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来到这邻水小村,已历八年。
八年前,正当深秋霜降时。草尖微霜,枯枝欲折。青色便衣的剑客背负长剑,与一个灰扑扑的包裹,携满身落拓, 闯进小村的炊烟里,背后是如血的残阳。
村妇们正在屋外摆起小几与坐垫,装了白面,敲着碗筷招呼这个过路的陌生人:“过路人,请来就些白面!”这个村落并不很富,但靠打鱼可以自给自足,倒并无穷人,因此民风最为淳朴。用饭菜招呼过路人,是约定俗成。青衣剑客脚步一顿,转头望去。村妇们看见了他凌乱头发下的面孔,剑眉星目,鼻挺一线,正当盛年,却意味萧索。剑客站在原地,双袖随风猎猎,最后在渔家的温和亲切下,点了点头,拱手道谢,坐在几旁。
村人见他气度从容,却并不窘迫,道:“过路人,我们今日只有咸鱼就面,我们自己也吃这个,请不要见怪。”剑客微微颔首,并讨了一坛农酒。村人见他讨酒,反而愉快,取了一坛最浓烈的。而当剑客离去时,桌上留了一两碎银。村人反而觉得受到羞辱似的,轻声埋怨剑客的不讲道理:“告诉他是请客,却偏要给我们银子。”
日暮,剑客抱那坛烈酒,独自上山。这一上山,到第三天日暮才下来,剑客双眼深陷,面容疲惫,但比起来时的凝重,略有轻松。村人拦住他,非要还他银子,还又请了顿白面。剑客便没再付银子。
此后五年,均是如此。村人们渐渐与他熟识,知道他姓燕名放。年年到山上,只因故人埋骨于此。燕放后来便常常借了精细的酒具,一定要两个酒杯,有时也带炊饼上去,只因待得时间一年比一年长。而年年来此,年年都比从前更显寂寥。他已与第一次请他的村人兄弟相称,下山后也会在他们家借宿。那村人的八岁小女儿若若,与他最熟。若若常坐在他膝头,听这个俊朗不凡的叔叔讲一些江湖上的并不吓人的小故事,以及外面的稀奇事物。燕放有时吹一曲笛,悠扬却凄凉,若若半分也听不懂,每每在这忧伤笛声中带着甜甜笑意睡去。燕放会把她抱回房间,动作轻柔,因此村人一家对他都有好感。
第六年,燕放宣布定居于此。他与村人相处和睦,但又有遗世独立之态,并不与村人为伍,因此在最近山处,搭了一雅致竹屋。他的心也安定下来,不再显得疲惫,渐渐显出儒雅冲和,风度潇洒,也穿干净衣裳,头发梳得齐整。一把剑擦干净,从此挂在墙上。村人渐渐发现他吹得一手好笛,常吹给那些出嫁的新娘,曲调繁复,洋洋洒洒,喜却不俗。他身手也自不凡,曾有打斗的莽汉们,被他一手制住。
小村虽然人情淳朴,却有好事之徒,曾有人打赌要探知燕放山上的秘密,因此偷偷尾随他上山。燕放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绕过重重山木,靠在一石碑前,两个杯子,一壶酒,二两月光,一个晚上。那人等了一晚,耐不住性子,回头却记不得回去的路,山林变化莫测,四面八方全是一个景色,可怖如迷宫,正当他惊慌失措时,听见有人轻轻一咳 ,正是燕放。燕放并不显恼怒,温文尔雅并有相邀之意:“小哥,月夜孤寂,愿意陪燕某略尽两杯薄酒么?”那人哪敢多待,连连告饶,燕放叹息一声,带他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