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丝毫不见停却也不见大。点点滴滴地散落在玻璃窗上汇聚成一串串连绵雨线，噼噼啪啪地为那窗外的一切景色平添了朦胧。数不尽的氤氲绵绵，道不清的风雨凄凄。
　　——咚，咚
　　“请进”。韩蕾放下了手中的文献，目光迎向了开门的人。轻缓缓走进来的是助理文彬。
　　“韩工，看这雨天，中午大家打算定盒饭了，您是不是也一起？”
　　韩蕾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文彬又轻轻地把门带上出去订餐了。韩蕾没有再拿起那叠资料，而是闭上双眼放松了身体。她是不喜欢雨天的。大学同学兼密友张岚总是异想天开地认为她的双亲是在雨天过世的，又或是她的初恋是在雨天结束的。所以虚长她半岁的张岚就想为她摆脱这样的心里阴影，也总是对她照顾有加。
　　其实，韩蕾是解释过的，早在她那算不上恋爱的单方面离开前，早在她的父母遭遇意外前，她就已经不喜欢雨天了，况且她更不喜欢的是在雨天打伞。所以，韩蕾从不带伞甚至没有买过任何一把。不过，张岚仍然固执地纠结在她的雨天郁结上，仍然尽着挚友的本分。
　　“韩蕾，你总是看着让人心疼。”张岚经常这样说的。韩蕾本人却从不在意，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悲。世上有很多人从没有见过生身父母；有那么多人衣不果体，食不果腹；又有多少人是疲于奔命，不堪重负。所以，韩蕾既不自哀也不怨天尤人，她甚至觉得她是受到老天眷顾的。她幼时便成绩优异，是那种有付出就有收获的典型。大学考进了全国首府，毕业后又顺利地保研，硕博连读完在本校的博士站出战，最后留校任教。老天总是替她铺好了人生轨迹，做好了选择，韩蕾也认为自己会一如既往地接受，按部就班地在母校教书育人，专研学术直到韶华已逝老去暮年。
　　是啊，她的一生本该是这样的。然而呢，就是这样的一个然而，一个足以改变一生的但是……
　　一阵阵的喧闹拉回了韩蕾的思绪，她摇了摇头，叹息着自己真是上了岁数，竟开始回忆起那些淡忘的陈年旧事。有多久没有再忆起那件事了？许是这样的淫雨霏霏在作祟吧。门外又传来了几声笑语，韩蕾想着转换下情绪，便走出了办公室。这时，有说有笑地几个同事看到她后都默契地缄了口，开始退回到各自的办公桌前，一时间气氛就僵在了那里。韩蕾深知是自己冷清的性格，来到这里近一年了还是不能和新同事们打成一片。自己虽不是骄纵独裁的上司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和蔼可亲。就在韩蕾想着先回办公室还是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文彬适时地开口打破了逐渐尴尬的气氛。

　“韩工是什么星座的？我们正在聊这本杂志上的星座测试，听上去挺准的呢。”韩蕾走近了些，马上有同事推过一把椅子。她带些拘谨地到了谢，坐下后说：“摩羯座”。理性如她向来是不信星座血型的，总会有说准的部分，也总会有不准的部分，总之就是用了些心理学的基本写了些模棱两可的话罢了。
　　“摩羯座今天的运势是……噢，这里……”，文彬愉快地念起，“本周的摩羯们爱情运最强，将会与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相遇。相信你的缘分已经来到你的身边，赶快抓紧行动吧。” 同事们已重新聚到了一起，与文彬一起颇具玩味地看向韩蕾。
　　“哇哦，恭喜韩工啊。”
　　“是啊韩工，可要准备好开始恋爱喽。”
　　“韩工，缘分都来了，莫不是咱们林总吧。”
　　同事们难得有机会开韩工的玩笑，全都纷纷打趣起他们一板一眼的上司。韩蕾皱了皱眉，显然她认为这句话简直毫无意义。假设你恋爱了，自然是算准了。如果你没能恋爱，那只能怪你没能抓住缘分。
　　“等等，等等，我还没有说完呢”，文彬继续念道，“……恋爱成功的幸运物是雨伞，让摩羯们来一场浪漫的雨中邂逅吧”，“呵呵，真的很准啊韩工，今天就下雨了呢。看来您的真命天子就要现身啦。”
　　韩蕾的嘴角微微地弯起笑了笑，仍然没有答话。因为外卖恰巧送来了，大家便散了去领盒饭。雨伞吗？那搞不好自己这辈子都要与爱情无缘了。果然星座最不能信，韩蕾于是自嘲地想。
　　

韩蕾疑惑地略抬起头审视着眼前的女学生，她仿佛能看到女孩眼边两道浅浅的笑纹。并不是怀疑女孩善意的邀请，而是不习惯接受陌生人的好意。但是，韩蕾迟疑着还是点头“嗯”了一声，与女孩一起撑着伞走向车站。
　　“今天的雨下了一整天呢。”女孩围绕着雨天和韩蕾三不五时地聊了起来。一般陌生人都会没话找话地聊天气，但是她们真的是在讲降雨，讲水成云、高层云的成分，韩蕾甚至还用上了多年前城市气候学课上的点滴。
　　女孩的公交车一直没有来，倒是韩蕾的车缓缓地即将进站。“我要上车了……呃……再见”。韩蕾走了几步似乎是想到什么，掏出了一张名片递到了女孩手中，最后说了句完全不搭的“谢谢”便挤上了公交。
　　（3）
　　一进了病房，韩蕾的姥姥就看到了她，拉过她埋怨着不该在这种天气还来医院。韩蕾不在意，把刚才医生的话又详尽地重复了一遍，宽慰起老人。“医生说您的治疗很成功，一周后就可以出院了。您的身体现在健康着呢，能长命百岁的。”韩蕾内心十分喜悦，接连几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她伸手从果篮中把香蕉苹果这些甜分大的水果捡到一边，拣起了猕猴桃，剥给老人。
　　“你这孩子。”老太太欣慰地看着韩蕾，从女儿女婿走了后，老小间互相照料，一起生活到了现在。这次老人突然晕倒可吓坏了韩蕾，短短几天就清瘦了一圈。老人偶尔辛酸地想自己要是就这么没有感觉地去了，是不是会减了韩蕾的负担。可是，老人也庆幸从鬼门关活了过来。她不忍看到韩蕾孤身一人地生活着。她希望韩蕾随和些开朗些，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却又无从说起了。除了叹气老人也觉得自己是没法解开这心结，于是日夜企盼着有个人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长长久久。

“姥儿，今晚还是我陪床吧，让舅舅不要过来了。”老人家知她做了决定也没再多劝。这孩子性子沉，想得深，什么事都自己担着憋在心里，总是怕老人操心，这样的人是不容易快乐的。韩蕾的孤僻和冷淡又使得她几乎没有朋友也没有社交。性情不外露，也就是对着自己还有些活分劲儿。生活重心除了工作就是老人和她两的家，这怎么能不让老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就在几个月前，还出了事故辞去了老师的工作，老人更是担忧到发愁。
　　“蕾蕾，姥姥打算搬到你舅家了。他也劝过我好几次了，这回出院了你就帮着我搬过去吧。我晓得你是不会过去的，以后常去看看就好。”这副病怏怏的身子保不齐就要撑不住了，怎么能再累着小蕾。
　　“嗯，姥儿，我想通了。舅舅一家人多，能好好照顾着您。白天家里有个人是最重要的，要是您再出个急病……”韩蕾苦涩地挤出个笑容，为了老人有个照应，她也不能再固执。舅舅舅母好过自己更好过请人。只是……韩蕾明白自己终究是和亲戚生分的，隔着一层。往后更是孤孤单单了。
　　祖孙两各自想着心事，心底添了分沉重，病房里无形中染着悲哀的愁绪。韩蕾睡得不安稳，消毒水的味道，瓢泼滂沱的雷雨扰得她睡睡醒醒。似梦转醒间，她想起了那春风和煦般的笑靥，继而又想起了它的主人——那个温和爽朗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是特意送自己去车站的——这是她熟睡前最后记住的事情。

2
（1）
　　秦秋茗手握着名片，琢磨着那句谢谢莫名其妙。正常来看该道谢的不应该是自己吗？难道她看出自己是有意的？但她立即又否定了。古道热忱的秦秋茗不过是秉承了她一贯的乐于助人，又一次帮助了有困难的同志
，并且坚持着做好事绝不留名的信仰，确信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从小到大，秦秋茗得到的最多评语就是热心助人，团结友爱。所以她深得前辈师长的赞许，同学朋友的信任以及远亲近邻的欢心。小学时，那些因小偷小摸、偷懒耍滑而犯了错的小朋友就知道写检查的最后要这样
写：“……我深刻地认识到了我的错误，从此以后，我要向秦秋茗同学学习，向她看齐，努力改正自己……”云云之类的，活脱脱地把秦秋茗同学提高到了雷锋叔叔的境界。中学时，方圆几百米的不良少年也知道要绕
着童叟无欺的秦雷锋走，走眼的劫上她就等着人神共愤天怒人怨。大学时，整个化学与生命工程学院都知道秦秋茗是B大里最环境友好的绿色无公害产品，没有之一！
　　回宿舍的一路上，秦秋茗还在想着那个让她好奇的女人。因为雨水总是模糊了镜片，那时她并没有戴着眼镜。高度近视的秋茗只能依稀地看清楚韩蕾穿着职业装，来回不停地盯着车站和抬手看表。莫名地，秋茗似
乎是感应到那人脸上的急切般，走近了她并开口向她问路。果然，那人是眉头轻皱一脸的焦迫，但为自己指了路却没有显出丝毫的不耐烦。想到这里，秋茗涌起了笑意，那人竟直直盯着自己怕是把自己当做了恶人呢。
她实际上看不清韩蕾的表情，只是像平常那样表达自己的友好。所以当她与韩蕾并肩地走到对面的车站时，她就好像亲手抹平了韩蕾心头的焦虑般心情愉悦。不过，那人真是冷漠呢，并不怎么与自己答话。直到说起明
天会不会还要下雨时，那人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出了意见。
　　秋茗抿了抿嘴，回想起那人的回答就想发笑。“我想明天应该会放晴的……这种云水汽充足是大雨的征兆，不过云的气团性质稳定，表明空中的层积云在变薄。到了夜里，一遇到下沉气流，云体便迅速消散，次日
将是晴好天气。”这番正经，说得秋茗直把她想成了系里的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回忆至此，秋茗突然地拿出了那张名片，她的好奇心已经被填的满满的了。
　　“韩蕾，总工程师，实验室主管。日光化工……吗？”，“这世界可真是奇妙啊！”秋茗不由地诧异了好久，感慨起缘当真是妙不可言。

(2)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城市随着昨日的第一场大雨开始进入了雨季，天气也渐渐地转凉了。韩蕾习惯性地向窗外望了一会儿，树叶上草丛间还悬挂着破晓时分降落的雨珠，东边已经有些透光的卷云丝丝缕缕地漂浮
着。凌晨的时候她赶回了家梳理了一下，想了下今天不进实验室，便画了些淡妆遮盖了眼袋下淡淡的青色，戴上了顶宽边圆帽又出了家门去乘车。
　　不多会儿，车便到站了，她弹了弹外衣上的零星雨滴正要迈进公司。“韩蕾，你怎么又不打伞?”寻着声音韩蕾看到了不远处停车的林晃，他正向她招手。她也摆了摆手，进了大厅里看着林晃向她走来。
　　“我的堂堂总工不买车，就连雨伞都不买，别人要以为我是多么抠门的老板呢。”
　　“因为我不喜欢打伞，而且我也不会开车。”韩蕾深深地怀疑这林总是不是贵人多忘事？明明自己都重复了许多次了。
　　“我看交通部和环保局都应该大力表彰你，如此地以实际行动支持环境改善。”天知道，林晃怎么这么喜欢调侃他的这位总工。那面无表情的表情配上那毫无起伏的一字一句，也只有与众不同的韩蕾才能发挥出冷
幽默的极致。缘此，他可真不愿意去感谢张岚那个胭脂虎。
　　“林总，新招上来的实习生应该已经在会议室了。”
　　林晃偷笑着韩工可真禁不住玩笑，也不纠着刚才的话题。“好，咱们就去会会张经理选出的小朋友们吧。”
　　韩蕾和林晃一同走向第一会议室，那里有十名本期的实习生正由文彬接待。韩蕾旋开门前随意的一瞥，却从走廊里数把雨伞中瞥见了那柄像深海的海水又似晴空的天空一样清澄的天海蓝，心底那已经淡化的影子又
重新清晰了起来。

（3）
　　“你真应该看看那个秦秋茗做的表征，图像清晰，颗粒饱满，我从没看过那么完美的纳米光催。”张岚喝了口水，继续游说，“林晃有意把她拨到实验室，你就亲自培养吧。”“她是B大的高材生。你知道的吧，
化院里可都是国家级的实验室。喂，蕾蕾，你有没有在听啊？”
　　韩蕾合上了秦秋茗的简历和推荐信，这是文彬刚刚拿给她的。“从散会后，这是你讲的第四遍。”
　　“呵呵，我不是怕吴工或是仪分室的把她抢走嘛。”
　　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张岚想要继续滔滔不绝的打算，文彬与秦秋茗一前一后的站在门口。张岚起身朝韩蕾挤挤眼，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原来小蕾蕾早就先下手为强啦，姐姐我多此一举啦，撤啦。
　　韩蕾有些哭笑不得地请她们坐下，她先交代了文彬一些培训课的准备工作，随后拿出了袋文件交给秦秋茗。
　　“明天的培训之后，你来做个发表，内容是这些材料，时间20分钟。”秦秋茗接过来便感到手腕一沉，又听韩蕾补充了一句，“要用中文。”
　　走出办公室，秦秋茗才明白过来韩蕾的那句补充。这一摞A4纸不是英语就是日语，自己不但要理解了上面的文字，还要转化为简单易懂的中文阐述给大家听。
　　文彬鼓励着她：“你不要误会韩工，她不是给你为难。这可是实验室即将开始的项目资料，还属于内部文件呢。况且你曾经做过I-U化学部的交换生，对吧。”
　　“我明白的，文助理，谢谢你。我知道这是韩工给我的机会，我会努力做好的。”
　　“你也别客气了，随大家叫我文彬或是小彬吧，呵呵，其实咱们年纪差不多的。”
　　这会儿，韩蕾打开了另一牛皮纸袋，翻阅着文彬整理好的译文——日本某化学制品株式会社提供的合作材料。不错，她的确想看看林总和张岚中意的人有几分能力，她要对公司负责，所以她必须为公司培养的是有
潜力的人才。隐隐地，韩蕾期待着秦秋茗的表现，她对秦秋茗又多了一份在意。
　　次日上午，按例由人事部张岚先讲述公司内部的一些规章制度。她发给每人一本不算薄的手册。特别强调了足足占据手册一半的实验室安全制度一章。
　　

“不同的实验工作有不同的要求，但总的来说，进入实验室要穿鞋套或室内鞋。不可留、染指甲；不可佩戴手镯或手链；颈部不可戴铂金与金以外的饰品，饰品不可露出贴身衣物外面；精密室内要带头罩穿防化服
，不可使用含化学成分的化妆品；不可喷香水，不可染发等。” 张岚顿了口气，留心地观察到下面有几名实习生，包括名男生都好像不太接受似的。她远远地看到韩蕾，于是放下手册，“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们
会自愿地做到这些的。”
　　中午，培训结束后，这些人就信了张岚的“用不了多久”就真的是没有多久，刚刚好是韩蕾上的那节课时间。

3
（1）
　　秦秋茗是科班出身，一般的实验室基本要求和安全事项她是烂熟于心的。她所在的生物化学系可是有带防毒面具的。韩蕾讲的都是些明文规定，虽不是照本宣科，但要是之于绘声绘色那就好比白银之于铂金了。索
性她也不是站在《百家讲坛》上，不怕被人扔鞋。但韩蕾的培训课还是令人受益匪浅的，至少这些人再也不想用那些致畸致变致癌物了。要知道你脸上的粉唇上的红不小心和某个瓶子的某个药品碰撞出某种化学的火花
，就是PPM量纲的也可能引发911级别的，即便少到痕量的也将引起连锁的变态反应。
　　这些内容若是换做张岚来讲，多数人可能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夸大其词。但是韩蕾，她即便是枯燥的陈述事实，这些人却信足了十二分，简直要终生难忘了。秋茗就听到旁边的人时不常地低呼一声倒吸口冷气，以至
于刚一下课女生们就冲进洗手间了。
　　下午，实习生们基本上各就各位了，营业部，技术部，设备部等等。大家像看着小白鼠一样同情地目送秦秋茗跟了韩工去了精密室，内心无比可怜起秋茗的未来——最最轻也是和那雷公，噢，不，是韩工一样得个
面部瘫痪。
　　韩蕾带着秦秋茗进了外室内的小会议室，文彬和几个实验室的同事已经就位。秋茗这两天的接触下来，她觉得实验室的人做任何事都透着独有的严谨，不容含糊。同事们聚精会神地听着秋茗的Presentation。秋茗
的PPT做的很漂亮，条理清晰框架分明，想来在学校里没少做汇报演讲。
　　韩蕾一点也不惊讶秋茗富有渲染力的演说以及对文献的阅读能力，毕竟她认为这是知名学府里的学生应具备的实力。同事们并不知道秋茗仅是用了一个晚上消化了大量的专业知识，并且要压缩到20页的PPT中，但
对她的讲解频频的点头同意。秋茗一直留意着与听众互动，这时她也轻舒了口气，更自信地肯定了自己的见解，尽管韩工还没有任何表示。
　　又过了几分钟，秋茗的PPT播到了最后一页，韩蕾提了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问题。“关于聚合PEI的催化模型，我想想听听你的意见。”
　　聚合PEI正是日方委托的主要合成组分，也是这项工作的关键。因为它极难生成，条件又苛刻，要从上吨的原料中提取出微量再聚合。所以合约中也仅仅是几克的成交量，可以说是一掷千金。

　　秋茗陷入了深思，她确信文献中没有直接提到。可是她感觉韩工是不会平白无故地提问题的，于是她又仔细地在脑海里回放了刚才的PPT，那里一定有答案的提示。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每分每秒都显得格外漫长。秋茗的PPT中没有涉及到这么具体，韩工的问题也同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沉思。这的确是实验的一大难题，尤其是对经验和阅历都尚浅的秋茗，韩蕾的问题太急于求成
了。但她想去打这个赌，也必须打这个赌，赌的就是秦秋茗的不可限量。
　　秋茗迅速地回想着：PEI的比表面……不溶于一般液体……分子筛，分子筛。是啊，原来是这样，秋茗心中有了答案，又恢复了自信的笑容。
　　“PEI的特性很像低碳烃的物质，但是沸点很高。我想可将多相催化燃烧进行改良，选用新型的纳米介孔分子筛脱氢催化剂……”。秋茗回答完后没有忽略掉韩蕾露出的欣赏和无意识的轻微颔首，秋茗觉得这简直
比任何一次表演上的掌声雷动还要激动人心。
　　韩蕾没有去评价秦秋茗的答案，她做了一项决定：“明天起你进配给室实习。”说完便散了会。还不明所以的秦秋茗兴奋地看着韩工，完全没有留心到包括文彬在内的其他人都上下瞅着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
　　（2）
　　配给室顾名思义就是为所有实验室做配给、准备和善后工作，好听点叫统备，说白了就是打杂。谁也摸不清韩工的用意，这回就连文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秦秋茗了。韩工大概、可能、也许是想秋茗从基层做起…
…吧。

（3）
　　配给室还有两个配间，一个是药品仓库，依据存储条件不同，比如低温，怕潮之类的，存储装置也不一样。另一个是大型设备间，像是全部实验室每天必备的去离子水纯水机，还有些三废的收集和净化器。
　　配给室的工作说忙也忙——那说的是她秦秋茗，说不忙也不忙——那指的是吴师傅——关键是熟练，这是吴工的口头禅。
　　“师傅，您怎么做到的？正负误差竟不超过千分计。”秋茗还没配完一瓶标配，吴工已经坐下来喝茶了。
　　“丫头，要是每勺药粉都要天平，每次稀释都要量筒，那你等着烧碱变苏打吧。师傅我都说很多次了，关键是熟练。”
　　几天下来，秦秋茗已经对吴工佩服得五体投地，吴工的手，吴工的眼就是指示针和显色剂，她都恨不能安自己身上。在这里，她接触到了许多连学校里都不具备的器具，还有很多她见过却从来没机会使用的仪器，
因为在大学里她是不需要做这些基本实验的。起初，秋茗做得很慢，因为她不熟悉程序，要记住每一组的顺序，试验品的名称和配套的工具，更不用说还要保证药剂药品的精确度了。有些上手后，又出些大错小错的惹
来吴工的责怪。秋茗便羞涩地笑笑，冲吴工吐吐舌头。吴工也就是做了个狠表情，然后还是谆谆教导，恨不能一股脑儿的倾囊相授。
　　配给室在公司里被其他室的年轻人私下里戏称作配菜室，这些人常常下单的时候和秋茗开玩笑，“秦小二，叫你们掌柜的上1升硫酸配半斤甘油外加2瓶葡萄糖……”。这秋茗听了也不恼，还学着伙计的口吻问人家
，“这酸是要发烟的还是兑水的。”
　　时间一晃就是二十来天，谦虚好学的秋茗成长地很快，这种一对一的言传身教使她得到了突飞猛进地提高，现在她已经不需要随时随地请教吴工便能将工作完成得很好，还欠缺的就是吴工常说的熟练。文彬偶尔会
找她上来交给一些实验室要预定或是补给的清单，精密室已经着手日方的项目了。
　　韩蕾这段时间长期地待在实验室里，有时候是连续18小时的蒸馏纯化。所以她和秋茗更是不曾见过一面，精密室的人们也可能都差不多忘掉了还有她这么一个小实习生。其他新人都不同程度的有工作跟进，几个同
期的中午碰到一起也替她抱怨：“那雷公是变相下放，秋茗你怎么不向上面反映？当初你可是进的精密室。” “就是，秋茗，你难道不想结束配菜的日子吗？”

秋茗但笑不语，没有多说些什么，说了也像是说辞。虽然工作的内容几乎一沉不变，但她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实验室版本的功夫茶哪是随便能见的？不过其他的人还是替她惋惜。
　　这群人看到张岚过来就散了，张岚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秦秋茗。问了问她在配给室的工作情况，还有吴工的近况，最后拉过她说，“韩工让你去配给室的用意，你以后会知道的。吴老不仅带配给室，还是公司的
高级讲师，有30年的实验室经验，你跟着他学东西，对你绝对有好处。”
　　张岚又说了些吴工的经历，秋茗心底里越发地敬重起吴工。原来每天喝喝茶看看书的吴工才叫大隐隐于‘室’。

4
（1）
　　韩蕾今天没有进内室，而是难得的出现在办公室里查看这周期的数据。照样品的数据显示，实验的进展非常顺利，还有两步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张岚这时沉着一张脸进来：“真是气死我了！那几个刚出校门的实习生就敢嚼上司的舌根，说什么假公济私，还欺生？拜托，校园暴力不要看太多！”意料中的，韩蕾听后没太大反应，连眼睛都没从那堆图表数字
前移开。她稍微平静了些，深叹了口气，“唉……你就是这样，宁愿被人误解，也不多做解释。”
　　“秦秋茗她……嗯……她有说什么吗？”
　　“她倒是很信你，还感激你呢。”
　　韩蕾不自禁地浮出些笑意：“那就叫别人说吧，嘴长他们身上，我又不能给他们贴封口胶。这样不就真成假公济私了？”
　　张岚当然没有错过韩蕾此刻的表情：“咦，有人心情不错哦，竟然会开玩笑了。”
　　韩蕾被人瞧出了心事，有些不自然，“你不也说让我亲自培养？”
　　“少来。还说我呢，我看你才是最欣赏那秦秋茗的？你花了不少心思栽培她吧，连劳伦斯实验室那套都用上了。你对她可真不一般啊。”
　　韩蕾白了她一眼，这人越说越离谱了。
　　“说真的，你还打算雪藏秦秋茗多久啊，公司可不准闲置资源。”张岚见韩蕾不再多说，最后撂下一句就回去了。
　　每天，从踏进地下室开始，秦秋茗就惦记着今天的茶品，这成了她新添的习惯。她一边推开配给室的门一边高声地问：“师傅，今天煮什么茶？”。
　　“我的好茶都要被你喝光了。”吴工续了口茶对着韩蕾说，“你还是快快领走吧。”
　　“师傅不要说笑了，我哪有。再说，那还不是师傅的茶香嘛。”秦秋茗用食指划了两下脸颊，笑得不无羞涩。没想到韩工也端坐在那里。
　　吴工心里偷乐，这秦秋茗真是个傻徒弟，都听不出来话音是她要回大实验室了吗？
　　“老师的茶，这么多年味道都没变呢。”韩蕾恭恭敬敬地为吴工又添了一杯。
　　“呵呵，很久没听到你叫我老师喽。想起当年你不过是随校到CA来参观的，竟然就敢教育起我这个国家实验室高分子室的主任咧。”
　　“在实验室里用酒精灯加热咖啡壶煮茶，难道不是违规操作？”
　　“不知道是谁后来改用瓦斯炉的？”
　　“瓦斯炉可控可调节，并不违反安全用火条例。”
　　“你哟你哟，说话还是这么条条框框的，一点儿也不变通。”
　　秦秋茗听着韩工和吴工开心地回忆起往事，她看得出吴工是韩工极为敬重的人，言语间自然地流露出浓浓的敬意。

“老师，您还要继续在配给室吗？您的身体……”
　　“好啦，你什么时候变得啰嗦了。”，“秦秋茗，韩蕾是来调你回精密室的，你可以回去了。”
　　“真的吗？”秦秋茗说不高兴那是假的，毕竟她本来就是想在精密室里，站在韩工的旁边，但也挺不舍吴工的，“师傅，我可舍不得您啊。”
　　吴工别有趣味地瞟了眼她：“是舍不得我泡的茶吧”。又遗憾地叹息当年他的茶更好，还是没能留下韩蕾，她拒绝推荐时只是淡淡地说她不能离开的她的亲人。
　　韩蕾也不再劝了，她知道自己是拗不过老师的。老师一辈子献给了热爱的事业，即便再也担当不了高难度的实验，也不愿离开实验台。她也只能多嘱咐些注意身体，不要再亲自做那些有危险的实验。
　　吴工看着韩蕾和秋茗与他道了别转身离开，眼前重又浮上了一幕幕往日的身影。他和韩蕾总共做了不到两个月的师生，他就已经发现了韩蕾的天赋和勤奋。很多人往往不辞辛苦地做上十几年的实验，却没有敏锐的
观察力和那天赐的垂青，看不出种种现象反应里的本质，白白错过了发现它们的机会。
　　吴工想得有些累了便眯上了眼睛。至于那个秦秋茗，他尚不能断言什么。倏然又想起了初见时应景编的那句集句——“佳茗自有佳人睐”—— 也许自有垂青吧。
　　（2）
　　精密室里分外的静谧，只有试剂瓶碰撞时发出的响声，还有隔段时间打开的烘箱嗡嗡的响着。秦秋茗呼吸不太顺畅，她是中长发，又带眼镜，防毒面罩又紧又热得她难受。她有些怀念起学校里的“猪鼻子面具”了
，很廉价很通风。随后她若有所悟的感到：“难怪韩工头发那么短，要是这精密室规定入内必须光头，她都会同意的。”秋茗被自己异想天开的想法逗笑了，赶紧摇摇头打住，走神走的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