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赶
文/小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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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后的十多分钟，教学楼渐渐没在黑夜里了。
远山和叶将桌上的书收拾好，一直低着头没有给身边的服部平次一个眼神，而对方只是撇着嘴盯着她合上的画本，拎着书包的手在过道处前后晃动。
[这画的是谁啊？]他指着纸上一张秀气的脸问道。
远山和叶看了一眼，将画本合上塞进书包，[不知道，随便找了本杂志上的。]
明明已经收拾好东西的两人，却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服部平次看着未擦的黑板发呆，那上面是数学课上写了一黑板的繁琐的解题过程，在角落的空隙里，是课代表依次挤着空间布置的作业。
他突然回头看了眼教室后方的黑板，这一期的黑板报拿了一等奖，学生会的人还煞有其事地过来拍照，害得当时坐在最后一排的他不得不尴尬地站到过道上，看着一群人商量着拍摄的角度。
这次黑板报整体色彩很淡，比隔壁班上的大红大紫清雅了很多，画上一个纤细的少年手中怀抱着一颗心，姿势像是在水里沉睡一般，一排灵活的鱼从他的身侧穿过，还有浮起的，色彩渐变的泡沫。
这大概是黑板报第一次拿一等奖，虽然每一期都是远山和叶画的，但这一次却比以往更加用心。
因为是最后一期吗？
他还记得画黑板报的那些中午，他的身后就站着她，专注地用手上的粉笔涂抹着另一个世界，然后在看见他满是粉笔灰的后背时，微笑着说抱歉。
[没事没事，是你的话他就算把粉笔吃下去都没事！]杜伟那个大胖子同桌把头从数学小题中抬起来，打趣道。
结果大胖子嗓门洪亮，整个班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开始陷入一场哄笑之中。
他还记得远山和叶脸红时的模样很好看，眼睛不住地四处乱看，却又假装是在看面前的黑板，嘴唇一直紧抿着，却还是漏出一点羞涩的神态。
他们的恋爱关系是全班皆知的，故事在每个人那里更是有不同的版本，最夸张的则是他们从小订了娃娃亲，已经谈了十七年恋爱。
[你到底和那些人说了什么啊？怎么传的这么奇怪？]远山和叶用画本象征性地拍了下他的头，那张娃娃脸上不管露出什么表情都不可怕，反而让服部平次想像她的同桌一样去捏捏她的脸。
[我只说我们从小就是对门邻居嘛。]
是啊，从小就是邻居。
也真的就像谈了十七年的恋爱。
远山和叶似乎不想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了，她看了眼杂乱的黑板，决定好心地帮助一下隔天的值日生。
粉笔灰下来的时候，服部平次的鼻子一酸，他故意将粉笔灰吸入鼻子，大声打了个喷嚏。
远山和叶回头，只看见他拿着自己桌上的纸巾擤着鼻涕，不禁微笑。
[抱歉。]
……

[到底是为什么要选艺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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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不是告诉你了吗？]
[……成绩又不是不好，虽说班主任不强求，但是学艺术的话，以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工作不对口再普遍不过了。]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去艺术班啊？]
他的嗓音一下子变得骇人，脱口而出的也变成了质问，原本塞满了人的教室此刻只剩下六十一张静静的桌椅，他的怒气显露无遗。
[也可以继续在这里上课的不是吗？！在这里上课至少能保证你的文化科成绩，去了艺术班那里的学习环境多么糟糕你知道吗？！]
远山和叶依旧缓慢地擦着黑板，她的身材并不突出，个子小小的只能坐在第一排，一头整齐柔顺的黑发被绿色的发带梳成马尾辫，那张娃娃脸而时常被人大呼可爱。
他的眼中只有那张白皙的手一点一点抹去繁琐的难题，就像抹去她在这个班级所有的过去一般，就像抹去她与他的所有过去一般。
不知道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多大了，被妈妈推搡着到了她的面前，用一块包裹着漂亮糖纸的糖果交换了她一个笑容。
他和她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她乖巧地准备好果汁，递到他面前，[给你果汁。]
她的声音柔柔的，眼角弯弯似乎照亮了世界。
[和叶这孩子的画画真不错啊，每次都拿第一真厉害。]
[只是画画好点而已了，你家孩子一看就聪明。]
[什么聪明，整天只知道玩，成绩那么差，不知道以后上什么大学呢！]
……
[妈妈！]
他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无聊地晃荡着双腿，他看着下班的父亲疲惫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鼻尖嗅到了最爱吃得炸鸡翅的味道。
[妈妈，以后多带我去对面玩好不好？]
他其实一直都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只是跟随着自己心里的想法。
[当然好啊，但是你也要学习人家，把成绩弄弄好才行。]
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在朝着你的背影奔去。

服部平次擦去泪水，最终还是不争气地哭出来了，他看见远山和叶将黑板擦放在一边，坐在老师看班坐的椅子上，面对着黑板。
[一会儿……我送你回宿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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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仿佛刚刚结束了运动会上的长跑一般，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便虚软地抱住她。
[明天到了艺术班之后，记得有空回来看看我们。]
[嗯。]
[你同桌她……会很想你。]
我一直……都很想你。
他永远只能看着远山和叶的背影，他发现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她。服部平次与远山和叶后来考上了同一个初中，并且都分进了重点班。
他们在朋友的推动下确定了恋爱关系，一边每天腻得牙疼，一边暗暗竞争。就凭着这一股劲，他们又一起考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高二分班时，他为了能和她同班，放弃了更为擅长的物化，进了有女人国之称的史政班。
[和叶你就选物化吧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天天在女人堆里啊！]
[……那我喜欢待在男人堆里吗？]
他一直这样紧紧跟着她的步伐走，生怕落下一步就会与她越隔越远，甚至连自己的成绩早已超过她了也没意识到。
然而远山和叶却突然选择了艺术生，他对艺术一窍不通，那些为了追赶远山和叶的日子里，他把自己完全放入学习中，完全没有什么艺术才能。
他悲哀地发现，在追赶了她十几年后，终于不得不分道扬镳。
而他甚至连她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和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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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没有任何忌讳地拉着她的手陪她回宿舍，他想着就算被导护看见也不介意，说不定他正好也可以离开这个班，陪她一起去学艺术。他也许可以重头再来，再一次追赶他们之间大得令人心凉的距离。
直到最后远山和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那只手一直在颤抖，幅度小到他以为是错觉。
服部平次在回宿舍途中撞见了导护，中年男子厉声问他这么晚回宿舍的原因。他却累得肩膀都垮下来，脑袋里试图编制谎言，而往日灵活的头脑一下子沉重起来，沉重到无法运作。
他甚至累到不想再在老师面前装好学生了，服部平次将一直提在右手晃荡着的书包拽起，没有搭理导护一眼，像一只鹰一般逃回了宿舍。
他的脑子塞满了他们过去的事。
初三时，穿着简单运动衫的远山和叶走在他身边，沉静内敛的神色似乎没有丝毫改变，但又有哪里有了细微的变化。
[想考A中吗？]
[嗯。]
[那就一起吧，然后再同班，再一起考同一个大学好不好？]
[嗯。]
……
他浑浑噩噩地睡去，舍友却被他的哭声吓醒。
服部平次几乎是肿着眼睛来上课的，他一夜之间对迟不迟到这件事变得无所谓，但他的舍友却还是拽着他朝教室冲去。
[我操！你快过来看！]舍友的惊呼在他的耳边并未落下多少波澜，但片刻之后就被人硬生生扯进教室，逼着他将目光投向黑板。
身边的女生已经开始感叹起来，班上几乎所有人的到了，但是没有人坐下，都站着愣愣地看着面前本应布满数学解题过程的黑板。不少位置靠后的人甚至踮着脚尖张望，但服部平次眼前的视线却是毫无阻挡的，大家心照不宣地站在他的两边，让他完整地看到黑板。
黑板上画着一个少年，他宽大的运动短袖被风吹得鼓起，头发杂乱，背部宽阔有力，腿部则是向前奔跑的姿势。
服部平次觉得自己的头脑被清空了，一切的记忆只剩下躲在妈妈的身后看着那个小女孩的模样，他认出那是自己的背影，他从未发现自己的背影竟如此遥远，不可触及。
就像他曾经记忆中的那个背影一样。
是永远追赶也追不上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