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他在桃林里。
那时候魏将的长矛是真真切切地从胸口穿了过去的。他还记得自己的血从胸口喷溅出去，像一朵美丽的花。往后倾去的视线里，最后看见的是自己伸向天空徒劳地想抓住什么的手，银色的护手甲遮住了被烽烟模糊的太阳。
他的盔甲仍然好好地穿在身上。胸口完好无损，仿佛从来没有那么一把锐利的武器当胸刺入一样。
这是片安静的桃林，可以听见早凋的桃花在脚下沙沙的响声。不知为何觉得眼熟起来，是在黄泉边上最后的梦里么？
这个荒诞的梦里很快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确切地说只是个少年，站在桃林中心的空地上，很努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他停在空地的边上，看着少年认真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头开始疼起来，视线有些恍惚——果然还是受了伤吧。
那少年扎着马尾，额前的碎发用一条绿色的发带拢到两边，手里一柄银枪，枪头上系着红缨。
少年回过头来，很快发现了倚在桃树上的他。一身显眼的银色盔甲似乎让少年起了戒心。红缨一晃，直指他鼻尖：“你是谁？”
“我是谁？”他喃喃地重复着，有些恍惚，“——你又是谁？”
不带杀意的回答多少缓和了少年的警惕，银色的枪尖却仍然一动不动地抵在他面前。少年的眉目飞扬起来，青涩的脸孔上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在下，常山赵子龙是也！”
“赵子龙……”他仍旧疲惫地倚着树，微眯起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然后淡漠而近乎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是赵子龙的话，那我……又是，谁？”
早就不记得了。
或许，在年少时候、独自一人每天在后山的桃林练习枪法的日子里，是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的。然而在其后无数的岁月、那些风里来雨里去、伴着血腥和马蹄的声响入睡的夜晚，那人的面目，却始终不曾再次入梦过。
那记忆是真的存在，还是所有的一切，原本，就只是一场梦？
懒懒地坐在树边，用一根桃枝随手挑开少年的长枪的赵云，已经放弃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少年不甘心的表情也并不显得撒娇，眉目亮亮的，牙齿下意识地咬着嘴唇。他想，原来我年轻的时候看起来是这样的啊。
不自觉地唇边就绽开一个微笑。他拍了拍盔甲上的土，站起身来。
“怎么样，要跟我真刀实枪地打一场么？——不管输多少招都不许哭哦，先说好了。”
日子也就这么的过去了。
有的时候他也会疑惑，似乎少年不在的时间，根本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一样。只有那些手把手指点武艺的白天，那些和少年互相过招的比试，才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
气喘吁吁地在他身旁坐下的少年，反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你真的很强。”
“有一天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强的。”他微笑着看着身边的人，知道自己说的并不是假话。
“你，到底是谁？”少年转过头来，再一次提出了那样的问题。还没有被杀戮洗涤过的双眼，闪着明亮的光芒。
“有这么好的武艺，铠甲上也有刀剑留下的痕迹，是上过很多次战场吧。”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每一天都在，你住在哪里？在这样的乱世里，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要做么？”
“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教我枪法呢？”
他伸出手去，将少年额前垂落的湿透的额发拢到耳后。脸颊的肌肤柔软，还没有被战争刻上伤痕，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心中竟然起了一种名为爱怜的感情。
——从来不曾对自己爱惜过，从来不曾考虑过自己的事情。在为了旁人的大业出生入死的那么久的时间里，没有一次顾惜过自己的安危。
而现在，他却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情。对着年少时候的自己。
“是啊，为什么呢？”
若是死了的话，灵魂该是会回到心中最想去的地方吧？
那么，我所想回到的，其实便是这里么？
在天还很蓝，眼神还没有被血染得冰冷的时候，在自己的信念还没有被无尽的杀戮动摇的时候，那样纯粹而坚定、相信着自己的信念、无论什么都不可动摇的年纪。
“想知道为什么的话，就闭上眼睛吧。”
少年犹豫了一下，但很快没有迟疑地便合上了双眼。他的手还没有从少年的颊边放下来，就着那样的姿势，轻轻地把唇印在阖起的眼睛上。
长长的睫毛因为被碰触而颤动着。少年睁开眼睛，有一些迷惑地看着他，却并没有把他推开。他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被坚硬的银色铠甲重重包裹着，眼角带着风霜的痕迹。
将来，总有一天，你会走出这片桃林。你会脱下柔软的白色布甲，披上冰冷的银色重盔。你手中的长枪会变成染着千万人鲜血的豪龙胆，你的眼神会被战场的沙尘迷惑，不再清澈，不再坚定。然后或许有一天，你会在战场上被魏将的长矛当胸刺透，血喷出来，像一朵美丽的花。那时候你已经疲惫不堪的心中恍惚地想：也许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但是现在，天还很蓝，桃林正在一年中最繁茂的时候。现在，你只需要这样安静地坐在树下，身旁放着从不离身的长枪，用清澈的眼神遥望天空的云彩，怀着那么美好的愿望憧憬着未来的治世。
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
那时候魏将的长矛是真真切切地从胸口穿了过去的。他还记得自己的血从胸口喷溅出去，像一朵美丽的花。往后倾去的视线里，最后看见的是自己伸向天空徒劳地想抓住什么的手，银色的护手甲遮住了被烽烟模糊的太阳。
他的盔甲仍然好好地穿在身上。胸口完好无损，仿佛从来没有那么一把锐利的武器当胸刺入一样。
这是片安静的桃林，可以听见早凋的桃花在脚下沙沙的响声。不知为何觉得眼熟起来，是在黄泉边上最后的梦里么？
这个荒诞的梦里很快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确切地说只是个少年，站在桃林中心的空地上，很努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他停在空地的边上，看着少年认真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头开始疼起来，视线有些恍惚——果然还是受了伤吧。
那少年扎着马尾，额前的碎发用一条绿色的发带拢到两边，手里一柄银枪，枪头上系着红缨。
少年回过头来，很快发现了倚在桃树上的他。一身显眼的银色盔甲似乎让少年起了戒心。红缨一晃，直指他鼻尖：“你是谁？”
“我是谁？”他喃喃地重复着，有些恍惚，“——你又是谁？”
不带杀意的回答多少缓和了少年的警惕，银色的枪尖却仍然一动不动地抵在他面前。少年的眉目飞扬起来，青涩的脸孔上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在下，常山赵子龙是也！”
“赵子龙……”他仍旧疲惫地倚着树，微眯起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然后淡漠而近乎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是赵子龙的话，那我……又是，谁？”
早就不记得了。
或许，在年少时候、独自一人每天在后山的桃林练习枪法的日子里，是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的。然而在其后无数的岁月、那些风里来雨里去、伴着血腥和马蹄的声响入睡的夜晚，那人的面目，却始终不曾再次入梦过。
那记忆是真的存在，还是所有的一切，原本，就只是一场梦？
懒懒地坐在树边，用一根桃枝随手挑开少年的长枪的赵云，已经放弃了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少年不甘心的表情也并不显得撒娇，眉目亮亮的，牙齿下意识地咬着嘴唇。他想，原来我年轻的时候看起来是这样的啊。
不自觉地唇边就绽开一个微笑。他拍了拍盔甲上的土，站起身来。
“怎么样，要跟我真刀实枪地打一场么？——不管输多少招都不许哭哦，先说好了。”
日子也就这么的过去了。
有的时候他也会疑惑，似乎少年不在的时间，根本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一样。只有那些手把手指点武艺的白天，那些和少年互相过招的比试，才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
气喘吁吁地在他身旁坐下的少年，反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你真的很强。”
“有一天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强的。”他微笑着看着身边的人，知道自己说的并不是假话。
“你，到底是谁？”少年转过头来，再一次提出了那样的问题。还没有被杀戮洗涤过的双眼，闪着明亮的光芒。
“有这么好的武艺，铠甲上也有刀剑留下的痕迹，是上过很多次战场吧。”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每一天都在，你住在哪里？在这样的乱世里，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要做么？”
“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教我枪法呢？”
他伸出手去，将少年额前垂落的湿透的额发拢到耳后。脸颊的肌肤柔软，还没有被战争刻上伤痕，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心中竟然起了一种名为爱怜的感情。
——从来不曾对自己爱惜过，从来不曾考虑过自己的事情。在为了旁人的大业出生入死的那么久的时间里，没有一次顾惜过自己的安危。
而现在，他却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情。对着年少时候的自己。
“是啊，为什么呢？”
若是死了的话，灵魂该是会回到心中最想去的地方吧？
那么，我所想回到的，其实便是这里么？
在天还很蓝，眼神还没有被血染得冰冷的时候，在自己的信念还没有被无尽的杀戮动摇的时候，那样纯粹而坚定、相信着自己的信念、无论什么都不可动摇的年纪。
“想知道为什么的话，就闭上眼睛吧。”
少年犹豫了一下，但很快没有迟疑地便合上了双眼。他的手还没有从少年的颊边放下来，就着那样的姿势，轻轻地把唇印在阖起的眼睛上。
长长的睫毛因为被碰触而颤动着。少年睁开眼睛，有一些迷惑地看着他，却并没有把他推开。他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被坚硬的银色铠甲重重包裹着，眼角带着风霜的痕迹。
将来，总有一天，你会走出这片桃林。你会脱下柔软的白色布甲，披上冰冷的银色重盔。你手中的长枪会变成染着千万人鲜血的豪龙胆，你的眼神会被战场的沙尘迷惑，不再清澈，不再坚定。然后或许有一天，你会在战场上被魏将的长矛当胸刺透，血喷出来，像一朵美丽的花。那时候你已经疲惫不堪的心中恍惚地想：也许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但是现在，天还很蓝，桃林正在一年中最繁茂的时候。现在，你只需要这样安静地坐在树下，身旁放着从不离身的长枪，用清澈的眼神遥望天空的云彩，怀着那么美好的愿望憧憬着未来的治世。
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