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巷
阿林小时候,住在锡城,一个山清水秀的江南古城。
阿林住的这条老街上,栽着许多绿叶婆娑的梧桐树。
老街两边,有许多小巷,而小巷里又藏着许多更加幽深的小小巷。
老街上的孩子们,每天放学后,最喜欢在这些迷宫般的巷子里钻来钻去,玩各种各样的游戏。有趣的是,不管你在这小巷子里怎么乱钻乱窜,最后,终能回到老街上来。
这就像人身上有许多条微血管,不管如何错综复杂,最后都归流到同一根血管里一样。
就在阿林家不远的地方,有着一条最小的小巷,这条小巷就叫孩儿巷。
这条小巷子太窄了,窄得只能让一个十岁以下的孩子勉勉强强地走进去。如果这个孩子稍稍胖了一些,对不起,往里面走了十几步,就得被夹住,只好悻悻地侧着身了退出来。
至于大人,当然,就更别想能走进去了。
所以,这条小巷叫孩儿巷。
老街上好多人,在他们还是小孩子时,都曾经进过这孩儿巷。不过,一般孩子是不敢一个人进这孩儿巷的,至少得两个人,或者更多些,才敢进去。
因为这小巷,不仅窄,而且很深很长,里面太静了。进得里面,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外,还有就是自己的心跳声了。
这样的静,孩子们谁也没经历过,所以。进去,就故意大声说话,没来由地大笑,使劲地跺脚,制造出许多声音,来驱走那令人心惊肉跳的静。
到了晚上,纵然是胆子再大的孩子,纵然有再多几个人,也不敢走那条孩儿巷了。
因为,老街上的人都说,那孩儿巷里住着一户人家呢。
可是,进这孩儿巷的人都知道,这小巷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两边全是灰沉沉严实实高大的砖石墙。
除了可看到几乎要挤到一起的两边墙头上有一些斑驳的苔痕,并不见有一扇门,有一扇窗子,这户人家会住在哪里呢?
这一日,放学早,阿林与几个小伙伴便又在老街上玩“官打捉贼”,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古老的游戏,几个人分别担任“官”、“打“、”捉”、“贼”四种不同的角色。
阿林这一回担任“捉”,他的任务是要捉住担任“贼”的鼻涕阿豆,然后将“贼”交给“官”,再由“官”来决定,采用什么刑罚,或刮鼻子或扯耳朵,而“打”则是执刑者。
那个鼻涕阿豆像老鼠一样在小巷子里蹿着,阿林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看就要一把“捉”住了,瘦如猴子的“贼”刺溜一下钻进了一条小巷,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这正是孩儿巷。
说老实话,阿林至今还只进过这孩儿巷一次,而且那一次还是五个小伙伴一起进去的,他走在中间,听得那小巷中脚步声咚咚地像一下下地敲在脑门上,他感到背脊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而现在,他只好硬着头皮,跨进了这小巷。小巷里只有头顶上一线天漏下些光,暗乎乎的,依然很静很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在两边高墙之间回荡,没有别的任何声响。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人影,瘦瘦小小的,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哈,阿豆,你跑不了!”阿林一见,快步上前。
可是到了跟前一看,根本不是阿豆,却是一个女孩,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腰身那么纤细,年龄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剪着齐耳的短发,那么清纯秀气,尤其是那对眼晴,水灵灵的,比画上的还要好看几百倍。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阿林不胜惊疑,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个女孩子敢一个人进这巷子里的。
没想到,那女孩笑盈盈地回答:“我家就住在这巷子里嘛。”
她的声音嫩嫩的,软软的,暖暖的,听过一回之后,永远不会忘记。
这让阿林想起人们传说的那句话,这巷子里住着一户人家。想不到还真有其事呢!
这时,阿林也看见了,就在女孩身后的墙上,当真有一个门,一个很小,也很矮的门。
门框上还雕着精致的花纹,阿林想,也许上一回,走这巷子时,太过于紧张,没在意这个门吧!
“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吗?”女孩恳求道。
“什么事,你说吧!”阿林不假思索地答应道。
“听说外面那条老街上,有个卖粽子糖的小店,你能帮我带一包粽子糖来吗?”
“啊呀,这太容易了,这小店就在我家隔壁,可是个百年老店。”
“不过,我没有钱。”女孩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紧,我有钱,我爷爷每天都给我零花钱。我帮你买就是了。”
“那好,明天,还是这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女孩高兴极了,说完,身子往那小门里偏过些,因为巷子太窄了,不这样,阿林就没法走过去。
阿林从她面前过去,走出了几步后,回过头来看看,那女孩已经不见了,大概已经进那小门里面去了吧。
走出小巷之后,在回家的路上,阿林的脑海里也曾琢磨过几个问题,那女孩为什么自己不到老街上来买呢?
回答是,她没有钱嘛。
那女孩为什么不请在自己前面走过的阿豆帮她去买,而要请自己呢?对了,她大概不喜欢阿豆那拖着鼻涕脏兮兮的样子吧!
总之,阿林很开心,心中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满的甜甜的很奇怪的感觉,他很陶醉于这种感觉,而且,不想让任何人来分享这种感觉。
第二天下午,阿林当真带了一小包粽子糖走进了孩儿巷,这一次他原先对这神秘小巷的那种畏惧,竟然一点儿也没有了。
那女孩果然还在那地方等着他,当阿林将粽子糖递给她时,她闻了闻,小声地说道:“啊,真的好香哪!”
但是,她并没有急着打开尝一尝,而是再三地说:“谢谢,谢谢!”
她的声音那么好听,阿林想,只要能再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他愿意天天送粽子糖来。所以,他赶紧说:“不用谢,今天我带给你的是松仁粽子糖,那小店里还有桂花粽子糖、玫瑰粽子糖、薄荷粽子糖,花样多着呢,过一天,我就给你带另外一种味道的来!
“真的吗?那太好了!”与此同时,她向阿林伸出了原先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给,这是我送给你的小礼物!”
“送给我的,是什么?”阿林感到很意外。
只见在小女孩推开的手掌中,趴着一只碧绿透亮的小蝈蝈,瞧它那须翅毕张,精神抖擻的样子,仿佛瞬间就要一跃而起。
“这是我用草茎编的,你喜欢吗?”
阿林小心翼翼地从女孩手掌中拿起那只小蝈,仔细察看,只见它果然是用细如发丝的草茎编成的,还带着一股幽幽淡淡的兰草芳香,只是它的头、胸、尾、翅、足须,无一不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喜欢,太喜欢了!”阿林爱不释手地说道。
这一回,阿林带着那只小蝈蝈走出几步后,再回头看时,那女孩还站在那里,笑着目送他,并没有急着进小门里去,这让他心里更暖乎乎的了。
晚上,阿林躺在床上,手里也一直在把玩着这只绿草蟈蝈。夜深人静的时候,耳畔隐隐响起了一阵阵似远似近的细细密密的蝈蝈叫声。那声音抑扬顿挫,清亮悠长,阿林感到很惊异,唉,眼下已到冬天,哪来的蝈蝈叫?
再一听,这声音来自枕边,这只绿草蝈蝈竟然会叫,而且叫得这么好听!
在这神奇的催眠曲中,阿林感到五脏六腑如一片清澈的湖水,平静安宁,随即也就香香甜甜地进入梦乡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第二天早上,爷爷来唤阿林起床,阿林方醒。爷爷一眼瞥见了阿林枕边的那只绿草蟈蝈,不禁一脸的诧异:“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
“是,是我的一个同学送给我的。”阿林踌躇了一下,支吾着回答。
爷爷拿起那只绿草蝈蝈,端详再三,不胜感慨地说:“我小时候,也曾有过一只,跟你这只一模一样的,不过,那可是一个女孩送给我的。”
“那女孩是谁?是我奶奶吗?”阿林饶有兴趣地问。
“不,不,不是你奶奶,是我在孩儿巷里遇见的一个女孩。”
“在孩儿巷里遇见的,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阿林心头怦然跳,赶紧问。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有一回,走进孩儿巷里去玩,看到个女孩,她说她家就住在那巷子里。正好那天我口袋里带了一包粽子糖,就与她一起分着吃,她非常喜欢。于是,我过几天,就带一包粽子糖去送给她。有一回,她也送给我一只像你这样的绿草蝈蝈。”爷爷沉浸在遥远的童年回忆中。
“后来呢?”阿林问。
“后来,我长大了,走不进那孩儿巷了,也就没有再见到那女孩。”爷爷带着一种惆怅说道。
“那女孩什么样子,您还记得吗?”
那女孩瘦瘦的,个子不高,梳着一条长辫子,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所以,许多年后,当我遇见你奶奶时,看到她也是瘦瘦的,也是梳着条长辫子,我就一眼看中了她。”没想到,爷爷竟然有这么一段酸酸甜甜的经历,阿林还是头一回听到。
“好了,快起来吧,我要去照顾你奶奶了。”说着,爷爷就去料理双腿瘫痪的奶奶了。
几天后,阿林又送粽子糖到孩儿巷去,那女孩好像知道他要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两人正说着话哪,听得那小门里,传出一个声音,同样很好听,只是多了几分慈爱和滋润:“阿雪,请那孩子进来坐吧!"
原来,这女孩叫阿雪,阿林将她牢牢记住了。阿雪说:“那是我外婆。来,进我家里去坐坐!”
说着,她拉着阿林的手,就往小门里去。阿林连忙弯下腰,要不,门框就撞到自己的额头了。
进得门里面,阿林吃惊地看到,里面原来是挺大的一间屋子呢。屋子里的陈设古色古香,件件东西都是那么典雅、讲究,四面还开着好些门,看来,她家地方很大,房子很多呢。
笑容可掬地站在屋当中的,是一位头发乌黑光亮,在脑后盘成朵很精致的松松软软的祥云,脸色红润如玉,身材却只跟阿雪一样矮小的女人。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年轻,难道她就是阿雪的外婆?
“外婆,他就是阿林。”
原来,她果真是阿雪的外婆呢。
外婆拉着阿林的手,上下端详着,亲切地说:“我已经好多年没吃到你们老街上的粽子糖了,前些日子,我有些不舒服,嘴里没味得很,便又念叨起这粽子糖来,我家阿雪就出去,正好碰到了你。孩子,真的很感谢你啊,让你时常送粽子糖来给我们。”
阿林这才知道,阿雪要粽子糖,并不是她自己要吃,而是为了她的外婆。
“听阿雪说,你家就住在老街上的那爿卖粽子糖的小店隔壁?”
“是的。”阿林点点头。
“我像阿雪这么大的时候,认识一个男孩,他也住在那爿店的隔壁,他叫阿森。”
听到这里,阿林不由激动地叫了起来:“外婆,他是我爷爷,我爷爷小时候就叫阿森!”
外婆欣喜的脸上升起了红晕,眼睛里也有湿湿的闪烁:“啊呀,怪不得,我刚オ一见到你,就觉得怎么那么面熟,原来你是阿森的孙子!长得真像!快说说,你爷爷,现在他怎么样,他身体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