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施粉黛，不着华袍，猎猎一袭天青唐衣，广袖峨冠，长襟掠地，乌发垂肩，多年来极上心仿效的魏晋风骨，终究这样湛然而简单，怅然远顾，未见尸山血海，唯留广阔苍穹。】
【恂王反，除；叶赫逆，诛。巨木倾颓，尘烟抵定，这一年，我十七岁，已列秦国，荣极人臣。】
【最低微的宫人正卖力地清洗着玉阶上的鲜血，浓重的腥气漫溢，不禁让我念及昔日——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君臣，甚至是，同样的结局。三年前的狼烟燃烧至今夕，甲戈再起，白骨叠城，而我再一次作壁上观，将最高的荣耀、最美的皇冠献给我的君王，沧溟的紫微星。最后，醉眼冷看，亲手记录下故事的终期。】
”夫人金安。”【羽林的一名队正稍稍颔首，续道】”此系绝域，贵人不该踏足，您请回吧！”
【话说得极不客气，毕竟，我曾为叶赫女，冠姓逆臣。拢一拢毫无缀饰的宽袖，并不看他，唇角含笑】是，该走了，我不配过去，——我的手太脏，会污了他的英名。

（暮色低坠，天穹蒙蒙，举目四顾，望不尽数十丈红尘，看不穿九重城阙。宫城在我脚下，每一块青白石砖，仿佛都曾有人在上喋血，先帝、晋元、叶赫族人，甚至是我。）
（冷目旁观，终于，我见证了一个家族的倾颓，轰然坍塌。倘若我能够预见未来，十余载之后，瓜尔佳亦会步后尘，那么此刻，我决不会讥诮满面，笑靥生花，可惜的是，我们从来都自负怀璧，咎由自取。）
（肩舆在极远处便停了，不携一人，顾自错步而行，遥见城墙巍巍，坚不可摧。目光亦随之混沌，晦涩的神情之下，憎恶溢于言表，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也太痛恨。昔年事变，一朝江山易主，晋阳终于夙愿得偿，御临宇内。我仿佛还能看到彼时的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空气里凝固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哪怕经年岁月冲刷，可伤痕早已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成为永不街结痂的伤疤。手中杀戮太重，我们这些人，注定了是要下地狱的。）
（最可怕的，是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漫长的回忆在眼前更迭，及至回神，却见琼琚在前，垂发素服，几多悲凄）是他的手太脏
（无端出声，哑然失笑）英名……你是指弑兄篡位，诛尽忠良？天道好轮回，你说他最后会怎么死，你杀的，我杀的，宸妃杀的？呵，真有趣哈——

【掌心弯一泓乌，眸蕊清冽，极目而视】当年晋元掌政，贤王府诸多家臣何尝不是危如累卵，便是我，有多少次都差点死在你姐姐与我姐姐的暗箭里。
——可惜，至如今，旁人皆成红粉骷髅，唯我立此处，观天证道，见星移斗转，苍黄易变，可悲，可笑！
【长瀑斗吹，嵩柳高扬，身旁为掖庭旧贵，敬为长，元意尊，书就瓜尔佳的圣眷优渥，偏偏我知，盛极必衰。钟鼎簪缨于峰巅坠落，滴滴点点，是赐姓移牒，准摄朝事，彰我一人的爱重与宠命，也自此时，再无退路，盘桓无定。】
【今宸垣为她掌，黄绢铺陈、写嘉懿婉嬿，协理门庭，我落腕定下这赞章，心中不免嗤笑。我的陛下啊，你可看见，她真的恨极了你。】
去想那么多，有趣吗？我只知道，我们两个都不会活得比他长，他呢，亦难得善终。报应不爽，元妃，你信么？

哪怕晋元杀遍天下，还有我，会信他敬他，他是实至名归的王，也是无可替代，可惜呀
（悠悠叹一声，语调轻如在诉说旁人的故事，目光及她，微微有些闪烁，这还是多年以来，头回承认得如此磊落，那些暗藏在心里的秘密，终见天日。）
是可悲，其实想一想，还不如早赴黄泉，世间万恶凄苦，有什么意思，你族人尽殁，我也活得并不痛快，不若——（广袖当风，削葱指尖一点，是尽处城楼，眸波暗转，偏首道）你说从那儿跳下来，会疼么
（讥讽愈明，却非对她，而是自嘲。权禄煊赫、杀伐决断是我所求，可当及步紫宸，握掌千秋之时，又惊觉若梦，旁人道元妃荣极，家族鼎盛，可到底踩着多少人的尸身才登上这个位置。我，已是算不清了。）
（与之四目交接，竟有刹那的悲悯）
你怕死吗，既然知道终有一日会命丧他手，还愿意……琼琚，你或许爱他，或许不爱，这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尚有选择的权利，比我幸运，比太多人幸运

【袍袖蓦一振，气度湛然，傲骨依依】我还有花花世界未看尽，一掷千金，戏马南台，诗酒笙歌，做什么和你寻死？
【她言晋元，道今事，淡影清月，冷枫芙蕖，却分明椎心泣血，我略略别头，默笑她短视——此刻的我竟不懂，所谓爱，她拥之入怀，我弃若敝屣，原是如此的奢侈。似欲界羽升天宫的业火，碧落长河的红莲，种种蒸华，燃烧得令人心碎。】
爱吗？不爱吗？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喜欢计较这些，在我眼中，他先是陛下，再才是男人。男女之情，从来无法与霸业雄图并论！
【踏前半步，苍天沃土俱入我怀，青衫隐隐，眸曜斗星】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合格的皇帝，征伐九州，君令天下，若能亲眼见到这一切的终焉，叶赫那拉颓圮也好，从龙之臣尽陨也罢，俱应无憾。
【微顿，轻声哼笑】也罢，活得到那天再说吧。

（她此刻的眼神，令我永生难忘，傲然贵矜，桀骜不羁，奈何只是女儿身，否则，定当纵马山河，快意巾帼，不输晋阳分毫。唇畔生花，莞尔置笑）
从前我讨厌你，如今却起几分敬意，可惜了，我们注定要站在对立面——你死，或我亡
（素来逢场作戏，虚情假意信手拈来，方才数句，却难得为真，敬她，才会更多喟叹，晋阳得她，其实早如获宝。）
（豪情之言循次入耳，不免微微一愣）我和你正好相反，晋元先是我的，才是天下的。理所当然，他想要的宏图大志，也正是我的，高处不胜寒，我怎么忍心他孑然而往
（与之比肩而立，眺目宫阙，远至天下，令人目眩神迷，失声而笑）
也难怪，叶赫俱诛却唯独留了你，在此之前，我是不明白的，然而世事难料，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福是祸。你方才说我们都不及他命长
（狡黠挤眼）那你和我呢

【平生至厌矫饰，深潭静水的面，盛而不躁的心，造桀骜里的珠玉，作风流下的兰蕙。于是落他人眼底，成我随心无为，乐当独啸幽篁，怒极指剑溟沧，其实，确是真的，太多事，我丝毫都不在意。】
【然而——仍有例外的。】
如果珍妃还活着，我们本来可能成为朋友，后悔么。
【似笑非笑，眸烟默转，论容艳貌娇，我不及宸妃十一，却漫吐缓言，句句昭从不曾见的婉媚殷殷。纵性儿勾起肩上一绺墨，嗤嗤轻笑，打她瞳蕊见我的影，才晓得真若阿尔萨斯道，我气急起来，就陡地换了种模样。】
【半刻，朔锐渡耳，婵娟蔽日，蝉鸣署暄席卷，复得清明】诸天神佛都参不出己身的命数，何况我一个凡人？谁先谁后，懒得计较，若我不巧先走，麻烦娘娘一把火将我烧了，我可不愿孤零零地躺进西陵，和一堆鹤发鸡皮的老妪作伴。
【观宫垣盛景，如南柯槐安，寥落逼仄】来也清净，去也清净，才不负这尘寰一遭啊。

后悔？
（任她提及，竟有片刻的错愕，转瞬之间，天灵盖蓦然彻醒，一切都想明白了。螓首轻晃，发髻珠翠环珮作响）
不，唯一后悔的事，是嫁给晋阳。至于旁的，我作孽太多，已经算不过来啦
（冷漠孤傲，贵自矜也，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之下，是更深不可测的心，唯有在提及珍妃之时，才难得一见截然不同的神情——触及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温情毕露。珍妃之于琼琚，晋元之于我，所谓执念，不外如是。）
往事已矣，放下吧——
（声调悄然而起，却在出口之后，讶异于此，人有八苦，怨憎会、爱别离、放不下。所以在某些午夜梦回之时，心念俱是晋元，思至癫狂，泪湿沾巾，我与她，本就没什么不同。）
（稍正了身姿，娓娓续来）你我做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在这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并没有对错之分，谁得益，谁就是王道，我不欲伤及旁人，祸延珍妃，可再来一次，还是如此
（含笑顿下，眸光黯然，随风消散在空中）抱歉

【她竟说往事已矣？恼、怨、恨、痛糅合交缠、焚破顾视高峻的漠然画皮，终展锋锐的鲜血獠牙，怒极大笑，悍然拂袖】
哈哈，哈哈哈，妄想！能放下的，也配称之为执念么？
【蓦地旋腰仰颈望她，薄簪素履，气仪生生迫上牡丹珠翠，顿挫铿锵，断金切玉】我做事从来不听缘由，处心积虑也好，殃及池鱼也罢，我只知道我的朋友死在你手里，从此再没人有资格代替她，哪怕坤极，哪怕皇帝。
【斯人含笑一欠，捺下酸涩，唇角乍扬】无妨。今日别后，娘娘再无需留手，怒狮搏兔，亦出全力，何况对我。

【拖了爸爸一年，决定去猿飞坟头蹦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