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亮出精彩】140816【美文】花生豆原创小说《式微》

顺着蓟城之北的燕山行走，蓝天如洗，红叶满山，百里画卷一样的塞外风情叫人都要忘记了时空。
对燕山最熟悉的就是小侯爷罗成。
他一得空了，总会约上建成并薛家两兄弟及一帮骑兵兴致勃勃地马踏燕山，行围打猎。而他每次邀建成出行，也总是笑嘻嘻地说一句:“出来玩一定要带上我的亲弟弟。”
他的亲弟弟，说的就是我。
自从我在中秋节前那天与他去燕山学狼嚎，我曾叫了他一声我的亲哥哥，他就每次都称呼我是他的亲弟弟。
建成看着那场箭场风波后罗成与我能这般亲密，总带着欣慰的微笑。我先前还怕他见我和罗成行迹过密会多心，但后来发现真的是我自己想多了。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之好，超出了我的预期。
若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倒好像我是多余的那个人。
我细细打量着他们，罗成在他人面前风流浮荡，言语跳脱，唯在温文尔雅又持重端严的建成面前，表情会有少见的端凝。而他们聊事情，或论朝廷之事，或谈边疆战火，经常一人说出半截话或一两个词，我还未听出个就里，他们彼此已因领会而切换了话题。
如果不是与建成私底下曾缠绵悱恻的亲密纠缠，我真的会嫉妒他们之间的那份默契的情意。
罗成经常与我开玩笑，每每我好好的看着景色，只要他撮哨一响，他赠与我的那匹胭脂马便做出许多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我一尖叫，他就开心，他再瞥到建成紧张我的神色，就更开心。后来，任那马儿如何癫狂，我豁出去就算将嘴唇咬烂了，也绝不出半点声响。
薛家兄弟都与罗成说:“五弟发狠的样子，都和小侯爷一模一样。这五弟将来若是上了战场，定然也是个吓破敌人胆的魔头。”
我听到他俩嚼舌根，回过身冲他们粲然一笑，他们俩正琢磨如何再打趣我时，我已作势要张弓搭箭。
这俩家伙早听说了我箭射罗成之事，一见我这个动作，立刻便拍马跑得无影踪。
我冲建成伸舌一笑，他摇摇头，对我也只得迁就。
我与他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去看了燕秦时期的古长城。与今天的长城上游人如鲫不同，我们去到那里，小侯爷罗成勒马在那儿一立定，那些地方关隘上的长官便跑过来巴巴为我们带路了。
长城上风呼啸不止，我看着那蜿蜒而去的巨龙也唏嘘不已。
秦何其艰难统一六国，隋何其艰难完成统一，这么两个辉煌的朝代，居然都是二世而亡。秦筑长城，隋修运河，长城与运河都成了中国后世的骄傲，但是这两个朝代却永远让后人谈论是非。
我看着丰神俊逸，衣带飘飞的李建成，默默地想着这个李家优秀的长子，这个唐朝第一位太子爷，他是如何协助他父亲完成唐取代隋之大业的？

那一夜，我们打算宿在长城脚下，他们围着篝火狂欢，烤肉的香气在夜风中荡漾，建成喝了些酒，我坐在他身畔，听到他对着那些男儿说:“都道长城固若金汤，但在这涿郡，在我们大隋的北疆，真正固若金汤的是你们罗家军的好儿郎。”
他为他们一一亲自斟酒，他们把酒言欢。
我想着他第一次江上的琴声，那声音里仿佛跃动着万里山河，又仿佛有万马奔腾，他的云淡风轻，其实早挡不住他内心里澎湃的男儿豪情！
一花倚一木，一山环一林，共处识英雄，无论古与今。

第一部 朱颜绿鬓马蹄轻 22 女色
建成告诉我，我们所在的地方是离蓟城已七百里，根据我的经验，隋时一里与我们现代的里程基本上要打个七折，也就是离我们今天的北京向北约五百里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叫怀荒，应该就是今天的张家口一带。
“魏设军事六镇，怀荒是其一，今日看到的长城一部分是秦燕赵三国所修，更多确是魏时新建，昔日孝文帝曾下诏六镇，年满八十以上而无子孙兄弟，终身给其廪粟。七十以上家贫者，也各赐粟十斛。此举使得六镇中人人愿在此安居乐业，抵御北面强敌，可谓明君之治。”
“那魏亡不是和六镇兵变相关吗？”
“参商兴亡，大多是此一时，彼一时。初时朝廷安抚六镇，后朝廷过于重文轻武，国库空虚后，洛阳城内花柳繁华，却不顾北方武将需求，才致后患，可见六镇安定则魏安定，六镇动摇则魏动摇。可惜即便明君之策，也是鲜有终矣。”
在他与人敬酒的间隙，我总是问东问西，我望着他一双平静温和却又洞察古今的眼眸，忽然与他耳语道:“若是可能，大哥应该是个好皇帝。”
我的声音极细，那时偏偏起了丝竹声，十几个艳装女子鱼贯而入，他没有听见，转头又问我。我笑了笑，转而说:“大哥应该是个好导游。”
“什么？导游？”
“就是带人游玩，解说个故事啊什么的大哥肯定在行——快看快看，那么多美女是怎么回事？”
那些女子个个着鲜艳抹胸，长裙曳地，在篝火间款摆腰肢，莲步轻移。刹那间场地一片莺歌燕舞的旖旎美色。
建成微蹙了蹙眉，拉了我的手，想要把我送回不远处的军中营帐。
我看到罗成又在那里戏谑地偷笑，心下多少有些明白，当下挣开建成的手指，抬头问道:“她们是什么人，大哥倒说与我听。”
“你越发胡闹了。”
“为什么说我胡闹？她们来得，诸位哥哥看得，偏要把我送走？”
“你执意如此，下次必不带你出来。”
“为什么不带我出来？难道——大哥看到了美丽的姑娘，便后悔带了我？”
这话出了口，我可不敢再和他坐在一起，将身跳到了罗成那边，只冲他做鬼脸。
这边罗成为我倒了杯酒，笑着说了声请。
细看那些女子，但觉她们在舞步翩然中个个环佩叮当，玲珑可爱。我一边暼着建成的神色，一边问着罗成:“你吩咐人请来的？”
“若是要我吩咐再来，这怀荒的教坊也该拆了才是。”
“哥哥好大口气。”
“她们是官妓，既有军爷来，岂有不侍奉的道理？今日来的，必定是此地尤物，呆会儿说话客气些，要叫官人。”
“多，多谢指教。”
我应承时吃惊地下巴都要掉地上，原来官人是这个意思！

我这个21世纪的女子第一次遭遇穿越以来的价值冲突，我赞叹她们出众的技艺，却怜惜她们终要婉转投怀的命运。这么一群美丽到梦幻的女子，也不过是男人酒醉后的香艳念想。而对我深爱的那一个，我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叫他不去一亲芳泽。
我站在夜色中惘然叹息，熟悉的声音却在耳旁响起:“任性了一个晚上，这会儿又一个人跑出来，不累吗？”
听到他的声音，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什么就能和别人不一样？
“我一会儿就回去，你怎的也还不去睡？”
我的声音低低的，心头却淌了蜜。
“你可曾有一天让我放心？看不到你，又叫我如何去睡？”
“那琵琶弹的不好吗？”
“技艺纯熟，差在境界。”
“哦？怎么说？”
“佛曰飞天，道曰飞仙，前者轮回，后者羽化，有异曲同工之妙。敦煌飞天者，更有普渡众生，光照天地之意。今日那女子久以色侍人，在那琵琶声中，便惟有女色而已。佛曰无相，她却偏偏着相，道说无为，她却处处有所求。所求为他人，自会有兼爱之美，然则那七人七种乐器，虽有呼应唱和，却各自欲脱颖而出，此皆境界所致，雅乐所不取也。”
罗成说建成有琴艺，箭术，孝悌三绝，果然如此。我眼中看到美女，心里还怀了女孩儿家的别样心思，对他也要怀疑三分，所以耳中心里就只是心浮气躁的女色；他一个男人，眼中看到美女，却还能听声辨意，断其有无兼爱之心。同样赏鉴，我眼中只有女色，他却遗憾其惟有女色！
我的这个毗沙门大哥，当真是与别个不同！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她人不美吗？”
“美——但无论样貌还是性灵，却不及你万分之一。”
我欢乐的好像胸中有浪花翻滚，嘴边含了笑，撒娇说道:“不管是不是大哥讨我欢喜，我可是会照单全收。”
他未说什么，只将我拥进怀抱。半晌，我又低低地说:“你难道不觉得这些女子很可怜？没有人教她们以色事人，她们的琴声中怎会只有女色？她们做这官妓，不知背后流了多少眼泪呢！”

他将我搂紧了些，我听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抬头看时，却见他的目光已投向远方，再开口，语气已变得沉重:“不止她们可怜，更可怜的是那些军士，他们在战场上都是提着脑袋厮杀，每次能讨个活命回来都已是万幸。妩，你可知道，大隋这些年人丁平均寿命竟不过三十五岁？这涿郡狼烟不断，平均寿命又整整缩短了十年！在战场上提着脑袋厮杀，有许多少年人不幸陨命，那可也是一世，连与女子这一夕温柔都不曾有！每日里你看到罗成笑容满面，可是我们喝酒后，他会痛哭失声！他难过的不得发泄，便会跑到山里与狼长嚎！他说，燕山叠翠是我家，岂容他人强践踏，但留一寸英雄骨，誓将敌贼葬流沙——妩，当此时，你道天下何人不可怜！”
天下何人不可怜？我的大哥，此刻你悲天悯人，但你可知自己的将来的命运？
我回抱了他的腰身，将头扬起，对他献上了自己的唇。
在那主动的吻中，我把对他的万千情意也一并献给他，我在他耳旁喃喃说道:“大哥，总有一天，我会给你夏妩的温柔，总教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一晚，他横抱着我，一步一步走回营帐，全无视那些当值守卫军士的眼睛。
他离开前在我耳旁扔下了一句话，“我会耐心等那一天，但是明天一早，你给我穿上女装——到时我会派人给你送来的！”
我扒开那营帐的缝隙，看到不远处有一处篝火尚未熄灭，眼见得建成过去和那个人影打个招呼，听声辨形，竟似罗成的声音。
那风流倜傥的小侯爷竟然也未歇息，他又为着什么也没有亲近那诱人的女色？
他莫不是将来要娶狼为妻？
可是我太困倦了，他们都是超人，我却只是一个平常又平常的女子，当上眼皮与下眼皮开始打架，我的头脑无法完成太复杂的思想工程。
睡梦中，有得得的马蹄声，有毗沙门暖暖的拥抱。
我倚着他的胸口，笑得美美的，甜甜的。

上一刻还满脑春光，这一刻已是满室血光！
“大哥救我！”李世民还在说。
“出去说话！”建成的声音不大，但我听地出来他声音里含着怒气。李世民退出营帐，建成却先快步朝我走过来，看到我脖颈胸口一片血迹，急声立传军医。我伸手去抓他的手，轻咳了一下，感觉鲜血又在涌出，他抱了我的身子，柔声说道:“你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先止住血要紧！”
我对其他不闻不问，只直瞪着眼睛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杀了他为我报仇吗？”
他错愕了一下，声音放得愈加柔和:“他并非有意，你也不会死，不要再说话了！”
真的不用再说什么了，我已知道答案，就算我死在李二手里，他也不会为我与他的兄弟反目。如果他肯为我一气之下杀了他，我宁可就此死去！
我看着他担忧的双眸，提了口气，温婉说道:“你去看你二弟吧，我没事，你忘了吗？我可以受伤自愈。”
我还想对他笑，但当我的嘴角上扬，脖颈的痛楚就更加清晰。
军医已过来，检查过后，对他说未伤到实处。
李世民还在外边候着，建成只得离去。
军医为我清洗伤口，又敷了止痛散。我满腹心事地躺在床上，看天光渐渐变亮。
天每亮一分，我脖子上的痛就少一分。
建成的营帐里，我看到他的身影一直走来走去，李世民打着手势不停地说着什么，后来建成一个人出来，叫了李世民带来的那几个同样着黑衣的随从又说了很久，再然后，他往我这边看了几眼，终究急急骑马出去。
到底为着什么事情，使得李二惶恐惊惧成这个样子？又使得一向风轻云淡的建成如此心焦？
外面守卫的换了一批。我在狐疑中叫进来两个与之问话，但见他们唯唯诺诺，神情极其不自然。
我拿出一把匕首，顶住我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他们吓得面如土色，吐露出了昨夜当值的两个卫队长已被绑起来，现在连同他人要一起问罪。
我急火攻心，马上说道:“马上去请小侯爷，来的晚了，我就死在这营帐。”
不过片刻，他已来到我身边。
我即刻扔了那匕首，保持那个姿势站着，我早累了。
他进来先瞄着一下我的脖颈，问道:“五弟究竟伤得如何？”
“哥哥既然关心我，就应该先来看我，为何急着先问罪他人？”
“五弟说的是，哥哥来晚了。”
“要说保护不力，第一也是大哥与哥哥的不是，你何不把大哥杀了，自己再自裁谢罪？”
他看着我，忽然笑着说:“五弟口齿灵便，想必伤好些了？”
“哥哥同意我求这个情吗？”
罗成收起笑容，肃然说道:“身在要职，当恪尽职守。”
“李家二公子找大哥，谁能拦得住？”

接23:
建成眉头深锁，叹道:“小侯爷心高气傲，怎容得别人在他地盘上撒野？这卫队长死得冤枉，而且这件事解释不得，只能容日后慢慢化解。”
这次游猎是罗成起的东，一切随从都是他安排，此番出这桩事，倒真像打了他脸一般。我思忖着自己刚才举止，当时急怒之下根本没考虑他情绪。可是当时若不是拼着意气闹一闹，谁知道这场祸事会有多烈！我的话反正已冲口而出，至于什么慢慢化解的细致活，那就由这位精细的大哥去做好了！
他见我不说话，摩挲着我脸庞说:“昨日圣上才到蓟城，二弟这边就出了状况，父亲为官向来谨言慎行，此时因为二弟的事正不知多焦虑。这样一来，我需尽快回蓟城。”
“路上安全吗？”
“刚刚出去见了那些追杀二弟的人，我答应他们一定会带二弟回蓟城，他们必不会在途中另生事端。”
“你相信他们说的话？”
“我在这里，罗成和薛家兄弟也在这里，他们如何能讨得了二弟？二弟能进到我们的营帐，那是卫士看情面放了他进来，你以为其他人能进得来么？我答应他们将二弟带回，正是方便他们交差。”
对于李世民惹的这桩祸事，我虽然由于事在眼前自然而然问上这么几句，但其实并不会特别担心。李世民有这么多人保护，的确不可能出什么事情，而建成既然已做出了带他回蓟城的决定，就必定有护佑他的应对之策。
即使在大隋，他们也是皇亲国戚。
只是我想着那枉死的卫士，心中凄苦。
数里外忽有鼓角吹寒，建成迅速敛衣洗了把脸，正了一下衣冠说道:“这是军中丧礼之声，我须叫上二弟赶去祭奠亡灵，你等我回来。”
我也要跟他前去，他却止住了我的脚步，说:“女子不可随去，你等着吧！”
临出去前，他扫了一眼我的脖颈，我下意识照了一下镜子，那里已光洁如初。
我没有想到与李世民的第一次碰面是这样的血光剑影，此后，每一个我与建成缠绵相拥的梦中，便总是有一个提剑的他！

第一部 朱颜绿鬓马蹄轻 24 对峙
因为这一场祸事建成已无暇为我准备女装。
但我自己的行囊中早已有备，而且各种颜色有好多套。由于我身体超乎寻常的拔节成长，自初夏以来几个月来倒似大了四五岁似的，十一岁的那个小姑娘一下子已有十五六岁女孩子的身量。蒲草见为我带来的衣服我大多已穿不得，她便去坊间特意为我选了一些回来。出来时我将那些美丽的衣服打成包袱时，一颗心温柔如春水。
我总是想着什么时候给建成一个惊喜。我期待某一个时刻，他蓦然回首，我姿态翩然，时光的河流中那一瞬间将成为我们两个人心头最美的回忆。
但是，血光竟这么早地笼罩了我。我坐在营帐中听着鼓角声声，身上一阵阵发冷，现实远比我想象的残酷。
昨日里建成抱着我回帐的情形不知落到多少人眼中，不知情的人定然私议他不亲近女人，原来是有断袖之癖。
与他同行出来的人，罗成早知我是女子，薛家兄弟也似知道，那些亲近的随自然大多知道，就连箍住我身子，剑锋倏然贴住我颈项的李世民在那一刹那也断然知道了我是女子。
我左右思忖了，还是决意要换上女装。
挑了一身素白的长裙，将长发绾了一个归来髻，又在青草里摘了两朵洁白的野菊花别在了鬓边。
两个卫队长为我送掉了性命，迫于礼法，我因为身为女子不能为他们在那清越的鼓角中相送，但毕竟可以为他们郑重穿这一身缟素。
纵然他们的生命卑微如那小小的野菊花，我也要在秋风里为着他们这样的逝去唱一曲挽歌。
我叫了那几位军士，为我择了一处高岗。在一株山槐树下，摆上一壶酒，又采来些许菊花在树下摆放成环。
我将建成的琴带了出来。
因为建成的琴弹的好，我又是个乐痴，总是时刻有空便听他琴声，他与我在一起，便也着意带了这琴。
我熟悉了他，也熟悉了这琴。
秋风起，雁南飞。
秋萧瑟，雁低徊。
雁过也，秋风尽。
雁两行，秋草黄。
秋意浓，雁悲鸣。
秋雨落，雁羽坠。
雁高声，秋入肠。
雁低泣，秋转愁。
风静沙平，云程万里。
将魂远去，天际飞鸣。
云霄缥缈，鸿雁来宾，
息声斜掠，伤彼失群。
倏隐倏显，回环顾盼，
若往若来，空际盘旋。
绕洲三匝，息声斜掠，
我之同类，能不泣诉？
既闻泣诉，且饮此酒。
酒洒此树，长歌当哭。
我为汝歌，彷徨碧树，
我呼汝应，魂归魄住。

我手中奏起的是《平沙落雁》，那曲子本意宁静高远，我自小在古筝上不知弹了多少遍，但此刻我胸中郁积了悲伤，便只管在琴弦中泣血倾诉。
到后来，我已不知伤悼的是那两位卫队长，还是我的毗沙门，我那丰姿俊逸，柔情似水的建成大哥！
恍惚中他向我走来，恍惚中都是他的眉眼，我好想去抚摸他的面容，可是我听见了周围俱是低泣声。我还看见了不远处他二弟的脸。
我对建成说:“我要和你二弟说句话。”
不待他说话，我又补充了一句:“我手无寸铁，能奈他何？不过想请他过来替我敬这杯酒罢了。”
然后我向李世民招手，他低头上得前来，沥酒于地，而后又虔诚躬身，对着我连连说昨夜得罪的话。
如果不是他昨日曾闯入我的营帐，如果不是那冰冷的剑锋曾贴着我的脖颈，如果只是某一个街头偶遇，我一定会对这样一个剑眉黑瞳的少年心生好感！甚至如果不是我爱了李建成，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李世民，这少年此刻苍白的面颊，发青的眼圈又将是多么的让人怜惜！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注释:
南海王陈虔，字承恪，后主陈叔宝第五子也。至德元年，立为南海王。寻为武毅将军，置佐史，进号军师将军。祯明二年，出为平北将军、南徐州刺史。三年入关。隋大业中为涿令。小说便依据这一史实写陈虔为涿郡守备，使得这个故事也有所依托。

第一部 朱颜绿鬓马蹄轻 25 盟誓
稍事休整，所有人整装回蓟城。那七位跳飞天舞的女子昨夜里侍奉薛家兄弟，二人想必是各领春光，畅快之至，从一露面就一直对每个人笑。
薛家五兄弟号称敦煌五虎，那敦煌飞天舞正是薛家兄弟的家乡技艺，那一众艳女摆明了就是罗成有意送到薛家兄弟帐中的。这小侯爷也忒会做人！
我以为薛家兄弟与那些女子缠绵过后，会带上她们一起回蓟城，就算不娶妻纳妾，养在府中做舞姬也好，只别叫她们再做这“官人”，再去逢迎别的男人就好。
但是我真是想多了！
那两兄弟只把她们打发了回去！
“好歹也是将军，如何这般冷血！”
出发前，我对着胭脂马吐出这句话，正好被罗成听了去。
他依然是戏谑的语气，说道:“男人和男人不同，别把所有人当大哥，就像你也不是个普通女子一样。”
他语气中尊敬建成是真，但说我的那句话却听起来大不入耳。
我没好气地嘲讽他道:“不知哥哥是哪一种人，还是根本就是另一个物种？”
“物种？”他端详了一下我，很快便做出了回应:“在我看来，小妹和我是同类，不管你着袍还是穿裙。”
我暗指他是狼，他即刻如此回敬了我。我如何在他这样机敏的人面前讨到半点口角上的便宜？
可是他言语上抢白于我，投过来的目光却暖暖的叫人心头慰贴。
胭脂和白龙耳鬓厮磨，蹄子轻碰地面。我看着罗成，心头大动，欲言又止。
他惊奇地问:“怎么了？有什么话是你不能说的？”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说不说在你，生不生气在我。”
他无所谓地翻身上马，我忙拦住他的马头，仰头试探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子叫尚雯的？”
他坏笑着问:“怎么？很美吗？要给我引见一下？”
我看着他那张俊俏地让女人都嫉妒的脸，如果尚雯竟托生个男人，那也只有这么标致的容貌对得起她那份风流和妖娆。
这人和我脾性相投，我与他自燕山月下一叙，相处颇为相得，就如同我和尚雯在一起一样。
可是，如果他是尚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难道尚雯在穿越中竟把自己的记忆丢失了？
我大着胆子说道:“她很美，就像你一样。”

他立刻扳起脸，抖缰绳要走，我却一把揪住了他的缰绳，一大串话已冲口而出:“你有没有感觉我们好像旧相识？你天赋异禀，我卓尔不群，我们总是欣赏相同的人，喜欢做放纵性情的事，我们愿意在一起聊天，我们能够成为朋友，其实和年龄无关，和男女也无关。你曾经说过，我们俩，无论出生在哪一个时空，都一定会千里迢迢，千年追踪，互相纠结在一起。你记得吗？这些如果你不记得，那你看着我这张脸，你告诉我，你对我这么好，并不是只因为大哥，是不是？我着袍也好，穿裙也好——哪怕我是燕山的一匹狼，你也会对我好？对不对？”
我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俯下头，伸手抬了一下我的下颌，好像有桃花满天散开在他绝美的瞳仁里，而我就在那一团俊俏的墨黑中热切地等待尚雯灵魂的苏醒。
他给我的还是脑门上的一指轻弹。
而后，他策马而去，背影潇洒而挺拔。我正有些郁闷时，他行到了十米开外的地方却作了颠倒众生的回眸一笑。
他果真就是尚雯的习性！尚雯那妮子不也是这么磨人！一想起他可能是尚雯，一想到还有一个尚雯与我同在这个时空，再多的阴霾，我也有勇气面对了！
在回蓟城的路上，我只干两样事，一是从罗成那里努力学到一点东西，二是我会把学之所得全部施加在李世民的身上。
罗成一开始并未教我枪法，而是教我拳脚功夫。他说，枪不过是手脚的延伸，拳脚功夫不行，眼神心计不行，再好的枪法学了也没用。他还解释说我武功底子不差，但没有丝毫对敌经验，手脚便都是死的。
那罗成实在是个阴损的人，他的出招换招总是匪夷所思，从不按常理出牌。得了他的指点，李世民每次即使全神戒备的盯着我，也还是会着我的道。
我的手臂可开两石弓，每一招落实到他身上，都打得他脸色愈加苍白。
他的脸色越苍白，我的脸色就越红润。
建成数度目视罗成，罗成只回报他无辜的笑。
我的脖颈还故意包扎着伤口做样子，李世民最初也并不知道我的手竟会这么重，只是他每一下都倔强地生受着，不喊痛，也不告状。每每受了痛还都彬彬有礼地说一声承让。

第一部 朱颜绿鬓马蹄轻 26 侯府
由于皇帝幸临蓟城，各色人员出入又森严了许多。因为回来已是晚上，罗成上前叫门，与守城人笑语要不要盘查，那人一揖之后连忙放行，一脸苦笑着谈及几天来如履薄冰，谨慎有加，生怕出半点差错，脑袋搬家。
郡守失子，天子驾到，这些当差的过什么日子，想也想得出来。
我的头皮也生出丝丝凉意。
父亲不许我来涿郡，正是忧心皇帝会驾临此地。建成收留我这个黑户，我却从未敢说起自身是因为不愿被选入宫闱才逃离漳南的。
我虽然胆大妄为，行动自专，但未见到父亲，绝不敢私自透露身份，这种抄家灭族的事儿，我夏妩便把自身性命搭上，也担不起这天大的责任。
但依然没有父亲的消息。窦不言这些天回了趟漳南，只说沿路盗贼峰起，世道越来越不太平。
他打听到，老爷来涿郡是肯定的，但并不知道会随军到郡中哪一县操练。
对于窦建德这个爹爹，我是既想见，又怕见。别说他对我那么宠爱，就只是长着一张与我21世纪的老爸同样的脸，我也渴望再见到他。我的灵魂穿越到大隋，都不知21世纪我那副肉身会如何，就算这缕魂魄有朝一日能再回去，也太折磨了我老爸！
在这一世，见到窦建德，如同见到我生身父亲！我只是怕他会叫我离开建成！这些天，我这眼皮总是再跳，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我总是担心建成的命运，但这个窦红线会有什么样的人生轨迹，我完全无从猜测。
建成料近期无暇再顾及我，将我的安全托付给了罗成，罗成答应下来，第二天便请我进侯府。
他对我说，“现在蓟城，昼夜查户。你这无籍之人在这小院儿，我不放心。若派重兵把守，一来徒惹人耳目，二来你也不自在。所以，不如随了我去。谅现在还没人敢在侯府里查人。”
我期期艾艾不愿意去，说:“你也知道我喜欢自在，去了你那里，怕太麻烦。”
他闷哼一声，说道:“麻烦？你不去我才真麻烦！大哥吩咐下来，每天你平安与否便成了我头等大事。你若不去，我便只得晨昏跑到你这里点卯，你还是饶了我吧。”
我又说:“你那府里规矩必定多，侯门一去深似海。”
他先逗我说:“海里好啊，你若再溺一次水，说不定脑子就清醒了。”后见我嘴巴噘起来，又说:“你看我这副样子，就知道我们府里绝没那么难混，我爹虽古板严厉，我娘却最是好哄，你心眼子这么多，口齿又这么伶俐的，天下还有你对付不下的人？再说我和他们隔了几重院落，你看书也罢，练武也罢，谁还敢管你？就算如你说侯门一去深似海，那也对别的女子来说，你呀，倒是能横跳黄河竖跳海！”

第一部 朱颜绿鬓马蹄轻 27 彼岸
蒲草和窦不言窦不语随我入侯府，已有人教他们生活起居一些事宜，他们都是细致妥帖之人，自不需我多操心。
只是我歪在床上，思量起罗成的那一番话，再看窗前那一树树明媚的秋海棠，已宛若一蓬蓬生长在奈何桥畔的彼岸花。
我以前并不是个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人，但这段时间忧思太多，生与死，都开始让我畏惧与不安。
彼岸花，在佛经中，正是此一世，彼一世的接引之花，见到它，会叫人想起许多，也会叫人遗忘许多。
我咀嚼着罗成说的那句话，“我记得的也许你忘记了，你记得的偏我又想不起……”，那么，在这红色的花朵面前，我该好好思量，有什么是我记住的，有什么又是我忘却或者忽略掉的呢？
我忽然想起了与窦红线青梅竹马的刘黑闼。那么叫人动容的一段情，我却在穿越后将红线的记忆剔除的干干净净。
穿越大隋，我依然是夏妩，所以不由自主地爱了李建成，若我保留的竟是窦红线的记忆，那么，此刻，日夜思念的当是刘黑闼！
命运又为何要我做窦红线？
听着黑闼以及蒲草的描述，窦红线与我性格上当真有好多处相像。黑闼曾提起在红线眼中，就算皇帝老儿也和平头老百姓没什么分别。那位窦小姐做事率性，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主儿。窦建德对女宠爱，那红线在爹爹怀抱里，与我在父亲面前撒娇装痴又有什么两样？
晌午，我迷迷糊糊入睡，梦中有许多杂乱无章的影，却终究什么也抓不住，只醒来后空留一身的透汗。
晌午过后，罗成领我去见他的母亲。
以罗成俊美的容颜推论，他的母亲必定是位绝色佳人。加上她的尊贵身份，我忍不住想象他母亲珠围翠绕，艳光四射的模样，而她所住的居所也必定是富丽堂皇，极尽考究之能事。
我一脸憧憬地对罗成说:“你母亲一定很美丽。”
他淡淡的说:“不怕你生气，我从未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子。”
听他这么平淡又笃定的说出来，我还是有些惊讶。可是他那张生动的桃花面，仿佛就是这句话最有力的证明。
我在一片水边照了自己的影，倒影中的女子青春娇美，雪肤花貌，樱唇一点，眉目如画，我又对着水面纵了纵鼻子，做了几个美少女必杀技的表情。
罗成轻笑了两声，说:“好啦，你也够美啦！大哥那样的人都抵不过你的美色，还不得意吗？”
我心下一甜，举步又跟他走，但还是忍不住唠唠叨叨地问，“怎么美？到底怎么美？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
他不大明白，我想起来此刻四大美女之杨玉环尚未出世……

接27:
他不大明白，我想起来此刻四大美女之杨玉环尚未出世，应该这两句成语还用不上，于是转而又问他母亲究竟何种风情，是袅娜风流，惹人爱怜，还是大家闺秀，鲜艳妩媚，抑或是清冷孤艳，傲绝天下？
他不胜其扰，忍不住笑:“你哪儿那么多渔色之语？你若是男人——”
“就是个色鬼！”
我干净利索的截断了他的话，而后飞扬跋扈地欣赏着他的俊颜。
我和尚雯在一起无聊时，经常品评明星姿色。我一直认为，好色是人类之天性，男女皆逃不了。
他彻底无语，只是加快了前行的脚步。我却穿花一般在他左右喋喋不休，以各种语言和表情冲击并扭曲着他的三观，而后，在一次倒着行进中终于被脚下的一根树枝绊倒，屁股重重的落地。
我疼的龇牙咧嘴，他笑地前仰后合。
他将手递给我，我却噘着嘴粗暴地将他的手一把打开。
他不再理我，视线从我头顶越过，躬身施礼，叫了声母亲。
我狼狈地转过头，而后，在那一瞬间如被点穴般，当场石化！
没有任何钗环首饰，也不见任何鲜亮脂粉，一身青衣，长发也以青巾轻挽，若不是有那一头乌发，我见到她的青色身影，几乎疑为是一女尼！
可是，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的美，不是一双盈盈美目，两弯淡扫峨眉可以形容得了的！她无一不美，所以不用人去说她哪里美。我也不会再想着如何去解释这种美，因为，当她将那目光投过来，我已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
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忧虑，忘记了所有身外之物，我的心灵与这双为美陶醉为美倾倒的眼睛已完全不属于自己！
她在一片树荫中向我走来，阳光半照在她吹弹得破的肌肤上，如玉莹光。我抬着头，看着她的眼，看着她的眉，看着她唇边卷起的那抹温存的笑，一颗心如同跌进了温柔绮丽的层层花瓣。
她蹲下身，伸出纤纤一双玉手，将我轻轻扶起。
只是这么被她一扶，我只觉那层层花瓣开地愈加缤纷耀目，在那闪耀之中，我的眼睛已不能直视。
我不自觉收起了平日里的张牙舞爪，跟着她走进屋子。
她的起居室布置地素淡简洁一如禅房道观。
她引我坐在一蒲团上，轻声细语问我府里住得惯不惯，刚才摔得疼不疼，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马上又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我红着脸解释:“点头是住得惯，摇头是一点都不疼了。”
她不以为意，又柔声问我:“多大啦？”
我茫然说:“十一岁”。转而又说:“不，我不确定。我不知道。”
她在至美中自有一种力量，教人说不得一句假话。
“听成儿说你溺水后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我——我听说夫人研读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