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长大就开始患得患失,格雷尔也曾幻想过离开葬仪屋的情景。
会是怎么样呢,真不想这样啊。
而事实是,此时格雷尔的背倚靠着木门,将头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一脸焦急的葬仪屋在门外用力砸门,他的语调都变了。
隔着古老笨重的木门,格雷尔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双拳砸到门上的力道却透着木板传到格雷尔单薄的脊背上。
“格雷尔萨特克利夫你给我出来!你再闹下去我可不会原谅你!”
从询问到恳求到怒骂,葬仪屋第一次觉得格雷尔如此乖张而不解人意。
但是他很快就将怒气平息了下来。
他听到格雷尔的哭声。
一声一声,非常压抑,像是本要大声恸哭却被威胁着不敢发出声音。
葬仪屋的脑中浮现出格雷尔哭泣的样子,那眼泪有如酸雨滴入心湖,酸楚和疼惜开始在葬仪屋的心口凝结。
不再用狂怒的语调,葬仪屋靠近门缝安慰般地说道:
“小萨特,你到底怎么了?”
“最近很忙,看到你心情不好也没有时间来和你好好地谈谈,你生气了对不对?”
“原谅我,小萨特,结业考核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现在不要耍小性子了好不好?”
哭声平息下来,葬仪屋等着眼睛泛红的家伙一脸委屈地打开门,但是格雷尔没有。
等待了一会儿,却像是穿过了几个世纪的时光,葬仪屋叹了口气:
“小萨特,你不喜欢哥哥了?”
门几乎在瞬间被打开,格雷尔冲了出来扑到葬仪屋的怀里大哭:
“我喜欢哥哥…一直都喜欢…”
葬仪屋温柔地摸了摸格雷尔的头发,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宠溺:
“乖,我们回家吧。”
格雷尔沉默了一会儿,带着隐隐的鼻音说:“我回去了,那个女的住哪里?难道哥哥又得住客厅,然后把房间让给她?我不要。”
葬仪屋的手穿过温顺的发丝,笑着责怪道:“什么叫那个女的?她是你的嫂子。”
几乎没有停顿地,格雷尔又听到了接下来的话:
“因为已经订婚了,所以克劳迪娅现在住在我的房间,你不用担心。”
葬仪屋伸出手正要牵住格雷尔的时候,后者像触电般地躲开了。
“格雷尔…”
格雷尔低下头向葬仪屋鞠了个躬,厚重的刘海遮住了他此时如枯井般空洞的眼神,然后他像一个乖孩子般地道歉,语调平静地让自己都惊讶:
“对不起,一直让您担心了,但是现在我更想住在这里。”
格雷尔从起身到关门的时间里没有看葬仪屋一眼,一眼都没有。
如果说,格雷尔是只野兽,那么他曾天真地以为被收养后的自己已经成为了真正的人。
现在他才知道,葬仪屋只是控制着他不让他发疯的项圈罢了。
项圈一旦要被解去,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一只野兽的攻击力。
独自一人的格雷尔终日蜷曲在破败阴暗的小阁楼里,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回忆。
五岁,同龄的被父母溺爱的体壮肥胖的孩子开始了对小格雷尔的娱乐般的欺凌,在发现这个被遗弃的小家伙总是不懂还手也打不死的时候,他们的欺凌就由小打小闹上升到了暴力;
五岁,格雷尔还只是将仇恨的抒发体现在夜里击碎那些小混世魔王家里的玻璃,或是偷偷抓来他们的猫狗,减去毛或者踢两脚,而每次他放开那些挣扎着的猫狗时,后者还会毫不留情地回过身来在年幼的格雷尔身上制造几处伤口。
在这时格雷尔总是摸摸火辣辣的伤口,心里自嘲道看吧连动物都欺负我。
这样日子持续了两年,格雷尔不断地用一种看似卑劣的方式来回报更为卑劣的行为。
终于有一天格雷尔被愤怒的人们当场抓住,面对那些扭曲的脸庞格雷尔后悔了,恐惧淹没了他,他甚至忘记了逃跑。
当双手被反剪在后的时候他只是木然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格雷尔再也不敢了,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吧…”
但在拳脚和砾石疯狂地落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他开始明白,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我报复的,只是他们对我做的事情的百分之一啊。
为什么,为什么。
眼泪从一只眼睛流到另一只眼睛,刺刺地痛。
神啊…如果我今天没有让这些人杀死,我今后,一定会亲手杀死这些人…
格雷尔只觉得浑身都破了,新的伤口旧的伤口血液反复叠加汇合,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不知从哪里流出的血液糊了格雷尔的视线,他勉强睁开沉重的双眼,最后的景象是远处矗立着的氤氲着血色的圣母像。
“让开,让开!”
格雷尔疯狂地撞开人群,带着近乎崩溃的笑容往站台跑去。
“这孩子疯了!”被撞到的人们埋怨道。
但很快,一声爆炸像是世界末日的开幕礼炮,夜空瞬间被点亮,同时惨叫声四起,震惊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格雷尔趁乱越过目瞪口呆的检票员直接冲上列车,他没有看清目的地是哪里,他只是需要离开而已。
然后,然后…
然后格雷尔就遇到了他,格雷尔在准备走上前去拉住那个有着银白色长发的美男子的衣角时,他对自己说的是能从他身上拿到越多的好处就好,就算要杀死他也无所谓。
坏事做多了是会上瘾的。
但那天晚上被收养了的格雷尔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将会被阴差阳错地改变的时候,上床前他想起了葬仪屋的笑脸,愧疚第一次化成红晕爬上格雷尔的双颊。
于是年幼的孩子一脸虔诚地跪在夜空下祈祷:
“圣母啊,如果我能永远和他在一起,我会为我过去的罪行忏悔。”
这是葬仪屋不知道的事情,这段黑暗疯狂的历史被格雷尔小心地深埋在心里,他以为一切都不会重演。
格雷尔开始频繁地坐在阁楼的窗台前,他知道葬仪屋在每天必经的路上只要稍一抬头就会看见。
格雷尔的长发已经及腰,在风里脸侧的碎发拂过格雷尔的修长上翘的眼角带着一种安逸的美感。
相爱的人都有心电感应,只是葬仪屋还未察觉。在他不由自主抬头望见格雷尔的时候,一个无意识的结论在他的脑海中炸开,那就是格雷尔美得像幅画一样。
他一直没注意,格雷尔的脸型已经勾勒出了带着诱人弧度的下巴,他的身段也变得优美纤长,在妖艳的红发的衬托下,堪称绝色。
葬仪屋的喉结轻轻地滚动一下——他的天使已经长成了一只妖精。
“走吧。”
克劳迪娅不满地拽住葬仪屋的手臂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力。
格雷尔看着不服气的克劳迪娅得意地笑了。
听到带着怒气的脚步声回响在这栋寂寞了很久的楼道里后,格雷尔只是随意地理了理头发,然后带着笑容起身开门。
“你…”
克劳迪娅正要抬手叩门,格雷尔就满面笑容地站在她的面前。
从没看过格雷尔笑容的克劳迪娅防御性地向后退一步,然后毫不掩饰地开始说明来意。
在克劳迪娅满口命令他离开的过程中,格雷尔只是点头微笑,然后一段很长的沉默后,格雷尔向后瞟了瞟布满灰尘的古钟。
“咚——”
格雷尔满意地笑了,然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呐,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如果你赢了我就离开,再也不回来。”
克劳迪娅有点警惕:“什么游戏。”
“决斗吧,如果你打赢我,我就离开。”
“哈?你在说什么。”
“怎么样,”格雷尔走上前去,“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他的鼻息拂过克劳迪娅的耳畔充满了诱惑力:“即使你把我杀死他也不会知道。”
克劳迪娅有点犹豫。
她并不惧怕格雷尔的实力,她知道,格雷尔只是一个没开化的死神而已。
她担心的,是自己不小心杀死格雷尔,然后葬仪屋会迁怒于她。
听到格雷尔的保证后克劳迪娅很快同意了。
要知道,她多想杀死他啊。
格雷尔摆出进攻的姿态,而真正当克劳迪娅迎面进攻而来的时候,他却不偏不躲,仿佛是故意承受这一击的。
鲜血迸发的那瞬间克劳迪娅的眼神是疯狂的快乐,但很快目睹了格雷尔诡谲的笑容后,她的心跳变得凌乱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笑?
格雷尔像只鸟一样被击落,巨大的力度带着他的身躯撞破玻璃飞出窗外。
风声在耳边呼啸,然后是全身骨头的碎裂声。
真好听啊。