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我名为意/大/利。
你很像那个人。我想你也曾经是‘我’的一部分吧?
从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出来已经烈日当头,我们在罗/马市内吃过了午饭,开始在附近的景点转悠。离开了教堂后的费里西安诺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活泼开朗的状态,我们还因为某个城市遗址旁边站着的宪兵的高帽子看起来像是火鸡的头冠而笑得停不下来引得路人侧目,与他之前在教堂里庄严的样子完全不同。果然宗教能改变许多东西吗?
虽然时间只有一个下午,但我们仍逛了许多有趣的景点,比如像古/罗/马的一部分遗迹,我一边扶着栏杆向下望,寻找古/罗/马昔日的辉煌,费里一边给我进行解说,他在这方面比我想象的意外懂得多。我们去了电影《罗/马假日》中著名的“真言之口”,据说如果说过谎话的人把手伸进去,手就会被那张嘴咬住。另外还有许愿的特莱维少女喷泉,少女的雕像在阳光下白的发亮,喷泉水中映现出来自各个国家的硬币,因为据说背对着喷泉用右手将硬币过左肩抛入水中,愿望就能实现。喷泉的水也是能喝的,为了弥补之前没在圣彼得广场品尝一下能喝的喷泉的遗憾,我用手舀了一捧水尝了尝,虽然喝起来有股怪味不过水质绝对清澈。
在城中度过了最后的愉快时光,离我去机场还有很久,由于脚力不支,我们走过了西/班/牙台阶,走进了台阶对面的古老咖啡店,Caffe Greco。虽然说是歇脚,但我在如此文艺的环境下仍然不适应,价目表上触目惊心的数字也让我不适应。费里西安诺点了简单的下午茶,并说出了一句最让我安心的话:
“我买单。”
“你不吃吗?”
“没带多少钱,所以只够请美丽的女士喝一杯下午茶了。”
侍者端上来一个五厘米见方的蛋糕以及一杯没有分量的咖啡,费里西安诺细心地帮我加了糖。我拘谨地品尝着这一点点小东西,他开始与我聊天。
“已经快要离开意/大/利了,来说说关于你的故事吧,奇亚拉?”他看起来很感兴趣,“我一开始就注意到你的名字很独特,奇亚拉(Chiara)——这是一个意/大/利名字,我想是这样吧?”
“确实是这样。我的父亲是意/大/利人,不过后来我们搬家去了中/国,也许是因为父亲怀念自己的故乡所以给我起了个意/大/利名字吧……我父亲他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明亮的’。”
“噢——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这名字的含义不是很适合你吗?”费里西安诺快活地笑了起来,“还有原来你有一份意/大/利的血统呀。这里可以算是你的故乡吗?你对这个故乡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是个很独特的地方。”我斟酌再三说出了这样的答案,“意/大/利所有地方——包括这个咖啡馆——都透露着一股独特的气息。这气息有些令我怀念,虽然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嗯——独特。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形容。”他想了一会儿,“我觉得你也是个独特的女孩子,奇亚拉。”
“原来是这样吗?”我有点吃惊,“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么特殊。你觉得哪方面很独特呢?”
“嗯,你……”他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想了很久,“奇亚拉你呀,跟别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几乎所有的方面。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让我想起了从前的那个人。”
我很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不过他似乎陷入了回忆。
他的神情又变得严肃了,又成为在教堂顶端的那个费里西安诺了。这种神情是奇怪的——我想了很久,似乎只找到这样合适的形容词——事实上,他这个人时不时地令我感到奇怪,只不过今天让我感到格外明显罢了。
过了一些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费里西安诺似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我没有加以思考,问题脱口而出。
“请允许我问一句话。费里西安诺,虽然你看起来活泼开朗,任何二十岁的青年都会这样。但你浑身散发的气息却不一样。你似乎懂得很多,很多表现也可见你见识过很多,有时的神情也绝不像一个青年会表现出来的……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究竟是谁呢,你到底来自何方,你的背后又有什么故事呢,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
说完这番话我有些后悔,因为这些话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过意料之外,他没有露出怪异的表情(这点难道不令人感到奇怪?),只是微微地笑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抱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呢,奇亚拉。等一会儿我就该告诉你了。先不考虑这个问题,咖啡要凉了,不快点喝掉吗?”
“耐心等待一会儿,奇亚拉。”费里西安诺轻轻晃动手中的小银十字架,“我们来换个话题吧。说说有关宗/教的问题吧。你不信天/主/教,那么还信什么呢?”
“什么也不信。”我盯着十字架晃动,他为什么不把它戴起来?
“没有信仰的人是危险的,因为他们没有心灵的寄托。”他能说出这话听起来真奇怪不是吗?
“或者说,我相信我自己。我将心灵寄托于自己。”我迅速地反驳他。
“这样也很好。”费里西安诺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数百年前,我曾无数次在教堂里为神/圣/罗/马祈祷,但他仍然消失了。”
他沉默了。我看得见他的眼睛,却看不懂他的眼神。
最终他抬起头正视我的眼睛,“你说得对,奇亚拉,神明并不是仁慈的。”
“即使如此,你仍信仰上/帝?”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疲劳。他想起了什么?
“是的。这更多的是遵守着当时的诺言。你刚才不是在问我的故事是什么吗?那么现在就该告诉你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
“1806年,神/圣/罗/马消失了……即使我曾那么多次的在教堂里为他祈祷。世界上不再有这个国家了,所以他也不会再存在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帝没有听到我的祈祷?
55年后,意/大/利统一了,我希望这样就永远不会跟哥哥分离了,不过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消失了,因为意/大/利只有一个了,上帝选择了我而不是哥哥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又会这样……我几乎想要倒退历史回到过去,或者意/大/利永远不要统一了,因为这样我和哥哥都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很悲伤。我失去了神/圣/罗/马,几十年后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无论如何,事实证明我和哥哥是不能共同存在于世界上的。
上帝为什么这样接二连三地夺走重要的人呢?我不明白。上帝难道不是爱着我们的吗?
后来的很久之后我都没有去过教堂。我渐渐地长大,我知道宗教也是当权者的一种工具。
有一天有个人交给我了一个十字架——就是我手里拿着的这个。这个人告诉我说,这是哥哥在消失前说要交给我的,他还说……
别为失去而感到悲伤,你才是未来的主人呀。
上帝仍然是爱着我们的。上帝召了我去,是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国家。”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个故事。我仍然觉得迷惑,但是沉默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你的神情跟我哥哥很像,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带着你游览这里的原因。
我看着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是明亮的——就像我哥哥一样。
走吧,时间快要到了,你该去机场了。”
“你有着一个曲折而离奇的故事。”当我们走出店门的时候,我这样对他说,“不过令我迷惑。”
“不,你应该理解它的。”他站在我前面,夕阳下他的身影有些看不分明,“这就是一个国家所经历的故事。国家永存不衰——他们背后都有着复杂的故事。”
“一个国家?”
“这就是我呀。”费里西安诺又笑了起来,“你的一举一动都跟我哥哥非常相似。所以我想你曾经也是‘我’的一部分。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关于我的这些故事了。”
“我是不是应该叫你意/大/利?”
我这样问着他,但是没有听到回答。我觉得十分困惑。
面前只有人来人往的街道,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融入无尽的夕阳中寻不见了。
不过我想,他的名字确实叫意/大/利。
我还会再次回来找到你的——虽然对于他来说这只不过是无尽历史中的微小的一点。
那么,下次要来欢迎我呀,亲爱的意/大/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