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入苏府，西狂这间小屋住了也有几载了吧，风霜雨雪，左右我是个没有家的人，以此为蔽身之处，已然满足。）
（可是，我忘了这是第几年，反正，过不了几天，我就要死了。）
（不识字，写不了遗言，没有家人，大抵也没有人为我哭上一声。）
（阮夫人死了，与我何干？嫡夫人的话，就是这样不做数吗？本以为与她演一场戏而已，以此换的百两金银出京，此生自由。）
（说好的自由呢，为什么变成死亡了呢。）

【引开众，往偏阁径走】
【喜忧半参，我不确，实情是否如所揣，脚似枷铅，却不得不面对。伫片忖，扶门框入，见她颓然，只嗤】这是、躲不过良心谴责？

（三小姐——）
（方才门外脚步，我只道是我昏头，如今我是苏府罪人，个个儿主子巴不得我就地让阎王爷取了命去，奴才们更莫说，我如瘟神，趋之若鹜地避开才是。）
（她来了。也不奇怪。来索我的命？那便来吧，左不过一条贱命，送你便是！）
（仍坐于墙角，光线昏暗，只一抬眸。）
奴才这儿脏的很，不该是小姐来的地儿。

【我只笑，不达眼底】孟克宜勒给你的报酬，怎么，落空了？
【诓蒙世人的伎俩，我不信，贺长情若认实......她，敢认？】
【朗声笑开】还是你为了逃，连命都不要了？【哂笑予她，毫不悭吝】真是愚蠢

（阮夫人恩宠沉沉，当日事发，老爷气极，我只当老爷是最恨我的人了吧。我如何忘记了她还有这么个闺女，好闺女。）
（这一切，到底是我咎由自取？真是可笑。为什么该受死的人此刻正在灵堂假意哀哭，而我，却要在这里等待出殡前夜，自行了断。）
（对，她说的真对，我就是愚蠢。）
（已几日水米不进，脸色蜡黄同鬼魅，发髻且又蓬乱，我微微抬了头。我尊贵的小姐，我这个奴才，可把您吓着了？）
（喑哑。）
若是你呢——
（突然不语。哪来的若是她。她何须想着重获自由。）

【她反问我，且暂一思】
【我即是为生计，亦不会谋命，眼下，局势所迫，篡了初衷，她、孟克宜勒，二者，皆留不得，不可以】
【前三步，拇、食指擒扣她下巴】若是我，我会择个恰当时机，把所有事都卖了，明哲保身，才是关键。你说呢？

（她的手指真凉，贴着下颌薄薄的皮肤，真是凉到心里去。）
（这几日亦是自个儿辗转思虑许多，反正我只是一朵浮萍，惧怕什么死。）
（只是心有不甘。）
（下巴被她捏住，被迫抬起脸。却是硬生生较劲一般，不肯看她。）
（斜着眼睛，那素白墙壁真美，若是我死了，也有这样的白簇拥就好了。）
奴才会照着老爷夫人的意思做，那我的命陪小姐您的母亲，可够了？小姐大可不必担心。
（我并不曾注意听她说话，人之将死，她更是视我为贱人，怎么？还能救我？）

【松了指】不够，你这条贱、命，怎配与我娘的相提并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休想
【又折退三分，窗格透光，敞亮眼下，暗处未明，她，亦存囿于阴翳。人命，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她，两者兼非】
【随口一掷】不过一个下贱的奴才，哪有命可言？左右也是被人抛来抛去，连孟克宜勒用完了你，都随手一扔了，你，还真没分毫意义可言
【见她凝思】怎么，还想怎么快点死？咬舌自尽，是最快的。不过，你死了，我也看你怪可怜的，指不定分了你所有家人，一道下黄泉陪你。多好，九泉之下也团聚，不谢我？

若真如此，奴才当真要谢谢三小姐，这样——厚爱奴才。
（她一番话自是句句掏空我的心跳，一分一分，仿佛慢慢减弱下去。她倒是提点了我，对呵，我的命，除了给他们撒气泄愤，这一死还有旁的意义么。）
（大抵，挫骨扬灰也只能换的他们一声轻笑。）
（爹娘双亲，你们为什么生下贺长情，死在襁褓里多好，多好！）
（眼神自是含了凌厉。我就要死了，还拘什么主仆，还谈什么尊卑。我恨，我就是恨！）
三小姐，你也是苏府的人，你与他们，也是没有分别的。嫡夫人如何，你也好不到哪里！
（声调上扬，临死，给自个儿争口气吧贺长情。）

【闻她后话，文眉平】奴性根植，如何磨灭？如今你恨得牙痒痒，仍尊称一声三小姐、嫡夫人，苏府给你的好处不少，让你如此卖命
【话锋一转】苏府带你不薄，你的卖命，就是害死你的主子吗！？如果不是苏府接济，你贺长情，还会有几日活期？当真笑话！
【心思转寰，声色不减】我既保你，你暂且性命无虞，只要把事情全盘托出，孟克宜勒许诺你的什么条件，我也可以

（从未如今时今刻，这样恨自己只是个奴才。为什么他们落地便是少爷小姐？为什么我活该为他们当牛做马，临了还随意处置！）
（她的末语，我却是听得真真儿的。保我？开玩笑？呵，她八成是恨到迷糊了吧！）
（嘲讽一笑。）
你？你能许我什么？
（看她一眼，似是不屑，又自个儿垂下眼帘。）
（鼻间冷哼。）
不是我！你信吗？哈，不信吧！

【冷眼睨她】能，你说即是。是要家人？还是要钱财？
【凝思半晌，半脸隐于暗影中，良久未话，思忖清，遂脱口】我信，以你的能力，单不至于布这么周密一局，背后是谁？呵，孟克宜勒吧？
【明上按询节问，实已笃信，紧了紧袖，只抑了恨意增涌】

（她既信。呵，这是恩赐？）
（咬着嘴唇看她，左不过就是一死，说出来是死，不说也没有分别，倒不如让她知道了去，这做女儿的，也不至于太过愚钝！我贺长情，也不是白白替人背黑锅的。）
（冷漠视之。）
一品红，夫人的死。
（转头，狠狠道出：）
与我半分关系全无！
（旁的我也不再说，她若懂也便就懂。畅快，真是畅快，贺长情，这般就是死了，也有人知晓你是蒙冤的了！）

【虽得证实，却觅不出分毫愉怿，挪开眼，沉思良久，喉中按着话，一叶知秋，秋天燥热，我却只惊觉，身遭如何冷呢？】
【心下权衡，已有定夺】我问你，你答我————是不是孟克宜勒指使你的，我要听答案！
【乜她神色，只觉呕心，孟克宜勒，毒妇而已】不过是不是了，也不重要了。孟克宜勒定然许你家人安稳，事成放你远走，可如今，也只将你圈在这儿，指不定今日派人毒哑了你，明日派人毒聋了你，而你的家人，一概斩草除根了，后事不留，做的清清爽爽，也只有你会信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