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
李亮（选自《读友》2011年11月下半月，总242期）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闹剧。
首先是，我们后世的子孙们——那些25世纪的地球人类，因为开采完了地球资源，又不愿远赴其他星球，而打起了老祖宗的主意。他们派出一支17人的特种部队，乘坐时光机器重返2002年，企图抢我们碗里的饭，必要时，不惜依仗领先我们的科技发动一场“大义灭亲”的战争。
接下来，宇宙中凭空出现一位高度发达的仲裁者。为了维护宇宙中的和平，保存人类文明，他暗中将那17名未来人劫持到太空，提出了一个体竞赛代替全面战争的方案。
在此后的一个月里，他从21世纪的地球人类中挑选了17人，组成了一个拯救小组，与那17人的征服小组在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历史、文学、音乐、绘画、体育、哲学等方面展开了激烈的竞赛。而之前那16场竞赛的结果是，双方各胜8场。
因此，谁更适合做21世纪的地球的主人，关键就决定于这最后的第17场比试了。
比赛的内容是：实战。
而我，就是拯救小组的第17名成员。
从那天起，我们拯救小组的其他成员就称我为“救世主”。
可是，我知道我不是。我甚至不知道我怎么会被选到拯救小组中来，我从来的不敢设想，我竟会有这样的奇遇。
事实上，我从小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血统一般，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因此我不太可能潜藏特异功能什么的。我从小胆小，不敢摘公园里的花，不敢揪女孩子的辫子，不敢不完成作业，不敢撒谎，不敢打架，不敢骂人，不敢晚回家，不敢作弊，不敢早恋……我没有特点，个子一般，体重一般，说普通话，不穿奇装异服，考试中不溜，办事随大流……一句话，我在人群中，就好像沙子在沙子堆里，水在海中一样平常，难以区分。
我简直不知道，那个什么他XX的仲裁者是怎么把我给挑出来的！
我已经见识过我的对手——征服小组的本杰。他身高将近2米，体重在180公斤以上，职业军人，战斗英雄；而我，身高1米6，体重80斤。我两站在一起，我像豆芽，他像秤砣。
自从我知道我将是“救世主”以后，我就一直在写遗嘱。
我很痛苦，为什么我的命运会如此悲惨？我才15岁，还没有好好儿地享受生命，我还没有女朋友，还没有吃过满汉全席……可是现在，我却要牺牲了。我将死在外太空，死在25世纪人类的手中，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这叫什么事啊？
前面我已经说过，我的队友们称我为“救世主”。可实际上，他们把我当个狗屁！
他们一直瞧不起我，我则对他们敬畏有加。他们绝对算得上是人类的杰出代表，平均学历在博士以上，他们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芭蕾舞者路灵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诗人杰罗德是我见过最帅气的男子，老托里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和他们相比，我一无是处。
他们彼此非常友善，以前对我也还好。可是，自从我成了“救世主”，一切都变了！
他们对我冷淡下来，常常对我冷嘲热讽，他们说什么话都背着我，看我的时候眼中火焰熊熊。
因为，在即将到来的那场实战较量中，我注定失败。他们辛辛苦苦挣到的平局将毁于一旦，我将把21世纪的地球拱手交给25世纪的家伙们，我将断送这一代地球人的命运，我将令大家死不瞑目，我将成为千古罪人！
可问题在于：第一，这个“救世主”不是我自己要当的呀；第二，他们也没把我当成“救世主”呀。
把我推到这个位置，然后怪我不能胜任。既不承认我是救世主，又对我不能救世感到不满。正反两面都是他们对、我错……
我知道，他们都很痛苦，因为他们将被我牵连。可是，这中间谁最痛苦？
是我呀！
他们不知道，我已经为此睡不好觉、吃不好饭很久了。
在那场即将到来的竞赛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先成了死人，后成了罪人。可是，我本来不过是个普通人，我本来不应该承担这一切的。但是现在，我将因为一个稀奇古怪的虚名而失去一切。
我试着去向其他人请教，可是他们的态度都是冷冷的，不耐烦的。路灵和杰罗德已经坠入爱河，我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几乎要杀了我，因为我让他们没有了未来。
我离开他们，在这个被仲裁者改造过的星球上默默垂泪。没有人比我更渴望胜利，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我还想活下去，光荣地活下去，光荣从来没有离我这么近，也从来没有离我这样远……
比赛那天，我一个人来到了竞赛场。
其他人都不会来了。既然失败已经无可避免，又何必来浪费时间呢？
比赛场地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无影无形的仲裁者在我们周围嗡嗡作响：“你们地球是以水作为生命之源的，所以这场决定地球命运的竞赛将在水中进行。下面说一下比赛规则：这个水池是一个微重力的环境，水里悬浮着100个气泡。你们两人下去以后，要靠气泡中的氧气呼吸，并把呼出的二氧化碳收集进你们背后的气瓶里。在水中作战。投降，浮出水面，昏厥，死亡，即为失败。明白了吗？”
我看着身边的本杰，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赢也要赢得有风度翩翩啊？再看看我自己，只穿了一条泳裤……哼，我输也要输得干净！
“下面下发武器！”
还有武器？我心里平生出一线希望……
本杰的手里多了一门肩扛式低温炮，我的手里则多了一把折叠式转笔刀。
吐血！
“这是怎么回事？”我忍无可忍！
“啊，”仲裁者笑着说：“这是通过对你们所代表的两代文明约分所得的武器，也就是说，你们之间的科技水平，比较起来的话，就有转笔刀和低温炮两者的差距那么大。”
我彻底地死了心。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仲裁者问我的口气像是在问遗言。
“……你为什么会把我也选进拯救小组？”
“啊，这个呀……是这样的，因为我已经计划好最后一项是实战比赛，所以，我决定在21世纪的地球上找一个罪犯来对抗25世纪的军人。恰好，你在那时——2002年2月14日13点25分49秒违法，于是就把你选上了。”
那时，那时……我骑车子不小心闯了红灯……
我破口大骂，从仲裁者骂到征服小组，又从征服小组骂到拯救小组，我豁出去了，反正死定了，我何不痛快痛快？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路灵。
路灵姗姗走来，长裙短发。我一时竟忘了骂。路灵走过来，伸出手，在她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十字架。
“对不起！”她说，“前两天是我们不好，无论如何，我们都是战友。我们都拼搏过了，我们都尽过力了。今天你能站在这里，就已经是英雄了，你已经不愧是救世主了。去努力吧，我们永远支持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她把十字架戴在我的脖子上。凉凉的。
我抬眼望去，不远处，我们小组的其他16个人向我微笑着做着手势。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在我们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终于原谅了我，在我们共同毁灭之前，我终于有了一群朋友……
蒙眬中，我听到路灵问我：“你还有没有话要说？”
我神志恍惚，脱口而出：“我想去厕所……”
我听见路灵一声尖叫，接着我小腹一疼，我已经被她一脚踢飞。在半空中，我挣扎着叫道：“我说的是真的……“
“扑通！“我已经跌入水中。
我说的确实是真的！
我在水中非常懊丧。路灵一定以为我想临阵脱逃。其实，我是真的想去厕所。一来是因为紧张，确实得去；二来，我还想借此机会，好好儿想一想。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获胜的办法！我本来想借如厕之机加以完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本杰也下水了。黑色的风衣，光头，低温炮。
没时间了，我用力蹬水，向水池深处游去。
我的目标是气泡。
我要尽可能多地耗费氧气，我要先把本杰逼出水面！
本杰在水底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四处打量。他不急，因为他有必胜的把握。他所要做的只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等待最后的胜利。而这，就给了我机会。
我在水草间无声地游进游出。在他的周围，在他的视线之外，我疯狂地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卖力地消耗着氧气，并把勉强达到浓度标准的二氧化碳呼出来，收集到背后的气瓶中。我由近及远地消灭着气泡，在本杰的前后左右，慢慢地建立起一个没有氧气泡的真空地带。我希望这道鸿沟足够宽，这个陷阱足够深。
我的时间并不充裕，本杰很快就会发现的。
快快快！
快！
我累得手脚酸软，肺部因为过度扩张而撕裂一般地痛。就在这时，一阵暗流涌过，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薄冰碎裂的咔咔声。我身边的水，一下子变得黏稠起来，紧接着，一阵刺骨的冰冷将我包围。
本杰发现了我，他发射低温炮了。
我就这样失败了吗？不，我要继续战斗！在我的前边，还有几个气泡，我挣扎着游动，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1米的距离竟是这样的遥远……
我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不行了，不要怪我……我真的尽力了……我的身子最终蜷缩在一起，我冰冷的手，在胸前碰到了一样更为冰冷的东西……
那是路灵送我的附身符……
我微微笑了一下，一股暖烘烘的气流自丹田升起……
我勉强睁开眼，隐约看见，因为屏住呼吸而憋得小脸通红的本杰箭一般地向我游来。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竞赛已经结束，我们胜利了！21世纪的地球仍然属于我们，我真的成为了救世主。
可是，连我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赢的。
“哦，是本杰忍不住先浮出水面的。”路灵解释说。
可是，为什么他会先浮出水面呢？当时他已经胜利在望了呀。
路灵脸红了一下，跑开了。
杰罗德坐在我身边，深深滴凝视着我说：“本来，他还可以忍的。可是，他却错误地抓住一个气泡，进行了深呼吸——你怎么可以在水里放屁呢……”
所以，这个故事的结尾，仍然是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