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死
我被粗使丫头扶回房时,屋内一个人也不见,估摸着是都去训练了,倒省了我费口舌解释的麻烦。
影子军费是高,我却没觉得有什么用处,我又不像那些家里有亲眷的,有银子赚可以养家糊口,还有些盼头。在影子部队,有再多的银子也买不来一点舒适。为了训练影子吃苦的能力,影子出师前都是住大通铺,一块长木板贯穿屋子东西,十几人挤在上面睡,夏天热的轮流几个睡床几个睡地几个上屋顶睡,到了数九寒冬大家就都裹张分发的毯子缩在床上,冻得睡不着就一起骂娘,环境差得很。
我爬上床板,打发了那粗使丫头,愣愣的看着膝上的伤不知如何处理。
“十六。”屋外有人叫我,听声音是老六。我皱了皱眉,老六已经出师了,和我不一屋住,这时候找我做什么?
我扯了毯子盖在膝上:“在。”
进来的却不止老六一个,我屋里住的三十二也跟着来了。
我靠着墙问:“老六不去惩戒堂当差,三十二不去训练,都来这里做什么?”
老六定定的看了我片刻,叹道:“我来传惩戒堂的讯息给师父时,恰在门外听了你一声惨叫。你叫得那么凄惨,想来是没吃到什么好果子,我便带了三十二回来,看看你有无大碍。”
当时我疼得正狠,事情都记不大清,老六这么一说才恍惚想起来师父的确出了次门,而后攥了张纸进来。没想到那声嚎被人听了去,我面皮微微发烫,干咳一声:“没什么大事,就是跪了碎瓷片。”
老六狐疑的看着我,明显是不信。我又不是没跪过碎瓷片,不至于嚎成那样。
我耸了耸肩:“好久没跪过了,不太适应。”
老六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次,见我确实没别的伤,也只得勉强相信。因公务在身,不宜久留,老六在床边放了几瓶金疮药就离开了。
待老六离开,我才软软的歪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对三十二道:“有烧伤药吗?”
…………
三十二哆嗦着手替我处理了膝盖,一张脸惨白,唠唠叨叨的骂我:“你丫的骗老六干嘛,他在惩戒堂做事见得多,下回这样的伤让他处理,老子不给你弄,太他妈吓人了。”
我昏昏醒醒了几次,齿间的手绢都咬破了,模模糊糊的看到三十二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吐了手绢:“绳子解开吧。”为了防止我乱动,我让三十二把我四肢都捆了。
“我怕老六和老大说,我不想让老大知道。”
三十二用毛巾擦着手上的血,鄙夷的看着我:“有能耐我你也别告诉,自己扛着呗?”
我侧头扯了扯嘴角:“老六我治不了,你小子要敢多嘴,老子就请你喝‘王八汤’。”
看谁不顺眼把谁扔湖里,按脑袋呛水,他作王八湖作汤,故叫“王八汤”。影子不许私斗,这法子不见血不见伤,一向是影子暗地里解决私人恩怨的方法。我功夫比三十二好许多,想淹他不是难事。
三十二忿然,气哼哼的问:“你什么事犯师父手上了?”
我委屈道:“只是私自出了军营半个时辰而已啊。”
三十二大张着嘴巴,抱拳:“你真乃勇士,有老大的前车之鉴,你还敢私自出军营?”
这回轮到我摸不着头脑:“老大?老大怎么了?”
“你不知道这事啊?都过去好几年了,老大不知怎么得知家里人全数殁了,违反了影子规矩,偷偷离了军营两日去参拜。师父两日不见老大,还以为老大有什么不测,为了寻老大的下落不眠不休了两天两夜。老大回来一交代,师父又何止震怒,重罚了老大,你还给计数来着,不记得了?”
我心里一跳,我怎么会不记得!那次老大把影子的刑具几乎尝了一遍,一番责罚下来险些送了命。我事后问过缘由,老大草草敷衍了过去,其他影子不愿揭老大伤疤去议论,我也就不再追问,今日才知竟是因为这个!
——“他们都有家人,就我没有,我是师父捡回来的,听别人说我是个野种。对了老大,什么叫野种?”这是我三四岁的时候问过老大的一句话。
老大说:“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捡回来的怎么了?我还是师父捡回来的呢,不比他们谁差,你也不差!”
我之前确实是有点自卑的,自从那以后才敢扬起头做人。
我扶额:“算我倒霉。”三十二洗净了手上的血就匆匆离开了,留了我自己在屋里休息。难得浮生半日闲,我蜷在墙角补了半天的觉。我们一屋子昨晚几乎都没睡着,十九的死让每个人都思绪万千。醒来时已入夜,三十二他们都回来了,一个个轻手轻脚的进出洗漱,估计是三十二说了我受伤的事,他们不想打扰我休息。
见三十二进了门,我用手臂撑起上身,勉强开口,嗓子干哑的说话都疼:“三十二,扶我下去。”
三十二按住我说:“有什么事我帮你弄就行,别下地了。”
我扯了扯嘴角:“你替我尿尿?”
“……”
白天睡得多,到晚上就睡不着了。我倚墙坐着,就着凉水啃三十二捎来的馒头。这些影子看来今天是累惨了,一个个睡得鼾声四起。我喝尽了一碗凉水,依旧渴得很,就推旁边的人低声道:“十九,帮我倒碗水。”话一出口,我自己就先一怔。
那人一推就醒了,估计是根本没睡着,一边穿鞋一边说:“等着。”
是三十二。
三十二将水递给我,摸黑爬了上来,坐到了我身边:“你受伤的事瞒老大做什么?”
“老大现在烦心事够多了,别给他添堵。”我抿了口水,“怎么还不睡?”
“紧张,睡不着。”
三十二明天要出任务,夜剿叛逆。影子出师前都会真刀真枪的出一次任务,算作出师考核,未经历过杀伐的三十二说紧张也无可厚非。
我咽下水,嗯了一声。我两年前就参与过出师考核,老大带的队,就是我腿挂彩认识石榴那次。虽说功夫过了关,但师父不允我出师,我只得边做着出师的影子的工作边参与影子训练。同屋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我却在这里一住就是八年,如今连一起长大的三十二都要走了,我心里堵得慌。其实十九明天也该参加的,如果他没死的话。
“十六,明天的任务,危险吗?”三十二吞吞吐吐的问我。
我咬着碗边儿,摇了摇头,又点头点头:“有点棘手,我那年折了三个。不过你功夫算到家了,应该没问题,而且老大会尽量护着你们。”
“十六,我不想死。”三十二将头埋进臂肘,闷闷的道。
我哑然,干巴巴的安慰他:“不会死的,我还没死你着什么急死。”
——————
老大在次日清晨骑着马回了影子部队,承着薄雾朝露,带着那副黑色面具。
我懒懒散散的和一块块木板较着劲,抬手一下下劈着,却几下都劈不折。我也不在意,侧耳听着那边队伍集合的动静。
“怎么少了一个?十九呢?”
静默了片刻,五十五接口:“前日被处死了。”
久久无声,然后老大叫我:“十六!”
我停了手应道:“在!”
“人手不够,来凑人数。”
“是。”我沉默片刻,咬牙应了下来,站到队尾。三十二捅了捅我,凑到我耳边:“你能不能行?”
我含糊道:“我就一打酱油的,估计不能让我挑大梁……吧?”
夜色笼盖了天地,我们十二人在屋顶趴了半天,终于是可以出动了。
老大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命令:“六十二,七十,你们两个去前门,碎瓦为号,进去之后不可恋战,引出贼人即可。”
“六十二领命!”
“七十领命!”
“九十一,三十九,你们两个负责接应他二人。”
“九十一领命!”
“三十九领命!”
……
“十六,三十二,你们去后门,以防贼人蹿逃。”
我抱拳,单膝点地:“十六领命!”
“三十二领命!”
“去吧,若有闪失,提头来见,不得有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