27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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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常常谈论崔健对于现实的不妥协的反抗立场,然而,在我看来,反抗本身不能构成为一种立场。一切为反抗而反抗的立场只能沦为一种姿态(如在某些自命的前卫艺术家身上),或者一种观念的演绎(如在某些文人身上)。任何有意义的反抗总是有所坚持的,是对某种价值的肯定、捍卫和追求。在崔健那里,这种价值就是真实的人生。在传统崩溃之际,他不是做简单的肯定和否定的判断,而是强烈地感受到了发现自己一向活得不真实的苦恼和不知如何能活得真实的迷惘,这是极其深刻的内心经历。从此以后,一种健康的生命本能在他的身上觉醒了,指导他形成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价值理想,使他拥有了一个坚实的精神内核。在他的早期作品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正是这种内在的真实和坚定使他在变化着的时代现象面前保持着清醒,自然而然地拒绝一切虚假的生存。
                《让我睡个好觉》是为一次义演写的,义演的目的是为修复卢沟桥募捐。卢沟桥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战争。修复卢沟桥,是为了经济。那么,歌的内容应该不出这两个方面了。崔健在这里又一次显示了超越常规思维的本领。设身处地为桥本身想一想,战争和经济都不是它的本性所需要的,它已经"受够了马车花轿汽车和大炮","很久没有睡过好觉",它的心声是:"该让我听见水声,听见鸟叫,该让我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这当然是在借桥说人,表达了对一种更加合乎自然的生存状态的渴望。
                在《不是我不明白》中,崔健对于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表示困惑:"我曾经认为简单的事情现在全不明白,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兴建中的座座高楼,人的海洋,交通的堵塞,这些景象表明人的生活方式正在日趋复杂化。"过去我幻想的未来可不是现在,现在才似乎清楚什么是未来。"这是困惑,同时也是清醒的质疑,所质疑的是人类究竟应该朝哪里发展,怎样的生活才是合乎人性的生活。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4-07-29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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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懒。。。居然一周没更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4-08-07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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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觉醒的灵魂,它的觉醒的鲜明征兆是对虚假的生活突然有了敏锐的觉察和强烈的排斥。这时候,它就会因为清醒而感到痛苦。我对这种痛苦是熟悉的,但是,崔健在《从头再来》中的表达仍然令我吃惊。歌以一个豪迈的句子开头:"我脚踏着大地,我头顶着太阳,"可是,接下来却是:"我装做这世界唯我独在。"立刻把那个豪迈的开头变成一种自嘲了。然后是:"我禁闭着双眼,我紧靠着墙,我装做这肩上已没有了脑袋。"后面还有:"我越来越会胡说,我越来越会沉默,我越来越会装做我什么都不明白。"一再出现"装做"这个词,面对自己的情醒,面对周围虚假的生活,他不得不装做不看见,不思想,不明白,他用假盲目、假糊涂、假麻木来逃避情醒的痛苦。
                    这表明了虚假生活的势力之强大和面对它的无奈,在这无奈之中,产生了"从头再来"的渴望。我注意到作者在迭唱中反复使用"存在"这个哲学概念,并且完全是自发地把它用得很有哲学意味。
                    我不愿离开,我不愿存在
                    我不愿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我难以离开,我难以存在
                    我难以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这里的"存在"相当于黑格尔的"存在"概念,是一种缺乏精神性的简单的存在,也就是动物式的"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我想要离开,我想要存在
                    我想要死去之后从头再来
                    这里的"存在"相当于海德格尔的"存在"概念,是一种体现了生命意义的丰富的存在,也就是作者所渴望的从头再来的真实的生活。
                    也许我的解释有些牵强。不过,我的理解不是来自理论分析,而是来自直觉印象,我确实感觉到这首歌具有一种不寻常的哲学深度。
                    寻求真实的活法是每个人在天地之间固有的自由,但享用这个自由却需要勇气。从前有过太多的受人操纵和做给人看的虚假情感,使喜怒哀乐成了哭泣、演戏、虚伪和忏悔。在《不再掩饰》中,崔健鼓励自己和人们首先要有自我表达的勇气,如此才会有真实的情感:"我的泪水已不再是哭泣,我的微笑已不再是演戏……我的坚强已不再是虚伪,我的愤怒已不再是忏悔。"这不是哭泣的泪水,不是演戏的微笑,不是虚伪的坚强,不是忏悔的愤怒,不但是更真实的,而且是更有力度的,"不再掩饰"正来源于并且证明了人格的力量。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4-08-09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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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缓冲》中,作者表达了一种灵魂被粘滞在平庸的现实之中的痛苦。我"从天上飞了下来",那大约是一次旅行归来,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这环境化做一片叫人腻味的声音,副歌反复唱道——
                      周围到处传出的声音真叫人腻味
                      让我感到一种亲切和无奈
                      周围到处传出的声音真叫人腻味
                      软绵绵酸溜溜却实实在在
                      我首先产生的反应是格格不入,不想看见朋友,不想再说废话,要跟所有人保持距离。我发现我挺喜欢这种有脾气的伤感,因为它使我"还能看见我的生活的态度,还能感到我的灵魂似乎还活着" 。在作者看来,灵魂活着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我浑身骚动的热血与这环境的对比令我疯狂,我愿把这种疯狂永远保持下去。可是,第二天早晨起来洗了脸,疯狂不见了,我像以前一样无所谓地走出了家门,和所有我的熟人打着同一样的招呼。我不由自主地开始装糊涂,这使我感到一种比疯狂更加强硬的恐惧。
                      这些描述真正具有一种令人震惊的深刻。普遍的平庸之可怕就在于它让人感到一种亲切,这种亲切具有死亡的气息,这种死亡又仿佛是有灵魂的一样,它对那些不甘让灵魂死去的人发生着强大的威慑作用。
                      我把以上几首歌放到一起评述,是因为它们使我清楚地看到,崔健的确是一个灵魂的歌者。他在这个时代真实地生活着,既没有逃避,也没有沉沦,他的灵魂始终清醒地在场,经历了最具体的磨难和危险。他对灵魂的关注决非空洞的,他不是居高临下地要拯救苍生,他关于灵魂所说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灵魂中所发生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他的歌才会在别人的心灵中引起震撼。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4-08-09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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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更这么多,剩下的还有一半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4-08-09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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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崔健的作品中,有两首歌普通摄像机镜头一般,生动地摄下了九十年代中平庸的生存状态的两组画面。
                          《混子》把镜头聚焦于这样一种类型,其生存状态的特征为:一、得过且过,每天的日子都是"白天出门忙活,晚上出门转悠",只生活在眼前,只考虑挣钱,对过去和将来一概不关心;二、故作潇洒,有一股儿机灵劲儿,自以为对世事"看透了琢磨透了但不能说透了",万事不固执,不较劲,脸上挂着"无所谓的微笑";三、玩世不恭,到了以任何严肃为羞耻("说起严肃的话来总是结巴兜圈子")和虚伪("别跟我谈正经的,别跟我深沉了")的地步,以没有理想为时髦,视理想为过时之物。这些特征可以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凑合"。
                          凑合的生活是典型的虚假生活,因为灵魂始终不在场。当凑合成为社会上的普遍心态和风气时,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就不得不承受巨大的寂寞,于是他发出了由衷的呼喊——
                          我爱这儿的人民我爱这儿的土地
                          这跟我受的爱国教育没什么关系
                          我恨这个气氛我恨这个感觉
                          我恨我生活除了"凑合"没别的目的
                          那么,谁是混子呢?应该说,谁都有可能成为混子。有一些人曾经似乎很有理想,有自己的精神上和艺术上的追求,后来又似乎是为了使理想具备必要的经济实力,便全力以赴去挣钱。正是从这些人中产生出了许多混子。作者如此描述他们的心理演变过程——
                          多挣点儿钱多挣点儿钱
                          钱儿要是挣够了事情自然就会变了
                          可是哪儿有个够可是哪儿有个够
                          不知不觉挣钱挣晕了把什么都忘了
                          并且剥夺了他们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尖锐地指出:"我看你比世界变得快多了要么是漏馅儿了。"一个人的精神追求和艺术追求这么容易被金钱消解,这只能证明他的追求原本就不坚定,甚至原本就是自欺。不过,精神上的诚实和坚定是很高的要求,人是容易被环境支配的,因此《混子》 仍是一面人人应该经常照一照的镜子。


                          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4-08-10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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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春节》中,崔健如同一个局外人来到神州大地,摄取了今日中国人欢度这个传统节日的典型场面——
                            恭喜你发财是最美好的祝愿
                            祝你平平安安八百年都不会变
                            听听酸歌蜜曲永远把温情留恋
                            这是生存的智慧这是福海无边
                            一年一度,举国上下,人们以"发财"、"平安"互相祝愿,并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千篇一律的晚会节目,这成了一种固定模式。作者当然不是反对民族节庆,他讽刺的是通过节庆方式反映出来的社会心理和生存状态。会心者自会明白,他不是故意要置身局外,而是本能地无法融入。这种节庆方式是传统文化与市场经济结出的怪胎,张扬着一种既中庸知足又精明实际的生活哲学——老老实实地挣钱这是光明的前途
                            搞好人际关系那是安全的后路
                            问题仍在由此反映的生存状态之缺乏有生命力度的爱("身上有了股春劲,却没有爱的体验")和灵魂的参与("忘掉了灵魂的存在,生活如此鲜艳"),使得快乐和苦恼都流于肤浅。歌以一段情感复杂的干吼结尾,像是戏谑的模仿,也像是愤怒的讽刺,会使一切想发财和不想发财的人听了都不舒服,也许还会使他们因为这种不舒服而好好想一想——
                            OH YE
                            一年到头来
                            OH YE
                            恭喜你发财
                            对于九十年代,崔健感触良多。他觉得自己"心中早已明白",却又苦于"语言已经不够准确",所以只好等待,"一天从梦中彻底醒来,回头诉说这个年代。"(《九十年代》)在九十年代,中国在精神层面上所发生的变化的确一时难以说清也难以评价。一个显著的现象是,人们在对意识形态表现出冷淡的同时,也对一切精神价值表现出了冷淡。所谓的价值多元,本应是鼓励一切个人独立寻求生命的精神意义,现在却成了许多人放弃任何精神追求的掩饰。这就是九十年代的时代精神吗?崔健断然否认:"别说这是时代……周围到处不过还是一些腐朽的魅力。"(《笼中鸟儿》)这种腐朽风格的特点是"用谎言维护着平庸的欢乐"(《新鲜摇滚Rock'n Roll》)。我认为我们有理由与崔健一起相信,请用不是九十年代所酝酿的新的生活方式,而是一种腐朽。有一天我们回过头来看九十年代,应能发现某种真正的新的健康的生活方式是从这个时代的变化中生长出来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4-08-10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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