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北伐受挫后,除该年冬天临时发起而出兵散关外,是后两年,先后两次以偏师出陇西,建兴九年大举时,又出陇西。此次大举,诸葛亮以新发明的木牛运输粮草。此事显示出,经过几次出兵,粮草运输方面的困难给蜀汉北伐造成的制约,日显突出,所以诸葛亮亟于改进其运输方式。因为这层因素,优先占领陇西的必要性进一步增加。
陇西与汉中、关中的位置关系,以及陇山左右的山河形势,决定了陇西在诸葛亮北伐战略中的突出地位。陇西地势明显高于关中、汉中与蜀地。渭水、白龙江、西汉水等河流均发源于陇西。渭水东流下陇山,穿越关中腹地,旁经长安,汇入黄河。白龙江南流,汇入嘉陵江,穿越蜀汉腹地。西汉水东流汉中。据考,西汉水原为汉水上游,后世河流改道才转而南流,汇入嘉陵江。(《华阳国志》卷二 汉中志 注四 巴蜀书社1984年7月第1版)这些河流穿切山地而形成的河谷低地提供了陇西与关中、汉中及蜀地之间的往来通道。这些河道本身可资水运。从汉中沿西汉水而上陇山,地势相对较为平易,水道运输亦相对平易。
蜀汉占领陇西,可以变换战争策源地。以陇西为根据地,东下关中,继而东出潼关以趋中原,均成高屋建瓴之势;从渭水到黄河一线的水运,亦为便利。所以,鱼豢在《魏略》中的那段叙述――诸葛亮认为出子午谷道太冒险,不如出陇西,“安从坦途,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不妨视为曹魏方面基于打探到的一些信息而对诸葛亮决策意图所作的推测。这一叙述倒是反映出曹魏方面认识到了陇西在魏蜀战争中的地位。
诸葛亮第三次大举,选择了出关中,但其意图仍在陇西。诸葛亮出斜谷而抵渭南,与司马懿相拒。司马懿预计诸葛亮会直接东进以求决战,魏将郭淮却认为,诸葛亮西上五丈原,是意在陇西,因而建议抢在蜀军之前占据北原。郭淮说,“若亮跨渭登原,连兵北山,隔断陇道,摇荡民夷,此非国家之利也。”(《魏书》 郭淮传)郭淮率军连夜占据北原。蜀军数争北原而未得,东阻于司马懿,北阻于郭淮,才转而屯田,直至诸葛亮病逝。郭淮准确地预见到诸葛亮此次出兵,先上五丈原,再争北原,其意图在于先行阻断陇西与关中之间的联系,再割占陇西。
诸葛亮几次出兵,均以占领陇西为目标。这还只是其北伐大战略的一部分。《汉晋春秋》载:
亮围祁山,招鲜卑轲比能,比能等至故北地石城以应亮。
史书简略,诸葛亮联络鲜卑轲比能一事几乎不被史家所注意;《魏书》牵招传的记载印证了此事及对曹魏构成的威胁。牵招传载:
招以蜀虏诸葛亮数出,而比能狡猾,能相交通,表为防备。议者以为悬远,未之信也。会亮时在祁山,果遣使连结比能。比能至故北地石城,与相首尾。
招以蜀虏诸葛亮数出,而比能狡猾,能相交通,表为防备。议者以为悬远,未之信也。会亮时在祁山,果遣使连结比能。比能至故北地石城,与相首尾。
自曹操斩蹋顿单于而重挫乌丸(亦作乌桓),鲜卑在塞外崛起。魏初,鲜卑大人步度根、泄归泥与轲比能内争,率三万余家内附,轲比能则雄长塞外,频频袭扰曹魏北境。《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载:“轲比能本小种鲜卑,以勇健,断法平端,不贪财物,众推以为大人。部落近塞,自袁绍据河北,中国人多亡叛归之,教作兵器铠楯,颇学文字。故其勒御部众,拟则中国,出入弋猎,建立旌麾,以鼓节为进退。”轲比能强盛时,“控弦十余万骑”。轲比能遂成为继匈奴冒顿、乌丸蹋顿、鲜卑檀石槐之后的又一代塞外名王,且其部落有相当程度的汉化,故能纵横塞外,成为曹魏北境安全的一大威胁。太和二年(228年),轲比能率三万骑兵,围曹魏护乌丸校尉田豫于故马邑城。这年,诸葛亮第一次出兵北伐。
牵招传中既言“诸葛亮数出”,又言“亮时在祁山”,可知诸葛亮遣使连结轲比能,时间是在建兴九年(231年)第二次大举出陇西之时。传中又言轲比能曾率大众“至故北地石城,与相首尾”。此言故北地,是指汉代的北地郡。曹魏雍州有北地郡,与陇上的安定郡、关中的新平郡和冯翊郡相接。但曹魏的北地、安定二郡都较逼仄,其原因在于,经过汉末的衰乱,北方人口锐减,农耕区与游牧区的分界线大幅南移。曹操在汉末即裁撤、合并了北部的许多郡县。较诸东汉,曹魏的北境已大大地向内收缩。山西雁门关以北,关中北部及宁夏等地,均弃为胡羌杂居之区。北地、安定以北,即为胡羌杂居之地。
轲比能率大众至故北地石城,与诸葛亮遥相呼应。牵招传载,“(魏明)帝乃诏招,使从便宜讨之。”显然,曹魏决策层认识到了,轲比能若与蜀汉相接,整个西北两面的形势将会非常不利。轲比能后来退还漠南。青龙元年(233年),轲比能又诱使内附的步度根叛魏,并州刺史毕轨派将军苏尚、董弼击之。魏明帝曾下敕告诫毕轨,“以出军者慎勿越塞过句注也。”(《魏书》明帝纪 青龙元年)句注亦称勾注,即雁门关所扼守的山地险要,也是曹魏在并州的北部边境。魏明帝告诫毕轨不要出境作战,但敕书下达时,毕轨已经出境。双方战于楼烦,魏军大败,二将被杀。可见轲比能对曹魏北境构成的威胁。青龙三年(235年),幽州刺史王雄派刺客刺杀了轲比能。
史书简略,不知轲比能退还漠南与诸葛亮在那年夏秋之际的仓促撤军有无关联。但可以想见,诸葛亮在祁山遣使连结轲比能之时,他面前的北伐形势图上,豁然展开这样一种前景:曹魏与吴蜀对抗,以合肥、襄阳、祁山三城所支撑的战略防御体系(魏明帝曾言:“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资治通鉴》卷七十二 魏纪四 明帝青龙二年),屏护五都――洛阳、谯、许昌、长安、邺城――所支撑的中原腹地。蜀汉若割断陇西,打通单薄的北地、安定二郡,即能与轲比能的鲜卑势力相接。以轲比能“控弦十余万骑”的实力,加诸游牧民族在作战流动性上的优势,足以袭扰曹魏的整个北境。南面自三峡以下则有盟友孙权“掎角其后”。这样,北、西、南三面形成一种连贯的态势,从外围压缩曹魏的空间。蜀汉在占领陇西之后,可以沿渭河-黄河这条轴线,从陇西向关中、中原一步步推进。
运思于这幅图景之上的即为诸葛亮北伐的大战略。概言之,诸葛亮的北伐大战略:在政治上,以北伐讨贼、复兴汉室的旗帜,提领蜀汉内政,也资号召天下;在军事,鉴于蜀汉国小力弱而时不我待,灭魏分出阶段与步骤;在现阶段,南面结孙权为“掎角之援”,西面则以“西和诸戎”的政策策略,联络动员陇西的诸胡,后更延伸到塞北的鲜卑轲比能,以期对曹魏形成合围之势;蜀汉的北伐大军,则从陇西向关中、中原挺进,以期最终“还于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