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憾美人脾气傲)
“喂,那边的小子,你这马我几分熟悉,过来让我仔细瞅瞅——”
“你这搭讪可愚笨得紧,我为何要迎合?”
黄浦跑马厅里初见,他叼烟闲坐一室堂皇,晃晃光线里漫不经意抬眼,见他马场之上,制服合衬出流畅身线,遥遥领先中扬鞭。
噫——那脸面,太新鲜。
惟憾美人脾气傲。
翻身下马,牵马望他冷声嗤笑。仆从簇拥里,身形便消。可轻蔑里,都藏着俊俏。
(也不差这次放荡)
傅公馆里人声鼎沸里,谱了再见的曲调。原他求学留洋,归来不过寥寥数日。见着,说是缘分,算不算莽撞?
澄黄香槟里已经醉了千场,也不差这一次放荡。
他搁下酒酿,挑衅得张扬。
“哟又见了,还认得我么。傅少爷,从洋人那儿可学得来什么舞步,让我见识下。”
“……如你所愿。”
响指后安静了全场,乐声轻盈里,他优雅鞠躬后递手向他。男步跳得娴熟至嚣张,挑眉笑问他,女步可舒畅。
他在暗处搂了他肩膀,在歌女妩媚的洋腔里哑声呢喃。
“您耀武扬威得太早,这局还不只是这一趟。”
这一场是他人眼里的荒唐。而他们,身后便是紧凑情网。
(风雪也为你跋涉)
外滩倏忽风雪交加,海关大楼上钟声铿锵了十一声声。他昏昏欲睡里,又在咖啡加方糖,嫌这雪落得太漫长。
而他不顾道路积雪,驱车九里,又一程跋涉接他。
修长手指握着墨黑伞柄,精心梳理的黑发附了雪花。在他怔愣的目光里,自负高调地轻笑。
凑近将带着体温的风衣与他。
“一月多风雪,倘傅少爷再受困穷途,愿带你向平稳路途。”
(一生都供你挥霍)
百乐门风尘女郎的掐缎旗装,他在胭脂红唇里,虚与委蛇。生意场上,心中却暗想,大光明剧院里他欢喜的名角唱腔。霞飞路人潮往来。车窗映衬出,貂裘贵妇的神情落寞。黄包车上相拥的男女,男人连眉梢都刻画着盖不住风流。
他出其不意握住他的手,带有薄茧的在他手心反复摩挲。眼神对上他的微嗔,开口。
语气难得轻盈欢畅。
“我父母已应允,等我这笔生意谈成,便可以去欧洲与我哥哥照应。到时候我在那边继续做生意,别说供你上学、养你一辈子也足矣——”
他目光落在深巷里一座精致洋楼。
无限温柔。
“嗤……你以为我是落魄汉,轮得到让别人养着?你给我记住,我是傅家的三少爷。”
(嫁裳也为他人披)
连十里洋场都冷清的清晨。他彻夜未眠,和衣靠在车窗,努力抑制瞌睡的欲望,却最后沉睡在后座上。他错过了傅公馆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他错了,这辈子最炙热最憧憬的梦想。
他在生意场上拼闯,困倦时猜度伦敦温莎城堡的浪漫与大英博物馆的恢宏,维也纳夜晚流淌的月光。那些没有流连过的,都成了他最大的动力。
最重要的,是不再有束缚的自己和他。
三月里风还是凛冽,他大功告成后婉谢了对方的邀约。也穿那洋装,也佩那西洋表,眉间洋溢着欢喜,意欲邀他一同祝贺。
傅公馆的灯火仍未歇。
门童面无表情在门外拦下他,他揉头轻笑,衣襟有寡淡烟味的风雅。
“你应该认得我,我和公馆里的,是挚友。”
“是的,林先生。可今日是傅三少爷的订婚宴,没有邀请函,一律不能放行。”
(郎艳独绝独失我)
他的笑容,在春寒料峭里摔得四分五裂。
傅三少爷,傅三少爷。
世上能有几个傅三少爷,能有几个在跑马厅里肆姿逍遥的傅三少爷,能有几个让他心甘情愿跳女步的傅三少爷,能有几个嘴硬却心软、自傲却孤独的傅三少爷。
……这世上,究竟能有几个他爱的傅三少爷。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赠你这一句,当告别言语吧,傅三。”
(苏尚瞳执笔赠与君执赋 月练作业且当赠别礼;14/7/31)
(后记)
公元一九九九年,傅公馆的外墙颜色黯淡了许多。常有一个老人静坐在公馆前的庭院,戴着老花眼镜,低眼望着膝上的一张照片。这样一望,总是整个下午。后来老人死后,他的子孙应他的要求,墓碑上没有篆刻任何生平,惟有一句带有浓烈的悲怆词。
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
而那张老人生前没有让任何人看过的照片,也不知所踪。有在傅公馆工作了一辈子的佣人说,那是老爷这辈子触碰了就要流泪的难捱回忆,所以干脆不让别人有机会提起。至于究竟是什么回忆,当老人的子孙问及时,仆人眯眼看着物是人非的公馆,沉默许久。这是老爷守了一辈子的秘密,我不能说。
惟一的线索大概也只有老人的小曾孙,偶然间在卧室里找到的被裁减过的一张老报纸。
上面记录着那年发生在老人身上最大的盛事——傅家公子迎娶军阀之后。那篇报道不留情面的指出,这是傅家在那个动荡年代,低下身段以求自保的无奈方法。没人注意的左下角,其实还有这样一篇简短报道。
当晚一辆驶向码头的轿车失事,驾车者系上海当时颇有名气的青年商人,但不幸当场死亡。
纸上轻描淡写,换来谁的撕心裂肺。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喂,那边的小子,你这马我几分熟悉,过来让我仔细瞅瞅——”
“你这搭讪可愚笨得紧,我为何要迎合?”
黄浦跑马厅里初见,他叼烟闲坐一室堂皇,晃晃光线里漫不经意抬眼,见他马场之上,制服合衬出流畅身线,遥遥领先中扬鞭。
噫——那脸面,太新鲜。
惟憾美人脾气傲。
翻身下马,牵马望他冷声嗤笑。仆从簇拥里,身形便消。可轻蔑里,都藏着俊俏。
(也不差这次放荡)
傅公馆里人声鼎沸里,谱了再见的曲调。原他求学留洋,归来不过寥寥数日。见着,说是缘分,算不算莽撞?
澄黄香槟里已经醉了千场,也不差这一次放荡。
他搁下酒酿,挑衅得张扬。
“哟又见了,还认得我么。傅少爷,从洋人那儿可学得来什么舞步,让我见识下。”
“……如你所愿。”
响指后安静了全场,乐声轻盈里,他优雅鞠躬后递手向他。男步跳得娴熟至嚣张,挑眉笑问他,女步可舒畅。
他在暗处搂了他肩膀,在歌女妩媚的洋腔里哑声呢喃。
“您耀武扬威得太早,这局还不只是这一趟。”
这一场是他人眼里的荒唐。而他们,身后便是紧凑情网。
(风雪也为你跋涉)
外滩倏忽风雪交加,海关大楼上钟声铿锵了十一声声。他昏昏欲睡里,又在咖啡加方糖,嫌这雪落得太漫长。
而他不顾道路积雪,驱车九里,又一程跋涉接他。
修长手指握着墨黑伞柄,精心梳理的黑发附了雪花。在他怔愣的目光里,自负高调地轻笑。
凑近将带着体温的风衣与他。
“一月多风雪,倘傅少爷再受困穷途,愿带你向平稳路途。”
(一生都供你挥霍)
百乐门风尘女郎的掐缎旗装,他在胭脂红唇里,虚与委蛇。生意场上,心中却暗想,大光明剧院里他欢喜的名角唱腔。霞飞路人潮往来。车窗映衬出,貂裘贵妇的神情落寞。黄包车上相拥的男女,男人连眉梢都刻画着盖不住风流。
他出其不意握住他的手,带有薄茧的在他手心反复摩挲。眼神对上他的微嗔,开口。
语气难得轻盈欢畅。
“我父母已应允,等我这笔生意谈成,便可以去欧洲与我哥哥照应。到时候我在那边继续做生意,别说供你上学、养你一辈子也足矣——”
他目光落在深巷里一座精致洋楼。
无限温柔。
“嗤……你以为我是落魄汉,轮得到让别人养着?你给我记住,我是傅家的三少爷。”
(嫁裳也为他人披)
连十里洋场都冷清的清晨。他彻夜未眠,和衣靠在车窗,努力抑制瞌睡的欲望,却最后沉睡在后座上。他错过了傅公馆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他错了,这辈子最炙热最憧憬的梦想。
他在生意场上拼闯,困倦时猜度伦敦温莎城堡的浪漫与大英博物馆的恢宏,维也纳夜晚流淌的月光。那些没有流连过的,都成了他最大的动力。
最重要的,是不再有束缚的自己和他。
三月里风还是凛冽,他大功告成后婉谢了对方的邀约。也穿那洋装,也佩那西洋表,眉间洋溢着欢喜,意欲邀他一同祝贺。
傅公馆的灯火仍未歇。
门童面无表情在门外拦下他,他揉头轻笑,衣襟有寡淡烟味的风雅。
“你应该认得我,我和公馆里的,是挚友。”
“是的,林先生。可今日是傅三少爷的订婚宴,没有邀请函,一律不能放行。”
(郎艳独绝独失我)
他的笑容,在春寒料峭里摔得四分五裂。
傅三少爷,傅三少爷。
世上能有几个傅三少爷,能有几个在跑马厅里肆姿逍遥的傅三少爷,能有几个让他心甘情愿跳女步的傅三少爷,能有几个嘴硬却心软、自傲却孤独的傅三少爷。
……这世上,究竟能有几个他爱的傅三少爷。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我赠你这一句,当告别言语吧,傅三。”
(苏尚瞳执笔赠与君执赋 月练作业且当赠别礼;14/7/31)
(后记)
公元一九九九年,傅公馆的外墙颜色黯淡了许多。常有一个老人静坐在公馆前的庭院,戴着老花眼镜,低眼望着膝上的一张照片。这样一望,总是整个下午。后来老人死后,他的子孙应他的要求,墓碑上没有篆刻任何生平,惟有一句带有浓烈的悲怆词。
梦中未必丹青见,人间久别不成悲。
而那张老人生前没有让任何人看过的照片,也不知所踪。有在傅公馆工作了一辈子的佣人说,那是老爷这辈子触碰了就要流泪的难捱回忆,所以干脆不让别人有机会提起。至于究竟是什么回忆,当老人的子孙问及时,仆人眯眼看着物是人非的公馆,沉默许久。这是老爷守了一辈子的秘密,我不能说。
惟一的线索大概也只有老人的小曾孙,偶然间在卧室里找到的被裁减过的一张老报纸。
上面记录着那年发生在老人身上最大的盛事——傅家公子迎娶军阀之后。那篇报道不留情面的指出,这是傅家在那个动荡年代,低下身段以求自保的无奈方法。没人注意的左下角,其实还有这样一篇简短报道。
当晚一辆驶向码头的轿车失事,驾车者系上海当时颇有名气的青年商人,但不幸当场死亡。
纸上轻描淡写,换来谁的撕心裂肺。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