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前龙雅突然出现在纽约是在2008年冬,加州法院推翻了同性恋结婚禁令的2008年。
门铃和一声又一声的“小不点——”此起彼伏,越前龙马裹着被子去开门时撞倒了一把椅子。一开门冷空气就疯狂地钻了进来,越前龙雅坐在两箱Ponta上,笑容被楼道灯光烘得喜气洋洋。
他浑身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来得毫无预兆。
越前龙马开了门就歪在了沙发上,越前龙雅忙进忙出最后一屁股塌在他旁边。他的大衣上还有零星的雪渍,肩两端一摊深色。越前龙马背对着他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冒出的阵阵寒气,静了半晌偏过头:“来干什么?”
“看你啊小不点你有热茶吗?”重点错乱得几乎答非所问。
“厨房。”
旁边的人起身,越前龙马轻轻吁出一口气然后将腿放直,望着越前龙雅日益宽阔的背影发怔。
今年他二十二,算起来两人大概已三年没见。十八岁期间越前龙雅回了东京,住了半年后于一个清晨留下狗窝般的床铺再次离去。没多长时间他也去了纽约进军职网,而后再无联络。
他不知道时隔三年越前龙雅突然而至的原因,可他知道三年前他为何突然离去。
两人把午餐当早餐吃,越前龙雅用橘子酱涂了一片吐司递给龙马,不接。
他把吐司送进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越前龙马嚼着吐司几次想直视他都躲闪着收了回去,最后只好看窗外的风景。
纽约的冬天雪下得蛮横,和洛杉矶截然不同。沿海城市气候多暖湿,冬天只有高山上才会有积雪。小的时候越前龙雅总是领着他去海边冬泳,每次他脱掉衣服还在抖时,越前龙雅就干脆利落地把他踹进海里。他十八岁那年冬天,越前龙雅和他在庭院里用雪球对打,后来索性用手代替球拍,球球只打脸。
长久以来越前龙雅对于他是有些特别的存在。相似的容貌让他很容易想到血缘,撇去这点,他实在不能找出两人之间第二条羁绊。他甚至从来都没有叫过他哥哥——小时候橘子的威胁不算数。可他还是牢固地嵌进了他的生活,像根日益茁壮的藤蔓,不经意间绕上他的指。
他侧头看着越前龙雅狼吞虎咽的样子,鼓起的双颊看上去有些滑稽。
记得还在洛杉矶的时候,有一年的平安夜。越前夫妇出门访友,问两人要不要同去。越前龙马刚要张口说“随便”时后背就被狠狠地戳了一记,越前龙雅抢着回答说我们两个看家好了。关上门龙马正要发作就被捂住了嘴,越前龙雅笑嘻嘻地说我们另有活动。然后从床底下拿出几个网球和球拍,一本正经:“现在我们去肯特老头那儿。”
肯特是镇上的花匠,脾气古怪但有一园好玫瑰。两兄弟经常趁他不在偷摘几朵花,被发现后结下梁子。平安夜他去了教堂,趁此机会越前龙雅领着龙马来到他家花园。
门上了锁,一园玫瑰隔着铁栏向他们搔首弄姿。龙雅指使龙马钻了进去,叮嘱他口袋里装不下就用嘴咬,龙马不情不愿地拽下一根枝条心想他肯定要用花追邻班那个新转学生。然后龙雅猴似的爬上栅栏,掏出口袋里的网球,捞起球拍对准了肯特家的窗户。
“喂…”越前龙马制止起不到任何作用,“啪”地一声脆响百叶窗上赫然现出一个洞。
越前龙雅兴奋地拿起球还想继续就听见远处一声吼,只见肯特老头子小跑过来,双目喷火。他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骂“What the——”fuck那部分精髓还没出来,脑袋上就被打中一球。越前龙雅一边朝他做鬼脸一边招呼龙马快走结果没人应答,他跳下栅栏左顾右盼,结果被拎住了后衣领。
其实龙马在听到脚步声时就躲在了花丛里。肯特老头把越前龙雅一顿臭骂表示要和越前夫妇谈谈,说着就拎着他往家走。他这才敢探出一个头,被龙雅一眼瞥见旋即咧嘴笑了笑,做了个“OK”的手势。
自然是把祸全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不会忘的是那一晚越前龙雅瞥见他时突然亮起来的眼睛,以及后来爽朗的笑容。那时候他心里把龙雅当做兄长,但现在坐在餐桌对面的男人,有着不同于幼年的外表和心理的男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合适的姿态面对。
“我吃饱了…只拿吐司和果酱招待我,啧啧。”越前龙雅将包装袋丢进垃圾桶然后瘫在沙发上。
越前龙马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他很想问这三年你都在哪儿但还是把话堵在喉里,他也很想问你到底来干什么但又不敢问。他怕问出口就没有遮掩盖过的余地,把好不容易埋下去的东西又扯出来摊在日光下。
“呆多久?”他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
这时越前龙雅开了电视,吵吵闹闹的重金属盖过了他的轻声询问。
越前龙雅离开东京的前一天雪下得纷纷扬扬。早餐后看见庭院里的雪已积得很厚,越前龙马刚走上走廊脸就被雪球砸了个正着。于是又一场恶战。两个已经成年的人就在雪地里扔来扔去,时不时脚一滑跌进雪里。
雪势愈来愈大。越前龙雅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甩掉手套就仰躺在雪地里。另一边的越前龙马跑过来有些不满:“喂。”他似乎没尽兴。越前龙雅看着上方有着跟他相似面容的龙马笑了笑,突兀地宣布:“我近期大概要走了。”
他看见龙马的的眉眼滞了滞,旋即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真的。”他又补了一句。身边的人麻利地搓了个雪球砸在他的脸上:“不会拦你。”说完便起身。越前龙雅看着他菲薄的背影张口喊了一句:“小不点。”
他应声回头,越前龙雅还坐在雪地里。他脸上是挣扎的神色,眼里写满游移。“我想说…”三个字说完就没有了下文,越前龙雅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最终他起身向越前龙马走过去。
他应该马上走。越前龙马看着龙雅的神色脑中突然浮出一个想法,但他终是定在那儿没有动,一片阴影罩了下来,捧住他脸的手是冰凉,吻在他眼上的唇是温热。
逃?逃。他推开越前龙雅转身朝屋里跑,眼角余光匆匆收回他满脸不安。
第二天清晨起床看见母亲神色怅然地立在龙雅房间门口,他知道他又走了。左眼上一点软羽轻拂的感觉顽固地刻在脑海里,窗外又一地新雪。
晚上近十点时客厅传来开门声,越前龙马从床上坐起又躺下。卧室门被轻轻旋开,越前龙雅压低嗓音问:“睡了吗?”
“没有。”
然后门被带上,越前龙马感觉床边被压塌一方。他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内心却有如雷鸣。
“…我…”他张张口,又如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一样说不出话。他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怎样将话语抛向此时躺在床上的越前龙马。他多年的感情发酵成一壶酒,他一口饮尽却觉得涩喉。积郁起来便如日益凶猛的虎,他不敢轻易将其放出,怕伤了温软的蔷薇。
只能细嗅。
试探着,轻触着,游离着。
“什么?”
越前龙马坐了起来。越前龙雅看着他瘦削的身形,厚重的棉被轻而易举地将他裹住。他的琥珀色眼睛静静地望着他,诱他上前轻吻。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能做。
“好梦。”
“啪”一声,他关上了门。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