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国吧 关注:22,354贴子:148,109

回复:【裕德宫】――莞敏皇贵妃--叶赫那拉氏(冰蓉)寝宫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每踩一下脚踏板,齐铭就觉得像是对着身体里打气,就像是不断地踩着打气筒,直到身体像气球般被充满,膨胀,甚至几乎要爆炸了。 
足足骑出了一个小时,已经快要靠近城市边缘了。齐铭才找了家药店,弯腰钻了进去。他找到计生柜台,低下头看了看,然后用手指点在玻璃上,说,“我要一盒验孕试纸”。 
玻璃柜台后的阿姨表情很复杂,嘴角是微微地嘲弄。拿出一盒丢到玻璃柜面上,指了指店右边的那个收银台,“去那边付钱。”


52楼2008-03-02 10:54
回复
    每一个女生都是在这样的男孩子身上,变得温柔,美好,体贴。 
    尽管之后完美的自己,已经和这个男孩子没有关系。 
    但这样的感情,永远都是超越爱情的存在。 
    齐铭是超越爱情的存在。 
    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像是被人忘记拧紧的水龙头。眼泪掉进锅里烧热的油,四处飞溅。 
    手臂被烫得生疼。 
    放到冷水下一直冲,一直冲。冲到整条手臂都冰凉麻木了。 
    可眼泪还是止也止不住。


    54楼2008-03-02 10:54
    回复
      10 
      所有的学校都是八卦和谣言滋生的沃土。 
      蜚短流长按照光的速度传播着,而且流言在传播的时候,都像是被核爆炸辐射过一样,变化出各种丑陋的面貌。 
      上午第二节课后的休息时间是最长的,哪怕是在做完广播体操之后,依然剩下十五分钟给无所事事的学生们消耗。 
      齐铭去厕所的时候,听到隔间外两个男生的对话。 
      “你认识我们班的那个易遥吗?” 
      “听说过,就那个特高傲的女的?” 
      “高傲什么呀,她就是穿着制服的鸡,听说了吗,她最近缺钱用,一百块就可以睡一晚上,还可以帮你用……”下面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可是依然压不住词语的下作和污秽。 
      齐铭拉开隔间的门,看见班上的游凯和一个别班的男生在小便,游凯回过头看到齐铭,不再说话。在便斗前抖了几下就拉着那个男的走了。 
      齐铭面无表情地在洗手池里洗手,反复地搓着,直到两只手都变得通红。 
      窗外的天压得很低。云缓慢地移动着。 
      枝桠交错着伸向天空,“就像是无数饿死鬼朝上伸着手在讨饭”,这是易遥曾经的比喻。 
      依然是冬天最最干燥的空气,脸上仿佛蹭一蹭就可以掉下一层厚厚的白屑来。 
      齐铭在纸上乱划着,各种数字,几何图形,英文单词,一不小心写出一个bitch,最后一个h因为太用力钢笔笔尖突然划破了纸。一连划破了好几层,墨水晕开一大片。 
      那一瞬间在心里的疼痛,就像划破好多层纸。 
      Bitch。婊子。 
      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依然没有什么人。 
      易遥和齐铭各自洗着自己的饭盒。头顶是缓慢移动着的铅灰色的云朵。 
      快要下起雨了。 
      “那个,”关掉水龙头,齐铭轻轻盖上饭盒,“问你个事情。” 
      “问啊。”易遥从带来的小瓶子里倒出洗洁精。饭盒里扑出很多的泡沫。 
      “你最近很急着用钱吧……” 
      “你知道了还问。”易遥没有抬起头。 
      “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吗?”声音里的一些颤抖,还是没控制住。 
      关掉水龙头,易遥直起身来,盯着齐铭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你什么意思?”易遥拿饭盒的手很稳。 
      听到流言的不会只有齐铭一个人,易遥也会听到。但是她不在乎。 
      就算是齐铭听到了,她也不会在乎。 
      但她一定会在乎的是,齐铭也听到了,并且相信。 
      “我是说……” 
      “你不用说。我明白的。”说完易遥转身走了。 
      刚走两步,她转过身,将饭盒里的水朝齐铭脸上泼过去。 
      “你就是觉得我和我妈是一样的!” 

      11 
      在你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女生。 
      你情愿把自己早上的牛奶给她喝。 
      你情愿为了她骑车一个小时去买验孕试纸。 
      你情愿为了她每天帮她抄笔记然后送到她家。 
      而同样的,你也情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她。 
      而你相信的内容,是她是一个婊子。 
      12 
      易遥推着自行车朝家走。 
      沿路的繁华和市井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电影布景般朝身后卷去。 
      就像是站在机场的平行电梯上,被地面卷动着向前。 
      放在龙头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手指发白。 
      易遥突然想起,母亲经常对自己说到的“怎么不早点去死”,“怎么还不死”,这一类的话,其实如果实现起来,也算得上是解脱。只是现在,在死之前,还要背上和母亲一样的名声。这一点,在易遥心里的压抑,就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重重地压在心脏上,几乎都跳动不了了。 
      血液无法回流向心脏。 
      身体像缺氧般浮在半空。落不下来。落不到地面上脚踏实地。所有的关节都被人栓上了银亮的丝线,像个木偶一样地被人拉扯着关节,僵尸般地开阖,在街上朝前行走。 
      眼睛里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像是被人按下了启动眼泪的开关,于是就停不下来。如同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以眼泪的形式流淌干净。 
      直到车子推到弄堂口,在昏暗的夜色里,看到坐在路边上的齐铭时,那个被人按下的开关,又重新跳起来。 
      眼泪匝然而止。 
      齐铭站在她的面前。弄堂口的那盏路灯,正好照着他的脸。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他说,易遥,我不信他们说的。我不信。 
      就像是黑暗中又有人按下了开关,眼泪流出来一点都不费力气。 
      “你根本就是相信了!”扯过车筐里的书包,朝齐铭身上摔过去。 
      铅笔盒,课本,笔记本,手机,全部从包里摔出来砸在齐铭的身上。一支笔从脸上划过,瞬间一条血痕。 
      齐铭一动不动。 
      “你就是信了!”又砸。 
      “你信了……”一次一次地砸。剩下一个空书包,以棉布的质感,软软地砸到身上去。齐铭站着没动,却觉得比开始砸到的更痛。 
      一遍一遍。不停止地朝他身上摔过去。 
      却像是身体被凿出了一个小孔,力气从那个小孔里源源不断地流失。像是抽走了血液,易遥跌坐在地上,连哭都变得没有了声音,只剩下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动着。 
      齐铭蹲下去,抱着她,用力地拉进自己的怀里。 
      像是抱着一个空虚的玩偶。 
      “你买我吧,你给我钱……我陪你睡。” 
      “我陪你上床,只要你给我钱。” 
      每一句带着哭腔的话,都像是锋利的匕首,重重地插进齐铭的胸膛。 
      她说,“我和我妈不一样!你别把我当成我妈!” 
      “我和我妈不一样!” 
      齐铭重重地点头。 
      路灯照下来。少年的黑色制服像是晕染开来的夜色。英气逼人的脸上,那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经凝结了。 
      地上四处散落的铅笔盒,钢笔,书本,像是被拆散的零件。 
      是谁打坏了一个玩偶吗? 
      弄堂里面,林华凤站在黑暗里没有动。 
      每一句“我和我妈不一样!”,都大幅地抽走了她周围的氧气。 
      她捂着心口那里,那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冰,冻得发痛。 
      就像是夏天突然咬了一大口冰棍在嘴里,最后冻得只能吐出来。 
      可是,揉进心里的冰,怎么吐出来?


      56楼2008-03-02 10:55
      回复
        13 
        同样的。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就呼啦打开。 
        母亲的喋喋不休被齐铭的一句“留在学校问老师一些不懂的习题所以耽误了”而打发干净。 
        桌子上摆着三副碗筷。 
        “爸回来了?” 
        “是的呀,你爸也是刚回来,正在洗澡,等他洗好了……啊呀!你脸上怎么啦?” 
        “没什么,”齐铭别过脸,“骑车路上不小心,刮到了。” 
        “这怎么行!这么长一条口子!”母亲依然是大呼小叫,“等我去拿医药箱。” 
        母亲走进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浴室里传来父亲洗澡的声音,花洒的水声很大。 
        母亲在卧室里翻找着酒精和纱布。 
        桌子上,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那里。钱夹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叠钱。 
        齐铭低下头,觉得脸上的伤口烧起来,发出热辣辣的痛感。 
        悲伤逆流成河第二回 
        14 
        有一些隔绝在人与人之间的东西,可以轻易地就在彼此间划开深深的沟壑,下过雨,再变成河,就再也没有办法渡过去。 
        如果河面再堆起大雾…… 
        就像十四岁的齐铭第一次遗精弄脏了内裤,他早上起来后把裤子塞在枕头下面,然后就出发上课去了。晚上回家洗完澡后,他拿着早上的裤子去厕所。遇见母亲的时候,微微有些涨红了脸。 
        母亲看他拿着裤子,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接过来。却意外地被齐铭拒绝了。 
        “你好好的洗什么裤子啊,不是都是我帮你洗的吗,今天中邪啦傻小子,”母亲伸过手,“拿过来,你快去看书去。” 
        齐铭侧过身,脸像要烧起来,“不用,我自己洗。”绕过母亲,走进厕所把门关起来。 
        母亲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水龙头的哗哗声,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齐铭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刚伸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就看到母亲站在客厅的过道里,望着自己,脸上堆着笑,“傻小子,你以为妈妈不知道啊。” 
        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血管里流进了心脏,就像是喝到太甜的糖水,甜到喉咙发出难过的痒。就像是咽喉里被蚊子叮出个蚊子块来。 
        “没什么,我看书去了。”齐铭摸摸自己的脸,烫得很不舒服。 
        “哦哟,你和妈妈还要怕什么羞的啦。以后还是妈妈洗。乖啊。变小伙子了哦,哈哈。” 
        齐铭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了头。 
        门外母亲打电话的声音又高调又清晰。 
        “喂,齐方诚,你家宝贝儿子变大人了哦,哈哈,我跟你说呀……” 
        齐铭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手伸在外面,摸着墙上电灯的开关,按开,又关上,按开,再关上。灯光打不进被子,只能在眼皮上形成一隐一灭的模糊光亮。 
        心上像覆盖着一层灰色的膜,像极了傍晚弄堂里的暮色,带着热烘烘的油烟味,熏得心里难受。 
        之后过了几天,有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母亲和几个中年妇女正好也在门口聊天。齐铭拉了拉书包,从她们身边挤过去,低声说了句,妈我先去上课了。 
        齐铭刚没走远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对话声。 
        “听说你儿子哦~嘿嘿。”阴阳怪气的笑。 
        “哦哟,李秀兰你这个大嘴巴,哪能好到处讲的啦。”母亲假装生气的声音。声音装得再讨厌,还是带着笑。 
        “哎呀,这是好事呀,早日抱孙子还不好啊。哈哈哈哈。”讨厌的笑。 
        “现在的小孩哦,真是,营养好,想当初我们家那个,16岁!”一个年纪更长的妇女。 
        齐铭把自行车从车堆里用力地拉出来,太用力,扯倒了一排停在弄堂口的车子。 
        “哦哟,害羞了!你们家齐铭还真是嫩得出水了。” 
        “什么嫩得出水了,你老大不小的,怎么这么不正经。”母亲陪着笑。 
        齐铭恨不得突然弄堂被扔下一个炸弹,轰得一声世界太平。 

        转出弄堂口,刚要跨上车,就看到前面的易遥。 
        “你的光荣事迹,”易遥转过头来,等着追上来的齐铭,“连我都听说了。” 
        身边的齐铭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撞到边上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妈,一连串的“哦哟,要死,当心点好伐?!” 
        易遥有点没忍住笑,“只能说你妈很能耐,这种事儿也能聊,不过也算了,妇女都这天性。” 
        “你妈就没聊。”齐铭不太服气。鼓着腮帮子。 
        “林华凤?”易遥白过眼来,“她就算了吧。” 
        “起码她没说什么吧。你第一次……那个的时候。”虽然14岁,但是学校生理课上,老师还是该讲的都讲过。


        57楼2008-03-02 10:55
        回复
          16 
          “什么口袋里有什么?妈你说什么呢?”齐铭转过身来。对着母亲。 
          “你说,你口袋里是什么东西!”母亲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压抑着的愤怒粉饰着平静的表像。 
          “真没什么。”齐铭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摊在母亲面前。 
          “我是说这个口袋!”母亲把手举起来,齐铭才看到她手上提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母亲把手朝桌子上用力一拍,一张纸被拍在桌上。 
          齐铭突然松掉一口气,像是绷紧到快要断掉的弦突然被人放掉了拉扯。但随后却在眼光的聚焦后,血液陡然冲上头顶。 
          桌子上,那张验孕试纸的发票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前一分钟操场还是空得像是可以停得下一架飞机。而后一分钟,像是被香味引来的蚂蚁,密密麻麻的学生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黑压压地堵在操场上。 
          广播里的音乐荡在冬天白寥寥的空气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音乐被电流影响着,发出哔啵的声音,广播里喊着口令的那个女声明显听上去就没有精神,病殃殃的,像要死了。 
          “鼻涕一样的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齐铭转过头。易遥奇怪的比喻。 
          易遥站在人群里,男生一行,女生一行,在自己的旁边一米远的地方,齐铭规矩地拉扯着双手。音乐响到第二节,齐铭换了个更可笑的姿势,朝天一下一下地举着胳膊。 
          “那你怎么和你妈说的?如果是我妈应该已经去厨房拿刀来甩在我脸上了吧。”易遥转过头来,继续和齐铭说话。 
          “我说那是老师生理卫生课上需要用的,因为我是班长,所以我去买,留着发票,好找学校报销。”音乐放到第三节,齐铭蹲下身子。 
          “哈?”易遥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嘲笑的神色,不冷不热的,“还真行。你妈信了?” 
          “恩,”齐铭低下脸,面无表情地说,“我妈听了后就坐到凳子上,大抒一口气,说了句‘小祖宗你快吓死我了’就把我赶出门叫我上课去了。” 
          “按照你妈那种具有表演天赋的性格,不是应该当场就抱着你大哭一场,然后转身就告诉整个弄堂里的人吗?”易遥逗他。 
          “我妈真的差点哭了。”齐铭小声地说。心里堵着一种不上不下的情绪,“而且,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歹这事和你有关吧?” 
          易遥回过头,眼睛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她定定地望着前面,说,“齐铭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有时候我觉得你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很可能有一天你把心掏出来放我面前,我都觉得没什么,也许还会朝上面踩几脚。齐铭你还是别对我这么好,女人都是这样的,你对她好了,你的感情就廉价了。真的。女人就是贱。” 
          齐铭回过头去,易遥望着前方没有动,音乐响在她的头顶上方,她就像听不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扯掉了插头的电动玩具。她的眼睛湿润得像要滴下水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但齐铭却看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说,一个比一个贱。 

          她说,一个比一个贱。 
          “后面那个女生!干嘛不动!只顾着跟男生聊天,成何体统!说你呢!”从队伍前面经过的年级训导主任望着发呆的易遥,挥着她手上那面脏脏的小红旗怒吼着。 
          易遥回过神来,僵硬地挥舞着胳膊。音乐放到第五节。伸展运动。 
          “我说,”训导主任走远后,易遥回过头来看齐铭,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她看我和你聊天就惊呼‘成何体统’,她要知道我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当场休克过去。” 
          像个顽皮的孩子。讲了一个自以为得意的笑话。眼睛笑得眯起来,闪着湿漉漉的亮光。 
          却像是在齐铭心里揉进了一把碎玻璃。 
          千沟万壑的心脏表面。穿针走线般地缝合进悲伤。 
          齐铭抬起头。不知道多少个冬天就这样过去。 
          在音乐声的广播里,所有的人,都仰着一张苍白的脸,在更加苍白的寂寥天光下,死板而又消极地等待遥远的春天。 
          地心深处的那些悲怆的情绪,延着脚底,像被接通了回路,流进四肢。伸展运动,挥手朝向锋利的天空。那些情绪,被拉扯着朝上涌动,积蓄在眼眶周围,快要流出来了。 
          巨大的操场上。她和他隔着一米的距离。 
          她抬起头,闭上眼睛,说,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59楼2008-03-02 10:56
          回复
            38 
            “真好,易遥你回来了,”齐铭的母亲脸上忍不住的得意,“你告诉你妈,今天是不是我们家齐铭帮你付的医药费。” 
            易遥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看齐铭。她也无从揣测这个时候站在母亲身后的齐铭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满脸温柔的悲伤,还是寂寂地望向自己呢。 
            “易遥你倒是说话啊!”齐铭母亲有点急了。 
            “你吼什么吼,”林华凤抬高声音,“李宛心你滚回自己家去吼你儿子去,我家女儿哪儿轮得到你来吼。” 
            齐铭妈被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压着脾气,对易遥说,“易遥,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家齐铭心好没让你躺地上,带你去了医院,也帮你付了钱,你可不能像……”那一句“像你妈一样”李宛心还是没好敢说出口,只得接了一句“……某些人一样!你好歹念过书的!” 
            “妈逼的你骂谁呢?!”林华凤激动得挥起手要扑过去。 
            “妈……”易遥拉住她的衣服,低下头,低声说,“早上我确实打点滴去了……钱是我借的齐铭的……” 
            林华凤的手停在半空里,回过头望向易遥。 
            易遥抬起头,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抽到自己脸上。 
            39 
            黑暗里的目光。晶莹闪亮。像是蓄满水的湖面。 
            站在远处的湖。 
            或者是越飞越远的夜航班机。 
            终于消失在黑暗里。远远地逃避了。 
            “算了算了,话说明白就好,也没几个钱,”齐铭母亲看见气得发抖的林华凤,满脸忍不住的嚣张和得意,“就当同学互相帮助,我们齐铭一直都是学校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这点同学之间的忙还是要帮的。” 
            对于齐铭家来说,几百块确实也无所谓。李宛心要的是面子。 
            “少装逼!”林华凤回过头来吼回去,“钱马上就还你,别他妈以为有点钱就可以在我家门口搭起台子来唱戏,李宛心你滚远点!” 
            说完一把把易遥扯进去。 
            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地甩上了。 
            砰的一声巨响。 
            弄堂里安静成一片。 
            然后门里传出比刚刚更响亮的一记耳光声。 
            40 
            易遥做好饭。关掉抽油烟的排风扇。把两盘菜端到桌子上。 
            她走到母亲房间里,小声地喊,“妈,我饭做好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母亲躺在床上,黑暗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 
            “妈……”易遥张了张口,一个枕头从床上用力地砸过来,重重地撞到自己脸上。 
            “我不吃!你去吃!你一个人给我吃完!别他妈再给我装娇弱昏倒。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昏。我上辈子欠你的!” 
            易遥拿着碗,往嘴里一口一口扒着饭。 
            卧室里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那些话传进耳朵里,然后迅速像是温热而刺痛的液体流向心脏。 
            桌上的两盘菜几乎没有动过。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冬天的饭菜凉得特别快。 
            易遥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被擦破皮的伤口被母亲的两个耳光打得又开始流血了。 
            易遥走进厕所,找了张干净的毛巾,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浸湿了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粘粘的血。 
            眼睛发热。 
            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从外眼角揉向鼻梁。 
            滚烫的眼泪越揉越多。 
            41 
            齐铭靠着墙坐在床上。 
            没有开灯。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着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分辨得出各种物体的轮廓。 
            拳头捏得太紧,最终力气消失干净,松开来。 
            齐铭把头用力地往后,撞向墙壁。 
            消失了疼痛感。 
            疼痛。是疼还是痛?有区别吗? 
            心疼和心痛。有区别吗? 
            易遥站在黑暗里,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落下来的耳光,无数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爆炸。心痛吗? 
            而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进教室。落日的余挥里,易遥低着头,读着皮尺上的数字,投影在窗外少年的视线里。 
            是心疼吗? 
            42 
            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过去。 
            说话的时候依然会哈出一口白气。走廊尽头打热水的地方永远排着长龙。体育课请假的人永远那么多。 
            天空里永远都是这样白寥寥的光线,云朵冻僵一般,贴向遥远的苍穹。 
            广播里的声音依然像是浓痰一样,粘得让人发呕。 
            是这样的时光。镶嵌在这几丈最美好的年华锦缎上。


            69楼2008-03-02 10:58
            回复
              无数穿着新校服的男生女生涌向操场。年轻的生命像是在被列队陈列着,曝晒在冰冷的日光下。 
              齐铭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易遥。裤子莫名其妙地显得肥大。腰围明显大了两圈。被她用一根皮带马虎地系着。裤子太长,有一截被鞋子踩着,粘上了好多尘土。 
              齐铭揉揉眼睛。呼吸被堵在喉咙里。 
              前面的易遥突然回过头来。 
              定定地看向自己。 
              穿着肥大裤子的易遥,在冬天凛冽的日光下,回过头来望向齐铭。 
              看到齐铭红红的眼眶,易遥慢慢地笑了。她的笑容像是在说,“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冬天里绽放的花朵,会凋谢得特别快吗? 
              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43 
              易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晃。也懒得起身来关了。反正再冷的风,也吹不进棉被里来。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那些叫做悲伤的情绪,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慢慢爬上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朝着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爬行而去。 
              直到领队的那群,爬到了心脏的最上面,然后把旗帜朝着脚下柔软跳动的地方,用力地一插—— 
              哈,占领咯。 

               45 
              学校的电脑室暖气开的很足。 
              窗户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水气。 
              易遥在百度上打进“堕胎”两个字,然后点了搜索。 
              两秒钟后出来2,140,000条相关网页。打开来无非都是道貌岸然的社会新闻,或者医院的项目广告。易遥一条一条 
              的看过去,看的心里反胃。 
              这些不是易遥想要的。 
              易遥在一次打入了“私人诊所”四个字,把鼠标放在“在结果中搜索”上,迟疑了很久,然后点了下去。 
               46 
              那些曾经在电视剧上看过无数遍的情节,再自己的身上一一上演着。 
              比如上课上到一半,会突然冲出教室开始吐。 
              比如开始喜欢吃学校小卖部的话梅。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会一颗接一颗地吃。 
              而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电视剧无法教会自己的。 


              就像这天早上起床,易遥站在镜子面前,皮肤比以前变的更好了。 
              而曾经听弄堂里的女人说起过的“如果怀的是女儿,皮肤会变好很多哦”。这样的话题,以前就像是漂浮在 
              亿万光年之外的尘埃一样没有真实感,而现在,却像是门上的蛛丝一般蒙到脸上。 
              镜子里的自己年轻而光滑的脸。像是一个瓷器。 
              可是当这个瓷器被摔破后,再光滑,也只剩一地尖锐而残破的碎片了吧。 
              易遥这样想着,定定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林华凤也已经起床了。走到桌子边上,上面是易遥早上起来做好的早饭。 
              而之前对母亲的愧疚,却也在一天一天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时光里,被重新消磨干净。面前的这个人, 

              依然是自己15岁是说过的,“我很恨她,但有时候很爱她”。 

              “照这么久你是要勾引谁啊你?再照还不是一脸倒霉相。和你爸一样!”“我爸是够倒霉的啊”,易遥回过头来, 
              “要不然怎么回遇见你”。 
              一只拖鞋恨恨地砸过来,易遥把头一歪,避开了。 
              她冷笑了一下,然后背起书包上课去了。 
              身后传来林华凤的声音,“你再要摔就给我到马路上朝汽车轮子底下摔,别妈痹的摔在弄堂里,你要摔给谁看啊你?!”。 
              易遥回过头来带上门,淡淡地说。“我摔的时候反正没人看看见,倒是你打我的时候,是想打给谁看我就不知道了”。 
              门被易遥不重不轻地拉上了。 
              剩下林凤华,在桌子面前发抖。端着碗的手因为用力而暴出好几条青筋。 
              窗外的日光像是不那么苍白了,稍微有了一些暖色调。把天空晕染开来。 
              远处似乎传来汽笛声。


              70楼2008-03-02 10:58
              回复
                身后是护士追出来大喊大叫的声音,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这样跑了钱我们不退的啊!” 
                昏暗的楼梯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易遥本能的往下跳着,恨不得就像是白烂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摔一跤,然后流产。 

                冲出楼道口的时候,剧烈的日光突然从头笼罩下来。 
                几乎要失明一样的刺痛感。拉扯着视网膜,透下纷繁复杂的各种白色的影子。 
                站立在喧嚣里。渐渐渐渐恢复了心跳。 
                眼泪长长地挂在脸上。被风一吹就变得冰凉。 

                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三层的老旧阁楼。面前是一条汹涌人潮的大马路。头顶上是缤纷错乱的梧桐树的枝桠,零星一两片秋天没有掉下的叶子,在枝桠间停留着,被冬天 
                的冷气流风干成标本。弄堂口一个卖煮玉米的老太太抬起眼半眯看向自己。凹陷的眼眶里看不出神色,一点光也没有,像是黑洞般咝咝地吸纳着自己的生命力。 
                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视网膜上清晰的投影出的三个穿着崭新校服的女生。 
                唐小米头发上的蝴蝶结在周围灰扑扑的建筑中发出耀眼的红,像红灯一样,伴随着警鸣。 
                唐小米望着从阁楼里冲下来的易遥,眼泪还挂在她脸上,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书包,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紧皮带,肥大的校服裤子被风吹的空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看看被无数电线交错着的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再看看面前像是失去魂魄的易遥,脸上渐渐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 

                易遥抬起头,和唐小米对看着。 
                目光紧绷,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熟悉的场景和对手戏,只是剧本上颠倒了角色。 
                直到易遥眼中的光亮突然暗下去。唐小米轻轻上扬起嘴角。 
                没有说出来但是一定可以听到的声音---- 
                “我赢了”。 
                唐小米转过头,和身边两个女生对看着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对易遥挥挥手,说了一句含义复杂的“保重”。 
                唐小米转过身,突然觉得自己衣服的下摆被人拉住了。 
                低下头回过去看,易遥的手死死的拉住自己衣服下摆,苍白的手指太用力已经有点发抖了。 
                “求求你了”。易遥把头低下去。唐小米只能看到她头顶露出来的一小块苍白的头皮。 
                “你说什么”,唐小米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易遥。 
                易遥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拉住了唐小米的衣服。 
                被手抓紧的衣服褶皱,顺着衣服材质往上延出两三条更小的纹路,指向唐小米灿烂的笑脸。 

                街道上的洒水车放着老旧的歌曲从她们身边开过去。 
                在旁人眼里,这一幕多像是好朋友的最后分别。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青春少女,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的衣服。 
                想像理所当然的对白应该是“你别走了,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 

                齐秦的老歌从洒水车低劣的喇叭里传出来,“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更加保重你自己”。 
                曾经风行一时的歌曲,这个时候已经被路上漂亮光鲜的年轻人穿上了“落伍”这件外衣。只能在这样的场合,或者KTV里有大人的时候,才会被听见。 
                而没有听到的话,是那一句没有在重复的 
                ---求求你了。 

                而没有看到的,是在一个路口之外,推着车停在斑马线上的黑发少年。 
                他远远望过来的目光,温柔而悲伤的笼罩在少女的身上。他扶在龙头上的手捏紧了又松开。他定定的站在斑马线上,红绿灯交错的换来换去。也没有改变他的静止。


                72楼2008-03-02 10:59
                回复
                  50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一直都在。 
                  51 
                  闭起眼睛的时候,会看见那些缓慢游动的白光,拉动着模糊的光线,密密麻麻地纵横在黑暗的视界里。 
                  挣开眼睛来,窗外是凌晨3点的弄堂。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照出一个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筒在缺口里显影出轮廓。偶尔会有被风吹起来的白色塑料袋,从窗口飘过去。 
                  两三只猫静静地站在墙上,抬起头看向那个皎洁的月亮。 
                  偶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因为太过寂静,已经听不出刺耳的感觉,只剩下那种悲伤的情绪,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持续放大着。 

                  易遥抬起手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水。转身面向墙壁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已经是连续多少天做着这种悲伤的梦了? 

                  有时候易遥从梦中哭着醒过来,还是停止不了悲伤的情绪,于是继续哭,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但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被那种叫做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像是 
                  上海夏天那层厚厚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梅雨季节,把整个城市笼罩得发了霉。 
                  哭的累了,又重新睡过去。 

                  而最新的那个悲伤的梦里,齐铭死了。 

                  52 
                  易遥和齐铭顺着自行车的车流朝前面缓缓的前进着。 
                  早晨的时候上海的交通状况就像是一锅被煮烂了的粉条,三步一红灯,五步一堵车,不时有晨练的老头老太太,踮着脚从他们身边一溜小跑过去。 
                  每一条马路都像是一条瘫死的蛇一样,缓慢的蠕动着。 

                  “喂,昨天我梦见你死了”,又是一个红灯,易遥单脚撑着地,回过头望向正在把围巾拉高想要遮住更多脸的部分的齐铭,“好像是你得了病还是什么”。 
                  齐铭冲她挥挥手,一副“不要胡说”的表情。 
                  易遥呵呵笑了笑,“没事,林华凤跟我说过的,梦都是反的,别怕。我梦里面......”。 
                  “你就不能好好管你妈叫妈,非得连名带姓地叫吗?”齐铭打断她,回过头微微皱着眉毛。 
                  易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望着齐铭,也没说话,反正就是一副看西洋把戏的样子看着齐铭脸,如同有人在他脸上搭了台子在唱戏一样,到最后看的甚至笑起来。 
                  齐铭被她看的发窘,回过头去看红灯,低低地自言自语。 
                  易遥也转过去看红灯,倒数的红色秒字还剩7。 
                  “其实你应该有空来我家看看我妈管我叫什么” 
                  齐铭回过头,刚想说什么,周围的车流就涌动起来。 
                  易遥朝前面用力蹬了两下,就跑到前面去了。 

                  在学校车棚锁车的时候遇见了同样也在停车的唐小米。 
                  唐小米抬起头对易遥甜甜地笑了笑。 
                  易遥望着她的脸,觉得就像是一朵开得烂开来的硕大的花朵。散发着浓烈的腐烂的花香。 
                  易遥突然想起上个礼拜在家休息的时候看到电视里播出的那种巨大的吞噬昆虫的植物。相同的都是巨大的花朵,绚烂的颜色,以及花瓣上流淌着的透明的黏液。张着巨大的口,等着振翅的昆虫飞近身旁。 

                  周围走动着的人群,头顶错乱嘈杂的麻雀,被躁动的情绪不停的拍打着的自行车铃,远远想起的早自习电铃声。这些都统统消失不见。 
                  只剩下面前静静地朝自己张开大口的,硕大而黏稠的灿烂花盘。


                  73楼2008-03-02 10:59
                  回复
                    易遥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65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到瞬间漫过耳朵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66 
                    在很久以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里面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速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湿淋淋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力畜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摊水来。 
                    被水浸湿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快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说,我没衣服。 
                    顾森西想了想了,说,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赶快回家去吧。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湿漉漉地往前走。 
                    顾森西哈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遥转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顾森西咬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遥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看得出他生气了。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湿淋淋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快要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名。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名和一个农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名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发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齐名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难去猜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湿淋淋的冷来。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只是怀抱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那么,内心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跟着齐名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又美好的声音,带着拿捏地恰倒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调,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 
                    ---哎呀,易遥,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啊? 

                    前面齐名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在齐名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易遥抬起手擦掉额头上沿着刘海躺下来的水,顺手拉下了一缕发臭的墨绿色水草来。 

                    周围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像是谁在易遥眼里装了台被遥控着的摄象机,镜头自动朝着齐名和他身边的女生对焦。清晰地锁住,然后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场景,在易遥眼里显得安静而美好。就像是曾经有一次在交游的路上,易遥一个人停下来,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在风里安静地摇晃时,那种无声无息的美好。 
                    干净漂亮的男生。和干净漂亮的女生。 
                    如果现在站在齐名旁边的是头发上还有水草浑身发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个闹剧啊。 
                    易遥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书,它们在被水泡过之后,以后子往下沉。 

                    易遥盯着那个女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是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发出混乱的波段。 
                    直到听到身边顾森西的一声“咦---”后,易遥或过头去,才恍然大悟。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他们回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77楼2008-03-02 11:03
                    回复
                      “女孩子的心一点都不复杂。”易遥抬起头来,半张脸被弄堂口的灯光照的发亮,“只是你们有时候想得太复杂了,有时候又想得太简单了。” 
                       
                      齐铭露出牙齿笑起来,指指手上那个东西:“那这个是简单还是复杂呀?” 
                      易遥微笑着歪过脑袋:“她既然包得那么复杂,我看你就不要想得太简单了吧。” 
                       
                      齐铭摊了摊手,脸上是“搞不懂”的表情。末了,又回过头来面向易遥∶“今天还没问你呢,怎么搞成这副样子?”说完抬起手,摘掉易遥头发里的东西。 
                       
                      易遥扯过书筐里的书包,说:“我书包掉池子里去了,我下去拣,结果滑倒了”。 
                       
                      “哦,这样。”齐铭点点头,朝弄堂里走去。 
                       

                       

                      易遥在他背后停下脚步。 
                       
                      脸上还是微笑的表情,但是眼眶依然不争气地慢慢红起来。 
                       
                      那种说不上是生气还是被触动的情绪,从脚底迅速地爬上来,融化了每一个关节。让易遥易遥全身消失了力气。只剩下眼眶变得越来越红。 

                      --为什么我无论说什么,你就点点头就相信呢。 
                      易遥揉揉眼,跟上去。 
                      老远就看见李宛心站在门口等着齐铭回家,还没等齐铭走到门口,就迎了出来,接过齐铭的书包,拉着他进门,嘴里念叨着“哎呦,祖宗你 
                      怎么现在才回来,饿不饿啊”之类的话。 
                      易遥动了动嘴角,脸上挂出薄薄的一层笑容来。 
                      齐铭回过头,脸上是无赖的表情,他冲她点点头,意思是“呐,我回家了”,易遥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自己家的门。 
                      从书包里拿出钥匙,插进锁里才发现拧不动。 
                      易遥又用力地一拧。 
                      门还是关的很紧。 

                      屋子里并不是没有人。易遥听见了被刻意压低的声响。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从全身集中冲向头顶。易遥把书包丢在门口,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70 
                      “爸又没在家”? 
                      “他呀,还在饭店里,忙死了”,母亲从微波炉拿出刚刚转热的红烧肉,“你快点吃”。 
                      齐铭刚在饭桌边上坐了下来,手机就响了,齐铭起身去拿手机,李宛心皱着眉头宠溺地责怪着∶“哎呦,你先吃饭好吧,不然又凉了呀”。 
                      齐铭翻开手机盖,就看到易遥的短消息。 

                      易遥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见齐铭换了软软的白色拖鞋站在他家门口。他伸出手朝向自己,手臂停在空中,他的声音在黄昏里显得厚实而 
                      温暖,他冲易遥点点头,说,先来我家吧。 
                      易遥抬起手,用手背擦掉眼眶里积蓄起来的眼,从地上站起来,捡起书包朝齐铭家门口走了过去。 

                      换了鞋,易遥站在客厅里,因为衣服裤子都是湿的,所以易遥也不敢在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来。 
                      齐铭在房间里把衣柜开来关去,翻出几件衣服,走过去,递给易遥,说,你先进去换上吧,湿衣服脱下来。 
                      李宛心自己坐在桌子边上吃饭,什么话都没说,夹菜的时候把筷子用力地在盘子与碗间摔来摔去,弄出很大的声响来。 
                       
                      易遥尴尬地望向齐铭,齐铭做了个“不用理她”的手势,就把易遥推进自己的房间,让她换衣服去了。 


                       

                      易遥穿着齐铭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小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齐铭招呼着她,叫她过去吃饭,话还没说完,李宛心重重地在嘴里咳了一口痰,起身去厨房吐在水斗里。 
                       
                      齐铭回过头去对厨房里喊:“妈,拿一副碗筷出来。” 
                      易遥倒吸一口冷气,冲着齐铭瞪过去,齐铭摆摆手,做了个安慰她的动作“没事”。 
                       
                      李宛心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出来,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低着眼睛自顾自地吃着,像是完全没听到齐铭说话。 
                       
                      齐铭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起身自己去了厨房。 
                       
                      出来的时候,齐铭把手上的碗和筷子摆在自己边上的位置,对易遥说∶“过来吃饭”。 
                       
                       
                      易遥看了看李宛心那张像是刷了一层糨糊般难看的脸,然后小声说∶“我不吃了,你和阿姨吃吧。” 
                      齐铭刚想说什么,李宛心把碗朝桌子上重重地一放,“你们男小伙懂什么,人家爱漂亮,减肥懂不,人家不吃。你管好你自己吧,少热脸帖冷屁股。” 
                      易遥张了张口,然后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她把换下来的湿淋淋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塞进书包里。一边塞,一边把身上还残留着的一些水草扯下来,也不敢丢在地上,于是易遥全部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李宛心吃完,坐到易遥边上去,易遥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 
                      李宛心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电视里的那个冰冷的男播音员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怎么不回家啊?”李宛心盯着电视,没看易遥,顺手按了个音乐频道,里面正在放《两只蝴蝶》。 
                      “钥匙忘记带了,”易遥小声地回答。 
                      “你妈不是在家吗?刚才我还看到她。”李宛心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用心地听着电视里庸俗的口水歌曲。 
                      “可能出去买东西去了吧。”易遥不自然地用手抠着沙发边上那突起的一条棱。 
                      “下午不是来了个男的吗,有客人在家还出门买什么东西啊?”李宛心似笑非笑地咧开嘴。 
                      易遥低下头去,没在说话了。 
                      过了会儿,听见李宛心若有若无地小声念了一句:“我看是那个男的来买东西了吧。” 

                      易遥抬起头,看见李宛心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心里像是漏水一般迅速渗透开来的羞耻感,将那张的距离飞快地拉近。 
                      拉近。再拉近。 

                      那张脸近得贴在易遥的鼻子上笑起来,甚至像是可以闻到他嘴里中年妇女的臭味。混合着菜渣和廉价口红的味道。 
                      易遥突然站起来冲进厨房,对着水斗剧烈地干呕起来。 

                      齐铭忽然紧张地站起,正想冲进厨房的时候,看到了母亲从沙发上投射过来的锐利的目光。齐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多么的不和时宜。 
                      齐铭慢慢坐下来,过了几秒钟镇定下来,抬起脸问母亲∶“她怎么了?” 
                      李宛心盯着儿子的脸看了半分钟,刚刚易遥的行为与儿子的表情像是一道有趣的推理题,李宛心像一架摄像机一样,把一切无声的收进眼里。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知道,恶心着了吧。这年头,恶心的事多了”。


                      79楼2008-03-02 11:03
                      回复
                        71 

                        城市的东边。更加靠近江边的地方。 

                        从江面吹过来的风水远带着湿淋淋的水汽。像要把一切都浸泡得发黄发软。 

                        接近傍晚的时候,江面上响着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顾森西把车速放慢,静静地跟在顾森湘旁边骑。 

                         

                        风把他的流海吹到左边,又吹到右边。 

                        “头发长啦。”顾森湘回过头,对弟弟说。 

                        “恩。知道了。我明天下午去理发。”顾森西回过头,露出牙齿笑了笑。 

                         

                        红灯的时候两个人停下来。 

                        “姐,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家啊?” 

                        “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说是新的数学竞赛又要开始了,叫我准备呢。”顾森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真厉害啊... ...”顾森西斜跨在自行车上,把领带从衬衣上扯下来,随手塞进口袋里,“这次肯定又拿奖了吧。” 

                        顾森湘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了句“啊这么晚了。”然后就没有说话了,焦急的等着红灯变绿。 

                         

                        骑过两条主道,然后左拐,就进入了没有机动车的小区。 

                        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森西突然想起来,“哦,昨天妈妈的那个杯子不是摔坏了吗,要去帮她再买一个吗?” 

                         

                        “哦对哦,昨天摔碎了”。 

                        “姐......我身上没钱。” 

                        “好,那我去超市买,你先骑回家,免得妈等急了。” 

                        顾森西点点头,用力蹬了两下,车子就一个拐弯就看不到了。 

                        顾森湘看着弟弟笑了笑,然后掉过龙头往小区边上的超市骑过去。 
                         
                         
                        72 
                        易遥等到了八点半,然后提着书包回家。拿起钥匙试着开了下门,结果门轻松地打开了。 
                        林华凤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恶心味道。 
                        胃里又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易遥深呼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她撩了撩刘海,说,“妈,我回来了。”


                        80楼2008-03-02 11:03
                        回复
                          桌子上摆着吃剩下的饭菜。 

                           易遥去厨房盛了碗饭出来,将就着吃。 

                           林华凤看了看,然后说:“你把菜热一热吧,都凉了。” 

                           易遥刚夹起一筷子蚝油生菜,又放下,她抬头问:“妈,你还没吃啊?” 

                           “我吃过了。”林华凤在沙发上躺下来,面朝靠背,“你去热一下再吃,冬天吃冷的,要坏肚子的。” 

                           “我没事,不要紧。”易遥笑了笑,起身去厨房盛饭。 

                           易遥打开锅盖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林凤华吼过来的声音。 

                           “你装什么苦情戏啊?你演给谁看啊你!” 

                           易摇把碗里的饭一抬手全部倒了回去,她转身走出厨房,对着躺在沙发上的林凤华说:“演给你看!你看了几年了你都还是看不懂!” 

                           易遥从房间里望出去,只能看到门没关上的那一小块区域。 

                           林凤华的脸朝着沙发的靠背里面,看不到表情。她的背佝偻着,显得人很小。 

                           她松垮着扎起的头发里,有一屡白色的头发,从黑色的头发里,刺眼的跳出来。 

                           易遥抬起手用力捂住了嘴。 

                           面前摊开的试卷上,黑色的字迹被吧嗒吧嗒砸下的水滴晕染开来


                          81楼2008-03-02 11:04
                          回复
                            73 

                             屋子里空调开太久。闷得慌。而且冬天本来就干,空调再一开久了,整个屋子绷紧得像要被撕开来一样。 

                             顾森湘起身开了半扇窗户。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 

                             舒服多了。 

                             转过身,写字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盖子,屏幕上的发件人是“森西” 

                             打开短信,只有两个字,“姐姐”。没有标点。但是顾森湘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出他一幅不高兴的表情。 

                             森湘扬起嘴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的打出几个字:“你怎么了?过来吧。” 

                             合上手机,过了两分钟,森西在外面敲门。 

                             “不高兴了?” 

                             “没有。”顾森西躺在床上,随手拿过靠墙放在床上的一排玩偶中的一个把玩着,“多大的人了啊你。还玩洋娃娃。” 

                             “洋娃娃?你们男生都这么土吗?你可以叫它们布偶,或者玩偶,或者公仔。”顾森湘有点忍不住想笑。 

                             “我又不关心这个。”顾森西翻白眼。 

                             顾森湘转身过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参考书来。 

                             “其实我能理解妈是怎样想的。” 

                             顾森西从背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顾森湘回过头去,看见他拿着那个巨大的流氓兔压在自己的脸上。 

                             “别乱想了你,小孩子懂什么。” 

                             “你也就比我早钻出来那么一两分钟。”流氓兔下面传来翁声翁气的声音。 

                             “要是换作我,”他拿开兔子,从床上坐起来,“我也喜欢你。一个是拿着一等奖学金,被学校捧在手里的高材生,一个是成绩虽然下不垫底,但上也不沾天的恶劣学生——这是我老师说的——,我也会更加喜欢姐姐啊。” 

                             “才不是啊,打是亲骂是爱,我以后总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妈最爱的总归是你。她现在是被你起、气的。要是换了我,你整天这么游手好闲,我早把你腿儿打断了,好由得你在这里发牢骚。”喜欢悲伤逆流成河,就快来连城书盟投票吧。 

                             “那你可别泼出去。”森西嬉皮笑脸地粘上来,双手从姐姐肩膀背后抱过去,把额头贴到她的后颈窝上蹭来蹭去。 

                             “没洗澡吧?一身臭味道。快点去!” 

                             顾森西刚直起身子,门被推开了。母亲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站在门口,两眼要冒出火来。 

                             “你自己不念书,不要过来骚扰你姐姐!” 

                             “妈,弟弟过来找我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 

                             “我没事儿我也能来找我姐,我和她从娘胎里就一起了,比跟你还亲。”顾森西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耸肩膀。 

                             母亲把杯子往写字台上重重一放,“砰”的一声,里面的水溅出来一半,“什么话!” 

                             “好了森西你回房间睡觉去。”顾森湘站起来,把他推出门去。 

                             母亲转过身来,脸色苍白。过了半晌缓过神来了,拿着杯子对森湘说:“你看这都洒了一半了,我重新去帮你冲。” 

                             说完转身出门去了。 

                             又冲了一杯蜂蜜水过来,看者森湘喝了以后,母亲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出来,轻手轻脚地带上森湘房间的门。转过身,看到隔壁顾森西的房间门大看着。 

                             里面没有开灯。客厅透进去的光把房间里照出微弱的轮廓来。顾森西鞋也没脱,穿者衣服仰躺在床上。 

                             “你不看书就早点睡。别去影响你姐姐。”母亲压低着声音。 

                             “知道了。” 

                             黑暗的房间里传出的回答声。 

                             听不出任何的语气。也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母亲离开之后,顾森西翻了个身,把脸重重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74 

                             写完一整页英语试卷,易遥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顺手把台灯拧得稍微亮些。 

                             隔壁看电视的声音从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另一面传过来。是粗制滥造的台湾言情剧。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一个女的在矫情地哭喊着。 

                             “我那么爱你,你感受不到么?”答话的男的更矫情。 

                             易遥忍了忍胃里恶心的感觉,拿起杯子起身去倒水,刚站起来,看见林华凤靠在自己房间的门边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没睡呢?”易遥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侧过身出去客厅倒水。易遥拔掉热水瓶塞,抬起热水瓶朝杯子里倒。 

                             “我柜子里的卫生棉是你拿去用了的吗?”身后林华凤冷冷的说。 

                             “没啊,我没用。”易遥头也没回,顺口答道。 

                             身后林华凤没了声音,整个房间寂静一片。 

                             等到易遥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她两手一软,热水哗啦一声倒满了一整个杯子,手背上被烫红一小块。 

                             易遥塞好瓶塞,把热水瓶放到地上。静静的站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弄堂里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易遥发白的脸。她没有转过身来,身后的林华凤也一言不发。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听到背后传来的林华凤平静的声音,她说,两个多月了,你为什么不用? 

                             75 

                             就像是这样的,彼此的任何对话,动作,眼神,姿势,都预先埋藏好了无限深重的心机。 

                             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的母女之间的关系。 

                             不经意的对白,不经意的表情,在黑暗中变成沿着固定的路线撒下的针,在某一个预设好的时刻,毫不手软地刺进对方的身体里.然后去印证对方痛苦的表情,是否如自己想象的一致. 

                             很明显,林凤华看到了易遥如自己想象中一致的表情.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门边上,等着易遥. 

                             易遥转过身来,望着林凤华,说,你知道了. 

                             林凤华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易遥抬起脸,接着说,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去找他拿了钱,我自己有钱买卫生棉,不用用你的. 

                             林凤华慢慢走过来,看着易遥,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啊? 

                             黑暗中突然甩过来的一巴掌,和易遥预想的也一模一样. 

                             在脸上火烧一样的灼热痛感传递到脑子里的同时,身体里是如同滑坡般迅速坍塌下去的如释负重感. 

                             而与此同时,自己没有预想到的,是林华凤突然伸过来的手,抓着易遥的头发,突然用力地扯向自己. 

                             正对自己的,是林华凤一张抽动着的涨红的脸,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也依然烧得通红的眼睛


                            82楼2008-03-02 11:04
                            回复
                              81 

                               也不太记得他们硕果人的梦是不是没有颜色还是没有声音。 

                               如果是没有颜色的话—— 

                               自己的梦里明明就经常出现深夜所有电视节目结束时出现的那个七彩条的球形符号。也就是说,经常会梦见自己一个人看电视看到深夜,一直看到全世界都休眠了,连电视机也打出这样的符号来,告诉你我要休息了。 

                               而如果是没有声音的话—— 

                               自己的梦里又经常出现教室里课本被无数双手翻动时哗啦哗啦的声响,窗外的蝉鸣被头顶电扇转破敲碎,稀疏的砸到眼皮上,断断续续,无休无止。空气里是夏天不断蒸发出的暑气。闷的人发慌。连黑板也像是在这样潮湿闷热的天气里长出了一层灰白色的斑点来。下课后的值日生总是抱怨。然后更用力的挥舞黑板擦。那种刷,刷,刷的声音。还有那些来路不明的哭泣的声音。有的时候是哽咽有的时候是呜咽。有的时候是啜泣。有的时候是饮泣。然后一天一天地,慢慢变成了呐喊。 

                               是这样吗? 

                               真的这样吗? 

                               梦里什么都有吗? 

                               82 

                               齐铭从办公室抱回老师昨天已经批好的作业。 

                               没有坠下去,却又被吹到更高的天上。 

                               其实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飞的那么高。没有翅膀,也没有羽毛。 

                               仅仅就是因为轻吗?仅仅就因为没有重量么? 

                               于是就可以一直这样随风漂泊么? 

                               春天的风里卷裹着无数微小的草籽。 

                               他们也像那些轻飘飘的塑料袋一样,被风吹向无数无知的地域。 

                               在冷漠的城市里死亡,在潮湿的荒漠里繁盛。 

                               然后在把时间和空间,染成成千上万的,无法分辩的绿色。 

                               梦里曾经有过这样的画面,用手拨开茂盛的柔软高草,下面是一片漆黑的尸骸。 

                               82 

                               快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预备铃在走廊尽头那边响起来。 

                               冬天难得的日光,照进高大的窗户,在地面上头出巨大的光斑。 

                               尘埃浮动的空气里,慢镜头一样的移动成无数渺小的星河。 

                               像是在地理课上看过的幻灯片里的那些微小的宇宙。 

                               教室里一团闹哄哄的声音。 

                               走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聚拢在一起的人群,透过肩膀与肩膀的缝隙,看到的是站在人群中间的唐小米。依然是那张无辜而美好的面容。 

                               齐铭挤过人群朝自己的座位走过去,经过唐小米座位的时候看到了她那张面目全非的桌子。长短不一的粉笔头和黏糊糊的白色粉末,都被风干后的胶水固定在桌面上,有好事的男生用笔去戳,“哦呦,粘的这么牢啊,这桌子废掉了。” 

                               “唐小米你得罪谁啦?”有女生投过来同情的眼光。 

                               “我不知道啊”依然是那样无辜而美好的口气和表情,像是最纯净的白色软花,在清晨的第一道光线里开得晶莹剔透。 

                               齐铭转过头,把一叠作业本放到讲台上,然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第一节课的课本,顺手把扭蛋放进书包。她抬起头看看易遥的座位,依然是在漏风的窗户边上,空荡荡的,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坐过一样。有一束光从窗外树叶的缝隙里投过来,定定地照着桌面的一小块区域。 

                               昨晚没有睡好。或者更精确一点说,是昨晚并没有睡。 

                               齐铭抬起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视线里的一切被叠上一层透明的虚影。像失了焦的镜头。 

                               上课铃把聚拢在一起的嘈杂人群驱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好。只剩下唐小米依然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仰着一张无辜的脸。 

                               “唐小米,上课了。”班主任推了推眼睛,提醒着。 

                               “老师,我的桌子” 

                               班主任转过身来,在看清楚她一塌糊涂的桌面后,胸腔明显大了一圈,“怎么会这样?谁做的?” 

                               唐小米摇摇头。 

                               “昨天是易遥锁的门”,坐在后面的劳动委员靠在椅背上,转着手上的自动铅笔,“问问易遥应该知道嘛,不过”随即把头转向易遥空着的座位。 

                               像是有虫子爬进了血管,一寸一寸令人恶心的朝心脏蠕动着。 

                               “易遥没来上课?”班主任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教室里寂静一片。没有人接话。 

                               只是各种各样的表情从每个人脸上浮现起来。带着各自的想法,形象而生动地表达着内心。 

                               “算了,没有关系,应该也不是谁故意的吧。我下课后自己弄干净就可以了”唐小米抬起手把垂到脸庞的头发绕回耳后。 

                               ——算了。 

                               ——没有关系。 

                               ——应该也不是谁故意的吧。 

                               ——我下课后自己弄干净就可以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黑暗里闪着绿光的匕首。刷刷地朝着某一个目标精准地刺过去。 

                               黑暗中弥漫着血腥味道。甜腻得可以让人窒息了。 

                               “那老师,我放学后再来弄这个桌子,我先用易遥的桌子可以吗?”唐小米抬起头,认真地询问着:“反正今天她也没来上课,我先借用一下吧?” 

                               “嗯,你先搬过去。”班主任翻开讲义,这起小小的事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末了他依然加了一句:“真是太不像话了。” 

                               有男生自告奋勇地去把易遥的桌子搬了过来,小心地帮唐小米摆好,然后又把那张面目全非的桌子拖到窗户边上重重的一放。 

                               唐小米坐下来,对着那个男生微笑着说了“谢谢”,美好的表情在日光里显得透明般柔和。 

                               83 

                               终于爬进心脏了。那条肥硕的恶心的虫子。 

                               被撕咬啃噬的刺痛感。顺着血液传递到头皮,在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动着


                              84楼2008-03-02 11:0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