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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方之先生(周村)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4-09-02 06:30回复
    公元二零零一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二年)
    侄子以军职考取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自然是全家的一大喜事。九十岁的叔父说,搁一百年前,这就是中了进士,可惜如今不兴竖旗杆啦,可总得弄点响声火暴火暴吧?给你们老爷爷上上坟,告诉老人家,咱家也有了今天。
    按农村风俗,我家十数口人到祖茔为祖宗们烧香,让他们分享迟到一百多年的这份荣耀。叔父作了一首诗,工整地写在黄表纸上,道是:
    堪向来路问根源,
    戏说门头竖旗杆。
    休论人无三代富,
    敢夸志长八十年。
    长安一日马蹄疾,
    盛京十年好得筌。
    青鸟佳音唱桑梓,
    高歌大风报衔环。
    诗中充满着志得意满的豪情与语重心长的殷殷期盼。
    叔父一天书没念,但老爷爷的遗传基因在他老人家的身上体现最为明显,聪明。小时侯在地主家扛长工,住房的隔壁就是家书房,扛了十年长工,也隔着一堵墙读了十年书。他每天早上为主家推煎饼糊子,隔壁也就传过朗朗读书声,从三字经百家姓,到四书五经,几年工夫全烂熟于心。凡古典名著无不通晓。有一年春节,兄弟爷们凑在一起喝酒,东扯西扯就说到了《红楼梦》上,说到了刘姥姥三进大观园,如何如何。忽然就有一个兄弟问我,这刘姥姥到底与贾家是啥亲戚?我平时自我感觉良好,好似无所不知,但这时硬是给问住了,还真说不上刘姥姥和贾家是什么亲戚,只好吱吱唔唔搪塞。那年已八十岁的叔父却说,他们哪儿是真亲戚,刘姥姥的女婿狗儿的爷爷是个小小的京官,巴结上了王熙凤的祖父即王夫人的父亲,贪王家的权势便连了宗,自装小辈,便成了亲戚。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自然与刘姥姥的外孙子板儿一辈,这便是刘姥姥的来历。这一回是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顿时,我这个文化人在八十岁的文盲叔父面前,就矮了半截。
    当读到九十岁的叔叔写出这样激情澎湃合辙合律的诗时,我得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会发生一些令人无法解释然而又实实在在发生的神秘现象。且不说是文盲,就是个九十岁的文学院教授,写出这样的诗来也属不易吧?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4-09-02 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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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八四零年(清道光二十年)
      我老爷爷自十六岁就在淄水西关舒家做活。先是当小伙计,二十五岁做掌柜。舒家是山东有名的大户人家,城里开着五家字号,有巢丝作坊三处,染坊一处,烟房两处。他家专门建了座盛银圆的石头银库,里面能垛二百只四尺见方的大楠木箱子,全盛满了白花花的银圆。城外有土地二百顷,且尽是孝水沿岸的好土头肥地,光庄园就建了六处,常年雇着六十个长工。
      我老爷爷六岁跟着他娘即我高祖奶奶在淄水西关要饭。一天,见了舒家的高门大屋,闻着从门里飘散出来的鸡鸭鱼肉的香味,就哭着对娘说,俺要进去吃饭。那天,我老爷爷未来的少东家正做满月,进出的客人熙来攘往。老爷爷的娘怕人听见笑话,抱起老爷爷就跑。可是,只过了十年,我老爷爷真的就进了那个高大的门楼,不但在里头吃饭,而且当家主事,成了半个主人。
      老爷爷进舒家完全是一个偶然。老爷爷十六岁那年,已开始赶西关卖炭。夜间早早起来,走八十里路到颜神买上一车炭,推到西关卖了,抽五吊钱的差价,买上半升高粱,就够全家活几天的了。也许是我老爷爷命里该着。那年的腊月二十三,过了上午歪了,我老爷爷的一车炭连一个问问价钱的也没有。他那个急呀,家里老小五口还等着那半升高粱过小年呐。这时却见一个七十岁上下的老头背着粪抽子在集上转悠,细看却是在拣赶集人掉在地上的煎饼渣滓一下一下往嘴里填。老爷爷的帔布里还有一个红窝窝头,是准备卖不了炭省下回去给弟妹们吃的。见这个老人可怜,就拿出递到老人面前。老人笑了,说,孩子,还没吃饭吧?走,到我家吃去,炭我也买啦。老爷爷推着车子跟着老人来到家,却原来就是大财主舒家的高门楼。老爷爷在舒家吃了一顿小米煎饼就白菜炖猪肉,临走又得了一块大洋的炭钱,外加三升麦子。拾粪的老人抚摩着老爷爷的头说,孩子,回家过年吧,头年就不要推炭卖了,歇歇吧,过了年来我家干活,愿意吗?老爷爷没念一天书,但可是个非常机灵的人,当时就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连连磕着响头,嘴里喊着你老人家就是俺再生父母啊!回家老爷爷把奇遇说给娘,娘儿俩就猜那个老人的身份,猜什么都不像,高祖母信观音,就给观音续上三炷香,拉着老爷爷给观音娘娘磕了三个头。高祖母说,指不定咱遇上观音菩萨啦。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4-09-02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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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爷扳着指头数日子,好不容易盼到正月十五。一大早就往西关赶,二十里路跑完还未明天。进了东家门,还是那天拾煎饼渣滓吃的那个老头接待的。老头问,孩子你愿做点啥活?老爷爷记住娘的嘱咐,新正大月,见了年纪大的要磕头,就扑棱一下跪倒,给老人磕了一个头说,先给您老拜个晚年,至于活路我年轻,有的是力气,干啥都行。老人说,好孩子我没有走眼。于是,老人领着我老爷爷,来到二进院的东南角。那里就是全淄水县都知道的舒家的银库。但是,外人真正亲眼见过这座银库的却没有一个。老人说,孩子,我看你是个本分的人,从今以后你就给我看着钱囤子。到这时,我老爷爷才弄明白,这老头就是这钱囤子和这座深宅大院的主人。
        我老爷爷在银库的底层一个小耳房里住下。他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拿着银库第一道门的钥匙,二一个掌管着银库第二道门的蝴蝶铁。第一道门的那把大铜锁是专门找铜匠做的,有十五斤重,那开锁的钥匙三斤多,一尺多长。第二道门的蝴蝶铁虽然不是开门的钥匙,但是没有它却开不开关键的那道门。那盛银子的库房全用大块大块的方方正正的青石砌成,墙厚三尺。两重门都是整棵的碗口粗的柏树做成,外面包着铜皮页子。第二道门上锁的是一把生铁铸成的大锁,一尺见方。但是这把锁有两部分组成,在锁的正面有二处虎口长的蝴蝶状凹陷,另有二块蝴蝶状生铁恰能严丝合缝镶嵌进去。开锁时除了要用钥匙,还必须嵌进蝴蝶铁才能打开那把三十斤重的生铁锁。我老爷爷保管的就是那两块蝴蝶铁。那把大铁钥匙却挂在老东家的腰上。
        舒家是个三十多口人的大家庭,四个儿子十一个孙子,儿媳孙媳孙女一大帮。舒家是当辈子发财。舒老太爷二十岁时还在西关集上卖烧土。不到三十岁却陆续盖起了一大片宅院,置了上百顷好地。有人传言他发了横财,说是在将军头的土地庙里挖烧土时挖出了两大瓮金元宝。还有的说战国大将庞涓的金头被他挖去了。
        我老爷爷每天坐在小耳房里,一早一晚开两次门。早上,各字号的柜上来领钱;晚上,又往里存钱。老爷爷先开第一道门,然后再把蝴蝶铁放进第二道门上的大铁锁中,就在一边不声不响地站着。舒老太爷每天背着粪抽子准时赶来开门。他拣的粪就堆在银库的墙下,驴屎蛋子臭狗屎什么都有。我老爷爷白天黑夜地守着一库金银财宝和一堆臭粪,就纳闷那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大财主守着一库金银财宝为什么还要拾粪呢?
        其实,让我老爷爷纳闷的事儿还在后头。每当吃饭,舒家的男女老少按房丁人数到厨房去领煎饼,菜是大锅菜,夏天就是熬茄子炖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4-09-02 0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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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角,冬天就是大白菜炖豆腐,另加一碟自作的豆瓣酱。舒老太爷却拿个煎饼卷棵葱抹上点豆瓣酱,吃的有滋有味。有时边吃边前院后院的转悠,时常到银库和我老爷爷边吃边拉呱。我老爷爷发现,他还时不时的把卷在煎饼中的那棵大葱往下抽抽,一顿饭吃完,那棵葱才咬去一小截,剩下的留到下顿再卷煎饼。
          舒老太爷拾粪,有时左肩背个粪抽子,右手提个破瓦罐。粪抽子自然盛粪,而破瓦罐则在西关集上接马骡驴的尿。当然也为一些摆地摊的人提供方便。他把这些畜生和人的尿提回家,倒在一堆黄土上,不几天就是上好的土杂肥。
          那年月,淄水西关有一句歇后语:舒老三拾粪——滴水不漏。
          但是,据此认为舒老太爷就是一个守财奴吝啬鬼,那就错了。他的吝啬,专对自己和家人。对长工和伙计他却很大方,厨房做的是两种饭食。家人十天吃一顿白面,见一次荤腥;而长工和伙计一天吃一顿白面,三天见一次荤腥。长工伙计们有个头疼闹热,外加一碗挂面荷包两个鸡蛋,用腥油炝锅。伙计长工们感激涕零,做活自然是尽上十二分的心。他们都不愿意离开主家,所以,一干都是二三十年。有的病死在主家,主家还做上三寸板的棺材送到家发个象模象样的好丧。因此,那年月淄水西关还有另一句歇后语:舒家的长工——老苗了。
          也因此,庄头掌柜们一个比一个上心的为主人办事。舒老太爷背着粪抽子,游哉悠哉间就把偌大爿家业治理的井井有条。而他的一大家子亲属,吃着另样饭食,也不敢有半句怨言,照样和伙计们干一样的活。舒老太爷也经常拿出大把的银子做些修桥铺路行善积德的事情。西关孝水河大桥经常被洪水冲坏,每年总要拿出几十两银子修桥。西关的观音祠关爷庙都是舒家出银子修建。舒家虽然是大财主,但人缘极好。
          我老爷爷在舒家吃着饱饭干着轻松的活儿,宝贝似的把那把大钥匙和蝴蝶铁拴在腰上。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4-09-02 0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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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八九四年(清光绪二十年)
            我老家的东面是一条小河,河水紧贴着东屋的墙根不疾不缓地往南流去。河的东面有一个高埠,象只乌龟在河边饮水。村人唤作金龟顶。这金龟顶上建有一座寺庙,就叫金龟寺。庙碑记载是明朝万历三十六年,当地一位致仕巡抚为其带发修行的女儿所建,四百年来香火连绵。供奉的是观世音,孔圣人和太上老君。寺不在大,有仙则灵,这释儒道合一的小小寺院,占了一处好风水,又有那巡抚,民间尊称韩大中承的亲笔铭文碑碣立在寺中,名气自然就大。是淄水县二十四名刹之一。
            那年春天,淄水县富户舒家的七十岁的孙大掌柜死了。死在他的掌柜房里的办公桌上,右手抚在算盘上,一笔帐还没有算完。孙大掌柜自然就是我老爷爷,我老爷爷自十六岁那年的正月十五进舒家门,到七十岁寿终东家,整整一个甲子的岁月。从守银库的小伙计到执掌整个家产资材的大掌柜,完成了他感恩图报宵衣旰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七十年的生命旅程。那年,老东家早已作古,当家的是老东家的孙子,当年高祖母与六岁的老爷爷在西关要饭,舒家为其做满月的那个孩子。舒家为我老爷爷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占用的是少东家五寸柏木版的大漆棺材。有一年,老爷爷张罗为少东家做寿材,吃饭时与木匠师傅闲聊,谓叹人生苦短,生命无常,死后能占这样一口材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恰被少东家一步迈进听到了,少东家呵呵一笑说:孙掌柜,咱今天立个约,这材是为我做的,但是我先死我占,你先死你就占。咋样?我老爷爷与这少东家自小一块长大,关系自是别一番情意,听了少东家虽是笑话,但蕴含着深情厚谊的这番话,自是感慨万端。即呵呵大笑着说:那这材必定是我的无疑啦。说这话十年之后,老爷爷先东家而去了。
            黑亮的大棺材装在三匹骡子拉的大车上,一只雪白的大公鸡站在棺材头上,一班人马浩浩荡荡吹吹打打旌幡蔽日冥钱匝地,一路西行。我的爷爷一身重孝三跪九叩,二十里路走了一天,才把老爷爷的灵柩领到家。东家请的风水先生来到我家唯一的一块地里,用罗盘左看右看,最后,告诉年仅二十岁的爷爷:这穴茔地甚好,左边是河右边是山,这叫虎踞龙盘,主后代的文星财星官星。然而先生叹了一口气说,可惜了,前面有一座庙,有道是,宁在庙前不在庙后,宁在庙左不在庙右。你家的茔地虽好,只是有了这座庙,就大打折扣了,庙里的钟鼓不落地,后代就永远受穷,这文星官星说不定出在几百年以后了。二十岁的爷爷尚不谙世事,被先生说的不甚明了,就问:就听先生一句话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4-09-02 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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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爷爷却又端着酒盅,敬遍了王爷属下的六个将领。然后,铺纸研墨,挥洒出十六个柳筋颜骨的大字:恳恳用刑,不如用恩;孳孳求奸,不如礼贤。僧格林沁醒后就把我老爷爷的书法收藏起来。后来听说他返京途中被鲁西百姓杀死荒野时,我老爷爷的书法就掖在他的内襟里。
              清兵们在舒家的深宅大院里,被我老爷爷大酒大肉地侍侯得心满意足。不但东家的偌大家产和一库银圆毫发未损,百姓们也被我老爷爷的机智义举所折服。少掌柜避难返家,跪下就给我老爷爷叩了一阵响头。城里乡绅送了块匾,题的是:义薄云天。
              说起他的机敏,那就是天赋了。他从跟着老东家念唐诗三百首启蒙,直至《大学》《中庸》无所不通。后来会作诗,会画画,会书法。成了晚清淄水县文人圈里的重要人物。跟着掌柜学会了打算盘,后来打算盘的技艺不但超过掌柜,而且成了淄水城的第一算盘。后来他当了大掌柜,年终结帐三个伙计念帐本,他左右开弓,一手一只算盘,声落珠响,珠响数出,两只算盘的数从无不一致,且无出过一点差错。更为奇异的是,他能在十一档算盘上双手同时进行十三位数的计算。这时,只见手指在算盘的外边空拨一气,那真是胸有成珠啊,绝不用担心出错。自此孙铁算的外号在西关无人不晓。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4-09-02 0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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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凭老爷爷的忠诚和机敏,二十五岁当上大掌柜。撑起了走向末路时期淄水舒家的天地。
                光绪二年,山东经年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饿殍遍道,多有易子而食者。乞讨之人汹涌于路。由于东家田地皆为孝水河边肥地沃田,又有灌溉之便,虽遇百年罕见大旱,然而,仍是一个丰收之年。那年四月,麦稍刚刚见黄,逃荒的人群如蜂如蚁,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但见地里有麦子的,蜂拥而上一抢而空。饿红了眼的人群已经不知道道德礼仪为何物了。舒家见状,惶惶不可终日。我老爷爷安慰东家说,人以食为天,人无食则百恶生。而今天下无食的人多,有食的人少啊,少数富人去防守多数穷人,就如鸡蛋碰石头。叫我看,咱大禹治水,疏。东家听掌柜说得在理,就说,孙掌柜你老已经救过我家一次了,这次劫难好歹都看您的啦。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4-09-02 0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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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老爷爷的死虽然突然,但是也并不是没有先兆。那年正月十五,东家与我老爷爷喝酒聊天,二人感叹起光阴易失人生易老。说到动情处,我老爷爷就向东家披露了一个秘密。我老爷爷向东家说,今年我已经七十岁了,俗话说得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说不定早晨后晌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有件事在我心里埋了二十年啦,死前我得告诉你。东家以为他喝醉了,就截住话把:孙掌柜,大年下家咱不说不吉利的。我老爷爷说,不,这是老东家的意思,让我死前才告诉你。那就是银库门上的蝴蝶铁,在我手上已经整整掌管了五十四年啦,那年你才十岁不是?现在我就和你说,那两块生铁其实是老东家设得障眼法,开门关门没有它照行。那为啥还要多此一举让我人模狗样的掌管这两块东西?这就是老东家的过人之处了。他为的是在一大家子自家人面前超然进退。都是自家骨肉近谁远谁七嘴八舌没个尺寸,就在中间加上我这个外人,打第一天老东家就和我交了底啦。东家听了这番话,并不惊讶,说道,孙掌柜,其实我们家没有一个不明白的,这件事早就心照不宣。为啥不说破?你就是我们家的公平秤,俺信得不是那两块生铁,而是你的人品。现在银库里没有了多少银子啦,可有你当家我就心里塌实。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4-09-02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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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老爷爷人生最后一个元宵节,主仆二人为了一个义字,借着酒劲哭了一个昏天黑地。
                    所以,我老爷爷的死也就表明了蝴蝶铁使命的终结。
                    公元一九一九年 (中华民国八年)
                    风水先生的预言不久就在爷爷的身上应验了。我老爷爷死后,东家原打算让我爷爷到他家做活,但是,东家也在老爷爷死后的第二年也死了。没有了孙大掌柜支撑谋划和东家与管家配合默契了的时代的舒家,就如一座年代久远的大厦,说倒就倒了。我爷爷守着埋葬着老爷爷的那二亩薄地受穷。那块蝴蝶铁在老爷爷的手中五十多年,进出过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然而,到了爷爷手中的蝴蝶铁,已经沦落到墙角成为杵杵农具的一块废铁。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块废铁会给爷爷带来一场灾难。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4-09-02 0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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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举人的爹做了一辈子升官梦,大门口的旗杆座子的位置早就留了出来,可至死也是个童生。他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王举人倒是不负父望,终于在五十四岁那年考上大清王朝的最后一科举人,候补金乡县教谕。谁想辛亥革命的炮声永远粉碎了王家几代人的做官梦想。王举人的县教谕的芝麻官就此永远候补不上,却赚了一个“王举人”的雅号。从此,王举人门口和祖茔的旗杆就成为他显示昔日辉煌的唯一标志。他的后半生,只为他的旗杆而活着。他每年往一丈多高的柏木旗杆上刷一遍桐油,每年在他中举的那天请出宣统皇帝三岁登基时的照片,供在旗杆座子上,沐手焚香,三拜九叩。除了吃饭睡觉,他手中提个大杌扎轮番守侯在家门口和祖茔地的旗杆下。外人不得靠近旗杆座子半步。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4-09-02 0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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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多岁的王举人被众人抬回家,说是摔断了胯骨。一纸诉状把我爷爷告到了淄水县衙。王举人的笔就是把利刀,又有的是银子,没费大劲,县里就判我爷爷三年徒刑,附带民事陪赏:偿还盗窃“圣物”蝴蝶铁折银一千圆,殴伤士绅辱没斯文,陪赏医疗、精神损失两千圆。我爷爷听了中华民国县政府的宣判,就做出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死猪状,因为全部家当也值不了一个银圆。坐牢,随便吧,三十年也行。
                        王举人没有叫我爷爷坐牢。他会算帐。我爷爷只在牢中待了一个月。我爷爷回到家后,王举人托他的管家李五找到我爷爷说,都是乡亲,举人老爷发善心就把你保了出来。可是,情归情,帐归帐,你看欠的举人老爷的三千大洋咋还?我爷爷说,咋还都行。我这辈子还不了我儿子还,儿子还不了有孙子,孙子还不了,李五就打断了爷爷的话:好,说定了,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要爷爷摁个手印。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4-09-02 0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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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手印从此开始了我家三十年的为奴隶的岁月。原来,王举人要我爷爷为他看祖坟。精神被凌迟了的爷爷带着全家搬到了王家墓田的二间草棚里。按惯例,为人看墓田,是要随主人家姓的,可是我家的一个远房老姑是王举人的一个近支嫂子,这老姑怕辱没了娘家的面子,就讲情免了改姓。
                          我爷爷带着十岁的爹爹,七岁的叔叔,看坟茔的同时为王家种着五十大亩地,王家及家族的一应红白公事一律到场,为死人穿衣剃发,为活人提帽递毡是份内之事,不管白天黑夜随叫随到。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4-09-02 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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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五零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二年)
                            一九五零年,共产党的土改工作组打倒了恶霸地主王举人。当还乡团长的大儿子王三疤嘴,叫民兵逮住没等乡人民法庭审判,就被乱石炖了肘子。七十岁的爷爷和在屈辱中长大成人的爹爹、叔叔在土改工作组的鼓励支持下,从王家墓田搬回村里分得的王家一处宅院。爷爷问土改工作组李组长:叫王举人讹去的俺家的蝴蝶铁,能拿回家吗?外号李大巴掌的那位组长扇起蒲扇样的大巴掌就砸在乡公所院里的一张破桌上,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是我们的天下,我们被他们霸占的东西要回家,我们被他们剥削去的东西我们也要拿回家。爷爷和爹爹商量,人家的咱不要,咱的咱要。于是,爷爷就从王家墓田的旗杆座子上小心翼翼地拆下老爷爷传给爷爷的那块蝴蝶状的生铁,用娘的红包袱包起,放到箱底。
                            那年冬天,七十一岁的我爷爷死了,死的舒坦、安详。


                            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4-09-02 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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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五八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九年)
                              1958年,我就记事了。记忆最深的是爹娘白天黑夜在野外炼铁。成十天半月见不上娘的面,想娘。
                              有一天夜里,我被狗吠人骂声吵醒了。是大队长佟门三带着一伙人,推搡着爹爹在屋里吵吵嚷嚷地找什么东西。一会儿,我听明白了,他们找的就是那块蝴蝶铁。从他们的话语里,我知道了是要拿去炼铁。佟门三说,毛主席说了,钢铁元帅升帐,要放钢铁卫星,你藏着一块封建皇帝的旧物件,还不赶快主动交出去,还藏了,可是个态度问题?爹爹说,我就记着在门后头啊?最终也没有找到,佟门三一边训斥着爹,一伙人就走出了院子。
                              我和哥哥吓得用被子蒙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们似乎明白了那块黑糊糊的破生铁好象很有用。可是,就在前一天下午,在哥哥的撺掇下,我已经一溜歪斜地提着它到合作社换了两只冰棍一支铅笔。冰棍一人一支,铅笔自然是哥哥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4-09-02 0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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