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黑瞎子在道上到底待了几个年头,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地,也没人知道他靠挖人祖坟挣了多少钱。
这人咋一相处感觉挺好,见识广,性子幽默,出手大方,所以人缘一直不错,桃花也开得盛。只有日子处得够久,才读得出他从骨子里透出的那份孤僻和冷漠。可惜这样的人太少,解雨臣算一个张起灵算一个吴邪算半个,再无别人。
他嗜烟,近乎病态地喜好玩枪,习惯性的一身黑色和墨镜,在斗里几乎不失手。明明举止像半个疯子,神智却无比清醒,于是名号就这么在道上传了出来。
闲了的时候他喜欢去各种各样的饭局蹭酒,某次宴席上在老男人们的觥筹酒影里他第一次听说了解雨臣的名号,还是用来戏谑的,
“什么解小九爷,不就是朵解语花...”讲的人语气满是轻浮和不屑,“…戏子而已。”
那个时候解雨臣十几岁,解连环死了没几年。他勉强接过解家的担子,做事凌厉又青涩,旁人与他来往,大多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解家撑过去了,不仅稳住了几十年的根基,还愈发繁盛。
解雨臣生得清秀却不妩媚,学过旦戏但举止投足间并不女气,无论是背影轮廓身材比例还是五官都精致得像画中人似的。道上好这口的人不少,刚开始那会儿因为他的外貌当面轻浮的人不在少数,那些人无一例外吃足了苦头,日子久了也都学会了闭嘴。
黑瞎子和解家的交易其实一直都没断过,在解小九爷没上?台前就有了。不过收货是伙计的事情,瞎子虽然到过几次他家,两人却一直没见着面。
真正的见面应该是在那天的巷子里。
将近半夜时瞎子照例去交货,一手东西一手钱,公正合理童叟无欺,收东西的又是合作了一段时间的下家,明明是大家互利双赢的事儿,对方却突然打起杀鸡取卵的主意。
被黑压压的十几二十个人握着刀子一点一点围起来的感觉并不好,但也不是第一次了。黑瞎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活动着手腕的关节打算好好干一场。余光在这时瞄到有辆小轿车停在不远处,不由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人。
车窗是单向透明的,外面的人如果不是很靠近,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反光。不过瞎子眼睛生得异常,远了反而清楚。玻璃应该是防弹的,后面坐着的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挺干净,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自己。
黑瞎子很想去搭个讪,不过手头没什么空。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应付着那群不要命似地扑上来的伙计,手上就一把短匕?首,挨个捅都来不及。眼看着打着打着快熬出头了,还被放了一记冷枪,血液慢慢从衣服里渗出。
车里的青年见结果差不多出来了,失了接着围观的兴致,油门一踩,干净利落地开走了。
哎呀,被丢掉了。他在那个瞬间这么想着,眼前因为失血有点模糊。脑袋里却回忆着————如果没记错,看那车型和牌号好像是…解家的?
心里莫名地有点兴奋,黑瞎子捂着腹部一抖一抖地开始笑。同时另一只胳膊使了劲,夺过被他笑声惊吓到的那个伙计手里的掌心雷,把枪膛插进了对方的眼眶。
……而接下来的相识什么的,都是后话了。
黑瞎子曾经想过要搞死解雨臣,不是床上的那种。
不是因为那晚的见死不救,这种事儿对他来说和吃饭一样自然,毕竟不是谁都像吴家小三爷那样有着一颗善良剔透的心灵的。
他对他的情感很奇异。他挺喜欢解雨臣这个人的,但几乎是毫无理由地,期望解当家和解家能垮掉或者跌一跤,越痛越好越惨越好,最好是千疮百孔体无完肤势穷力竭死败涂地,真心的。
所以在何四爷向他伸出橄榄枝的时候,他只犹豫一秒便选择了接受。
而现在,他正无比自然地握着本来应该用来对付解雨臣的手?枪顶着同谋的脑袋,任那个人再一次地将自己折腾了好几个月的成果化为齑粉,也是真心的。
解雨臣见场面被控制住,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拿起手机叫人来处理。效率挺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连接地下一层二层的口子无声地又一次被打开,车子一辆接一辆地行驶进来。
解家的伙计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叫了声黑爷,从他手里接过四爷押了下去。
然后解当家走近他,又走过他,身上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味道。擦肩而过时解雨臣的余光扫过他的脸,像是扫过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