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后来樱繁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一头栗色长发身披紫色法袍的少女，然而每当经过清虚崖下时，她总觉得有莫名的熟悉感牢牢地束缚着她，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记不起。
有一天她碰巧独自在崖上行走，视野里却突兀地闯入了一抹色彩。她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近崖边，俯身去看，原来是一株灵芝。
紫黑色的菌柄，栗色的菌盖，颜色的深度自中心至边缘递减，整株灵芝周围隐隐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仿佛是具有灵气一般。
好奇心促使樱繁伸出手去触摸那小巧的菌盖。
也许是因为晨露尚未蒸发殆尽的缘故吧，一触之下，她竟感觉到有水汽轻盈地萦绕在指尖，液化成点点水珠。
像是谁的泪。

1
凌芷发现了一个人——一个受伤的冒险家。
就在清虚崖下，那人无力地靠在一棵树边，头微微垂着，眉头紧蹙，苍白的面容像是因为极大的痛楚而扭曲着，而那人腹部的衣料早已被鲜血染透，紧紧黏贴在皮肤上。那殷红的颜色令人不由得胆战心惊。
要不要去救？
十指绞在一起，她纠结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利落地爬下崖去，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了伤者——
还长得不错嘛。
不对不对，自己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改成欣赏美人了？凌芷啊凌芷，你的节操都掉光了吗？
手指轻轻探至那人鼻下，万幸那人还有一息尚存。
默默扶额，凌芷拿起别在腰间的小刀，咬着唇思索片刻，似是终于狠下心来，利刃向着自己白皙的手腕割去——那里赫然存着几道像是刚刚愈合的痕迹。
泛着荧光的透明色血液——也许应该说是汁液一点一点流出，她用另一只手掰开那人紧咬着的牙关，将尚在流血的手腕送上去。
慢慢地，那人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呼吸也由方才的浅而急促逐渐变得深而均匀。
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的同时，凌芷却猛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试图往回走，身子却突然摇晃了一下，整个人倒在了崖下的草丛里。顷刻间，视野被无数彩色的光圈充斥。
“凌芷，再这样总是救过路的人，你的灵力总有一天会……”
脑海里响起不知谁曾说过的话。
她明明已经很少救人了——可是这个人，为什么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其死去？
难道一株灵芝也会失血过多吗……最后的意识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凌芷懒得再去思考，缓缓闭上了双眼。

2
樱繁一直以为自己早该死了，直到她再次抬起眼帘的时候——刺目的阳光霎时填充整个视野，亮得几乎无法正常视物。
她像是疯癫了一般上下检查自己的身体，直到下一秒看见腹部那片氧化的红，她才觉得有些许真实的感觉。
上上次差点被石炮火树轰成渣，上次险些被躲在水里的豹皮怪挠死，这次又是差点被狂暴状态的大脚熊弄死，自己的人品都去哪儿了……
手试着摸上那片暗红的颜色，没有血渗到手上，伤口像是已经完全愈合了。樱繁转了转头，角弓还握在手里，背包和箭筒也还在——也是，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也没几个人愿意抢吧。
难不成这荒郊野外的正好有好心的牧师经过，还是……她又转了转头，一眼瞥见自己左边仰躺在草丛中的女生，那姿势有些不自然，像是突然倒下的。
正疑惑间，樱繁却突然看见那人揉了揉眼，抻了个懒腰，然后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
“呀，你醒啦？”
樱繁狐疑地盯着面前的少女。这句话应该是自己说才对吧？
“……”
“看来治疗还是有成效的~”
“……是你救了我么？”樱繁望向碎碎念中的少女，那少女有着一头柔顺的栗色长发，身穿一件紫色的法袍，整个人像是焕发着光芒般，充满了朝气。
“嗯！其实我经常帮助过路受伤的冒险家的——”
“感激不尽。”
生硬地打断少女的话，樱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拿着弓背着箭筒向密林深处走去。
然而没过多久，樱繁便觉得身后有什么尾随着她。
她加快脚步，它亦加快脚步；她停住，它也停住。
终于她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握紧手中的弓，想看看是不是被哪个盗贼盯上了，然而这一看之下她却有些发怔——尾随在自己身后的赫然是刚才的少女。
见樱繁回头，少女的脚步停滞在那里，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沉默渐渐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你跟着我干什么？”先开口的是樱繁。
“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去冒险？”少女的声音怯怯的，全无刚才的活力。
“……理由？”
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家世代都住在这片森林，我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少女咬了下唇，一字一句地说着。
“……”
“我会一点治愈术！还有治疗术！”
见樱繁迟迟不回应，少女似是有些着急地喊着。
……但求她不是个拖油瓶。这么想着，樱繁再度开口，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无奈。
“你的名字？”
“凌芷。”

ps治愈术与治疗术的区别：治愈术一般都是加血（生命）的，治疗术是消除各种异常状态（如出血、沉默、中毒等）的

3
从重岩叠嶂的斐扬，到黄沙漫天的梦罗克；从生机勃勃的商业之都里希塔乐，到繁忙的港口之都艾尔贝塔；从繁华喧闹的普隆德拉，到古典永恒的朱诺……凌芷入神地看着那张来自樱繁的背包的羊皮纸质的地图，听着她的描述，想象着森林外的别样风景。
“现在我们已经出了汶巴拉的区域，一直向东走会到达要塞都市山特曼特，然后就是梦罗克的管辖范围……”
凌芷听得入神，眼底隐约现出光芒——那是期待的情愫。
“休息够了就继续走吧？没有坐骑也是没办法的事，说实话有的时候我也挺羡慕那些骑着大嘴鸟从我身边路过的十字军……他们怎么就没掉下来摔个半死呢，真是的。”
这一席话却逗笑了凌芷，她直起靠在分界的告示牌上的身子想要站起，却突然一个踉跄，向着一旁的大嘴鸟蛋上跌去。
然而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常年拉弓的手上磨出一层薄薄的茧子，触感却不失细腻与温暖。
“怎么了？体力还没恢复吗？”关切的声音响在耳畔，温润如玉，却又婉转若莺。
“不……不是的！我还好啦！”
好笑地盯着面前的少女脸颊若隐若现的绯红，樱繁默默感叹了一下治疗的皮都是脆的这条经验的正确性，拖着人向森林与沙漠交界的稀树草原带走去。

4
云端之上，梨花阁。
一树一树怒放的梨花白得夺目，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如同梦幻。
月由亏转盈的下一秒，被月光映得发白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传送法阵。感受到魔法的波动，远处亭台之上一袭月白衣裳的女子回过头——
凌芷正从那泛着蓝色光芒的六芒星中走出，怀中抱着另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那是垂死的樱繁。
“哟，这不是我们的千年小灵芝么？这是怎么弄得如此狼狈的？”梨花仙子面带微笑，出口的声音却隐隐透出几分嘲弄的意味。
少女的脸色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加苍白。
“璃沐……你只要帮我这一次，一次就好。”
凌芷的回忆直到现在都是破碎的。
她记得樱繁责问她太过吝惜灵力的原因，然而在大陆性气候的朱诺原野，极度缺水的她根本连说话都费力，更别提保证灵力供应了。
——凌芷，你的灵力是以这片森林为依托的，可能的话，你最好永远都呆在这里。
迷糊间耳畔浮现长老的教诲。
如果不是那时太虚弱而无法回到崖上的话……
只是如果而已。
她隐约记得脑海突然空白，随后一股力量将自己从原来的位置推了出去。待她回过神来时，却只看见樱繁面朝下倒在沙地上，银色的发丝间渗出缕缕鲜红。
她机械地走过去——或者说，是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声线颤抖。
“樱繁……你怎么样？！”
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伏在地上的人艰难地抬头，目光涣散看不清身前的人，语气却仍带着嗔怪。
“……还不走……？”
没有力气再说多余的话，樱繁的眼帘合上了，整个人彻底地瘫软下去。
“樱繁……樱繁！”
她记得自己把樱繁翻转过来，焦急地边喊边摇晃她的双肩，然而樱繁却毫无反应。
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尝试，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用最后一点灵力召唤出了传送法阵。
“……救那个人类可以，但是小灵芝，你向来知道我的原则……你要用什么来交换呢？”
女子笑容如旧，然而那笑却令人不寒而栗。
凌芷垂下头，唇片上薄如蝉翼的皮肤因为过大的压强而趋近破裂渗血。
等价交换？
她要用什么……来交换昔日恩人的生命和健康呢？
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下一秒，少女抬头与对面的仙子对视，眼神分外坚定。
“我凌芷，愿以这千年的修为，换得樱繁一世平安。”
她轻声说着，眼神之中刻意隐藏的哀伤却在不经意间全数流露，如同开了闸的洪水。
“好，成交。”
梨花仙子点点头，似乎是在赞许凌芷的做法，然后示意她将怀中的人放在身前的空地上。
“在那之前，还有什么想对你的恩人说的吗？”
凌芷仿佛看见璃沐挑了挑眉。

（接上文）
“……把一切都告诉她吧，拜托了。”
白色的光笼罩了视野。
在那般刺目的白光中，凌芷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能看清——她看见樱繁身上密布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脸颊也渐渐有了血色。
然后她低头，看见了自己慢慢变得透明的身体。
白光在脑海中炸裂开来，意识被吞没之前的最后一刹，凌芷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划过那并不存在的脸颊。
——再见了。
散尽白光的庭院中央，只余两滴清泪孤零零地留在了少女曾经站立过的位置上，慢慢蒸发殆尽。

5
樱繁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境里是无休无止的黑暗，她隐约觉得自己被抱了起来，身边是谁焦急的呼喊声，须臾间又变成一片寂静。
然后光芒大盛。
刺眼的白光之中，她似乎看见了陪伴自己已有月余的少女，她栗色的长发绾起，比平时散开头发的模样不知要美丽多少倍。
她微笑着，似乎说了什么，却没有声音。樱繁试图通过口型辨别她说了什么，然而光芒渐渐散去了，而少女也已不见踪影。
——梦醒了。
樱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空地上，清冷的月光洒在脸上，恍若隔世。
她慢慢地坐起来环顾四周，亭台楼阁，山水花草，无一不是陌生的景色。
“……这是……哪儿？”
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梨花阁。”
清越而空灵的女声传来，樱繁不由得紧绷身体，高度警惕着。
“……你是？”
“守护这片森林的仙子，叫我璃沐便可。请宽心，我对人类并不感兴趣。”
那清越之中多了些许无奈，樱繁这才放下心来，然而下一秒便又有疑问涌上心头。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凌芷呢？”她转向那自称仙子的女子，轻声问着。
“是她送你到这里来的不假，但是很遗憾……你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为什么？！”巨大的恐慌一瞬间包围了樱繁，脑海里浮现出一串奇怪的想法，脑内开始隐隐作痛，她不由得皱眉。
“不要胡思乱想，人类，你还很虚弱。只要听我说就可以了。”
对上仙子目光的那一刹，所有的想法都已清空，樱繁只得默默听着。
“你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凌芷自愿与我做了交易，用了她一生的修为换来了你的一条命——也许你会对修为这个词感到有些陌生和诧异，不过正如你猜想的，凌芷只是一只妖精——清虚崖边的一株千年灵芝，仅此而已。”
璃沐抬手召唤出一面水镜，樱繁向那虚幻的镜面望去，那赫然是清虚崖的景色——只不过那崖边最陡峭的一处，多了一株灵芝。
灵芝，便是凌芷啊。
自己怎么在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呢？
樱繁的耳膜轰轰作响。
“那株灵芝已经存在很久了。那大概是很久以前了——几百年？或者几千年？那时的清虚崖方经历过一场大旱，河竭草枯。就在那株灵芝也即将干枯的时候，一位漫游舞者碰巧经过，将身上携带的来自仙湖天池的水浇灌于上，那株灵芝得以免受劫难，与此同时，那灵芝也慢慢地具有了灵性，自修成了人形之后，便想着要报恩。
“她说会一直等，等不到这一世，就等转世，等恩人的转世再经过此处时，她定会报恩于他——那位漫游舞者的转世，人类，就是你。”

仙子冷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敲在心上，觉得头好痛，樱繁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原来，这一场相遇，早在千百年前就已注定了吗？
樱繁并没有注意到的是，脚下突然多出一个束缚法阵，六芒星的光芒愈发盛了，待樱繁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无法再踏出一步。
“不如忘了她吧——即使能够再相见，大抵也该是千年之后了。”
仙子手中是一团柔和的白光，她轻轻一挥手，那光芒便直奔樱繁的前额而去。白色的光在脑海中炸开，好像有什么被彻底地消去了，如退潮的海水。
意识渐渐模糊。
束缚法阵的效果一过，那仙子便又飞快地念咒，须臾间一个传送法阵便在樱繁脚下展开。
——忘了吧。
光芒渐渐消逝，梨花阁被月光映照着的地面上，没有任何人存在过的痕迹。

6
樱繁是被大街小巷三维立体环绕的叫卖声惊醒的。她环顾四周，古色古香的欧式民居，教堂方尖塔的尖顶，巨大的握手雕像，喷水池内的水随风荡起层层涟漪。
王国首都，普隆德拉。
她再次回到了这里，出发的地方。
那些经历是真实的，她记得她去了多少地方，她记得她把掉落的道具卖了多少钱，她甚至还记得有一个少女曾经陪着她，那少女有一头栗色的长发，身穿一件紫色法袍。
然而——
她却忘记了少女的名字和容颜。
她试图在记忆的汪洋之中搜寻相关的信息，然而，什么都没有。
奇怪。
为什么……会想哭呢？
【END】

我是不是第一个把所有关键词都扔进去的人23333333333333（不）

@镜音_艾上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