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房间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位头发灰白、驼着背的老妪。她的手中端着一碟水灵灵的西瓜，鲜红的瓜瓤在翠绿的瓜皮映衬下愈发诱人，而那鲜脆的果肉之间竟没有一粒瓜籽。
“中儿啊，学习学累了吧？吃两块瓜休息一下，”老妇人将碟子摆在书桌上一块稍微大一点的空地，心疼地摸摸少年柔软的黑发，“瞧这小脸，都热红了！电风扇是不是风不够大啊？不然我跟你舅舅说一声，你以后上他们家学习去吧 ！他们家有空调的！”
少年一手拿着一瓣西瓜往嘴里送，一手托在下巴边上接着滴下来的果汁。等吞下嘴里的果肉之后，他摇摇头答道：“外婆，我不去舅舅家的。我也不热，风扇扇着很舒服。我只是题目解不出来有点着急。”少年看看老人的脸色，嘟着嘴巴说：“我从小到大也不习惯吹空调，要是吹感冒了就得不偿失了。而且总是去舅舅家，舅妈也是要不高兴的。”少年接过老人递来的毛巾，先擦擦嘴巴，然后又把手心仔仔细细擦个干净，“平常舅舅偷偷送些米油过来，给她晓得了都要生好几天的气。我要是再天天去他们家蹭空调，怕是要舅舅为难的。”
老妇人用大拇指的指根揉揉眼角，却仍是止不住溢出的眼泪。
“外婆，你怎么又哭了？”少年忙起身，捏捏老人的手，想想又转移了话题，“咦？外婆，我今天吃的西瓜怎么都没有籽的？”
老人也回捏外孙的手掌，微笑着答道：“这是刚上市的无籽西瓜，我特意买来叫你尝尝。甜不甜？”
“无籽西瓜肯定比那一般的西瓜贵吧？外婆，这瓜也不比普通的甜，你就不要再多花钱买这个了！”
老人又摸了摸他乖顺的孙儿，眼中包含着歉疚与慈爱：“无籽西瓜都出现好多年了，你长这么大却一次都没有吃过。外婆就是给你尝尝鲜。”把手里的毛巾搭在椅子背上，老人摆摆手就出去了，“中儿啊，你把这些瓜都吃了。学习学累了也出去玩玩，我看小区那边那个球场有好多你这么大的孩子天天去打球的。好像小浩也在，你也跟他们去玩一玩。”
老人走后，少年就沮丧地趴在桌上。
阳光被茂密的桂叶打碎，斑驳摇曳着透过宝蓝色的玻璃窗，照耀在少年的脸上。
这是一张极为动人的、年轻的脸。圆圆的脸型，下巴却尖尖的，勾勒出有些甜美可人的轮廓。额头饱满而光洁，一双大而长的眼睛嵌在两条浓黑的眉毛下面，英俊的眉眼却不自知地散发着妖娆妩媚的气息。鼻子小巧却挺立，嘴巴圆圆的，像一颗未熟透的小番茄。少年皮肤白皙，在阳光下隐隐地反光，就连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好似一颗香甜的蜜桃，惹的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只是美丽的眼睛涣散地看着某个地方，粉色的嘴巴也微微地撅起，叫人一看就是个在苦恼中的人。
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少年竟哽咽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哽咽的声音，受到惊吓一般蹭地坐直身体，拽过椅背上的毛巾狠狠地擦了一把脸，而后又埋头进入题海中去。

2. 湿哒哒的初遇
我们相识在一场清新的雨后。
如果用一句话描写两位少年的初遇的话。
湿哒哒的初遇，湿哒哒的裤子，湿哒哒的眼睛。
人称“允浩”的男孩全名叫做郑允浩，是县城新开辟的商业区中最大的家居广场——美居家居老板郑先河的独子，真真正正的一个富二代。说起来，富二代与穷小子，除了是同班同学以外，完全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可是他们却在一场夏雨后，在爬山虎枯藤环绕的老旧的断壁颓垣前，遇见。
那还是在九年前，郑先河刚刚做家居生意挣了点小钱却也还没有发财，从外地回来把在乡下的妻儿老小接到县城里来住，安排儿子就近读了县一小。
九年前，这座小区还不是这么旧，墙上的霉渍也没有这么深。好多人家的窗户也不是铝合金推拉式，内白外红的油漆木窗，蓝色或者绿色的玻璃，蓝白相间的挡雨棚。小小的窗户外也没有窗台，搭一块木板放几盆花，紫色的鸢尾暗红的鸡冠，更多的还是给一捧泥土就能成活的牵牛和凤仙。
金在中家的房子很小，两室一厅却仅有65个平方，还是当年父母亲去世后工厂补偿的房子。小小的客厅小小的卧室，小小的卫生间还有厨房。可是他们家却有一个将近六平米的露天阳台，在房价节节高升的当下可谓大得奢侈。但那是很多年前就建成的老房子，老房子普遍室内拥挤但阳台宽敞。那个“巨大”的阳台上除了外婆从山上砍来用以晾衣的三根竹竿，满满的摆的都是大小不一的花盆。
外婆喜欢养花，不论品种名贵与否。老人自从无力工作以后，就全心全意地侍弄这些花草，还有渐渐长大的外孙。
阳台上的很多花就连外婆自己都不知道名字，只是好看，但又不那么好看。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敬重。外婆这样说过。这些花埋没在荒芜的野草丛中定是不起眼，甚至没有人把它编进图鉴，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名目都没有，但是它还是奋力地发芽、开花、结籽，用自己的方式向世界宣告“我曾经来过，我有留下了什么”。
阳台上种的最多的还是向日葵。
这个地方把向日葵叫做向阳花。向阳花，向阳花，即使它最终会结出瓜子供人们食用，但它的本质还是一株花。它无所畏惧地直视阳光，心心念念地追寻它一生执著的梦想。
因为向阳花会长得很高，外婆特地在角落里开辟出一块地方，用捡来的破碎红砖砌成一个小小的花圃，让它们能充分的感受到阳光也和阳台上湿哒哒的衣服互不干扰。

李玉萍看到金在中笑了，这才放开手，蹲下去把人扶起来。伸手给他擦擦眼泪，再全身摸了摸，检查一番发现除了掌根擦破了也没有别的伤，才握着小手哄着人问：“小朋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疼？”
金在中的父母两年前就过世了，他好久没有受到过年轻女性温暖的关怀。想象着要是妈妈还在的话，她是不是也会这样温柔地给自己擦眼泪，鼻头又是一酸，眼泪差点又忍不住了。
李玉萍看他又要哭的样子，以为身上又暗伤 ，急忙再问：“宝贝你先别哭，告诉阿姨身上哪疼？阿姨带你去医院？”
“阿姨我不疼，”金在中吸吸鼻子，指着不远处的一片狼藉道，“阿姨我的花盆摔碎了。”撅着嘴巴的样子满是委屈。
听了金在中抽抽噎噎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李玉萍也心疼这个可怜的孩子，便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小在中乖啊，阿姨先带你回家把手处理一下，不然发炎了会更痛。花盆是郑允浩给撞碎的，阿姨再买一个新的赔给你好不好？”看孩子点点头，她才站起来领着孩子往家走。
郑允浩跟在他们后面，低着头，左手捏着右手，摇摇摆摆地向前走。妈妈丝毫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哎......叹一口气，还真是放心自家孩子不会丢。
走到一个小巷口，刚刚那只黄皮虎斑猫又蹿了出来，郑允浩一下子被吸引了目光。可是看着走在前面的妈妈，郑允浩摸摸屁股，心道不晓得晚上会不会挨一顿胖揍。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小跑着跟上了妈妈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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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们不仅是生理上，在心理上也发生着极大的变化。金在中又较为早熟，在发现自己的穿着打扮与周围的同学格格不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特殊的。
即使面目清秀，班上的女同学也对他敬而远之，更有胆子大的嘴巴坏的，当着他的面就对他指指点点。而郑允浩作为一个阳光帅气的少年郎，家中优渥，待人和善，加上他本身又喜欢交际，在打球的时候更认识了不少不同年级甚至不同学校的人。那个时候的郑允浩，就好像天空中发光发热的太阳，远远望着不够温暖，太过靠近又会灼伤。
所以他慢慢地体会到了自己与郑允浩的差距，也慢慢学会无视别人的嘲笑讥讽，披上一层冰冷的盔甲让自己免受外界的叨扰。他不是不想张开怀抱，用一颗温暖是心拥抱世界，只是他的心还太稚嫩、太脆弱，而这世界又有太多的措手不及与无可奈何，即使低着头走路，闭上嘴巴做人，还是会被伤害，会疼痛。装作冰冷的样子，不过是自卑的心上的伪装。他用冰冷的外壳掩耳盗铃，竖起身上的尖刺，也不过是害怕受到伤害。
虽说那个时候郑允浩跟他还是一同上下学，一块儿写作业，但显然因为有了更多的朋友，郑允浩和他在一起玩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不再是彼此毫无间隙，可以同吃同睡的亲密伙伴，而是离对方越来越远，远到除非两人一同努力，单凭一个人是绝不可能靠近另一个人的地步。
当郑家搬走的时候，金在中下定决心离郑允浩远一点。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那个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与他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这也只不过是远离彼此道路上的一小步而已。分开，好像就是注定的命运。
偶尔觉得孤独的时候，金在中经常会回想和郑允浩一起度过的四年小学时光。那时的他们那么单纯，之间的友谊又是那么美好。可是奈何时间太过遥远，在梧桐林荫、山花烂漫的荒地里奔跑的两个孩子，也只剩下了越走越远的背影。
值得庆幸的是，曾几何时，我们是彼此的少年，奔跑的影子向着光，那一头是没有伤害没有泪水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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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BE的时候好想止步(ㄒoㄒ)(ㄒoㄒ)

4.你+我=最好的朋友
书桌上的闹钟滴答滴答的响着，指针指在五点十分的位置。
盛夏的白昼很长，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因为夜里热，为了通风，窗户开着一半。透过半开的窗，能听到楼下偶尔来往晨起买菜的行人的脚步声，还有自行车的橡胶车轮压过坑洼的水泥路咕咚的响声。
金在中已经醒了。为了配合即将到来的高三生活的作息，他每天五点半就要起床，洗漱、拉筋压腿、早饭、晨读。
他听到小厨房里外婆淘米的声音，紧接着是电饭锅内胆与外壳碰撞的声音，盖子合上的声音。然后又是水流的声音。这是外婆在洗衣服。随着电饭锅内的米汤沸腾，白米的香味穿过小厨房，飘过客厅，从门缝里悠悠荡荡钻进金在中的鼻子里。
金在中慢慢睁开眼睛，竖着耳朵聆听每日清晨都在重复演绎的交响曲。
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声响插入进来，破坏了这一动听的旋律。
“吱——”拉开防盗门，“砰砰砰！”，敲门的动静。
外婆擦擦手，从卫生间里出来，两步就跨到了门口，“来了，来了！声音小一点，中儿孩子睡。”
打开门，门外是一个瘦高的大男孩，身穿一套黑底红字的篮球服，左手的臂弯里还抱着一颗套在网兜里的篮球。外婆见了来人，眼睛的笑弯了，压底声音道：“是小浩啊！好久没有来外婆家玩了呢！”
男孩用右手掏掏头发，前两天刚剃的板寸还有点扎手。他礼貌地打招呼，随即歪了身子向屋里探了探，也学着外婆压底声音问：“在中还没起来吗？”
外婆侧开身子让人进来，合上门，回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答道：“快了，这个点中儿要起来了。”
而此时，屋内的金在中听到动静，有点烦躁的翻了个身。
“咚——”时钟到了半点敲了一下，书桌上的闹钟也凑热闹似的“滴滴滴滴”响个不停。
揉了揉眼睛，金在中坐了起来，套上校服衬衣，运动裤，踩着拖鞋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一中的校服是最普通的那种，蓝色的运动外套，春秋服是长袖的立领衬衣，夏季是短袖，领子也是蓝色的。标配一式两套，方便学生换洗。但是高中生多多少少爱打扮，也慢慢地会打扮，很少有人愿意整天穿校服。学校强制规定，周一要升国旗，全校学生必须身着校服，否则不给踏进校门。因此，只有周一这一天，一中里学生的穿着是整整齐齐的一模一样的清一色校服，而到了第二天，便又变成了花花绿绿的私服。
只有少数的像金在中这样的贫困生，才会周一到周五，一成不变地穿着校服。冬天天气冷，也不过是在校服外套的外面再找一件棉衣而已。

金在中抬头，望进面前人沾染着怒气的眼睛，有点畏惧却又执拗地反问：“你平常不都是和别人一起打球么？今天干嘛要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话说到一半，金在中愣住了。自己比较喜欢打羽毛球，但是并不是很擅长打篮球，因为体能不好，也因为融不进人家的圈子。可这些郑允浩凭什么应该知道呢？
“我不知道什么？”
“没什么。”金在中摇摇头，面容沮丧，“你还是找你的那些朋友一起打吧，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还没迈开一步，自己的手腕就被一只铁掌钳住，力道大的就像是要捏碎自己的骨头。金在中半侧着身子挣扎，想要挣脱钳制。
“金在中！”郑允浩一个用力把人拽到自己面前，“你要干什么？让你陪我打个球你就这么不愿意？”声音不大，却透露着不可抑制的愤怒。
金在中突然有点委屈。他们曾经是最要好的伙伴，是最亲密的朋友，一起在河里摸过鱼、钓过虾，一起在小区的空地上打弹珠，一起吃李妈妈还有外婆烧的菜。可是现在，他连那个人的脸都不想要见到。那张脸有多光鲜，他的心就有多悲痛。他的贫穷以及平凡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阻碍。要是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他干瘦的身体，耷拉的头颅，以及身上灰突突的衣服，都会给自己最珍惜的朋友丢脸！他不想要自卑，至少在那个人面前不想。可是现实却容不得他的“不想”，他觉得难受，觉得自己不配做他的朋友，不配和他一起玩，甚至，不配站在他的面前。可是思念，仍旧思念。身边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金在中觉得孤独。那是一种深入到骨髓里的孤独，寂寞仿佛一条带着寒气的蛇，冰冷的身体缠住自己，一圈一圈收紧让人无法呼吸。
看到金在中神情的变化，郑允浩的心也随着起伏。他放轻了手上的力道，无奈地开口：“金在中，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感觉到手中的手臂微微地颤抖，郑允浩试探着叫了一声：“在中？”
“最好的朋友？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吗？你身边的朋友那么多，还缺我一个？随便喊一声，那个对你不是趋之若鹜。你又何苦跑这么远来找我打球？我怎么能配得上你郑大少？我一个寒酸穷困的土包子，又有什么资格做你的朋友？还最好的朋友？！”
一连串的话听的郑允浩脑袋发懵，好不容易缓过来又发现金在中的手在死命挣扎，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用了力。
郑允浩只觉得有一团滔天的怒火在胸口翻腾，如果不喷发出来他就会被活活烧死！紧握的手一松，顺势往前一推，把金在中推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竟跌在地上。
“你......”金在中鼻头发红，眼角都在轻颤。
“砰！——”郑允浩把手中的篮球狠狠地砸在地上，因为弹力球又弹得老高，罩着的网兜在空中形成一条尾巴，就像一颗逆行的流星。

“金在中！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我郑允浩什么时候看不起你了？是你自己过分在意，觉得自己贫穷可怜，逃避着一切恨不得躲得远远地！穷怎么了？我也是农村穷小子出身，可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
“可是......”跌在地上的金在中想要反驳，可是你现在有钱！但是这句话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
“可是个屁！”少年忍不住爆出一句脏话，胸口上下的起伏昭示着他此刻激动的心情，“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别人看不起你又怎么样？你是替他们过日子吗？那些人算个屁！你也去鄙视他们的成绩啊！”
少年一把冲上前，弯下一条腿，膝盖抵在地上，伸手就住对方的衣领，恶狠狠地道：“金在中你就是一坨猪屎！”
“猪屎”，小孩子间最常用来骂人的话，不带任何恶意，但确实又不好听。
“我郑允浩把你当兄弟对你掏心掏肺，你自己躲起来疏离我现在又说这些难听的话！我何必走这么远到这里来？你忘了这是我们两个一起长大的地方？要不是因为有你在这里，我他妈脑子被猪屎糊了我天天五点钟起来跑到这里就为打个破球？！”
见金在中还是默不作声，郑允浩揪着领子把人拎了起来。被衣领卡住脖子，金在中的脸也憋的通红。
看着眼前人木头一样毫无反应，郑允浩觉得无比沮丧，脖子一使劲，就把自己的脑袋往对方的脑袋上用力磕去！“金在中，你倒是给我放个屁！”
脑门磕得生疼，郑允浩只觉得耳朵都跟着嗡嗡响，正想着要不要检查一下有没有把人磕坏，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就撞到了自己的锁骨上。歪过头，是金在中毛绒绒的脑袋。
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郑允浩，我们真的是最好的朋友吧？”
呵，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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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贫穷是我不敢提的心事
“你还跟我去打球吗？”郑允浩把弹到一边去的篮球捡回来，问他。
金在中站在一边，右手扶在额上轻轻地揉着。刚才那一下子磕得不轻，刚刚还没觉得，现在只觉得从皮肉到骨头都一阵阵火辣辣地疼，一边小心地揉着还一边“嘶嘶”地吸气。
“我不想去了，”他说，“额头好痛！”说完还用一个自以为很煞气的眼神瞪了瞪郑允浩，殊不知那眼神那语气简直就是在撒娇。
看着他的表情，郑允浩抿着嘴偷偷地笑了笑，然后走过去一把揽住那人的脖子，带着往下勾，“金在中，你这个小身板可真是不行！随便可以磕一下下居然就这么痛？从明天开始你就跟我出来打球吧！保证把你锻炼得结结实实的！”
金在中被他勾着脑袋憋得难受，一巴掌拍在身边人的胸脯上，“你赶紧放手！我要回家吃早饭！”
“哈哈哈哈哈哈哈！金在中你就承认吧！”
“有什么值得我承认的，赶紧回家！”
“承认你很弱啊！”
“郑允浩你给我闭嘴！”
......
朝阳已渐渐升得很高，褪去橘色的光晕，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斜睨着眼睛远远看去，那轮小小的圆盘竟像极了阳台上播种的向阳花，用坚韧与果敢做翅膀，翱翔于天空之上。
那一次争执之后，两个人把话也说清楚了，堵在各自心底的那份隔膜虽没有全然褪去，却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化。少年人的友情就是这么简单，吵一嘴、打一架，把话说开，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高二与高三的间隔很短很短。
在平常的教室里与另外三十四人一起被斜下的夕阳晒烤成蜷缩在一起的虾米，考完最后一门送别在不经意间流逝的高二，然后又马不停蹄地从办公室里搬出自己的那一摞摞高高的参考书，歪着脑袋搬进高三部的教学楼。
青春就像停留在书页上的阳光，它亲眼见证着你在书本上记满笔记，用红笔蓝笔圈圈画画。但最后它却连最后的一瞥也不屑给予，便从这张课桌跳到下一张，从你的笔尖跃到别人那里去。
期末考的第二天仍旧是照常开学，整个校园就只有这一个年级。试卷还没有改好，老师便举着一本本厚厚的参考书开始复习。单薄的一栋属于高三部的建筑，被花圃与另外的教学楼、食堂、操场无情地隔离开来。走廊里时不时有校长或者校警走过巡逻。一切都只是为了保障高三年级学生的安静与安宁。
直到七月中下旬到来，悬于路面的热气卷起酷暑铺天盖地地袭来。高三部的教学楼外挂着的一排排空调外机终于也停止了转动，施舍一般，这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从学校领导那里得了二十天的假期——极其短暂且充满心慌的暑假。
在这个暑假过去了一大半，仅仅剩下一个星期的时候，郑允浩甩开了金在中手中的笔，兴致冲冲地说要和他一起去旅行。

6.所有的难题都会被解决
那天金在中叹息那一句之后，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对于郑允浩来说，他并没有切身感受过贫穷带来的无奈于苦痛。即使是爸爸在做生意之前，和妈妈生活在农村老家的时候，他也并没有什么感觉。那个时候年纪小，每天吃饱穿暖，能够到处去野就已经很开心了。后来爸爸做生意发家了，他更是要什么有什么，只要是合理的要去父母都会满足他的。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金钱，对于金在中来说简直是枷锁一般的存在！它束缚了一个少年的手脚，更束缚了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两人后来默契地转移了话题没有再就此说些什么，但是郑允浩明显变得沮丧，两个人一起做题的时候效率也低了好多。结果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看着桌子上一盘新鲜的红烧鲫鱼，郑允浩鼻头一酸，抱着书本就跑了，外婆叫都叫不在。
“中儿啊，”外婆摆好碗筷，把手在围裙上擦擦然后摘下了围裙搭在椅背上，“你跟小浩又吵架了？”
金在中盛了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桌边，道：“没有啊！”
“那小浩怎么跑啦？不是说好中午在我们家吃饭的吗？外婆今天还特意买了条大鲫鱼呢！”
金在中夹了一筷子鱼肚上的嫩肉，沾了汤汁，放到外婆的碗里：“没事啦~他上午跟我比赛谁写卷子写得又快正确率又高，结果他输了又不肯承认，就发脾气跑走啦！”
外婆准备把那块鱼肉再给金在中夹回去，却被金在中的眼神制止了，嘴里还念叨着“还是小孩子啊~你也是，从小学习就好，跟小浩在一起就不能让着他一点？”
“那他打球的时候还不让我呢！”金在中嘴巴一撅，把外婆都得呵呵直笑。可是他心里却很是担忧，他也不知道郑允浩到底是怎么了，但是旅行这件事肯定是不能告诉外婆的。
当天下午郑允浩也没有过来，金在中午睡起来后一边看书一边等了他两个小时都没有看到人影，索性就放下心头的担忧安安静静地看书。
直到第二天清晨五点半，郑允浩又踩着闹钟叫醒金在中的点敲响了防盗门。
“外婆，外婆！你快给我开开门！”
在卫生间忙活着的外婆听到这欢快充满朝气的声音，心里也跟着快活起来，连忙答应：“哎哎，小浩你别着急，外婆来了啊！”
打开门，看到郑允浩龇着一口白牙对着自己笑，外婆也随着他一起笑起来了。外婆拍拍他的肩膀把人拉进来。问他：“你这孩子傻笑什么呀？昨天怎么饭也没吃就跑啦？中儿我说过他啦，以后他再欺负你外婆帮你训他！以后可不能再一声不吭就跑啦！”
郑允浩听了也没听懂外婆说的，但是也不好意思解释说自己是发小脾气才跑走的，就哼两声敷衍。
“外婆，金在中还没起来吗？”

这是一张旅行社的报名表，项目选择的是黄山三日游，报名人一栏赫然显示着“金在中”三个大字。
“这......”外婆凑近了看，听见郑允浩说的，伸手指着金在中的名字问。
“郑允浩，这是怎么回事？”金在中也问他。
金在中觉得很尴尬，他自卑同时又极为看重自尊。他虽然贫穷，却非常抗拒拾人牙慧之事。对于郑允浩来说，报名费或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他来说却是一笔巨款。他不能承担，然而也不想要郑允浩为他买单。这种看起来体贴入微实则自作主张的事让他心生反感，可是这又确确实实是郑允浩的一片好心，他想发火又不好发火，只能在心里生闷气。
郑允浩昨天回家纠结了好久，他实在是想要和金在中一起旅行，可是金在中家里的情况他也看得见。最终他想了一个办法，就是自己给他先报上名。这种散团，旅行社只负责安排行程和住宿，暑假每天都发团，交了费就不能退了。但是为了顾及金在中的面子，他想了一套自以为很好的说辞。
“你们先别急啊！”郑允浩伸手也在纸上点了点，把打好的腹稿一一道出，“是这样的，我知道家里的情况不太好，所以我才先给垫上了。但是这钱也是我妈给的，我自己还不能挣钱。所以我打算高考一结束就去打工把这次旅行的费用挣出来还给我妈。金在中你要是不想让我带你出去玩，你就当做是跟我妈借的。你看怎么样？”
他一说完，面前的祖孙二人就陷入了沉默。金在中眼神闪烁，看起来有一点心动，眉毛却紧紧地拧在一起，刻下深深的印痕。整张脸因为矛盾和纠结显得有点苦。而外婆只是一声不发，盯着面前的报名表。
外婆从未上过学堂，可是小时候给人放牛的时候曾偷偷地趴过学堂的窗户根子，跟着学了一些字。上面的内容她看不真切，但他清楚地看到了“金在中”三个字以及那一串意味着费用的数字。那数字所代表的含义，她懂。
局面僵持了好一会，外婆突然站起来说：“我还有去门前那条河里洗衣服，你们两个自己说吧！”回头又摸摸金在中顺滑的黑发，满脸慈爱地道：“中儿啊，你要是想去就跟小浩一起去吧！”然后就拎着装着衣服的塑料桶出去了。
把门关好，金在中进了厨房刷牙。卫生间小得只能放一个马桶，再保留一点站着淋雨的空间，洗脸刷牙都要在厨房的水池里进行。
郑允浩也跟着进了厨房，倚在门框上看着人洗漱。
“金在中，你考虑好了吗？”
金在中倒不是那种掉进钱眼里的人，可是如果他不去的话，报名费就真的是打了水漂了。浪费那么多钱太可惜！想想郑允浩说的也可行，明年高考后去补习班做做家教，去街上发发传单，总能凑够这次的花费还给李阿姨的。最终用毛巾擦干了脸，金在中才抬起头睁眼看着郑允浩，语气不甚友善，有一点骄傲：“这次我跟你去，但你以后绝对不能再不经我同意擅自做决定！”
郑允浩一听就乐了，觉得自己还是有说服人的本事的，再复杂的事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不是吗？他笑嘻嘻地抓住金在中的手腕，另一只手结果他手里的毛巾，高声答：“好呀！我以后什么事都听你的！”
“这是你说的！”金在中歪着头对着郑允浩，被他的笑容感染，自己的大眼睛也弯眯了一条弯弯的月牙。
“什么事都听你的”，这句话后来竟成了两人之间的魔咒。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金在中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但最后又塌了下去，连眼睛都痛苦地紧闭着。果然，那个人直到最后都遵守着这玩笑一般的诺言。哪怕自己说了再难听的话，做了再过分的事，他还是听自己的。叫他远远地走开，就绝对不再出现。
===============================未==完==待==续===========================

望着推车里零星的东西，郑允浩有点郁闷，排队付款的时候用手肘拐了拐金在中：“哎，金在中！你说人家出去玩带的零食都大包小包的一大堆，咱们俩就带这么一点路上会不会不够吃啊？”
金在中瞥了他一眼，顺手从边上的架子上拿了一瓶木糖醇放到推车里，说：“这些零食不吃也罢。况且酸奶还有水已经很重了！一会儿咱们俩再去农贸市场看看吧？”
“农贸市场？你还要买菜？”
金在中恨不得朝他翻个白眼，道：“你一点常识也没有吧？卖菜都是赶早或者赶晚的，大中午的哪有什么菜卖的。农贸市场门口有一排水果摊，一整天都摆在那里，咱们去买点水果带到车上吃。”
郑允浩推着车排在他前面，回头一脸敬佩地对他说：“哇！金在中，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我根本没想要带水果！可是为什么不在超市把水果买了？”
这下子实在是忍不住了，金在中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刚刚看了，超市里的水果一点也不新鲜，根本没有农贸市场卖的好，还贵！而且我们去的时候坐大巴去，天这么热肯定要开空调，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味道大又不健康。”
郑允浩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只嘿嘿嘿地笑，然后乖乖地把车里的东西掏出来扫超市购物卡付账。
两个人先去了一趟离得近的金在中家，把水还有酸奶放在小冰箱里。这个冰箱高度只有一米五，灰色的外壳，是舅舅家淘汰下来的，但是很省电，祖孙两人完全够用。
放好东西之后两个人就顺着河岸，踩着垂柳的树荫，慢慢悠悠地晃到了农贸市场。正值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市场里只有零星的小贩守在摊位前。一排水果摊挨个问下来，金在中最后在其中一家买了几个苹果，一兜樱桃和两个菠萝。苹果和樱桃洗干净带到车上想吃就可以拿出来，菠萝切好用保鲜盒装着也方便。但是这个时候菠萝快下市了，价格略高。他本来是想买一串葡萄的，又大又紫，糖霜也厚厚地挂着一层在果皮上，可是葡萄一点也不能压或者挤，实在不适合带出去吃。要说夏天水果还是西瓜最便宜，虽然也要将近一块钱一斤，但是也因为汁水太多切好也不方便带。
付钱的时候金在中拦住了郑允浩伸出去的手：“水果我来付吧！”
郑允浩讶异地看了他两秒钟，随即释然地点点头，随他去了。
刚刚回家的时候，金在中就拿了他留着买资料的一百块钱。郑允浩给自己垫付了报名费，又买了零食，水果怎么着他也要付钱的。虽然这点钱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这样子做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8.黄山行前（二）
桌上的食物精美而丰盛，一看就是用心准备了的。除去应季的蔬菜和必备的鱼虾，李玉萍还特地准备了一罐紫砂老鸭汤。
南方人夏天都爱喝老鸭汤，味道鲜美可口，又能清热祛暑。而且鸭肉也不贵，外婆也会不时地给金在中炖上一只。
李玉萍清早就去菜市场挑了一只肥美的麻鸭，洗净除血，加上芍药、莲子一并放在紫砂锅里小火炖了一下午。临出锅的时候撇去浮油，剪碎鸭架，撒上一把小米葱，香气四溢。
所有人都就坐的时候，他又细心地给外婆、金在中首先盛了汤，再去给自家的父子俩盛，只不过父子摆手说不用。
“来，中儿，快尝尝！阿姨炖了一下午，尝尝好不好喝！”李玉萍热心地招呼金在中喝汤，眼神关切。
金在中看着白瓷碗里淡黄色的汤水上漂着的青葱犯了难。他有些挑食，蔬菜碰到胡萝卜青椒能不吃就不吃，调味菜里面根本不能接受香菜和香葱。平常外婆给他下馄饨的时候都不会给他放葱，偶尔在外面吃到了他自己也会一粒一粒地把葱挑出来。只是今天是在郑允浩家里，李阿姨忙活一整天给他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他要是表现出不想吃的样子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这样想着，金在中拿起汤匙舀了一匙汤送进嘴里。
不得不说，李阿姨的手艺真的很好。鸭汤一点都不腻，也没有鸭肉的腥味，喝进嘴里反而有一股清甜在口腔逸散。可是因为讨厌，他觉得香葱喷薄而出的气味实在破坏了汤的味道。不自觉的，金在中皱了皱眉毛。
照顾孩子这么多年的李玉萍一眼就看出来了，问：“中儿？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葱？”
金在中面露尴尬地看着她，不说话。
外婆连忙帮他答道：“玉萍，你别生气啊，中儿他的确有点挑食。”
李玉萍见状捂着嘴笑了起来：“嗨，外婆你说什么见外的话！其实小孩子不吃葱的好多的！我家小浩也不吃！我以为中儿吃才放的！”
坐在金在中对面的郑允浩抢先对自家老妈翻了个白眼：“妈，你看！我就说要你别放葱，你非不听！”
李玉萍拿着筷子在那个刺拉拉的头顶上抽了一下，郑允浩立马扔了碗筷捂着脑袋：“妈！你打我干嘛？！”撅着嘴不像生气倒像撒娇。
“谁让你这个臭小子在外婆还有中儿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你老妈留！”
“哈哈哈......”欢声笑语在碗筷间流淌。
一顿饭吃下来，金在中的拘谨不自在慢慢地都消退了。李玉萍一直热心地给外婆和他夹菜，跟外婆闲话家常，郑允浩也老是说一些有趣的话逗大家开心。郑先河话不多，但是眼神温暖叫人不会紧张，时不时地插上两句话，再逗趣逗趣郑允浩。饭桌上的气氛温馨且轻松。
吃完饭，外婆还想要去帮忙洗碗，李玉萍怎么能让，最后郑先河被打发去厨房洗碗，她牵着外婆跟着两个孩子上楼进了郑允浩的房间。

刚进房间的时候金在中有点意外。这份意外并不来自房间装饰的奢华，相反，郑允浩的房间只是比他的大了一点而已，房间内部简洁朴素。一张一米五的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一个书橱，跟金在中房里的东西是一样的，并不多。房间以浅灰为主，低调大方，墙上还贴着不少篮球明星的海报。金在中不太喜欢篮球，他不懂，虽然认得海报上的名字，但是跟人还是对不上号。
郑允浩把人按着肩膀钉在了床上：“金在中，你坐一会。”说罢去衣橱那边翻箱倒柜地找出两个袋子和一个盒子，搬着也坐到床边。
此时李玉萍和外婆也跟着进来了，她快步走到郑允浩床前，眉开眼笑地看郑允浩把东西拿出来。
是一套新的休闲衣裤和一双新的轻跑鞋。
“阿姨.....”金在中有点无措地看着眼前的母子，外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没说话。
“金在中，这是我跟我妈一块儿给你挑的！你看看你喜不喜欢？”郑允浩献宝似的把衣服鞋子比在人身上。
“郑允浩，”金在中站了起来，被放在膝头的鞋子掉落在地上，他又弯腰捡了起来捧在手里，“阿姨，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衣服鞋子的logo他也不是没见过，进口的牌子，在县城里都不常见有人穿，价格他不清楚但也绝对不会低。
郑允浩有点讶异地站在一边。他和妈妈一起去给金在中买衣服鞋子的时候没想过价格的问题，虽然是贵了点，但是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只是看到它们的时候觉得没有人会比金在中更适合。水绿色的翻领休闲衫，带着清新的学生气，这么淡雅又美好的颜色，只有金在中才能衬得上。
李玉萍拨开郑允浩，握住金在中捧着鞋子的手往他怀里塞：“中儿，不乖了是不是？刚才阿姨还说不许见外的！”
“可是......”你
“没有可是。”金在中还没说完，其实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被打断了。李玉萍的语气干脆却不严厉：“中儿，明天你不是要跟小浩去爬山么？爬山那么累，穿这样的鞋子才不累脚啊！而且你跟小浩两个人好不容易出去玩一趟，难道不应该穿的好看一点的衣服多照点漂亮的照片回来给外婆，给我还有你叔叔看看？”
“我知道你觉得我们给你花钱了不好，但是你叔叔跟我把你就当亲生儿子一样！你这身衣服我给小浩也选了一套。”说着她推推郑允浩让人去拿，“你们俩穿一样的，我看着就开心！而且你俩要是走散了，看着衣服就能把彼此找到不是很好？”李玉萍抬起胳膊环住少年人的肩膀，给予他来自母亲的关怀。
外婆静静地坐着，微微低着头，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