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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周瑜/孙权】空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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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垫桌脚摞了一厚沓尘土的货色大家随便吐槽吧。。


1楼2014-07-30 21:43回复
    (一)
    今年的冬天似乎显得特别漫长。他心事重重的凝望着对面的寒塘,暗暗期盼着,能有一夜春风将眼前这冷月霜波晕染成千里氤氲的模样。现在的时辰,不知行船至何处了?在这深宫之中,北风仍如此凛冽,那一览无余的江面上情形可想而知,那个人,他的身体……
    背后小厮急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来人喘息甫定,便恭敬揖礼,开口道:
    “禀主公,周都督遣人回报,行船将于明日一早到达渡口,周都督将略作休整,即刻求请觐见主公。”
    “恩,知道了。你下去安排一下,备好马车,孤要去渡口亲迎。”
    “诺。”
    “等等!……算了,不必安排了,着人去渡口接迎周都督,就说是孤的意思,让他且在柴桑府邸中好好将息几日,觐见之事,不急。”
    “……诺。”
    孙权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他还是暗暗别扭着,心里隐隐较劲。他当然知道,一旦自己做出决定,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反驳的,可沉默并不代表臣服。最让他感到不快的是,事情似乎也在朝着对方忧心的方向发展,换句话说,在那件事上,自己又是错的。孙权明白,他并不像平日里在众多臣属面前表现的那样雅量大度,现在越来越多无端的烦恼,都积聚在心里,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多少年了,他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似乎都是别人的影子,那影子曾如夏日里清凉静谧的夜空一样,轻缓的环绕着他,让他觉得舒心,安定,可现在他却急切的想要打破这种梦境,找回自己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是谁改变了?是那个人,还是自己?孙权觉得自己的耳旁有什么东西在嘤嘤作响,这种冷峭的季节,是不可能有蝉鸣的,可现在他分外怀念那样的日子,那些如烟波一般悠然宁静的岁月,时不时的跳进他的眼中,点点滋润了干涸的记忆。
    “哭什么!就知道哭!孙家怎会生出你这等软骨竖子!死敌近在咫尺,父仇不共戴天,你不思立志雪耻,只知在此伏地痛泣,与那猫狗有何区别!好,我今天索性打死你,也免得日后招人耻笑!”
    孙权猝不及防的止住哭声,只留了丝丝坠泣,唯唯诺诺的随着他的小身体上下起伏着。从小就听惯了兄长的怒喝声,而真正能让他恐惧的是对方眼中无言的恨意,似乎还带着血迹,一下子钳住他的心。
    “兄长住手!这是做什么,权弟,还是个孩子!”
    孙权战战兢兢的躲在那个挡在身前的背影后面,双手下意识的抓紧对方的后襟,缩着头不敢乱动,也不敢偷眼去看,只感觉到沉默,像一条逐渐绷紧的绸带,蜿蜒的捆住他们三个人,捆得他不能呼吸。不多久,他听见竹棍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和兄长气冲冲的渐行渐远的脚步。
    背影转过身蹲在他面前,一双温暖的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对面的人轻轻笑着,戏谑的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多大的人了,竟然哭了一整晚上,怨不得你哥哥气恼。”
    他瘪了瘪嘴唇,有些委屈的止住泪水,不过这更多的是源自眼前的笑容,那仿佛是从高山之巅融入大海的清泉,让他觉得明媚舒展。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哥哥与兄长是不同的。在舒城第一次相见时,他脱口而出的那声“仲兄”,恰恰流露了心底深处那份天然的依赖感。其实,他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人,喜欢他微微的笑,他不急不躁的声音,他把自己抱上马背的臂弯,还有他爱不释手的琴弦。总之,在这个人身旁,他不必掩饰任何东西,也不必担心会受到惩罚,只管放开了做回他自己。所以,当他被小心翼翼的拉着,坐到屋顶上,仰头看着晴朗的夜空时,终于开口说出了这些日子来盘旋在心头的那句话语:
    “仲兄……我想我爹了。”


    2楼2014-07-30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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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周瑜默默的将他搂得近了些,半晌无语。孙权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感觉自己是躺在毛茸茸的棉絮里的一只小猫,乖巧安静的享受这份温暖的依靠。良久,他抬起脑袋,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周瑜:
      “仲兄,你说人死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也许会化成风,化成露水,也许会化成花朵和星星。但是我相信,逝去的亲人一定是不忍心就这样离开,所以他们会一直陪着我们。”
      “那,爹也会陪着我么?”
      “当然会。虽然你看不到,也听不到,但你会感觉到的。”
      “可我现在感觉不到,真的。”
      周瑜的手拂上他的面颊,轻轻舒平他的眉头,浅浅一笑:
      “那是因为你还小呢。想念,有时候是一种很苦的东西。”
      “很苦的东西?比莲子还要苦么?”
      “恩,等你长大了,也许,会尝到各种各样的苦,和莲子一样。”
      “那,人为什么要长大呢?”
      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一片明朗的笑容,仿佛夜空的皎月一般清澈如洗,霜华拂地,驱散了他心里那些漂泊无着的悲伤和迷茫。
      “问的好啊!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你猜,人间为什么会有四季?”
      孙权抿着嘴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挺直了身子,扬起的脸庞几乎顶到对方的鼻尖了。
      “很多年前,人间是没有季节的,天地全部是混沌一片。生活在其中的人,无声无气,无悲无喜,如草木一夕,瞬间便消失无迹。后来,蒙神灵垂怜,世间万物,皆赋予灵性。比如这荷花,几时孕育,几时发芽,几时吐蕊,几时凋谢,自成轨迹。慢慢的,所有的生灵都尊崇这个顺序,阶段分明,一代一代传承,就形成现在的四季。所以,这四季,也就成了人的一生。”
      “就是说,人的一生,要经历不同的季节喽?”
      “没错。每一个季节都有自己的意义。如果一个人只看过春之碧草,却不曾领略夏之蝉鸣,秋之皓月,冬之寒雪,岂非枉度此生?”
      “可是……会尝到苦的。”
      “也会尝到甘甜。新鲜的红果,清冽的泉水,一望无际的麦田,欢笑,歌唱,快意,策马持缰,纵横天下,这些都是甘甜的。告诉你一个秘密,这还是我小时候听我娘说的,如果把所有的甘甜全部填入记忆里,填的满满的,等到有一天,你再也感觉不到苦的滋味时,你就能见到离开的亲人了。”
      孙权一下跳起来抓着周瑜的左臂,兴奋的颤抖不已:
      “真的!我真的可以再见到爹么?仲兄,你不会骗我吧?那你,见到你爹娘了么?”
      “……还没有,也许还要等很久才会填满吧,不过,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孙权紧紧搂着周瑜,想大笑出来,可声音却变成了哽咽。不知不觉中,眼前这个人的存在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的快乐、哀伤、恐惧、疑惑、期待、梦想,全都毫无保留了投进这个人的怀里。那是一段如此美丽的时光,如同雏鹰缓缓张开的翅膀,在晨曦的朝阳下闪闪发亮,尽情翱翔在峻拔伟岸的巨峰之巅,给云峦萦绕的山谷中留下一声声鸣啸,辽远悠长。


      3楼2014-07-30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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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孙权安静的握着竹简兀自出神,竹简上的文字他几乎可以背下了,他不得不承认周瑜语言,在很多时候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能量。短短的几行,那些看似云淡风轻的字眼,却给他勾勒出一副恢弘大气的帝国图象。取蜀,这个曾经一度被一众文武视作谋略沙漠的禁地,在那个人眼中竟如同乌林矶的丘土一般平淡无奇。孙权闭上眼睛,想象着周瑜站在他的面前,带着熟悉的内敛光华,行云流水的描摹出他们希冀已久的征途的模样。他知道,自己是永远无法当面去拒绝那个人的,而事实是,他的理智常常信服的倾倒在对方身上。可现在,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吩咐去周府传话的侍从回来了,他不动声色的听着周瑜的反应,暗暗惊讶于对方的忍耐力。日夜不停的赶来柴桑,被他的一句话堵在门外,却一点没有焦虑的样子,仿佛被主公这样冷遇是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他还是留心了对方的身体。听说,精神还好。孙权带着一脸不咸不淡的微笑,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旁边的人,就径直的向左走,摘下墙上的宝剑,慢慢抚摸着剑身古老醇厚的斑纹,冷不防开口了:
        “吩咐下去,明日午膳做的清淡些,端一炉火到书房里,最近的天气越发冷了。”
        有多久没有舞剑了?孙权感受着手上陌生的重量,顺势甩了两下剑花,陡的拉开了架势。背旋,侧刺,回身,凌空翻转,锐利的剑锋挑断了空气中不可捉摸的压抑,灵巧的将他带入那记忆深处的第一场血战里。
        “孙权!”
        “末将在!”
        “命你做射声校尉,引两百精骑随中护军急取北门,一个时辰内务必拿下!”
        “末将领命!”
        孙权狠狠的抽打着马鞭,紧跟在周瑜身侧,压下心里莫名的兴奋,看着敌城北门快速清晰的映入眼帘。突然,他看到周瑜高举右臂,打了个趴下的手势,再一看敌军城楼上冷箭如蝗,直逼而来。孙权趴在马上,眼看着周瑜一马当先冲进被砍下吊桥的城门里,他死死抓着手里的剑,也跟着向前冲。可在他刚直起身子,想挥剑斩敌时,猝不及防的被一把横扫的铁枪打了下来。头盔遮住了半张脸,孙权有些着慌,但凭借着灵活的身形,就势一滚而起,左右躲闪着敌军的砍刀。这时,他突然听见大喝一声,条件反射的向左抬头,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举着大刀作势劈下来。他猛的被一股大力从左面推向一边,鲜血喷了满脸,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愕然看到周瑜在他身侧,手中的剑已经没入敌将的胸腔内,而周瑜的左边身子从锁骨向下斜着被劈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仲兄!将军!”
        孙权惊得乱了手脚,急忙用右手持剑横臂护住周瑜,大喊着:
        “保护将军!”
        周瑜深深吸了口气,军令清晰的传到孙权耳朵里:
        “快,右前方还有一个,擒贼擒王!”
        几秒钟内,孙权先瞥见迅速聚集过来的己方人马,慢慢让周瑜的身体平躺在地上,便如一道闪电迅厉扑向右前方。当他一下子割破了对方的喉咙,胸前的盔甲已经被鲜血染红时,他的心里突然生出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意。这快意牢牢的把持住他,让他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去不断砍杀,不论是跪下的还是逃命的,都不可以活着逃过他的视线。甚至到后来,他被架住双臂,强力摁倒在地,还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的那种热烈的呐喊声。
        两天之后,孙权拖着被打了二十军棍的腿,不太利落的走到周瑜的军帐旁,却在听到兄长的声音时停住脚步。
        “你以为自己不是肉做的,这一刀把你劈成两半怎么办!”
        “权弟年少,没有临战格斗技巧,刀劈在我身上,总比劈在他身上强。”
        “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有时候,我都怀疑,孙权到底是你亲弟还是我亲弟。”
        “你也是,他砍杀的那个人是北门守将王硕,你非但不赏,倒罚了他二十军棍,如何服众?”
        “本将一向赏罚分明。他临阵怯战,连累主将受伤,罚这点军棍算是轻的。不过,这小子后来倒是有几分忠勇之气,骨子里像我!奖赏之事,须同众将商议后再定,我想,让他继续做射声校尉,好好历练历练。”
        “……”
        “公瑾?公瑾,你脸色不好,别多说话了,我去叫医士。”
        “兄长,我无碍,只是……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不觉得,权弟有些,不同了么?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怎么不同……”
        “好了好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你少操点心吧!听我的,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现在开始,好好休息!”
        孙权悄然的转身离开,刚才那份盈入眼眶的感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同了,身体里有某种东西似乎在慢慢的苏醒,萌动,虽然看不清面目,可他还能清晰的感受到那沸腾的扑面而来的快意。而且,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几个月之后,这份快意竟然会堂而皇之的落到他接过吴侯权印的手里。


        4楼2014-07-30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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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医士们在孙权的逼视下瑟瑟发抖的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也不敢抬头看主公的表情,只感到那道目光像一只尖利的鹰爪,牢牢卡住脖颈。孙权的声音似乎是从空气里凝结出来,滴水成冰:
          “你说什么?”
          其中一个熬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慌得不知道声音是怎么从嘴里发出来的:
          “……主公,周都督他,箭伤久治不愈,气血两亏至极,又长期殚精竭虑,心力交瘁,脉象已现竭弱之气,病入膏肓啊!依小人看来,恐怕……”
          “说下去。”
          “主公……”
          “平日遣你去诊病,回报时倒是口灿莲花,胸有成竹,怎么现在反倒没胆量说了?说!”
          “……依小人看来….多则一年,少则……”
          沉默,像一把锐利的长剑,高高悬起,随时都有可能劈下来。而打破这沉默的话语,却比长剑要锋利百倍:
          “拖下去,仗毙。”
          “主公饶命啊!是,是周都督不准我说的!小人知错了,知错了!主公……饶命啊……”
          孙权听着渐渐远去的嚎叫声,脸上仍是平静无波的表情,他慢慢的垂眼看向剩下的几个早已跪伏在地的人,一字一顿的开口了:
          “孤以后不想再听到这种废话。你们下去,好好的琢磨一下解救之道,明日午时回报。”
          等到屋里的其他人退尽了,孙权才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履,走到病榻前,坐在床沿边上。不去理会那句话还停留在脑海里的麻木感觉,他伸手小心的掖了掖被角,轻轻抚平了被子的褶皱,拉到病人的胸口上。触手可及的松软并没有消融周瑜寒霜一般的面色,也没有温暖孙权的心。多久不曾感受过这只手的温度了?它曾经拉着孙权,登上赤壁的高台举目远眺,那种坚定的力度,瞬间平缓了他的胆怯和迷惘;它曾经静静搭在肩头上,让自己的热血重新找回熟悉的重量。可现在,它就这样垂在手心里,在一点一点的抽离原本的能量,只留下刻骨的冰凉。
          那支箭!孙权从不曾想到,仅仅一支箭竟会造成如此的重创。他有些恼恨的握紧了周瑜的手,没有办法停止思考,若是他当时坚决反对这个人的想法,也许,如今的一切都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吧。
          “主公——主公!敌军偷袭我军粮仓,守将李添阵亡,如今粮草辎重已被烧了大半了!”
          “主公!敌军派骑兵冲杀我军左侧步兵营,我军不堪攻伐,伤亡惨重!”
          “主公!敌军援兵已到,正擂鼓呐喊,直奔我营冲来,无法看清有多少人,灯明火把不计其数!”
          孙权焦躁的来回踱步,拼命压下心里的混乱,还是一咬牙,猛的拔出剑,向帐外冲去,却与一脚踏进来的传信兵差点撞个满怀。来人满脸血污的急报:
          “主公!周都督派两千人马急驰来援,已与营外敌军援兵交上手了!”
          “什么!两千?敌军援兵有四万!两千岂不是杯水车薪!你速速折回,持我佩剑强令周瑜,急调两万兵马前来支援,违令者立斩!”
          “……主公!”
          “主公,唯今之计,还是速速回撤吧!”
          “住口!我军围城数月,眼看就要攻下合肥,岂可中道回撤,功败垂成?”
          “主公,如今敌众我寡,后援空虚,粮草尽毁,我军若强守于此,岂不是自寻死路?主公为江东之主,身份贵重,绝不容有失,末将愿舍命随护主公杀出重围,重返江东,再图良机!”
          “……”
          “主公,不能再犹豫了!主公!”
          “……传令,撤军!”
          孙权一把将手中的竹简狠狠掷于地上,惊得刚想迈进门的侍从慌忙躲在门后,不敢出声。他也算疏通军事地理,岂能不知南郡地位如何重要?不劳别人在旁边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合肥之战,他现在想来还是悲愤难当。没错,他是想不到刘馥会倾举城之兵来做援兵这个幌子,将他诈得灰头土脸的退出合肥,可他更想不到周瑜在百里之外就预先料定了这种诡道计策,那两千人原来只不过是为了圆他的面子。如今更甚,他三次发书令周瑜绕道攻取襄阳,舍弃江陵,可对方竟三次驳回来,而且还振振有词,噎的他哑口无言。他感觉到心里涌出来的那股热烈的悸动,已经在他眼前,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形,他很清楚,那是他深埋已久的另一个自己。现在,这个自己看着他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连说话都气息不平了:
          “怎么,你还以为自己的分量有多重?有了合肥的惨败,你还能在那些武将中抬得起头么?别说周瑜,你在随便一个人身上试试,谁还会听你的?你是主公,你也就只能是主公了,永远也做不了传奇,永远也做不了……”
          “住口!好啊,周瑜,你想做传奇是么?那你就好好的待在你的位置上,我会亲眼看着,你到底还能待多久!”
          孙权默默的把周瑜已经回温的手放到被子里,又仔细的看了看对方的脸色,没有任何灵动的迹象。虽然他知道如医士所说,周瑜还有过几个时辰才能醒转,可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呼唤了一下:
          “公瑾?”
          后面的话他在心里说了:公瑾,我不想再看了,你是不是传奇,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我只希望,你能留下来,不要像父亲和兄长一样,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撑得起了。


          7楼2014-07-30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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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孙权站在窗前,从沉思中回到现实,听到身后有衣料摩擦的琐细声响,一转头看见周瑜手里拿着大氅,正走到一半,目光与他蓦地对上,略略尴尬了些,连忙揖礼:
            “拜见主公,在下让主公担心了。”
            孙权微微眨了眨眼,隐隐吸一口气,开口却冷冰冰的:
            “周都督看来已经无大碍了?”
            “谢主公挂怀,在下只是偶感风寒,稍息片刻即可……”
            “偶感风寒?这么说,孤之前遣去的医士都是些酒囊饭袋之辈,把风寒当成重症来医了?”
            “……主公息怒。”
            孙权缓慢的从周瑜的侧身走过,背对着用左手拽了拽宽大的袖口,握紧拳头:
            “孤仔细想过了,这取蜀之计,也不必急于一时,待你身体好转之后,再行商议吧。”
            “主公……方今曹操消伏,刘璋疲弱,刘备羽翼未丰,此时取蜀,我军可得最大胜算,此乃天赐良机,万不可失,望主公三思!”
            “我军是否得胜,关键在于主帅。可你目前的情况,确不宜远征。以孤看来,取蜀虽势在必行,主帅则须另定。”
            周瑜的身体悄悄向后撤了一步稳住了,孙权知道,对方是在斟酌对策,以说服自己。果不其然,周瑜略作停顿,便沉着的开了口:
            “在下斗胆向主公自荐,以在下看来,周瑜是最合适的主帅人选。”
            “哦?愿闻其详。”
            “在下如此说,并非骄狂之言。不瞒主公,取蜀之计,在下早在赤壁战后便着手谋划,暗中派遣细作入蜀,一为刺探军情,二为试做内应,这才及时掌控刘璋张鲁动向,我军行军路线、关卡守将、兵力部署,攻城时机,在下都已有详细对策。再者,南郡战时,在下曾与刘备互换下属,关张二人皆受我军调遣,取蜀时正可顺势压服刘备,为我所用;三者,我军大将皆留重地,程普守江夏,黄盖守武陵,吕蒙守寻阳,强敌在侧,不可轻动,将领中也唯有奋威将军与在下可抽身取蜀,加之奋威将军统帅经验虽浅,但向长于山地之战,若能与瑜并行俱进,则大事可成!”
            这一次轮到孙权向后撤了。他承认,议事之间自己从来不是周瑜的对手,所以不能用寻常道理对付周瑜。他眼光一转,侧过脸来:
            “周都督如此说,可是暗示我江东无人否?”
            “……在下绝无此意,若言语有失,请主公恕罪。”
            “孤倒是有一人选,可当此任。”
            “请主公明示。”
            “孙权。”
            看着周瑜明显怔住的表情,孙权的心里泛起了得意。他当然知道,论资历论计谋论勇略,他根本不能同那些武将相比,所以他自然也不是真心想做这个统帅,只不过缓兵之计罢了。不管怎么说,把自己搬出来,周瑜是不可能不让步的。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取蜀对于江东是如何重要,所以他的真正打算,仍是另派他人接替周瑜,这是目前看来唯一的两全之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周瑜的反应竟然是放声大笑,笑的他心里确实有些恼怒:
            “你笑什么?莫非是嘲笑孤毫无自知之明,自不量力?”
            “正是。”
            “什么!”
            “在下敢问主公,自建安八年,主公亲征黄祖始,至建安十四年,举兵攻伐合肥止,大小逾百战,主公可有大胜之时?取蜀关乎江东危亡,主公不顾个人安危,力主为帅,在下甚为感动,但在下断不能将五万精兵托付于不可胜任之人。”
            “你……放肆!”
            “在主公眼里,周瑜不是一向恃才傲上,独断专行么?今日周瑜犯颜直谏,是为我江东八十一县百姓的福祉求一个不情之请,敢请主公暂免死罪,命周瑜即刻会同奋威将军,发兵巴蜀,戴罪立功!”
            “周瑜,你太放肆了,你以为,孤就不敢杀你么!”
            “若主公不听忠言,不辨是非,昏聩如此,周瑜亦生无可恋,当自领死罪,叩谢主公成全!”
            “你……”
            孙权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已经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周瑜说的话……激将法!真是想不到,他隐藏的这么小心,还是被对方一眼看穿了用意,而且对方的临阵应变能力也让他深深折服。他觉得狂躁的怒气被横刀劈断,只剩下丝丝不甘在辛苦的挣扎,又一次全面溃败在对方的手上。
            他咬着牙,俯下身缓缓的不可置疑的扶起周瑜,避开对方有些意外却瞬间了然于胸的眼神,带着周瑜走回床榻边,把他摁的坐下来。
            “主公……”
            孙权背过身去,依然回避着,似在喃喃自语,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逼到墙角了:
            “孤知道你的心思,但是这一次,无论如何,孤也不能听你的。或许,你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但在孤看来,只要大计已定,谁去取,何时取,都已不是问题。”
            “主公……”
            “所以,孤,我想要自私一次,除你之外任何人,都可为帅,包括我在内,你必须留下。”
            “……”
            “也许你不会相信,对我而言,你永远是……仲兄。”
            这个称呼乍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最后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十年前了吧?它如同一块厚重的巨石猛的投入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一片又一片久违的涟漪。
            “可对周瑜而言,主公却不只是主公了。从他弱冠之年,毅然接下权印提领江东开始,我就相信,他必会一肩擎起两代先主的基业。这十年,我亲眼看着他从莽撞少年成长为一代英主,宵衣旰食,夙夜兴寐,临危不乱,明锐果决。朝堂之上聚合文武,游刃有度;沙场之间身先士卒,披坚执锐,江东上下莫不倾心臣服。我曾经以为,那个梦想已经随伯符兄长远逝了,可我在他身上,看到越来越强烈的希望。我知道,他心怀宏图远略,骨血中传承了先人的雄烈与志向。周瑜,只不过是微末之人,可我还是想用这双手,来帮他向前多走一步,离梦想更近一步。我从不曾怀疑过,有一天,他定会问鼎中原,君临天下,威服宙宇,青史留名……”
            “他不会!他不会,他做不到!那是父兄的梦想,你的梦想,不是他的!孙权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神!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足够多了,他现在只想把仅有的东西,仅有的人守在身边而已,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为什么你还要逼他去做抉择?”
            “梦想,没有对错,只有值得,和不值得……”
            “你看看我,看看这个软骨竖子!你现在还要为他,为他身后这片荒芜的土地,为这个所谓的虚无缥缈的梦想舍掉性命,值得么!”
            当孙权看到周瑜平静的眼眸里无言传递的那两个字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融化了,他已经没有退路,像一只暴露在阳光下的蜗牛,失去了最后的保护,只剩下无力的哀泣:
            “……我求你了……”
            周瑜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沉稳的走过来,伸出手来握住孙权的右手,握得紧紧的,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夕阳从窗棂的缝隙中蹑手蹑脚的洒进来,给周瑜的身上镀了一层淡雅的色彩,孙权终于抬起眼,看到对方深深的凝视着他,一如往昔一般温和而坚定的说:
            “我们之间,永远都只有情分,从无亏欠。”


            8楼2014-07-30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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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
              回忆,在人老的时候,会带来一种波澜壮阔的慰藉。如同晴空万里,随着岁月的荡涤,浮云阴雨都渐渐散去,平息,只留下湛蓝的美丽。孙权无声的坐在池边的亭阁中,感受着这一季初夏柔和的印记,隐在树叶中的蝉耐不住寂寞的鸣叫起来,伴着清澈的笑意,缓缓注入他枯竭的生命里。他的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只是有些疲惫的落在一望无际的荷塘上,看着看着,他用手一指,示意侍从舀上一瓢池水,放到面前。他探过头,仔细看着水面,轻轻一碰,自己的面目便碎成点点滴滴,而从中飘散出来的那些欢声笑语,却让他不觉沉醉在梦里。
              “爹!快点,快点,要追上了,追上了!哈哈,哥,小鹿是我的!这一回你别想再抢走了!”
              “哎呦!兄长怎能不按套路出招,仲兄,你看嘛,兄长使诈!”
              “好香啊!娘的香囊最提神了,放心吧,这回我要把它藏在这里,再不会掉了!”
              “小妹,你何时学会吹箫了?莫不是……别打别打,仔细我告诉娘去!”
              “仲兄,快看,山顶上是什么?那就是鹰吧!”
              孙权回望着那些遥远的目光,在他的眼前静静流淌,他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亮,慢慢上升,张开臂膀,仿佛是等待许久的枝蔓,一夕之间挣脱大地的捆绑,奋不顾身的追寻着对阳光的渴望,沉浸在醇厚的怀抱里,温暖,安详。


              10楼2014-07-30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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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喜欢这种文风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7-07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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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很多公瑾的文,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但看完这篇,久违的泪水终于决堤。孙权和周瑜的关系微妙到不可言说,这也是我心里许久以来无法正视也无法定论的谜团,找不到给他们两人一个合理的定位。楼主的文或许便是答案之一,很怅然,无奈,也总是有些温暖的慰藉。感谢楼主,希望还能分享好文!


                  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8-05-18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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