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往复的水波汩汩之声侵扰着感官，让脱脱始终不能真正进入沉眠无梦的醉乡。当水声越来越清晰地撞击着意识，甚至脸颊都感觉到冰冷潮气的攀附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随即就愣住了。
眼前是浩渺无际的一片荒滩大泽，脱脱茫然四顾，只感觉那挟着水气的冷风吹得肌肤一阵阵泛起寒栗——至少这能证明自己不是因为昏睡而陷入了梦魇。
脱脱迎着风坐在舱旁，满头长发用根银白丝带轻挽在脑后，此刻被江风拖起，徐徐擦过脸颊。美胜昙华的容颜有着柔美的弧度，江风穿过船舱，他的面容迷蒙在丝丝缕缕的乌玉墨发之间。
转头看着蓬外的江水，碧绿的水波荡漾起伏，破碎的涟漪掠过浮光，烟波浩淼。舟行橹摇的声音不断回响耳边，江水奔腾擦过船身，两岸青山不断向后倒退而去…
“公子？您醒过来了？”
带了乍惊乍喜意味的话语猛然响在耳畔，脱脱茫然的侧过脸，一张完全陌生的侍卫的面孔出现在身边。“公子？你...是在叫我？”侍卫有点惊讶地将手中盛放热水的鹿皮袋拧开了盖子递给脱脱：“脱脱公子您怎么了？可还是觉得头昏吗？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林越啊，我和武进一起在您身边当差的啊。”
微愕的神色慢慢攀爬上了年青公子的面颊，他喃喃重复着：“脱脱？脱脱？这是我的名字？我是...脱脱...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脱脱琥珀色的双眸中慢慢浮起迷茫惶恐的神情，一旁的侍卫吓了一跳：“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您就是想不起往事，也不用害怕，是武进大人将您交给小人，说要小人带您去往邯郸乡间去小住数月的啊，待得到了岸上，就去请了好郎中给您医治，公子，您莫怕啊...”
他带着关切的神色絮絮说了许久，然而脱脱只是睁大茫然的琥珀色双眸看着他，蹙眉思索了半天，缓缓摇了摇头：“武进...谁是武进？我还是想不起……这名字倒是熟悉的很呢……”“您怎么连武进大人也不记得了呢？小人之前家里穷困，还是您和武进大人从村子里带了小人回御史府做了侍卫...公子您...”
交谈的话语戛然而止，船剁似乎在此时猛然向左偏离到了极限，却仍是避无可避的“轰隆”一声撞上了将心大石之类的硬物。脱脱只觉得身体随着船身猛然向左一倾，幸好那侍卫反应迅速，猛然出手扯住他将他拉了回来。然而惊魂未定的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吁出一口气，眨眼工夫，失去重心的船身在江中打起晃来，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句“莫慌乱，保护公子要紧”，刹那间甲板上的众人又都散了开去，分别把守住船身周遭。却发现船板不知何时开始渗出水来，水越渗越快，船身在左右摇晃了几下后开始缓缓下沉。瞬间越升越高的水位已经没过了脚踝，江水极是冰寒，脱脱反应过来的时候座船已沉下半个身子，如果再不离开，等下定会被下沉的漩涡拉进水底。
水位逐渐升得更高，江水幅员极广，此刻又是在江心，那侍卫拉着脱脱扎手扎脚地划了不知多久，极目向岸边眺望，夜幕下惟有无边宽广的江水充斥视野，却始终不见江岸。脱脱喝下几口江水，挣扎着蹬了下腿，在水中划动起手脚。一头破出水面，两人焦急地环顾四周，随行的侍卫早被水流冲的不知去向，脱脱露在水面之上的头颈靠在侍卫肩上，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憔悴不堪，侍卫托着他腰不停划水，劈起无数水珠。
好容易飘来一节断掉的船板，刚刚将脱脱的手臂搭在上面，一阵湍急的水流冲过，那侍卫便瞬间飘的远了，渐渐地身影隐没在了水里...脱脱难过的刚叫出半声，也被水流冲向了远处，意识消失前，他看到了江上亮到不可思议的月亮，以及水中投影处的诡异月华那惨淡的白光...
拢春江水产丰富，原本周遭聚集了不少打渔人，但是因着大丞相伯颜执政严苛，赋税太重，许多人都背井离乡的搬到别处去了。打渔人老张是个精神矍铄的清瘦老者，祖辈都是打渔人。年纪已近花甲，平时出来撒网，也在山里寻些草药抓些野鸡蛇鸟出去卖，日子虽然清苦，却乐的在山水之间逍遥。这天傍晚，一整天什么也没捞到的他想趁着月色再撒几网，船飘到江中遇到水流，便撑着蒿随着水流往江边飘去。隐约透过月光，他看到水里像是有个人影载沉载浮，忙一蒿点出，追着黑影划了过去。
天逐渐黑得透了，两个相似的幽暗世界好像被巨大的镜面分隔开来，人影随着波涛摇漾，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是奇异难测。老张一面递出一只船桨，一面满脸焦急地喊着“快拉住”，但那人却没有半点反应，看着那载沉载浮的身形，老张心下也急得没了主意，本能地向水中伸出手去——却理所当然成了真正的“水中捞月”，除了冰冷泛寒的江水，什么也抓不住，而水中人似乎向着江水更深远处滑落下去，连身影边缘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只叫了半声“救人哪”，老张就闭上了嘴。色泽惨绿阴湿的湿地上渺无人迹，只有单调的水波拍岸之声，还没有完全放开声音的呼救声显得分外空洞。也不知是不是惊惶中的错觉，一波波涌上滩头的潮汐力量越来越强，用力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深吸了口气，他一头扎进了深不可测的江水中。
只是凭着执念向下方深潜，努力想抓住那人的手臂。在汩汩流淌的黑暗中，围绕在整片水域中的银色光斑更加醒目，一弯弯半月似的光晕活像有了生命，以近乎蜿蜒妖艳的姿态聚拢过来，又在他的视野中飞速向后掠去。骤然增强的亮度令水中人的身姿又从水下远方浮现出来，他紧紧拉着他的右手，就势把那人拉了上来，头透出水面，就着月光一看，那是个俊秀的少年，双目紧闭，已经晕了过去，月光下脸色青白，衣服在水中如绳索一般束缚住老张的手脚，沉重不堪。
好容易带着他游到了船边，奋力将他推上船板，自己也爬了上去，老张一探那人口鼻，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总算是放心的长嘘一口气。又把那人面朝下放在腿上，用力拍打胸腹，使他呛咳起来，吐出几口水。
微风穿堂而过，悬在厅中的帘幕像一卷长长的芭蕉叶子。意态悠闲的摆动中，浓烈的酒气味被一缕缕吹得稀薄，像冰凉的水滴悄悄潜入了叶片的脉络。
静坐在紫檀案几前的伯颜神色萎顿而茫然，背光而坐的他周身覆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晕，带着一点陈旧的味道，像染透了苍老的月色。呼吸间的迟滞停顿，宛如悲鸣的风声……
“...相爷？相爷？”由远及近的轻柔呼唤使得伯颜终于回过了神思，他迟滞的回过头，对上的是掌事侍女绯月小心关怀的眼眸：“饭菜要放的冷了啊，您怎么还不吃呢？”
蹙眉扫过摆满食案的珍馐，伯颜带了些不悦的问道：“怎么公子的碗筷不摆过来，他人呢？还在书斋临帖？到了吃饭的时间也还是不知道守时吗？这孩子真是，你去叫他...”话语戛然停滞，仿若绘画落笔不慎滴下的墨点毁掉了整幅图。见他许久不语，绯月带了谨慎试探的意味斟酌着劝道：“相爷您怎么不记得了，公子他...”然而那位神色怅然的大丞相却制止了她，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不记得了？我怎么会不记得...怎么会...”手指狠狠捏住案几边缘的镂空花纹，浮在空中的墨色眼神忽然变得湿意氤氲，明显是回忆起什么往事的表情。
...
越窑白瓷盘的质地像初雪一般明净，盘沿上浮动着手工划出的波浪纹路，正跟盘中的佳肴相称——烹调鲈鱼是无需去鳞的，经过短暂的清蒸，富含脂质的银色鳞片全都融化进了鱼身，让覆盖其上的紫芽姜、水葱丝、春笋片闪闪发亮，轻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好像带着南国桃花江水的清新气息……可惜盘中这副小小春景没保持太久，早就洗净了手在桌边翘首以待的小小孩童抄起筷子，向着象牙色的鱼肉迅猛出手，随即幸福地半闭起眼睛呼噜了一声，简直连身边的空气都变成了美妙的粉红色。
伯颜也想夹一块鱼肉尝尝，可看到脱脱的陶醉神情，只是笑一笑搁下了筷子，端起小漆盏呷了口梅子酒。一旁侍立的少年武进掩唇轻笑了：平章大人还真是娇惯公子呢……
沉浸在回忆里的伯颜表情古怪的笑起来，抱着臂扬起了唇角，似乎又看到对面虚空中的幻之影像，在窗外如雪的花影中有种艳丽的风调。直到清脆的鸟鸣声打断了思绪，他始察觉自已已是泪流满面
眼前是浩渺无际的一片荒滩大泽，脱脱茫然四顾，只感觉那挟着水气的冷风吹得肌肤一阵阵泛起寒栗——至少这能证明自己不是因为昏睡而陷入了梦魇。
脱脱迎着风坐在舱旁，满头长发用根银白丝带轻挽在脑后，此刻被江风拖起，徐徐擦过脸颊。美胜昙华的容颜有着柔美的弧度，江风穿过船舱，他的面容迷蒙在丝丝缕缕的乌玉墨发之间。
转头看着蓬外的江水，碧绿的水波荡漾起伏，破碎的涟漪掠过浮光，烟波浩淼。舟行橹摇的声音不断回响耳边，江水奔腾擦过船身，两岸青山不断向后倒退而去…
“公子？您醒过来了？”
带了乍惊乍喜意味的话语猛然响在耳畔，脱脱茫然的侧过脸，一张完全陌生的侍卫的面孔出现在身边。“公子？你...是在叫我？”侍卫有点惊讶地将手中盛放热水的鹿皮袋拧开了盖子递给脱脱：“脱脱公子您怎么了？可还是觉得头昏吗？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林越啊，我和武进一起在您身边当差的啊。”
微愕的神色慢慢攀爬上了年青公子的面颊，他喃喃重复着：“脱脱？脱脱？这是我的名字？我是...脱脱...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脱脱琥珀色的双眸中慢慢浮起迷茫惶恐的神情，一旁的侍卫吓了一跳：“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您就是想不起往事，也不用害怕，是武进大人将您交给小人，说要小人带您去往邯郸乡间去小住数月的啊，待得到了岸上，就去请了好郎中给您医治，公子，您莫怕啊...”
他带着关切的神色絮絮说了许久，然而脱脱只是睁大茫然的琥珀色双眸看着他，蹙眉思索了半天，缓缓摇了摇头：“武进...谁是武进？我还是想不起……这名字倒是熟悉的很呢……”“您怎么连武进大人也不记得了呢？小人之前家里穷困，还是您和武进大人从村子里带了小人回御史府做了侍卫...公子您...”
交谈的话语戛然而止，船剁似乎在此时猛然向左偏离到了极限，却仍是避无可避的“轰隆”一声撞上了将心大石之类的硬物。脱脱只觉得身体随着船身猛然向左一倾，幸好那侍卫反应迅速，猛然出手扯住他将他拉了回来。然而惊魂未定的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吁出一口气，眨眼工夫，失去重心的船身在江中打起晃来，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句“莫慌乱，保护公子要紧”，刹那间甲板上的众人又都散了开去，分别把守住船身周遭。却发现船板不知何时开始渗出水来，水越渗越快，船身在左右摇晃了几下后开始缓缓下沉。瞬间越升越高的水位已经没过了脚踝，江水极是冰寒，脱脱反应过来的时候座船已沉下半个身子，如果再不离开，等下定会被下沉的漩涡拉进水底。
水位逐渐升得更高，江水幅员极广，此刻又是在江心，那侍卫拉着脱脱扎手扎脚地划了不知多久，极目向岸边眺望，夜幕下惟有无边宽广的江水充斥视野，却始终不见江岸。脱脱喝下几口江水，挣扎着蹬了下腿，在水中划动起手脚。一头破出水面，两人焦急地环顾四周，随行的侍卫早被水流冲的不知去向，脱脱露在水面之上的头颈靠在侍卫肩上，银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憔悴不堪，侍卫托着他腰不停划水，劈起无数水珠。
好容易飘来一节断掉的船板，刚刚将脱脱的手臂搭在上面，一阵湍急的水流冲过，那侍卫便瞬间飘的远了，渐渐地身影隐没在了水里...脱脱难过的刚叫出半声，也被水流冲向了远处，意识消失前，他看到了江上亮到不可思议的月亮，以及水中投影处的诡异月华那惨淡的白光...
拢春江水产丰富，原本周遭聚集了不少打渔人，但是因着大丞相伯颜执政严苛，赋税太重，许多人都背井离乡的搬到别处去了。打渔人老张是个精神矍铄的清瘦老者，祖辈都是打渔人。年纪已近花甲，平时出来撒网，也在山里寻些草药抓些野鸡蛇鸟出去卖，日子虽然清苦，却乐的在山水之间逍遥。这天傍晚，一整天什么也没捞到的他想趁着月色再撒几网，船飘到江中遇到水流，便撑着蒿随着水流往江边飘去。隐约透过月光，他看到水里像是有个人影载沉载浮，忙一蒿点出，追着黑影划了过去。
天逐渐黑得透了，两个相似的幽暗世界好像被巨大的镜面分隔开来，人影随着波涛摇漾，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更是奇异难测。老张一面递出一只船桨，一面满脸焦急地喊着“快拉住”，但那人却没有半点反应，看着那载沉载浮的身形，老张心下也急得没了主意，本能地向水中伸出手去——却理所当然成了真正的“水中捞月”，除了冰冷泛寒的江水，什么也抓不住，而水中人似乎向着江水更深远处滑落下去，连身影边缘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只叫了半声“救人哪”，老张就闭上了嘴。色泽惨绿阴湿的湿地上渺无人迹，只有单调的水波拍岸之声，还没有完全放开声音的呼救声显得分外空洞。也不知是不是惊惶中的错觉，一波波涌上滩头的潮汐力量越来越强，用力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深吸了口气，他一头扎进了深不可测的江水中。
只是凭着执念向下方深潜，努力想抓住那人的手臂。在汩汩流淌的黑暗中，围绕在整片水域中的银色光斑更加醒目，一弯弯半月似的光晕活像有了生命，以近乎蜿蜒妖艳的姿态聚拢过来，又在他的视野中飞速向后掠去。骤然增强的亮度令水中人的身姿又从水下远方浮现出来，他紧紧拉着他的右手，就势把那人拉了上来，头透出水面，就着月光一看，那是个俊秀的少年，双目紧闭，已经晕了过去，月光下脸色青白，衣服在水中如绳索一般束缚住老张的手脚，沉重不堪。
好容易带着他游到了船边，奋力将他推上船板，自己也爬了上去，老张一探那人口鼻，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总算是放心的长嘘一口气。又把那人面朝下放在腿上，用力拍打胸腹，使他呛咳起来，吐出几口水。
微风穿堂而过，悬在厅中的帘幕像一卷长长的芭蕉叶子。意态悠闲的摆动中，浓烈的酒气味被一缕缕吹得稀薄，像冰凉的水滴悄悄潜入了叶片的脉络。
静坐在紫檀案几前的伯颜神色萎顿而茫然，背光而坐的他周身覆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晕，带着一点陈旧的味道，像染透了苍老的月色。呼吸间的迟滞停顿，宛如悲鸣的风声……
“...相爷？相爷？”由远及近的轻柔呼唤使得伯颜终于回过了神思，他迟滞的回过头，对上的是掌事侍女绯月小心关怀的眼眸：“饭菜要放的冷了啊，您怎么还不吃呢？”
蹙眉扫过摆满食案的珍馐，伯颜带了些不悦的问道：“怎么公子的碗筷不摆过来，他人呢？还在书斋临帖？到了吃饭的时间也还是不知道守时吗？这孩子真是，你去叫他...”话语戛然停滞，仿若绘画落笔不慎滴下的墨点毁掉了整幅图。见他许久不语，绯月带了谨慎试探的意味斟酌着劝道：“相爷您怎么不记得了，公子他...”然而那位神色怅然的大丞相却制止了她，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不记得了？我怎么会不记得...怎么会...”手指狠狠捏住案几边缘的镂空花纹，浮在空中的墨色眼神忽然变得湿意氤氲，明显是回忆起什么往事的表情。
...
越窑白瓷盘的质地像初雪一般明净，盘沿上浮动着手工划出的波浪纹路，正跟盘中的佳肴相称——烹调鲈鱼是无需去鳞的，经过短暂的清蒸，富含脂质的银色鳞片全都融化进了鱼身，让覆盖其上的紫芽姜、水葱丝、春笋片闪闪发亮，轻散在空气中的香味好像带着南国桃花江水的清新气息……可惜盘中这副小小春景没保持太久，早就洗净了手在桌边翘首以待的小小孩童抄起筷子，向着象牙色的鱼肉迅猛出手，随即幸福地半闭起眼睛呼噜了一声，简直连身边的空气都变成了美妙的粉红色。
伯颜也想夹一块鱼肉尝尝，可看到脱脱的陶醉神情，只是笑一笑搁下了筷子，端起小漆盏呷了口梅子酒。一旁侍立的少年武进掩唇轻笑了：平章大人还真是娇惯公子呢……
沉浸在回忆里的伯颜表情古怪的笑起来，抱着臂扬起了唇角，似乎又看到对面虚空中的幻之影像，在窗外如雪的花影中有种艳丽的风调。直到清脆的鸟鸣声打断了思绪，他始察觉自已已是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