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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叶】骑桶人作品《薤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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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所爱 - 卢冠廷


1楼2014-08-18 21:38回复
    绿野苑里的绿,野得像一只山猫,一只有着一双绿幽幽猫眼的山猫,一身黑夜般美丽的皮毛,在山野间无声无息地潜行。
      你可以想象它优雅的步子,像一首歌,轻轻弹唱。
      绿野苑有绿野池,绿野池有夜舒荷。在月色朦胧的夜晚,夜舒荷悄悄开放,它的叶子其实亦是一朵花,张狂地在水面上舒展它的绿,有着月光一般容颜的荷花肆无忌惮地盛开,它无须顾忌,它是这座园子的主人,它把自己的妖艳与圣洁点燃,照亮绿野苑每一个有月光的夏夜,照亮绿野苑每一个角落,和苑里每一个人。
      孟湄清楚记得,当她让最后一块轻纱轻轻滑落,月光为之一暗。她看到阿难陀的眼里有疯狂、迷茫、痛苦、欢喜、忧伤……她听到他一字一句地念:“……来与众生治心病,能使迷者醒,狂者定,垢者净,邪者正,凡者圣。”他把孟湄当成了佛了?或者,魔?
      那年,她十六岁,她把自己的贞洁献给了阿难陀,一个从天竺来的和尚。
      现在,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贞洁还在,她并没有把它献给任何人,她的贞洁始终还在她的心底最深处藏着,藏在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少年,有着一张松鼠一样的小脸,和一双松鼠一样警惕的眼睛,不,他不是松鼠,他怎么会是松鼠呢?他是一滴泪水,一滴从佛祖的眼眶中滑落的泪水,一滴渐渐拉长的泪水,他在尘世间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他瞬间滑落,落在地上,碎了,消失了,可是他却在消失之前发现了孟湄深藏在内心深处的贞洁,他在月光下看着,终于他哭了,他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是美的。
      当他还躲在通化坊东门下的阴沟里的时候,他深信这世界其实亦不过是一条阴沟,他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他深信自己亦不过是这条阴沟里的一只蛆,蠕动,翻滚,寻找着什么,其实什么也不可能找得到,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寻找。
      他叫李漠。
      街鼓刚响过不久,他就悄悄跳进这条阴沟里藏了起来。他仿佛听到城门在轧轧关闭,一队神策军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长矛闪亮,从金光门沿着皇城南街,向春明门骑行,马蹄同时落下,又同时抬起,踏在皇城南街铺了细沙的街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阴沟里弥漫着死老鼠腐烂的气息,潮湿,郁闷,蚊子“嗡嗡”绕着他转。这一切都没什么,当他决定做一个刺客,就已决定了他必须忍受现在这一切,在令人惊艳的翩然一击之前,刺客必须学会忍受人世间所有的苦难屈辱,否则他就不是一个好的刺客,而不是一个好的刺客,就意味着挣不到钱和,死。
      他倏地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一只正在飞舞的蚊子,轻轻将它碾碎。
      这样的动作,他已重复了千万遍。
      有时他会想象自己其实是一棵树,在某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春天里长出了一根枝杈,这根枝杈慢慢生长,终于在经过了多少个春天之后,长到了它想要长到的地方。
      但其实他的动作迅如闪电,他必须快,也只能快,但快并不足够,他还必须准,因为每次出手,都只有一次机会,但准仍然不够,他还必须尽量的简单,就像一棵树上的枝杈,总是用最简洁的路径去追寻阳光,他要让每一击的每一动作都不浪费,浪费就意味着,死。
      他默默数着梆子响。这是一个晴朗的夏夜,虽然阴沟上有石板盖着,他看不到天上的星星,但他仍然知道,这是一个晴朗的夏夜,星河流转,仿佛要洇湿每一个仰望者的眼。
    将近五更,他把铁丸装进弹弓,握在手上,他蹲下,像一头豹子,鼻翼翕动,双目紧闭,触摸从通化坊里传来的轻微振动,一个人,两个人……八人一骑,振动越来越坚实,“嘎”地一响,坊门开了,他双足一振,从阴沟中跃起,后背顶开石板,手中弹弓将铁丸弹出,黑黑的铁丸“呜呜”低啸,撕裂长安夏季凌晨的死寂,狠狠咬在了那个骑在马上的人的额头上。他脚下一蹬,把尚在空中的石板向慌乱的人群踢去,自己则借力翻上了通化坊墙头,再一跃,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在正德门和启夏门之间翻过城墙。晨光熹微,大片的乌云从终南山后压过来。
      街鼓乍起,最先是从宫城里传出,然后由北向南,各坊的街鼓也依次响起,刹那间满城鼓声如雷,惊天动地。


    2楼2014-08-18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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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到孟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长安附近一个小山谷里,他已走了千万里的路,渴极累极,在小溪旁跌坐。一个小姑娘,那时她多小呀!挎着小小一篮野樱桃,从山上下来。她已经走过去了,又走回来,把那篮野樱桃放下。
        他来到长安,靠着辩才无碍,成了长安最大寺院大荐福寺的长老,他疯一样地找那个小姑娘,他早已看透了一切,--原来她才是他的佛呢。
        他把他的佛找来,为她建起了绿野苑。
        元和八年夏,一个寻常的下雨的早晨,小沙弥跌跌撞撞跑进禅房,气喘吁吁地告诉阿难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武元衡被刺身亡,御史中丞裴度亦同时遇刺,因戴了一顶扬州出的厚毡帽,侥幸未死。
        阿难陀一双鹰眼中黄光一闪,又渐渐黯淡了。
        因为下雨,阿难陀没有到绿野苑来。
        一个早上,孟湄坐在窗前默默看雨,听一只黄莺在雨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叫。
        将近午时,雨停了。她独自划着小舟,到绿野池里摘莲子。
        夜舒荷的莲子,色黑如墨,更奇妙的是异香扑鼻。
        相传汉代时,汉昭帝穿淋池,在里面种夜舒荷。宫女们把夜舒荷的莲子戴在身上,芬芳之气彻十余里,而且据说吃下去还能益人肌理。
        孟湄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香自然是极香,但说“彻十余里”未免太夸张,至于“益人肌理”,可能吧,这世上益人肌理的东西可多了。
        她缓缓用手划水,渐渐划入荷花深处。
        阿难陀说,这荷花,其实是从天竺传入东土的呢。那么说,或许连释迦也见过这种奇妙的荷花吧。
        夜舒荷的叶子底垂,花瓣紧闭。在荷叶的下面,绿野池水稠得像是化不开。
        这样的水,死在里面或许是件幸福的事,孟湄暗想。
        但她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看,一张苍白的脸慢慢从水里浮现出来,孟湄吓了一跳,身子向小舟的另一边倒下去,攥紧拳头塞住了牙。
        但很快她又想到这只手是碰过那张脸的,她把手从嘴里拔出,俯身干呕,却呕不出什么东西。
        是随着雨水,从清明渠里过来的吧?
        她右手使劲摁着前胸,仿佛要把那颗狂跳的心摁回去,然后,她小心翼翼探出半张脸,看,她猛地捂住了嘴,天呀,是李漠呢,就是那个挽郎,那个挽郎啊!
        她伸手探看,良久,终于从李漠的鼻孔里呼出一丝细而又细的气息,她也跟着长出了口气。
        阿难陀有些惊愕。面前这个女人,虽然一直都很温顺,但却从未主动到大荐福寺来,更从未向自己求过什么,而现在,她不仅来了,而且居然开口了。
        为了什么呢?阿难陀吩咐小沙弥拿出灵玉膏,交给孟湄。为了什么呢?他没有问。窗外竹枝摇曳,沙沙地响。
        长安城里已乱成了一锅粥,金吾将军和京兆尹的人,守住了城门坊门,又挨家挨户搜查,就是阀阅名家,也不得免,连大荐福寺里也来了人,兵士们虽然都很客气,但搜查却极严密,比起以往,大不相同。
        他开了张路条,说孟湄是到大荐福寺上香的信士,再加上孟湄乘的是七宝香车,华丽至极,所以倒没遇上什么麻烦,就回到了绿野苑。
        下午,传来了风声,说刺客捉到了,共十来人,领头的叫张晏,恒州人。京兆尹裴武和监察御史陈中师,严刑鞠问,张晏受不住拷打,供出来说乃承德节度使王承宗主使,到第二天,城里就渐渐松了下来。


      7楼2014-08-18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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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诡异的武功?
          李漠茫然看着裴度,心中绝望,他任弹弓从手中落下,无奈地笑了笑。
          裴度并未出手,但那无形无影无声无息的一击,却将李漠震得向后飞去。
          李漠像一口破布袋般落在地上,觉得胸腹间仿佛空了一块。天迅速黑了,像有什么人,“砰”地一声,把乌黑沉重的棺材盖子合上,传来“铮铮”的敲钉声,然后是泥土雨点一般洒落,挽郎凄凉寂寞地唱:“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人们悄声说着话,似乎怕惊醒棺材中的人,最后,终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没有了,只有永恒不变的黑暗、孤寂与冰凉。
          裴度垂手站在李漠身旁,脸上又变回原来那莹白如玉的模样。
          街鼓猛然震响,如雷霆万钧。
          这鼓声要响三千槌,要响到黑暗降临大地,才会平息。
          在“隆隆”的鼓声里,孟湄骑着桃花驹,冲进了国子监。
          她不待马匹停稳,就翻身跃下,一边跑入夫子庙,一边高声喊着:“李漠,李漠,你在这里吗?我已经把他杀……。”
          她猛地停下,像是有一个人,硬生生地把她的声音扯断。
          然后,是她声嘶力竭的哭喊:“是你把他杀了?是你把他杀了。是你把他杀了!”
          这哭喊声一声比一声尖利,一声比一声绝望。
          她冲上前去,一手扯住裴度的头发,一手在裴度脸上拼命地挖着,仿佛李漠的命就藏在裴度的脸中,只要她挖得足够深,李漠就能活转过来。
          “放了她!”
          裴度轻轻把孟湄推过一边,转身。
          院中,阿难陀肃然而立,眼中的黄光,映着落日,益发炫目。
          裴度心中一惊。自从十年前阿难陀来到长安,裴度就开始注意他了。虽然阿难陀从未出过手,但裴度却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避免与他正面冲突。
          李漠逃出性命,躲在绿野苑中,他早已知道,却因为忌惮阿难陀高深莫测的武功,不敢下手。
           但此刻,已是避无可避。裴度深深吸了口气,将他修行了数十年的大明相道发挥到了极致,四周空气翻滚,如煮沸了的汤水。
          然后,却忽地静了,那鬼魅般的一击,向阿难陀袭去。
          但这一击却如春雨落于江湖,秋花飘于深谷,了无影响。
          裴度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形,阿难陀的胸腹间,竟是如枯井般的静寂,但又并非朽木死灰,生气全无,在阿难陀的身躯内,仿佛有一个寂静寥阔的世界,大海潮涨潮落,明月无语当空。
          裴度倾尽全力,再出一击,但阿难陀竟是笑了笑,仿佛是在笑裴度的可怜与可叹。
          裴度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再退一步,忽然万念俱灰,恨不得立时死去,不,立时死去仍是不够,他只恨自己为何要倒这世上来,要做这一切事,要生,要死,要行走,要呼吸。他抬眼看着阿难陀,眼中却空空如也。
          阿难陀合掌胸前,道:“阿弥陀佛,檀越请回吧!”
          裴度大叫一声,冲出了夫子庙,转眼无影无踪。
          但腹中的绞痛却又一阵一阵地翻上来,阿难陀缓缓坐在地上,抬眼去寻孟湄。
          孟湄慢慢地挪过来,跪在阿难陀身前,抬手轻抚阿难陀皱纹密布的脸。
          “他死了,”阿难陀低声道,“我还是迟了。”
          孟湄的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一个男人死了,另一个男人,也要死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一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喝那酒?”她轻轻地问。
          “你要我死,”阿难陀拼命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我便死。”
          “什么?”鼓声隆隆,孟湄竟是听不清阿难陀究竟说了一些什么。
          “什么?”
          “什么?!”
          “什么?!!”
          ……
          但阿难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鼓忽地停了。
          好像少了什么一样。
          死一样的静里,谁在唱着《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人死一去何时归!”


        10楼2014-08-18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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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咧,又一篇……好长……
          ------I solemnly swear that I am up to no good。= ̄ω ̄=  


          IP属地:山东11楼2014-08-19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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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檀越!!


            IP属地:山东12楼2014-08-19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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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棒\^O^/~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4-08-20 0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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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发更虐的=_=那才叫虐
                   --又是你这只臭猴子!


                IP属地:山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5-04-17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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