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我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一直以来被我最重视的一个同伴，破天荒地勃然大怒。
从我开始关注他，大费周章地转到他的学校，死乞白赖地要他和我一起游接力以来，就没有看到过他对谁发过火。
这么一个平静如水的人都能因为我发火，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啊？
全场都看着呢，就那么停下来站在了泳池中间，除了父亲去世以外，再没有别的事情让我感到那么震惊。
无法容忍。
我立刻去更衣室找他，带着一身怒火。
握住他的手臂，大声质问。
一点都不像他。
身边的空气也开始变化，胶着得就快停滞。看到有些反常的他，我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对他生气了。
很快调整好情绪，想问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试着劝说，他的语气却越来越强烈。
最后一拳砸在他背后的衣柜上。
他说“什么梦想什么将来，那都是你的，我没有那种东西！”
说到底，我还是自我满足了。
他说完之后就遇上了他的同伴，截然不同的情感，他又变回了原来的他，冷静下来，说要和他们一起游泳，这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很快他的同伴的比赛就要开始了，他们一起离开。
整个更衣室都空荡荡的，我忽然不想动了，干脆躺了下来。
昨天晚上我跑去他的房间想问他下定决心了没有，却只见到了真琴，他的青梅竹马。
真琴说他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不说出来我怎么会知道。
比赛之前和他一起入场，问了他的决心以后他停下了，我想还是比赛后再和他说好了，就先入场参赛了。
那时候他已经不耐烦了吗？还是更久以前，甚至一开始他就没有认同过我的想法？
在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被他吸引了。
他游泳的时候就像一只海豚，一入水就很优雅，人却有点闷闷的。
但是真的游得很好，为了他我特意转到了他在的岩鸢小学。
我真的很想组建一只最高的队伍，就天天向他灌输同伴、接力、计时、胜负……很多很多，本来他的世界从来不存在或被他忽略的东西。
最后我以为他是理解我了，我们的队伍拿到了第一，他也说他也看到了我口中的从未见过的景色。
后来我们之间也发生过不少的冲突，我甚至对他说出了“我再也不会和你游泳了”这样过分的话，但我们还是和好了。
经过了那么多事，我还以为他够了解我了，我还以为他也接受我的想法了，我还以为在接到一些大学的邀请以后他也和我一样对梦想和将来有规划了。
是不是有这样一句名言，太过自满之后，是绝望的深渊。
我去过好几次他的家，但是每次都上了锁，敲门敲了十分钟也没有反应。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想再和他聊一次，也没有机会。
这样过去几天以后，我还是没能见到他。
之后我约了真琴见面。
开口就问他“你看我是个自满的人吗？”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笑着回答怎么会。
“可是我觉得在遥眼里我就是个这样的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竟然生气不起来，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好脾气了，哈哈。”
“凛……”
“我接受了大学的邀请……想最后问一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毕业那天我们会聚一聚，凛在那天来吧，遥应该也会来。”
那天晚上的聚会在一个居酒屋里，气氛还算热闹，他坐在最旁边的座位，闷声不响地喝着。
“遥，你报了什么专业？”我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询问他。
“不是……游泳。”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深呼吸来平复了下心情，“我是游泳。”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又开始管自己喝。
“不改了吗？”
“不改了。”
我顿时觉得有些脱力，不想劝他什么了。
“这么长时间来麻烦你了。”我向他鞠了一个躬。
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到现在才意识到我一直是自我满足，勉强他做了数不清的不乐意的事……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他了吧，再见了遥。
说完以后，我有些急促地逃离了那里，只听见他说的一个字。
“凛……”
上了大学之后，我每天都拼命地练习，比在澳大利亚的时候还要拼命。竞争并没有停止，在大学里竞争只是愈演愈烈。每个人身上大概都背负了更多的东西，一个个都如饥似渴地练习。
尽管很劳累，每天躺在床上，也总是会想很多事情。
想得最多的，还是他的事。
然后有一天，一个女孩子向我告白了。其实高中的时候也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是一直没什么兴趣。
那个女孩子的告白有些特别，声音一丝颤抖都没有，而且是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出来的。
看着她的蓝色眸子，我不禁说出“我接受。”
“抱歉，”她莞尔，“我们在玩惩罚游戏。那边——”她用右手指了指，有两个女孩子在不远处等着她。
“不然，干脆交往试试吧。”
西山理月，蓝眼睛黑头发，说话语调几乎没有起伏，不喜欢逛街，典型运动少女。
和她交往，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在学校里一起跑步。
有一天我们跑到河边的时候，她突然说“去那边的长椅坐坐吧。”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望着河面。
“松冈，你没谈过恋爱吧？”
“嗯？应该算吧，很明显吗？”
“其实你说交往试试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为什么？”
“你那个时候的眼神，和我前男友说着‘实在对不起，但是我喜欢上了其他的女孩子’时候的眼神一样。如果谈过恋爱的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对不起。我不知道恋爱到底是什么。只是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他的影子，心情就会平静下来。训练的苦恼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一样。”
“他？”
“他。”
和西山的谈话可能只是一个契机，后续的发展却有些超乎我的意料。
隐藏起他的名字，讲故事一般，滔滔不绝。
直到最后，挑明了日渐泛滥的特殊情愫。
“然后我就成了代替品啊？想想还真是可怜。不过和你相处的时候，还是挺放松的，特别是跑步的时候。”
把西山送到她寝室楼下，互道了再见之后我正要转身，“松冈，以后，偶尔想找陪跑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另外，最后送你一句话。”
“什么？”
“一期一会。”
“……西山，如果我去找他，你觉得他会怎么答复？”
“虽然你说我和他长得像，可是大脑回路不知道长得像不像啊……”她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你并没有自我满足。”
向真琴要到了他的大学地址之后，我踏上了旅程。
乘坐新干线上的人们大都行色匆匆，不少人都在补眠。他们大概都有着既定的目的和目的地吧。
和西山聊了之后，我好像逼迫自己正视了这份感情，但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期一会。
还未理清思绪就已经在路途上了，我到底是有多想念他啊……
但是一切都有些不真实，我想要变成自我满足的人的时候，却开始对曾经的羁绊感到了不自信，对自己怀着的情感感到了不自信。
座椅很舒适，靠了一会儿就有了睡意，大不了被他拒绝就打道回府吧。
再久了这份感情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埋得太深，就一直烂掉了。
真的是很巧，在他大学门口就碰到了。
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变的样子。
“遥，你不忙吧？”
“嗯。”
“那个……”关键时刻，我却紧张起来，“我请你去咖啡馆。”
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咖啡馆里有着零零散散的人，奏着优雅的曲调。
两杯美式咖啡腾起了不小的雾气，横在我和他之间。
我一直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正想开口，他拿起了其中一杯开始喝。
刚酝酿好的气势顿时遁形。
我有些焦虑，干脆也开始喝咖啡。
好苦……就和小时候的感冒药一样，竟然还带着酸味，早知道就去吃抹茶。
我透过雾气看他的时候，他的视线是看向一旁的。顺着看过去，是一个拉大提琴的女孩子。
我竟然忘了，他也是很受欢迎的。
转过头来，看着咖啡里我的倒影，表情模糊，一晃就全部破碎了。我突然开始犹豫了。
以至于看着咖啡出了神。
双肩被摇晃着，我听见他叫了我的名字。
“凛……”
“凛……”和那天一样，只有一个字。
现在的我的眼里竟然有了眼泪，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气熏出来的。
我放下了咖啡，他的双手还是放在我的肩上，“不要哭。”
就像跟打了兴奋剂一样，贴上前去堵住他的话，环住他的脖子。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干脆就这么流下来了。我不敢看他，紧闭着眼。
接吻的每一秒都像是狂喜。
我和他的唾液交织在一起，好像有淡淡的青花鱼的味道，但是汹涌而来的更多是无数个梦里幻想的滋味，比Melty Kiss更为甜腻。
接吻的每一秒都像是恐慌。
无法想象他的表情或者情绪，害怕他又像上次那样对我发火。
感受到了遥的手的推力，我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凛，我们出去吧，她们都在看。”遥的脸上泛着红色。
“嗯。”
遥的大学在京都，到处都是长墙。
我们沿着长墙慢慢地走，遥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遥，你没有女朋友吧？”
“……”
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回答。
我走进了想让他抬起头，却突然被他推到了墙上。被他包围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我抓住他的手，一用力把他圈在了我的双臂之间。
“遥……七濑遥！我喜欢你！所以……所以……”
“凛……”
遥忽然神色复杂地说了一句“kisumi”。
我兴奋地要凑上前去的时候，一个耳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了，“遥！还有凛！好久不见！你们在……”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我觉得我都快咬牙切齿了。
“嗯，本来想和你们聊聊的，但是我还有事，先走啦！”
“哦，再见。”
“遥，那家伙——”
“嗯，和我一个大学。”
“诶，我都是你男朋友了，干脆转到我的大学吧，和这种名字都那么浮夸的家伙待在一个学校会被带坏的吧……”
“谁承认了你是我男朋友啊……”
“你不承认吗？那我在大街上吻你了。”
“松冈凛！”
“是是。”
“去我大学看看吧。”
果然还是去了泳池。
果然还是把泳裤当成了内裤来穿。
果然还是一看见泳池就变身脱衣狂魔。
可是我没带泳裤。
只好坐下别扭地和在泳池边缘漂浮的遥聊天。
“凛，居酒屋那天你听见我最后说了什么吗？”
“没，当时可懊恼了，就听见你叫了我的名字。”
“我说……凛，我等你。”
我有些不相信。“那时候你就——”
“我也不清楚，也可能是更久以前，就觉得你不一样了。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对我抱很大的期望，比赛前夕我甚至还做了噩梦。在梦里你的样子也有些扭曲，和所有人一样对我说了期待值很高的话，我觉得我快要被逼疯了。
那天在水里，好像有什么怪物一样缠住了我的全身，很多声音在脑海里回放，实在受不了，就停了下来。
然后你来质问我。
在水里变得那么不自由，我的情绪失控了。
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一直在发呆。
对你怀着特殊的感情，也可以预想到你想要问的话题不会很愉快，所以一直没让你进门，对不起。”
“遥……我……一直以为，我对于你，是自我满足了。
强迫你接力，跟你诉说我的梦想我的将来，两次都看到了美丽的景色以后，还以为你已经接受了我的这些想法了。”
“凛。”遥的脸上似乎有了难得的笑意，“至少对于我来说，你出来不是自我满足，只是个爱哭鬼罢了。”
“喂！”
“凛，kiss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